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吗?在二十年前,在时光的深处,曾经有一片小榆树林……
骆芷兰在她的大学同乡微信群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便进入“潜水”状态。
二十年前,小树林,时光飞逝……二十多天来,群里的大学同乡都在揣摩骆芷兰的意思。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猜透。时间太久远了。谁也无法穿越回二十年前,去问一问那片远去的榆树林,有一个故事发生在这里吗?
事物往往就是这样,越是琢磨不透的东西,越是耐人寻味。骆芷兰的同乡都年过四十了。四十岁是人生最完美的季节,就像她此前在群里发的那段文字说的:四十岁刚刚好,事业有成,人生得意。得意的年纪,也是不惑的年纪。
走过一程人生,许多人都悟得这样一个道理,有许多事未必是明朗化才是美。半含半露,悬念横生才更有滋味。所以,大家渴望得到有关小树林的结论,但也都揣着心思,希望这故事的谜底不要早揭开得好。或者即便揭开,也要犹抱琵琶半遮面,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骆芷兰认为这应是一种玩味的心态,大家都这么大年纪了,再也不想一口吃个胖子,也不想去追逐那些浅显的事物,倒想在一些有趣的人和事上兜兜转转,寻找内心的某种满足。
给予骆芷兰留作悬念的载体,工大滨河县同乡微信群是在2016年1月建起来的。
当时,刚刚成为微信军团一员的骆芷兰无意间撞见了一个要加自己微信的网友,对方声称自己是她二十年未见的大学校友南如雪。
南如雪说,她是从另外一位同乡处得到骆芷兰的微信号的。
这对骆芷兰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如雪出现了。二十年前一直是大学里长跑冠军的,长着高高个子,有着修长美腿的南如雪,曾是她的噩梦?不,好像又不是。因为她好像还没有开始过与简漠白的梦,也没有完成与另一个人的梦。反倒是南如雪和简漠白变成了神仙眷侣,毕业后他们手挽着手走进了婚姻殿堂。不过,南如雪曾经的“插队”还是有些令人发指,以至于她骆芷兰两段还没有花开的爱情生生夭折。对,就因为这个,她记着南如雪这个名字,像刻在一尊老木桩上的碑文那样,带着老旧的印痕,泛着岁月的昏黄,固执地留在她的记忆里。她是多么想好好与南如雪说说二十年前,说说她当年的插队很可能是无意中终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爱情,或切断了一段已然发生却没有结果的爱情?当然,现在提起这事只能算是个玩笑。因为时光倒回二十年前,就算是简漠白内心充满了对她的情感,她恐怕也不会转回头来对那个帅哥说一声:好吧,我们就一起走。因为那时,她的心里有太多事放不下。至于另外一个人,好像和她骆芷兰之间也是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不可能吧?
