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副指导员的奥迪车轮胎撵在了铁钉上,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我猴急猴急的心情并没平静下来,从茌平到微山有好几百里路,又没直达车,能赶上“战友们”的“聚会”吗?我马不停蹄,上车下车,买票换车,一分钟,不,哪怕是一秒钟,也不敢耽搁,贴身的线衬衣湿了个精透。
夜幕下的微山县城,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灯红酒绿,一片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高档场所,“战友们”可望而不可即!“战友”啊,你们聚会在哪里?我茫然一片,站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战友,
战友,
这亲切的称呼,
这崇高荣誉,
把我们结成一个钢铁集体。”
手机铃声再次咋起,我以为是鱼台的战友徐荣,便不假思索地吼叫起来:“徐荣,你小子在哪里?”
“小田啊,你咋还是那么冒冒失失,问也不问就喊徐荣!”电话那头的人瓮声瓮气,嗓子有些沙哑,显然有些不悦。
微山县在我的记忆里,现在健在战友的只有徐荣一人,即使三十多年前当兵时连队里微山县的除了他,还有连长老田。而田连长早在1985年6月就血洒前沿阵地冲击地带,他的尸体是我和其他六位战友从A高地上抬下来的。他奶奶的,越军的空爆弹片从他的前胸入后背出,连队有战友亲眼目睹了火化工将他的尸体送进火化炉的全过程,随后听到了皮肉燃烧的嗞嗞声,闻到了皮肉的焦糊味……不是徐荣是谁,难道田连长他能死而复生!不,田连长说话向来给钢铡样,即使田连长他能够投胎转世,听如今这似尘土中冒出的陈腐声,打死你也不会相信是他!
“您是……”
“你把老连长都给忘了,亏你小子还是个咬文爵字的人。”未等我说完,电话那边就开了腔,“我是老田!”
果真是老田连长!我心里不免有些愧疚,老连长作古恁么些年还惦记着自己,而自己却淡忘了他。自己参战前是受过处分的人,曾一度想破罐子破摔。拍拍秃顶,依稀可记,投入战斗的前一天上午,他把我叫到毛松岭连指挥所的猫耳洞里,让我坐在他对面一尺远的手榴弹箱子上,递给我一杯水。当时,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以为连长会抓着自己的错给自己小鞋穿。老田连长站在我面前默默地看了好几分钟,尔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小田啊,天底下田姓是一家,咱有个共同的祖宗叫田忌,连队官兵面前俺是宣布了对你的警告处分,实话给你说吧,处分决定并没放在档案里,明天就要出击无名高地,恐怕你有思想包袱,今个告诉你……
“你原地呆着,车立马就到!”
也许正如老人所说的那样,人在做天在看。我们老家有句老话,先人地下有知。作古的老田连长或许如此,我一扭头,一辆黑白相间的节能轿车嘎然而至。车门开了,车上下来位身着草绿色军装的青年小伙子,十八九岁的光景,身板笔直,抬起右手向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自我介绍起来,他说他是“田师长”的司机,姓未,1985年的新兵蛋子,奉田师长之命来接我。我问哪个田师长,他一脸的惊愕,说我连这也不知道,田师长就是原来的田连长。
屁股还没暖热座垫,小未就催我下车,说是聚会的地点到了。我下了车大吃一惊,乖乖,路灯没有不说,连房屋人家都难看到,似黑非黑,似明非明,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我分辨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辨清那是东西南北。天啊,在哪聚会?左边的酒楼就是,小未拽了拽我的袖口,往左边指了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恍惚间,左边有栋酒楼若隐若现。定睛看去,楼内虽不是灯火通明,倒叫人感到有无数盏小灯笼飞舞摇曳;走近再看,略显绿幽幽的小灯笼像是被无数只小精灵提着飞来飞去,变换着组合形式,演奏出美妙的形象和色彩,足以使人留恋却步。我抬起头来,发现门头上闪烁着“老兵之家”四个字。
“下面有何文才营长和陆伟指导员为大家表演‘猫耳洞黑话’!”
