这一次来云市,因为没有了小圆这个目的地的缘故,骆芷兰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为了赴卓然之约。不错,两个人约会了,像恋爱男女那样约了。
一想到他们在约会,骆芷兰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卓然约会,也没有人来介绍他们成为男女朋友。可是他们难道不是真的约会了吗?约就约了吧,反正也都是大龄男女,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至今没有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
卓然这一回也不像上次那样漫不经心,完全是执行命令的架势了,他表现得很像一个男朋友。
不可避免地,两个人在游玩的过程中就提到了各自的情感。卓然说,自己在这方面是苍白的,很像一张纸。上高中的时候,女同桌曾经和自己约好要一起考上某大学,去那里试着开始爱情。后来,两个人确实都考上了大学,却不是一所学校。为此,女生想到了一个再续缘的办法,就是由她来定一个时间,两个人在某个地点见见,之后谈谈未来,把两个人的关系定下来了事。可是遗憾的是,约定的那日,他已经把这事忘记,去忙别的事了。结果那个女生久等他不至,只好气闷地回了家,从此失联。
大学毕业后,卓然再度邂逅过女生,原本以为可以把断掉的缘分再续上,可是这时候女生的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个男生。这个男生名牌大学毕业,个子较高,只是耳朵生得奇特了些,好像左边的耳朵上又多生了一只小耳朵。这个长了三只耳朵的男生恰在那日和女生一起撞见了卓然。相见之下,女生介绍说,那是她的男朋友。于是,他从高中时期就开始的这段不明不白的爱情就彻底画上了句号。
此后,卓然又经人介绍见过几个女孩。有的许诺可以让他过上有车有房的生活,有的家就在部队驻地附近,许诺可以随时回家看看。但他总觉得那些女孩也只是女孩而已,她们的眼神空洞得像一下子就能望见心灵的深度。而且,自己何时打算要依靠女人立世过吗?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可以受“嗟来之食”。
所以你还是希望找个声泣相投?骆芷兰听到这里笑问。
卓然说,倒不一定非要声泣相投,但最起码得志同道合。因为总不能我说话的时候,她要用那可怜的大脑努力地去翻译我的句子。等她翻译明白,我的思维又走远。这叫频道不一致。不在一个频道上,说什么都无法共此一生。
骆芷兰好像有些懂了卓然的意思,但她佯装不知。大学时代虽然远去了,但那个时代曾经给过她最美好的爱情。虽然那段情也是最忧伤的,可是回味起来,总是苦中带甜。好像事物总是这样,越是遥远的,越总是被描摹成美好的,直到有一天,那远去的情感被思念修裁得完美无缺。所以,人们说,距离会产生美。人类的审美,从这个层面上说,是存在虚伪性的。
她也不愿意向别人说起这段情,怕一旦提到台面上来,就会揪痛某根神经,使她的每个夜晚都暗无星光。但她说起了此前人家给自己介绍过的一个男孩。
那时,她的工作还没有着落。男孩据说很有才,考上了公务员。只是貌丑,所以才勉强相看当时没有工作的她。
见面的时候,骆芷兰仔细看过,该男孩确实不太入眼。从侧面看,他好像北京类人猿的还原版。从正面看,他脸孔青黑,说话的时候嘴里错落不一的牙齿会让他的形象再度打折。但即便这样,骆芷兰也不想轻易地把人家给淘汰掉。从小就三观端正的她认为,一来此人才华横溢,二来此人有较稳定的工作,三来据知情人介绍,此人人品过关。然而结局却是,那个男孩没有看好她。理由是,她过于清瘦,她没有工作,她家资不厚。骆芷兰听罢讪笑了:天啊,她没有挑剔他青面獠牙,他倒挑剔她了。她清瘦?那是因为他们相见的时节,恰是春夏交接,她穿的是夏装,而他则裹着浓重的春装好不好?她虽然清瘦,却还有曼妙身姿。她是没有工作,但焉知下一段人生她就不会有一份好工作?她没有雄厚的家产,可问题是,一个男人难道要靠女人来发家致富吗?
后来,就在那个男孩拒绝骆芷兰不久,工作就像天外飞仙,突然降临到骆芷兰眼前。因为那之前,骆芷兰一直喜欢写写画画,不小心就发了不少散文诗歌。于是乎,报社招人的时候,一位朋友就推荐了她。
接下来,为骆芷兰介绍男朋友的人也多了起来。但奇怪的是,从那时开始,她相看的都是军人。有的是边防军人,有的是空军军官,有的是离异军人。自然结局都是对方谢绝了她。理由嘛,好像都很模糊。竟然还有人担心作为记者的她,会有人品问题!
说到这里,骆芷兰下意识地就看了看身边这位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卓然。下意识里,她觉得这个人或许与自己有某种缘分。不是吗?他凭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也莫名其妙地和自己保持住了联系。而今,自己又主动送上门来,和他一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不紧不慢地散着步,说着有关和无关的话题。他们,好像已经开始了某个故事。
卓然此刻在看眼前的大海,他一边看着前浪后浪在追逐,一边说,我觉得,我们应该真正地开始一个故事,它的主题叫爱情。
你说什么?骆芷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说,我们应该开始一个叫爱情的故事。卓然转过身说。
为什么?骆芷兰说,我和你好像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卓然说,怎么能是风马牛不相及?你看,你的朋友小圆是我部队首长的妻子,因为她,我认识了你,还陪你游玩。于是我们熟识了。然后我们还能够谈到一起去。我们具备成为伴侣的最基础条件。
骆芷兰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有理。可是,可是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开始爱情呢?这不符合她的逻辑。她想要的爱情是自然而然生发的,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这怎么能叫爱情?
