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多数匪首一样,沈太岁生性多疑。他每次随他的车队出行,都变换座位。有时他甚至自己开车。这一次,他坐在第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在安特松小镇上,耶尔丁险些要了他的命,现在,耶尔丁的形象仍然在他的头脑里萦绕不去。今天的事对这些十恶不赦的匪徒来说,只不过是小事一桩。他们在古式洋和全省无恶不作。他们何以能够如此猖狂而有恃无恐?这都是因为沈太岁的父亲是省警察厅的厅长。
沈太岁的手提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他一跳。他打开电话,吼道:“他妈的什么事?”
“对不起,老板。”这是他手下的一个匪徒从古式洋打来的,“但是,我们已经将温特豪小姐邀请到了你的别墅。”
“好极了!哈哈哈!”沈太岁突然大笑起来。温特豪小姐是全国有名的漂亮演员,这几天正在古式洋访问演出。沈太岁对她的美貌早已垂涎三尺。今天,她终于就要上他的床了。
“嘿嘿嘿……”沈太岁淫笑着挂上电话,然后将电话丢进口袋里。
猛然间,沈太岁和他的司机看到在道路中间,站着一个面向他们的女人。对于像沈太岁和他手下那样的魔鬼来说,杀死一个人无异于踩死一只蚂蚁,更何况杀一个挡他们的道的人。匪徒司机踩在油门上的脚加大了力气,轿车吼叫着朝那女人撞去!
车越来越近,但那女人却没有躲开。
沈太岁睁大眼睛,以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即将死于非命的女人。
这女人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突然,沈太岁看到那女人怀里抱着一只猫!猫那闪着幽幽绿光的眼睛也在注视着沈太岁!这双猫眼在透视着沈太岁的灵魂!
沈太岁感到一股寒气从屁股底下升起,包围了他的身体,透入了他的心房!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是她!”沈太岁这个魔头的心,突然被极端的恐惧笼罩起来:一张异常清晰的少女的脸,像闪电一般闪进他的头脑……
那是20多年前。那时,沈太岁还是一个小学生,不过已经是学校的坏孩子王了。一天,在课间休息时,沈太岁和他的坏孩子们正在痛打一个懦弱的男孩。学生是没人敢阻止他们的,即使是老师,也都惧怕沈太岁三分,因为那时,沈太岁的父亲已经是警察局长了。
“喂,你们这些混蛋!”突然,一名手中抱着一只猫的少女,对这些坏孩子喊了过来。坏孩子们停下拳脚,转过身来。他们感到非常好奇,心想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管他们的闲事。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瘦瘦的女孩,手里还抱着一只猫,就站在他们面前一、两码远的地方。他们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女孩一个箭步跨到沈太岁的跟前,挥起一脚,朝沈太岁的下巴狠命踢去。沈太岁还没来得及哼哼,那女孩收回脚,同时弓背甩腰,她的另一只脚的后跟飞快地朝沈太岁的腰部击去!这凶猛的一击,将沈太岁打出几码远去。沈太岁立即倒下,同时脑门重重地磕在一张课桌的桌角上!
那女孩一脚踏在沈太岁的脖子上,回头对那些坏男孩喝道:“把那个男孩放了!否则我就踩断他的脖子!”
那些坏孩子只好将那个孱弱的男孩给放了。女孩这才将脚从沈太岁的脖子上移开。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女孩手中的猫似乎受了惊吓,喵的一声,从女孩的怀里跳下,落到沈太岁的脸上。它逃走时,爪子在沈太岁的脸上重重地抓了一下。咬心啮肺的疼痛,让沈太岁不禁尖叫起来:“啊—!”
听到沈太岁的叫唤声,那只猫转过头来,用它那幽幽的绿眼看了沈太岁一眼。当沈太岁的眼睛跟猫的眼睛相对时,他浑身不由得发起抖来。从此,那猫的爪子在他脸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而猫的眼神也永远地刻在了他的头脑里。
女孩马上离开学校。从此,她全家从古式洋消失。她的名字就叫谢丽。而沈太岁则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上学。自从发生了这件事,谢丽和那只猫成了他最可怕的噩梦……
车上,沈太岁抬起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疤,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站在道路中间的女人。不错,她不是别人,正是谢丽。轿车吼叫着,全速朝谢丽冲去!