陆伟:斑马斑马,找贺老板。
贺文才:我是贺老板,虎头吗?
——是的,耗子来了,耗子扔地瓜。
——给耗子吃个大饼。
——大饼不好吃,给来点土豆,大土豆,大大的土豆。
——别咋呼了。老天爷爷叫我们这个月千万那个那个。
——放心吧。相声磁带不多了,歌曲磁带、流行磁带没有了。
——这个月猴子拐。
——来点清凉油。
——老天爷要撒尿,注意接尿。
——虎头老板要花生米,
——猴子拐六,有花生米。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贺文才自告奋勇,俺给大伙儿说个家乡的笑话,请别见怪。负上逮喽俩鸟。母鸟佛:真格念,往边上股弄股弄,把俺的毛都弄枯楚了。公鸟佛:耕唧啥,佛白!枯楚了,拨拉拨拉不豆光油了?来来啥来来!
“同志们,何营长说的好不好?”
“好!”
“咱呱唧个响亮的,中不中?”
“中!”雷鸣般的掌声一阵高过一阵,甚至有人吹起了尖叫的口哨,整栋楼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何文才军事过硬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位1981年入伍的老班长,别看他个头不高身小单薄,但投弹、射击、拼刺、格斗、擒拿、摸爬滚打,军事体能技术训练样样拿得下放得起。正如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营长说过的那样,这娃崽子是块当兵的料。何班长不但拿过师团的个人全能第一,还出席过军区组织的投弹比赛嘞。你说邪门不,连老天爷都帮他,他一甩膀子扔出手榴弹,突然刮起了索螺子风,手榴弹借着风势像长了翅膀似的扑棱扑棱地往前飞。在场的人都打着眼罩往前上方看,直到看不到手榴弹的踪影,才听到“咣”的一声。尘土散去,两个扯百米绳的测量员,差点放完手中的绳子,才昂起头颅亮开嗓子,何文才九十八米!百余名比赛能手中他原本数第一,就因为有风,获了个亚军。这也是团史上的首例,团长一高兴给他一个三等功,政委在表彰大会上说他是全团的皆(楷)模,号召全团向他学习。
“全体起立!”
全体起立,随着“唰”的一声,战友之家酒楼的两扇黑白的大门豁然洞开,大厅里一百多人自然分成左右两拨,犹如两片挺拔玉立的松树林,葱绿中不乏闪着血红领章和耀眼的五角星。正对大门处向前延伸出一条约一米宽的通道,通道上铺着黑白相间的地毯,地毯上的图案是由无数朵盛开的黑牡丹花组成。通道上方看似有一群五颜六色的萤火虫提着数不胜数盏霓虹灯排成长形方队,井然有序,映出辉煌。
“向左、向右看齐!”鬼域啥时也跟上了时代的步伐,实行了军衔制。从装束上,陆伟已提升为上尉连长,他站如松,穿着崭新的新式军装,显得英俊潇洒。看着眼前的陆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他哪来的保养秘方,细细算来,如今他少说也得五十岁,可他与三十年前的小伙子丝毫不差,如果不是他那张长着一颗妩媚痦子的大嘴巴,我是绝不会相信的。他张着他那特有的大嘴巴向战友们下达着口令,“立——正——”。口令掷地有声,铿将有力。
向左看齐,向右看齐,立正!左右两拨战友们精神抖擞,一个个随着他的口令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虽说有点窸窸窣窣,但绝对整齐划一,令行禁止。
陆伟下达完口令,两手半握拳置于腰间,一溜小跑在我前方三米处立正,他五指并拢分别置于两侧裤缝间。约莫半分钟,他五指并拢的右手猛地抬起,“啪”的一声,一个军礼,“报告作家同志,大功三连正在召开清明节联欢会,请指导!”
