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军就要当兵离开北京城了,将来还能不能回来,对王家来说是个大问题。护犊之心,人皆有之。王德富有两个女儿,就这么个独儿子,总想把他留在身边。好在妻子冯致远同志高瞻远瞩,早有打算。她利用自己是田欣所在大学人事处副处长的身份,对田欣进行了长期和仔细的观察,并对比了被她列为儿子媳妇对象的几个候选人。经过认真考虑,反复遴选,最后觉得田欣最符合她的要求。理由有三:第一条,根正苗红,军人后代,政治条件好;第二条,聪明美丽,大学生,文化较高;第三条,北京姑娘,大院子女,前途辉煌。如果能与儿子王进军结成秦晋之好,成鱼水之欢,就为儿子将来杀回京城做好铺垫。这是冯副处长自认为得意之笔。男孩子嘛,不出去闯闯,整天赖在北京城,会被人看不起,被人不屑地看成八旗子弟,这对他的前途不利。但是真放他出去闯,又怕他有去无回,再也回不了北京城,回不到她身边,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行,不行,必须留一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婚姻,这样就可以收放自如,来去皆可。男主外,女主内,男出城,女留城。革命最关键的是要有自己的根据地,有了儿媳妇这块根据地,儿子建功立业后,回到北京城就是堂堂正正,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让人无话可说。
冯副处长越想越得意,对准备出门的王进军说:“儿子,昨天你与田欣吃饭谈得怎么样?我给你出的主意如何?”
王进军高兴地说:“冯处长,你的手段就是高。她已经动摇了。”
冯致远有些诧异:“这么快她就转变了?”
王进军嘲讽地说:“她现在是豪情高万丈,要学那海燕在暴风雨里高高飞翔——”
冯致远听不懂:“你说什么啊?我不懂。说人话,少给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王进军不冷不热地说:“干什么?她要求到三线建设去。”
冯致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三线,什么三线?”
王进军冷嘲热讽道:“处长同志,这些新政策你一点也不清楚,还当什么处长啊!”
冯致远半笑半嗔道:“臭小子,拿你老妈开涮啦!哦,我明白了。你是说田欣不留在北京城,要到三线去?”还没有等王进军回答,她歇斯底里地大声咆哮道:“到底是孩子,冲动啊!冲动啊!”
她严肃地问王进军:“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王进军明白她的意思,但是故意装糊涂:“什么怎么办?我当然遵照您的指示,按既定方针办。”
冯致远哭笑不得:“我的傻儿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都被你弄糊涂了。”
王进军笑道:“你儿子心里明镜似的,明白得很。你就放心吧。”
冯致远不以为然:“你明白个屁!她要是不配合,咱们就找别人。我跟你说啊,你老爸的战友罗叔叔,有个女儿,叫罗永红,模样不错,也是大学生,就住在——”
“她啊,得得。我没有兴趣。”王进军知道如何跟他母亲谈这种事,不符合自己的要求,不跟她硬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转身出了门。
冯致远喊道:“你这小子,听我把话说完——”看着渐渐走远的儿子,冯致远思考着为儿子准备的第二人选问题,即备胎计划。
当大多数人不想离开北京城的时候,也有人冷静判断,与其被人推着出城,不如主动出城,反而落个好名声,对自己的事业发展有好处。于是满怀激情要离开北京城,到“三线”大干一场,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革命青年,这个人就是文胜利。
文胜利到北京读书后,有一个强烈的感受,就是自己是个边缘人。本想投身革命的怀抱,可是就有人不让他投入。他在上海的父亲对此感受深刻。文胜利的父亲在解放前凭着自己的头脑和狡诈手段,吞并了几家竞争对手,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扩张了他父亲留下的产业成为不大不小的资本家。正当他野心勃勃想成为上海滩的大老板,出人头地的时候,风云变幻,世道大变!经过新政权的甄别,他老兄还算没有跟反动势力有实质性的勾结,解放后还能积极响应新政权的一切号召,被内定为可以改造好的人,原则上可以团结利用。他是识大体的人,懂得什么是大势所趋,明白进与退、舍与得。所以他整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希望明哲保身。他心里明白,本人就到此为止了,只求平平淡淡过完余生,断绝了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一切想法,老老实实做事、低调做人。但是当他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文胜利渐渐长大,他又忧虑起他的前途来了。对于儿子的前程,他有上、中、下三种对策。所谓上策,就是脱胎换骨,怎么样才能脱胎换骨,转变身份呗。他想到了让儿子去当志愿军,这样就可以成为进步青年,彻底改变身份。为此,他还把儿子的名字由“文博文”改为“文胜利”,表明对志愿军打败美帝野心狼,革命胜利的期盼。但是因为文胜利离当兵的年纪不够,被拒绝入伍。虽然不能入伍,他要儿子写血书,表忠心,天天找居委会同志反映自己誓死打败美帝,保卫世界和平之坚定决心!中策就是读书上大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虽然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样通过科举考试光宗耀祖,走上金光大道的路子已经被废除,可是条条大路通北京啊,祖国建设总是需要人才的嘛。这一招算是妙招,既让文胜利成为进步青年,又避免了战死沙场的隐忧。至于下策,那就是消极对待,做边缘人,弄得不好做人民群众的敌人,那真的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绝没有好下场。
文胜利这个头脑灵活的父亲,可绝对不做那种他认为的傻事。这样一来,文胜利凭着自己的聪明智慧考取了新政权才成立的新学府,到此求学读书的同学们当然是新中国的好青年,好学生、好同志!文胜利在他父亲的精心策划之下,成为新中国自己培养的新一代知识分子和进步青年,平平稳稳过了四年,转眼就要毕业。经过四年的洗礼,反复地灌输,文胜利的思想有了转变,真心实意的想成为革命青年,与田欣一样,堂堂正正为祖国建设出力,为社会主义大厦建设添砖加瓦。关于去与留,他有自知之明。留北京城固然好,但是像他这样出身的人留得了吗?所以他又学他父亲,主动要求到“三线”去经风雨,见世面,把自己锻炼成为真正的革命青年!想好后,他主动写了申请书,强烈要求到“三线”去,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好人好马上三线”嘛,我甘愿做革命的一匹好马!申请书交上去好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回应,他感到不妙,就悄悄来的学校学生管理处打听消息。
他小心翼翼推开门。正在低头看卷宗的老师抬起头,问:“同学,你有事?”
文胜利说:“老师,我请求去贵州参加三线建设的决心书已经交了好多天了,你们批准没有啊?”
老师问:“你叫什么名字?”
文胜利说:“我叫文胜利。”
老师:“让我看看。”
她翻看一会花名册,说:“文胜利同学,你的要求学校还没有批准。
文胜利问:“为什么?我不是要求留在北京,我是积极要求去贵州三线建设,为什么不批准我?”
老师为难地说:“同学,你要求到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自己,这很好。可是这是三线建设,在政治上要求是很高的,有些话,我不好说。要不,你再写篇决心书看看——”
文胜利没有说话,默默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