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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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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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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轻送》连载

第一十五章 卢箫就在咫尺

农历腊月二十五这天轮到骆芷兰值夜班。

夜班工作是非常枯燥的。七点半到岗后,值班人员需要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等待审阅当晚的报纸大样。

当天的本地稿件较多,有个别稿件语言不够精练,个中词汇使用不规范。骆芷兰边修改稿件边想,今天或许没空听群里的乡亲们讲故事了。而明天就是大家相聚的日子了,后天中午自己就要乘火车去婆婆家。二十年不见,一旦有机会见了,却是如此匆匆。

22点半,骆芷兰终于审阅完一批版面,可以暂得休息了。

手机微信已经满屏。她好不容易打开了同乡群,发现卢箫刚刚发出了一条信息:哪位明天跟我一起从滨江市出发?

骆芷兰一边喝着茶,一边顺手就跟上一句:我跟你一起出发。

卢箫说,那么,明天电话联系。

约好了一起出发,骆芷兰突然觉得有些紧张。要知道,自己即将约会同行的人可是卢箫啊。都怪自己,当时手慢一点,好好考虑一下,不就免去了此时的紧张情绪?可是,已然约了,硬着头皮也要见的。

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岁月他还记得吗?再相逢,他还会不会保有当年的情感?如果他已然忘记了自己怎么办?他还像当年那样英挺帅气吗?两个人相见会不会尴尬?还有,如果两个人相见后都认不出来了会怎样?

她想了很多,直想得头脑都有些昏涨了。接下来的审稿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那些稿件多是些可靠的素材,只要留心把握一下政治关就可以了。不然,她真的要担心是否出新闻事故了。新闻工作,从一开始就是个容易出成绩更容易出问题的行当。业内人士都懂这个。所以,她的领导们,无论退休的还是在岗的,都曾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词句来形容这份工作。

看了一会儿版样,见没有什么问题了,骆芷兰再度陷入有关卢箫的思绪中。卢箫是什么时候进入这个群的呢?她丝毫不知情。这些日子,她忙着看大家的故事,忙着为自己的工作打基础,似乎忽略了很多细节。要不,爬楼看看吧。想到这里,她打开微信,目光在群里逡巡。这才发现,卢箫是当日上午进入群里的,那时候她应该正在开会。针对如何用融合发展理念做好下一阶段活动策划的问题,她和部里的80后、90后说得热火朝天。面对未来,他们有兴奋,也有迷惘。不知道融合发展究竟会为报业带来什么样的春天。当然,只要是春天就好。

她注意到,卢箫上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发红包,而且出手大方,动辄上百元,抢红包抢到心跳过速的女同乡们都说,爱死卢箫了,怪不得是男神,就是神!自从在同乡群抢过大包以后,就不屑于去其他的同学群、蓝颜群、红颜群抢那些以个位数为单位的红包了,丢人!

职业习惯让骆芷兰边看边分析,她觉得卢箫现在应该是富人了。看来,这些年他过得也不错。这倒令她不由得失落起来。她很希望的情况是,眼前最好出现一个落魄的卢箫,当他们见面时,她才可以用极尽高傲的态度,暗示他失去自己是个错误。而今,好像不大可能邂逅一个落魄的卢箫,那么,她是不是就没办法传递同样的信息呢?

骆芷兰当然知道,她已然没必要去提示卢箫,失去她是他的损失。可是这么多年,她却一直期待他给自己一个说法。她无法忘记那个不明不白就终结了的初恋。

23点多的时候,夜班工作结束了,骆芷兰搭同事的车回家。路上,她看到同乡微信群里依然热闹。明天就要相见了,大家在做各种猜测。之前群里闹过简漠白变大叔的乌龙,最后虽经澄清大叔不是简漠白,但宋嫣依然惴惴,一门心思就等着见帅哥,只有见了真人,她说才敢放下心来。她甚至在群里嚷着说,一定要和帅哥好好攀谈,好好拥抱。和其他同乡也是该报仇的报仇,该谢恩的谢恩。

这个夜晚骆芷兰无法入睡。她不明白徜徉在京深线上的卢箫何故会从滨江市出发。难道他有意来邀自己同行?好像不是。他并没有私信自己。那么就是他有别的事,途经滨江市。或许就是这样的。

夜晚不知道是怎样过去的。早晨很快到来了。她早早就来到报社,将当天要发的稿件一一审过、发送。然后她突然觉得应该问问卢箫两个人怎样赶赴滨河市。于是私信他说,哥哥,我们是乘车前往,还是搭你的车去?

卢箫很快回应说,当然是开车去。出发时间定在下午三点。

一旦认不出来怎么办?她问。是不是到一个指定的地点,约定一个信号,或别的什么方式?