当年满心是嗟叹,现在却不知怎么,很想知道南如雪和简漠白过得好不好,关键是都长成啥样了。至于另外一个人……如果能再次相遇,或许会有许多的情节,能够堪破岁月,补上心灵的缺憾?而与后者再次相逢,好像是她这么多年来,内心深处最深的渴望啊。
骆芷兰几乎二十年没变,除了有些成熟,脸上生满了自信之光。而且这二十年她把自己的身材也管理得不错,既不臃肿也不瘦削,就是刚刚好那种,所以,想看看别人长成什么样,是她潜意识里的自信驱使的。
骆芷兰盼望着有人策划一场别开生面的大学同乡二十年相会。那么,相会之初,当大家都在猜测彼此的当下是什么样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思想动向的时候,最好先设置个悬念。由这个悬念牵引,或许参加聚会的人会更多些。可是还没等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南如雪已经把同乡微信群建起来了。
骆芷兰见状暗喜。南如雪真是太“懂事”了,简直就是同乡会的秘书长之不二人选,于是骆芷兰自作主张在群里封她做“秘书长”。二十年前,北方工大滨河同乡会会长是吴羲明,但从来没有确定秘书长人选。把南如雪“任命”为秘书长,显然补充了同乡会的职缺。骆芷兰想到这里,忍不住暗笑自己这些年来的性情变迁。要是放在二十年前,她永远都不会出头露面去多说什么,何况是做什么。而今,做了十几年的新闻工作,她差不多就把自己练成了个社会活动家,脑子转弯快,敢想又敢做,更敢说。
那个小树林的桥段,便是骆芷兰为勾起大家相聚的欲望而抛出的。
之所以抛出了树林的话题却不说完整,使之变成了无厘头,倒并非骆芷兰所愿。她本来是想多透露点信息的。只是启动这个故事那天,单位突然就有了新的举措。包括她在内的全报社二十几位中层干部都将面临新的选择。这个选择到最终,有些人会更加得意,而有些人却注定要失落。骆芷兰不得而知自己的终局,所以草草扔下了一个故事的开头就去忙活她的未来了。
骆芷兰其实是个在社会角色上有些分裂的女人。毕业二十年来,她曾经做过IT行业,去建筑企业内部做过文秘,到保险行业搞过信息录入,还做过电台节目主持人,甚至搞过营销,做过企划,没事还写写文章,画画风景,可以说,在进入媒体之前,她已经在社会上潇潇洒洒地绕了一个大圈,心怀里积满了尘渣,也沉淀着激情,什么事都想去尝试尝试。
可造化弄人,进了媒体,她的时间就大把大把地扔进了各色新闻事件中,想要潇潇洒洒地经营自己喜欢的其他事物,除非有三头六臂,不然就只能是浅尝辄止。不能发挥自己更多的才能,那就一老本事地把新闻事业做到风生水起吧。骆芷兰在矛盾之后,决定不再他顾。可是后来她发现,要想混迹文化人群,没有足够的适应能力更加不行。她初次感觉达尔文是个天才,他的适者生存理论,岂止是适用于纯粹的自然界,更是在暗喻人类心路的历程。
做媒体人时间久了,骆芷兰觉得自己实质上已修炼成了两面人,A面温婉多情,B面犀利智慧。对一些人一些事可以温婉多情,风花雪月;对另一些人一些事,则必须审时度势,该出手时就出手。
可是,骆芷兰拼尽心力得来的稳如泰山的媒体生活,在她进入业界的第十四年就面临崩塌,实在是有些始料未及。但无所谓,幸好她头脑里积蓄着不属于媒体的力量,或许离开媒体,或现有的模式,它们就不再是休眠火山,说不定就喷薄而出,开启她新的人生里程。于是,骆芷兰提出要带领自己原有的团队一边干着小众周刊,一边经营“私人定制”业务。这个私人定制和电影里的私人定制有所不同,它满足的绝不是做富婆等虚无的奢望,而是根据市民需要,定制他们的生活庆典。比如,定制十八岁成人礼,定制百岁寿诞,甚至可以定制汉式婚礼。骆芷兰团队约定的第一个私人定制就是“另类情人节”。当然,他们首先要寻找一对特别的男女,他们或许早先结识,或许新近相约,总之,在情人节这一天,他们需要一个未必盛大,但一定难忘的仪式,从而深刻地记忆这一年的情人节。
纸媒衰微,要想找到一对特别男女来参加活动也并非易事。离西方的情人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离中国的情人节,也就是七夕节还有六个多月的时间,寻找第一对“私人定制”男女的着落问题令骆芷兰烦恼不已。小树林种种也被她抛到了脑后。而且,那个明显有些虚无味道的小树林早就划过天空,像流星那样坠落在岁月的深处,她其实并非十分的思念。只是由于南如雪的出现,勾起了她的那段回忆。准确地说,是有些不太甘心的回忆而已。可是她并没有想到,自己抛出的那个小树林的悬念,竟真的成了一段时间里,同乡群一个莫名的留白。大家都想知道小树林里发生了什么,以及,当年走在小树林里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