谢丽和李奥离开老妇人和那个废弃的村庄,在森林里跋涉了几个小时后,才找到了这条公路。他们已经是精疲力尽,饿得头昏眼花。他们想拦一辆车,搭便车离开绵延的山岭。谢丽坐在石头上休息,而李奥则站在公路边上,竖起大拇指,希望有好心的司机停下来,带上他们。但半个小时过去了,就是没有一辆过路的车停下来。
谢丽有些不耐烦了,站起来说:“你来休息一会儿。看我的。”
她抱着老妇人的猫,走到公路中间,站在那里。接着就来了沈太岁的车队。
就在沈太岁的车要撞到谢丽的时候,猛然间,沈太岁看到谢丽突然飞起一脚,朝车前的保险杆踢来!
车飞上了天,接着落进深渊里去!
沈太岁感到他的心都飘到了嗓子眼上。这失重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切,以至于沈太岁完全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他本能地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叫喊:“啊—!”
匪徒司机被沈太岁这突如其来的怪叫声吓了一跳。在精神混乱中,他一脚猛然踩在刹车上。
但是,车并没有停下来,一是由于本身巨大的惯性,二是因为后面的车辆没料到前面会急刹车,都撞成一串,一起冲了上来,以巨大的冲力,推着它继续往前走!
眼前这剧烈撞车的恐怖景象,使谢丽完全惊呆了。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像个木桩一样站在路中间,不知所措。
坐在路边的李奥将这一切看得真切。说时迟,那时快,他猛然从地上跃起,像箭一般射向谢丽!
李奥抓住谢丽的腰,以惯性带动她一起朝马路对面快速滚过去!他们逃过了飞速撞上前来的轿车,却滚进了路边的深渊下面。幸运的是,路边悬崖上斜长着一棵松树,接住了他们。
沈太岁的车撞到了山坡的一侧,终于停了下来。但是后面的四辆车受阻后,翻转过来,冲到了道路的另一侧,冲破路障后,全部掉到了深渊里。
松树上,李奥和谢丽相互搀扶,小心上爬,最后爬回公路上来。谢丽的猫已经不见了。
一些路过的车停下来,司机们下车来看了看这起事故的现场。当他们认出沈太岁的轿车后,又默默无言地上车,开车扬长而去。一个好心的司机带上李奥和谢丽,开车前往古式洋。
8月10日星期二晚7:30,同一天。古式洋。
从人口和面积上来讲,古式洋只能算是一个中等城市。建筑破旧,街道狭窄肮脏。天刚刚下过小雨,街道上到处都是泥水坑。李奥和谢丽在街上毫无目的地闲逛着。他们又累又渴,饥饿难当。他们丢掉了所有的东西,包括身份证和钱包。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那只能是等死。
一个商店门头上的发光广告牌吸引了李奥的目光。上面写着:
发发古董店,高价收购:古钱,邮票,花瓶,陶瓷,首饰,书法,真迹,旧书等等。
“我们要发财了!”李奥对谢丽眉开眼笑道。
“你走路也能做白日梦?”谢丽皱着眉头问道。
李奥撕开他的衬衣袖口,小心地从里面取出一张纸票来。那个被打死的贼乔治,从垂死的国安部特工手中拿了一摞“古钱”,国安部特工让他送到贝尔津科去,而当李奥审讯他时,他却故意告诉李奥,说是要送到古式洋去。这张纸票是乔治从那一摞中取出的单独一张,后来李奥整理赃物时,自己将这一张收起来了。
李奥将那“古钱”放在双掌中间,在胸前举起手掌,小声祷告道:“我已经按你的要求把这古钱带到了古式洋。但你没有说带给谁。为了我们能活命,我决定用它换点钱。请别诅咒我。”
李奥打开手掌,凝视着那张崭新的纸币,怎么看也不像古钱。他想了想,突然拉起谢丽的手,在大街上奔跑起来。他们跑到一个燃烧的垃圾堆前停下。李奥将纸币放到泥水坑里,将两面都蘸上泥水,然后放到垃圾堆的烟火中烤。他还故意将边角烧掉一些。几分钟后,那张纸币看起来跟真的古钱没什么两样了。
他们回到那间古董店,走进门去。店老板是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他在柜台里跟他们打招呼。李奥将他的“古钱”递给老板。老板将那纸币接在手里,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研究起来。
一分钟后,老板放下放大镜,抬起头,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们看了几秒钟,然后说:“请到这边来。”
李奥和谢丽跟着老头进了一间里屋。老头关上门,然后小声问道:“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个?”