他发了一个偷笑的表情说,左手白手套吧。

她也笑了,心想,这年代还有谁会戴白手套。但白手套的时代她是有印象的。这是70后们共同的回忆,换了新新人类,根本就不会懂。那湮没在历史中的白手套是用白色棉线织的,当年很多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士都戴过,即使在家里搬运蜂窝煤也会用上它。噢,白手套,那个曾经和平房、火炕、煤烟、工作服联系在一起的时代性标志物,真的已经远了。

要不就到火车站的毛主席雕像下集合,容易辨认。骆芷兰说。

约定好了,她就在群里说,春天的约会即将发端,她要先和男神卢箫哥哥约会了。希望大家不要嫉妒。宋嫣和南如雪立即回应说,实在是太嫉妒。而且有些不放心,怕男神哥哥被芷兰你私自享用了。

她笑说,你们以为我是白骨精啊,再说了,卢箫哥哥也不是唐长老(是唐长老当年怎么会对自己有情?)。

南如雪说,不怕你是白骨精,就怕你是女儿国国王。娇滴滴、脆生生一声御弟哥哥,卢箫这个唐长老没准就浑身酥麻,连取经的事都忘了,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就过上了另类的幸福生活。

宋嫣也说,卢箫哥哥这些年下来,一定更有范儿,妖精们见了都会动心。你也可能不是白骨精,也可能不是女儿国国主,但或许是老鼠精、琵琶精呢?

不会的,我是最令人放心的。说罢这句话,骆芷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因为她真的应该是最不令人放心的人。可惜她们在校期间都不太了解那个故事的发端和结局,不然,这次的同行肯定会被叫停。至少也会有一个人冲到滨江市来,打破她和卢箫的二人行。

想到这些,她玩兴大起,在群里“爱它”卢箫说,哥哥,他们不放心我去接你。

卢箫没有回应。这家伙看起来已是个资深道学家了。在群里说话时,每每遇上敏感的话题,他都“假寐”,或故意“潜水”。骆芷兰记得自己的一位怀才不遇而离职的领导说过,有些人到一定程度就是人精了,精到一定程度就是奸。奸到一定程度就是大奸。大奸唱白脸,是现实版的曹操。当然,曹操好冤,正史上的他是极富雄才伟略的人物,但文艺作品硬是把一个好端端的英雄变成了奸雄。所以说,舆论有时候是洪水猛兽,可以载浮载沉。从这点来看,卢箫避其锋芒也不算错,至少大家不晓得他的所想。

云舒见大家对骆芷兰与卢箫同行有异议,忙主持公道说,其实她很放心骆芷兰去接男神。很显然,芷兰年轻时候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像咱们一心想着“鸿鹄将至”,群里也只有她一个女生从未和男神有过故事。哪怕一起散步的情节都没发现过。

骆芷兰苦笑,心想,事实和真相永远都是有差距的。前者摆在眼前,后者却隐藏较深。我和卢箫何曾没有散步过?我们曾肩并着肩把光阴洒落在校园的几乎所有的角落里好不好?而且天上的星月都是见证。但那都是往事了,现在,除了她的内心还在隐隐为那故事的结局抽痛,恐怕也不会有人在意了,包括卢箫本人。人生好像就是这样,遗忘,是谁都不愿意发生的事,但有些人惯爱遗忘。卢箫看起来已经遗忘了。因为他竟然还从未主动私信过自己。或许,他并不觉得跟自己有过爱情。那一年的爱情应该是她一个人的爱情,也是她第一次长在心灵上的爱情。她不知道他从心灵上挖掉她的爱情时,曾否痛过。总之她痛了。只是不知道他何故推开了自己,又在毕业离校前和那个女生窃窃私语。难道他曾经打算牵了另一个人的手,所以谢绝了自己?但问题是,那个女生当时已然名花有主。乱,实在是有些乱。

她想起了歌手辛晓琪唱的那首《领悟》:“……啊,多么痛的领悟……”当她领悟这些的时候,总觉得爱情如戏,人生如梦。就没有一种真情是能靠得住的。即便后来她遇上了更帅气的老公也依然不能释怀,以至于她心灵的那个隐秘的角落里,总有一块伤疤不能完全愈合。

中午的时候,骆芷兰把儿子从托管学校带到了报社,嘱咐他等待爸爸来接,然后她坐在屋子里读书,一方面等待时间指向3点,一方面平复自己一直都不太平静的心。可是那书里面的内容却一直镶嵌在它的页张里,无论她怎样一字一句地阅读,都似乎进入不了大脑。书的名字叫《不翼而飞》,是无臂作家赵永泽的。

赵氏的行文充满了卡夫卡等国外名家的诙谐幽默,也充满了诗意。这部书刚出来的时候,她曾经作为一个“粉丝”,在微信上跟赵永泽有过交流,她说你这部书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为在同类作品中,它是翘楚。赵似乎有些意外,他说书出来以后,很多人声称读不懂,说他写得晦涩。她说,如果他们读不懂,一者证明他们不了解你,二者证明他们不了解你的文字。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看到你文字背后的光彩。你懂吗,是光彩。它是你内心世界经过这么多年磨砺而生发出来的一种东西,不是懂你的人看不透。

她把自己当成一个能懂一个作家的人了。可是今天她忽然觉得从前的话都是假的,不负责任的。她分明看不懂赵永泽了。不懂他为什么要描述主角留恋于去手术间眺望被截掉的双臂,为什么他会有“口书”到用“脚书”的进化过程。人生好像也可以无为而治,顺其自然。干吗非要强制自己去扭转事实?