阿谀奉承之风竟刮到这里!牺牲的战友们把我捧成了“作家”。其实我连作家的影子也挂不住,虽然爬过几次格子,瞎子碰见死老鼠似的发了几篇小说,刊在名不见经传的文学期刊上。我算哪家子作家,充其量也就是个文学爱好者。战友们这么不着边际的吹捧,让我无地从容,只想寻条地缝钻进去。谁都知道抬的高摔得狠的道理,我也不例外。我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张大红布,简直是赫斯底里了,我不是作家,我不是作家!战友们一个个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有的竟指着我窃窃私语起来,到底他们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感觉到他们是在讥笑我。
“严肃点!”何文才从一偏房里走出来,板着面孔高声说,“老田同志曾与我们战斗在一起,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同穿一身绿!欢迎老田同志归队!”
他的话音未落,大厅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迎声。何文才在热烈的掌声中向我走来,他在离我五六米的地方就张开了双臂,轻巧的身子如燕子般地飞到我身旁。我十分纳闷,何文才班长是因为流血过多牺牲的,当时他的右胳膊被弹片削去,左腿被地雷炸去半截,而我眼前的他却是毫发无损。我看得出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脸娃娃像的他肩膀上扛上了五角星,拥抱起我来还是那么铿将有力不减当年。像是久别重逢,他嘴里不停喊着老伙计想死他了,两手虽没纂拳,但两个欢快的手掌还是打得我后背砰砰作响,疼得我只想掉眼泪,直到我呲牙咧嘴他才罢休,两人足足拥抱拍打了十分钟。
人的力量并不与人的体重成比例,这在何班长身上得到了最有力的印证。这位来自安徽阜南县的小伙子,瘦不拉几,矮巴巴个子不足一米六五,看上去营养不足,听老兵们说刚到连队时何班长还不足一秤杆子重。可他蛮能吃,一顿能吃三四个窝窝头,看他那吃饭劲儿,你会馋的流口水。入伍的第二天,他自告奋勇为连队装粮食,他一口气竟装了一万斤,害得与他打赌的新兵班长输了一块钱。我刚入伍时,听他老乡喊他架尸头,我不懂啥意思就问他,他一笑而过,谁愿说啥说啥,照旧做他的。架尸头是他们老家的方言,意思是说人小气。这是我在何班长牺牲后知道的。何班长的确让人觉得他小气,别看他干起活来不留力,但花起钱来蛮抠门,一毛钱他都是扳着手指头算着花。别说花钱买零食吃了,就是一枚一毛钱的小牙刷,他也要用它小半年,一支牙膏挤了再挤,真的挤不出来,他就把牙膏皮反过来再用两天。你说寒碜不寒碜?有人给他算了算,一年他也花不了十块钱。战友们并没因此嫌弃他,甚至大多人喜欢他,后来竟有两个城市兵大方地包了他一年的牙膏、牙刷钱。何班长是小气点,但他脏活、累活总是抢在前,给那个拆被褥,给这个洗衣服,时常给班里战友们打好洗脚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吗,毕竟他的优点要比他的缺点多得多,连长经常开会表扬他,何文才同志是个好战士!第二年,他就被送到骨干轮训队集训。
黎明前夕,阵地上呈现出少有的寂静。何文才接到连指命令,让他带领全班向A高地出击,要不惜任何代价夺回十日前被敌军占领的一号哨位。何文才从猫耳洞里探出头来,仰望了一下潮湿的天空,雨停了,星星依旧不肯露面,夜幕仍旧紧紧地笼罩着阵地。所不同的是敌我双方的炮火不再划破夜空,无情地飞向A高地,飞向A高地和B高地之间的开阔地带,阵地上除了随风而来的一些血腥味外,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向A高地方向凝视了片刻,他没到过A高地,也没在两高地之间行走过,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茫然的。但他从夜间上级三番五次地命令连队向A高地出击上感觉到A高地的重要性,一夜之间约有十名战友离自己而去,连长也失去了一条腿,他意识到战斗的残酷性,时刻都会有生命危险。B高地到A高地有一条大约三百米的通道,这条通道属于倾斜狭窄的山腿,可供冲击的宽度仅有20米左右,关键的是它处于敌军C高地的控制之下,我军稍微一动就会惊动敌军,引起敌军的狂轰烂炸。
“班长,A高地在哪?”躲在右边猫耳洞的副班长拍打着潮湿的衣服问。
“在前方!”他实际上并不知道A高地确切的位置,只知道A高地山脚下有块大石头,为宽慰战友的心,提高全班的作战信心,顺便朝前指了一下。
出击的时间到了,何文才整了整满是泥水的衣服,周整了一下头盔,系紧鞋带,挎好水壶、手榴弹及弹夹带,低沉坚定地向全班下达起不可置疑的命令,张军、杨前进随他在前为第一组,其他人断后,副班长督后,一个也不能掉队,大家都随着他的脚步前进,注意隐蔽,小心踩雷,出发!