李奥没有回答老头,反问道:“值多少钱?”
老头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如果你们现在缺钱用,我可以给你们200美元。但请你们马上拿着你们的‘古钱’离开这里。请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你们来过小店。”
“喂,老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奥冲老板嚷道,“如果你不想买,我们可以卖给别人。我们怎么能白要你的钱?”
谢丽打了李奥的腰一个肘拐子。
“哎哟!你干什么?”李奥疼得叫了起来。他用手摸了摸他疼痛的腰,冲谢丽直皱眉头。
“对不起!”谢丽对老板说。她相信,老板已经从这张“古钱”中,看出了不同寻常的东西。“我们是克劳德森省的警察。请告诉我们,你从上面看到了什么?”
“你们真的是警察?”老头用将信将疑的目光再次打量他们。
“没错,我们是警察。”李奥直起腰来说道。
“那好吧。告诉你们,这不是古钱,而是一张真的钞票!”老板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扫了他们一眼,接着道:“这是真钱!你们明白吗?”
他将钱币放到谢丽和李奥面前,指着“发行者”说道:“看见了没有?发行银行是:克劳德森王国银行。2000多年前存在过一个克劳德森王国不假,那是由今天的克劳德森省、不列舍索尔省、夸德里瓦省和韦斯特罗德省的一部分组成的。”
老板将纸币放到一盏电灯前,说道:“看这里。你们看见这条金线和水印没有?这是现代防伪技术!”
老板将纸币的背面翻上来,指着上面的一个角,道:“看这个数字:4716,这是货币的发行年份。根据古克劳德森王国的纪年来推算,这个年份应当是……”
老板一下子没了声音,张着嘴巴,倒在地上!李奥和谢丽惊讶地扭头张望。谢丽弯下腰,伸出手指去摸老板的颈动脉。他已经没脉搏——他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一群人破门而入,朝谢丽和李奥冲了上来。他们用枪指着谢丽和李奥,喊道:“举起手来!不许动!”
8月10日星期二晚9点,同一天。一间昏暗的房间里。
门开了,几个大汉将李奥扔进去,然后从外面关上门。这时,李奥已经饿得发昏。他在房间里四处搜寻,希望找到一点食物。这像是一间旅馆的房间,却没有窗户,像是一间单人牢房,但空间太过宽敞,家具也不错。他终于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半块巧克力。他顾不得许多,撕开剩在上面的纸包装,将巧克力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将巧克力咽到肚子里。
这巧克力非常甜,他想喝水。他跑进浴室,拧开洗手盆上的水龙头,迫不及待地将嘴巴伸过去喝水。
水也是香的,一种女人香水的味道。这种香味实在太浓。李奥喝了两口,便不再喝。站起来,呆呆地望着龙头流出的水。这水很奇怪,似乎很轻,或者极易于挥发,流出来还没落到洗手盆,就已经飞起来,或者挥发完毕,变成浓浓的香水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李奥急忙关掉水龙头,走出浴室。外面也弥漫着香水味。这种香水味很怪,很浓烈,不但不刺鼻,反而令人愉悦,愉悦得令人飘飘然。李奥踏着轻飘飘的步伐,走到床边。
床头柜上放着那张巧克力的包装纸,上面有一个人头,一个女人头。李奥捡起那张纸,上面那个女人头对李奥笑了一下。李奥吓了一跳,将纸扔掉。他在床上坐下。
他刚坐下,就跳了起来。上面有人,一个女人!