正当她心烦意乱地读着赵永泽,想着这个特别的男人做的那些特别的事,以及泛滥着特别的思想的时候,电话响了。竟然是卢箫。

原来卢箫想把出发时间提前。

她没有想太多就说,那么,你来报社找我吧。

她真的是没有太多思考这件事的流程,他们接下来的里程是从毛主席青铜雕塑旁边的马路开始的。其实,她完全可以从报社先出发,到雕像的下边站好,像个过去时代的标志性人物那样,左手戴一只白手套,冲远远奔过来的卢箫挥手说,嘿!在这里呢!于是,他或许会猛地一抬头,发现伟人像之下,一个几乎和从前一样娇小的身影,在春寒料峭中傻傻地挥着手臂。然后他们很高兴地相见了。可能没有太多的寒暄,但至少会有好久不见之类老套但又兴奋的话题。当然也许还会有心灵的悸动。他会在她不经意的片刻,看她有否被岁月这把杀猪刀割去了旧有的风采,她也会在他一转身的片刻,看他是否还像当年那样玉树临风。总之如果他们在毛主席像下面相见,浪漫情节或会多一点。但可惜的是,浪漫时节已过去,他们都习惯了用现实方式去表情达意了。

所以她让人家绕路来到报社楼下。

好几个人看到她在楼下踱步的样子问她:你现在就下班吗?有些不像啊。

是有些不像。这些年,她兢兢业业,从不偷懒,连年假都放弃过多次。虽然,这些年她变得有些小资,经常会偷偷在上班时间溜出去逛街,买最时尚的衣妆优化自己。可是都这么大年纪了,都赚这么多钱了,为什么还要吝惜手里的钱和属于自己的时间?

她也在最近几年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被围观的。尽管她不知道别人围观她什么,开始甚至还自以为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变漂亮了。直到有一天老公卓然彻底浇灭了她对自己的强大自信,她才知道,女人年纪变大,尤其是人生四十的时候,是不可能变漂亮的。所谓的更加受人注目,不过是因为思想沉淀在心里的年份太久,像酒香一样喷簿而出,弥漫了她的外在气质而已。因此她仍然不敢号称美女。

她总是这样,即便站在一棵枯槁的树木之下,也会脑子里思绪万千。老公卓然每每见她这样,都会问:你在思索人生吗?是,又不是。于是她总是对老公笑笑说,我在想,你是从月球来的,还是火星?假如是火星,你的构成物质是什么?石灰吗?不然为什么会像于谦在诗里写的那样“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卓然一直不肯融入现实环境,总是保持着清醒和公平公正的对人对事态度,并且认为自己是唯一清醒的人,纯粹的人。因此被部队战友们视为怪哉。

但是很快,她一个人的踱步就结束了。一辆商务车停在面前。上面走下来一位中年男士。他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就像传说中的背包客那样,他穿着轻便的鞋子,短衣装。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似乎无形中压制了他属于旅者的风尘仆仆。似曾相识却又好像不相识。她有一瞬间的陌生感。但他的自我介绍还是让她找回了些记忆。是的,这是卢箫。她曾经用半年多的时间爱着,又用十数年的时间来怨恨和思念的人。可是那积压了快二十年的思念为什么现在没有像岩浆一样从心底喷涌,变成炽热的怨恼,或热烈的拥抱,亲切的问候之类,反而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我们先上去坐坐?

他说,不去了。我们直接过去吧。

于是就上了车。于是就一路兼程,奔向目的地。

他们也交流着,但这些交流显得那样平淡无奇,仿佛他们不过是曾经认识而已。通过这样的交流,她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漂,像她所知道的那样,京深线是他的家。一会儿在京,一会儿在深。一会儿在中间的城市游荡。因为他所在的国企需要他这样做。她还通过谈话发现,毕业前那个和他私语的女生和他并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只是当时她要他帮忙给父亲捎一件物品而已。何况,她是南如雪,简漠白的妻子。这件事在当年她就该想明白的,只可惜当时年纪小,一块浮云就遮蔽了她的判断力。

毕业的前几年,卢箫一直在开创自己的事业。他感叹说,现在看来,要想立足这个世界,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难,只是当初年轻,经验少,遇上新世界就迷惘了。不过总算突破了迷惘,实现了自我价值。她表示赞同,因为她所经历的曲折也很多。甚至于现在,她也还在经历曲折,只不过是形而上了些,是事业上升期必经的曲折而已。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远两个人的间距。她觉得有些沮丧,为什么不是相见欢?但其实也很激动,只是不像幻想中那么热烈,那么激荡心灵。或许,是因为他们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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