三百米并不算远,搁平时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可此时的何文才们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他既要辨别方向,又要识别雷区,更重要的是怕惊动C高地上的敌军。这条通道处于C高地敌军的控制之下,稍有不慎就会惊动他们,招来铺天盖地的炮火,出击失败不说,还会遭受重大伤亡。他们一个挨着一个,一个随着一个,一个向一个传递着各种各样的手势和动作。何班长猫着腰伸着头,迈着轻盈的碎步,战士们猫着腰伸着头,迈着轻盈碎步;何班长如蜻蜓点水般地跳跃,战士们如蜻蜓点水般地跳跃;何班长拨弄树枝、草丛,坐地滑行,战士们把枪放在怀里,坐地滑行。当他们大约行至一半的光景,也许是敌方的试探性炮弹,两发炮弹由远而近呼啸而来,发出“嗖”的尖厉尾声,何班长刚喊完卧倒,这尾声终结于他们头上方树枝上和身边草丛里,“轰”、“轰”两声巨响。声音之大足足使他们失聪半秒钟,紧接着是树枝的断裂声和石块、杂草的飞扬声,打破了黎明时分的宁静。他感到右腿肚子处有些疼痛,他伸手摸了摸,右腿肚子处被弹片削去了一块肉,他咬开一个急救包,胡乱地缠绕了几圈后,他让战士刘营护送炸掉一只胳膊的孙飞下阵地,然后命令战士们迅速前进,以防敌人疯狂炮击造成更大伤亡。歼灭敌人保存自己是战斗的最终目的,参加师组织的骨干轮训时,教员经常讲的话。他向后边的战友们坐了个跳跃前进的手势,时间就是生命!
狗日的敌人够狠的!他们一行七人刚猴子似地蹦跳到A高地山脚下一块四五米高的大石头下,敌人密集的炮火就把黎明前的黑暗变成了白昼,有空爆、有地爆,肆虐的炮弹在狭窄的通道上空、地面上交织爆炸,树枝,不,确切地说是整个树头,间或有整颗树被撕裂割断,弹片、石块、硬土杂草在空中飞舞,弹坑里的泥水间或有血水溅向四面八放,呛人的火药味、刺鼻的糊焦味、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相互混合在一起,弥漫在上空。虽有高大的石头作屏障,又有先前兄弟部队弓子钢搭建的简易猫耳洞作掩护,他们班里还是有人负了伤挂了彩,副班长的头被炸飞的石头砸了窟窿,娘的,血咕嘟咕嘟地往外冒,幸亏他身边小王眼疾手快,不然,他就要到马克思那里报到入伍去了。“班长,你看俺踩着啥了,咋感到脚脖子上乱鼓用!”八五年入伍的枣庄新兵李保国瞪着两只绿豆眼,对着他咋呼开了。
“俺的娘,你脚脖子上咋生蛆啦!”他的头顶在弓子钢上,他又探头往李保国脚下看,“你踩在尸体上了!”
李保国确实踩在一具尸体上了,他拔了拔脚,只是感觉到脚四周软乎乎的,并没拔出来。他耷头一看,“娘”的一声蹲在身旁的一块石头上,他的左脚踩进了一具尸体的肚子里,他脚下死者的肚子看来早已被炮弹皮穿了窟窿,肠子从肚子里跑了出来,皮肉肠子已经生蛆,咯咯泱泱滚成了蛋,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拔了出来。班长捂着鼻子擦掉了他两脚上的蠕动蛆,从着装看出来这具尸体是敌军逃跑时丢下的。
“弟兄们,往上爬几步就到了!”