不管你怎么想吧,和我开始吧。他说。
她未置可否。
于是他走上前来,轻轻揽住她的细腰说,就从现在开始。
她觉得腰部有些痒。他的手臂似乎充满了力量,就像两道铁钳,一下子夹住了自己,动都动不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完全有别于当年卢箫给她的。卢箫温文尔雅,做什么之前都要问问她:可以吗?行不行?
被困在一个男性宽阔而热烈的怀抱里,骆芷兰有些窘,略挣扎了一下,说,我们才认识一个月。
爱情,还在乎时长吗?你没读过明清小说吗?里面有多少故事讲的是一见倾心?一见倾心,那不过几秒的时间。我们已然认识一个月了。
是的,骆芷兰读过很多明清小说。不对,应该说她读过的小说是从六朝志怪小说开始的,一直到唐传奇,元散曲和明清小说。其中,《拍案惊奇》是她最喜欢的小说集,比方说裴公子越客和张小姐德容的故事,就一直在她脑子里。她曾经想过要把它编成同人小说,或剧本,投给影视公司。因为这个故事绝不比《聊斋致异》差劲。但人们似乎并未注意到《拍案惊奇》里的小说。本来是两个约定好要结姻缘的人,却因为女方父亲被贬谪而把当年的约期辜负了。结果,男方的父亲很守信用,又主动在第二年让儿子驾船到亲家的贬谪之地与女方成婚。并且按照算命先生的说法,决定三月初三赶去。女方家里虽然现状堪忧,以为不可能成其事了,却也如约将女儿打扮了,等待命运的安排。谁知,女儿在三月初二这天傍晚被猛虎掳走。男方这边驾船过程中,屡次搁浅,以为三月初三不可能抵达女方处了,正在着急,猛虎送来一人,竟是准新娘张德容。于是,三月初三,一对鸳鸯如约成眷属。
想起这个故事,骆芷兰问卓然,你熟读明清小说,你信姻缘天定吗?
卓然说,不好说信与不信。当我和高中那个女同学阴差阳错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就想过,有时候,姻缘强求不得。
那好吧,骆芷兰说,就请命运来决定我们两个的事吧。
卓然也同意如此。
骆芷兰和卓然约好,每周末,她从滨江市赶来云市约会。卓然为此还特地说了抱歉,他说自己不能随意出行,就得辛苦骆芷兰来回奔波。但这种情况总有一天会改观。如果骆芷兰愿意和一个军人谈婚论嫁的话,也得有心理准备。此后的人生,就将是聚少离多。很可能,将来孩子、老人,一应家事都得担起来。
骆芷兰觉得她和卓然八字还没有撇出去,今后的事谁又能确定是怎样的?而且,即算他们真的成就婚姻又怎样?难道她一个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拥有妇德的女子,还怕被家务所累不成?故此,她告诉卓然,除非二人碰撞不出火花,不然,一切都不是问题。
于是,两个人像遵守契约般,开始了所谓的爱情。其实,在这其中,骆芷兰尽管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却是无法平静的。卓然和卢箫完全是两种风格,虽然他也是读过大学,被书本浸淫过,但或许因为身高优势,或许由于军人的威仪,他每每来到骆芷兰身边的时候,都能让她感觉到一种无可名状的紧张。这种紧张当然不是出于害怕、担忧,或别的什么不良因素,骆芷兰分析过多次认为,她见到卓然紧张,是因为他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阳刚气息。或许就是这种气息,无形中与骆芷兰的阴柔交相辉映,进而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让她明知道爱情还没有开始,却无法移动脚步,从他的世界里走出去。
每次去云市的时候,骆芷兰都会带着一种微妙的情绪,她会不自觉地欣赏着卓然晨跑的姿势,不自觉地用眼神跟着他在房间里游走。有时候,他们会遇上某件难缠的事,他就会立即解决掉,然后没事人似的照旧跟她继续没做完的事。这样的男人,似乎很有魅力。一个人的时候,骆芷兰会这样想。但她也总是忍不住拿卓然跟卢箫作比较。相较之下,卓然浑身充满了活力,性情也直率,而卢箫却是谦谦君子,文弱书生。卓然对骆芷兰的关切是粗线条的,没那么莺莺燕燕,而卢箫却似乎连她的每一根头发丝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究竟该不该选择一个和自己喜欢的男孩类型完全相反的人?这个疑问句纠缠了骆芷兰好久。她记得在大学期间,同样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岳可圆曾对她面授机宜,说什么,大凡产生爱情的人,他们之间是会有化学反应的。何谓化学反应?像她这样,一面对卓然,心儿就不由自主地要跟着人家走,算不算?第六感告诉她,算。可是第六感最易消逝,一旦它消逝,她又会陷入迷惘。
骆芷兰的犹疑在卓然看来就是好高骛远。他时常对她说,你睁大眼睛看看,前后左右上下,有几个男人像我这样长相标志,身高可观,人品过关,事业顺风的?告诉你,选择了我,你等于是选择了绩优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