是一排长的声音,一排长是昨天傍晚到达A高地三号哨位的。何文才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还有更艰巨更残酷的任务等待着自己,但他终于带领战友们冲过了“百米生死线”,顺利到达了A高地。
何文才们接防的一号哨位是一排二班刚从敌人手中夺过来的哨位,也是A高地最危险的一个哨位。其实这个洞并不是洞,是岩壁上的一个三角形豁口,弓子钢加固后,外面在用装土的编织袋垒起来。他来时就知道这哨位要比其他猫耳洞小,但没想到这么小,瘦小的自己又带了个瘦小的兵,除了能放几十颗手榴弹和一件短武器外,一点空闲地也没有了,整个洞内空间也不足零点五立方米,人在里面躺不开坐不起蹲不下,即使调换个姿势,两个人也要一起动作,也得好几分钟完成。如果说这洞有好处的话,何班长头出在洞口外想,那就是能俯览到A高地的大半部。这是一座岩溶石山,十余天拉锯战后小山上,已寻不到先前的葱绿,呈现在眼前的是灰白色的山体,大半个高地上已没有一颗完整站立的树木,到处都是碎石和石粉在炮火硝烟中纷飞飘扬……
何班长回到阜阳老家,虽没有光宗耀祖,但他穿着崭新的军装,也足够街坊邻居们啧啧称赞一阵子,更何况他上衣兜里装着好大一卷子十元的人民币,他查了又查,足有上百张,这在他老家农村足可以娶房媳妇。他感到异常的兴奋,昂起头颅,哼起家乡的民间小调来,不知不觉中到了自家门口。
哥哥娶媳妇啦!虽然大大没有告诉自己,他站在家门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如果不是的话,家里的大门口怎能贴上喜联呢?哥哥小三十了,早该给自己娶个花嫂子了。要不是家里穷,自己早就应叔叔了。哥哥心眼实,不善言语,姑娘家不是嫌家穷,就是嫌他不会说话而远离他,再加上大大一条木腿,不知管了媒人多少饭,大大和娘求媒人跑细了腿,到了二十七八也没得个准信,急得大大和娘团团转。战友们说他抠门,大大和娘为给哥哥攒钱娶媳妇,一年都见不得一滴油,盐都是扳着手指头算计着吃,把鸡屁股当作自家的小银行,可谓是牙缝里剔除点钱。再加上自己当兵几年挤出的津贴费,大大这才向媒人夸下海口,他愿出六百元的彩礼,五十元媒礼!
“柱子哥,梁子哥拜天地嘞,快进来啊!”看热闹的星子可能看见了他,招呼他进院。
他走进院子里,哥哥的婚礼进行到二拜高堂的程序,大支泥鳅叔正扯开嗓门高声喊道,二拜高堂!大大和娘笑嘻嘻的端坐在长木凳子上,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哥哥和他刚娶进家的嫂子在街坊邻居的簇拥下向向大大和娘行礼,与往常所不同的是哥哥行的是跪拜礼,而嫂子却行的是鞠躬礼。他是从人缝里看到的,嫂子头顶蒙脸红,背对着他慢慢腾腾地做着各种动作。他感到这背影是十分的熟悉,但他咋着也想不起来哥哥娶的是谁,无论是谁,都是自己的嫂子。一想到这里,他心里美滋滋的,像是大暑天里吃了冰棍一样,透心地舒服,他随着看热闹的邻居们不止一次拍起巴掌。
事物往往都有其两面性,有好就有歹。哥哥娶上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村里人十有八九拍手称快,当然也少不了有嚼舌头的,离自己不远处就有几个胡咧咧的,今每要不是哥哥的大喜日子,他早就过去给他们几巴掌。
“梁子就是有福,取个媳妇花骨朵样!”
“还花骨朵样,没进门就给男人戴了顶‘绿帽子’!”
“别胡恶拉八噙,何家人听见给你急!”
“听见,怕啥!嫌弃,别要!”村里的癞头疤一手提着半瓶老白干,一手提着半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