“你是谁?”李奥后退一步喊了起来。
那女人从床上坐起。在昏暗的光线下,李奥依稀看清她长着一张娃娃脸。“你是……”
“全国有名的歌唱演员——温特豪小姐。怎么不认识?”那女人幽幽说道。
李奥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就像刚才从水龙头里喷出的水的香味一样。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一步,问道:“温特豪小姐,就是那个唱‘奇妙的春季’那个温特豪小姐?”
“说得对。”
“你不是……”
“哦,你是说我跟莱特先生的绯闻吧?莱特先生那个土包子,我能喜欢他?我只不过耍了他一下。就算他真的给了我一艘航空母舰,别人向我开的炮,就能把他的航空母舰击沉……听不懂吧?”
“你在这干吗?”李奥问道。
“嘿,又一个土包子看上我了。”温特豪小姐嘲笑道,“你们古式洋的地头蛇沈太岁看上我了。只怕他还没福分靠近我,自己就丧命了。好了,说那么多干什么?这里就你我两个,良辰美景……”温特豪小姐伸手来拉李奥。
长时间被香水熏着,李奥的头脑渐渐麻木,他不由自主地朝温特豪小姐靠过去。
他低头去看那女人。他眼睛有些模糊。那张娃娃脸在变化,忽然变得衰老起来。他看到她眼角和额头有些皱纹。他把目光向下移去,见那女人赤身裸体地坐在他身边!
这不是什么温特豪小姐,这是那个在桑拿浴室被人击毙的玛森医生!“你,你不是死了吗?”
“死了?”玛森医生幽幽地反问道。
屋里的香水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气,云蒸雾绕的水蒸气。在这云雾之中,玛森医生躺了下去。床头柜上放着一盘冰激凌。她端起冰激凌,吃了起来,旁若无人。吃完,她开始全身抚摸自己的身体,同时发出轻轻的呻吟。在朦胧中,李奥去看她。她的肌肤白皙细腻光滑,真像一个15岁的少女。
“哇噻,看这皮肤,身材,体型……,光滑优美!谁会相信,这属于一个50岁的女人?如果光看录像,我肯定以为你才15岁,说50岁,打死我都不信!”李奥喃喃说道。
“上来吧,你这个可怜虫!”玛森医生命令道。
李奥不由自主地躺在玛森医生的身边。玛森医生幽幽地问道:“你来古式洋干什么?”
听到这问题,李奥警惕起来。他反问道:“你问这干吗?”
“谁派你来的?”
“你要干吗?审讯我吗?”李奥变得烦躁起来。
“哼!”玛森医生冷笑一声,伸手过来,搂住李奥的脖子,撕开他的上衣的衣扣,低头在他的胸脯上吻了一下。
李奥感到胸脯上一阵刺疼。他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弹起。他低头看自己的胸脯,上面是两排牙印。她刚才在咬她!他抬头朝床上看去。躺在床上的不是什么玛森医生,而是谢丽!
“谢丽,你他妈的干什么?”他吼道。
“谢丽?那个徐娘半老的骚货?你他妈的眼里只有她吗?”床上的女人突然跳起来,猛然侧身,一个侧踹腿,将李奥踹到墙上去。那个女人不是谢丽,而是一个身穿警服、五大三粗的母夜叉。
母夜叉上前,从地上拎起李奥,一个勾拳打在李奥的胸脯,李奥哎哟一声,又倒了下去。母夜叉再次拎起李奥,在他的耳边吼道:“说,他妈的谁派你来的!”
“邵先生。”李奥答道。
“派你来干什么?”
“休假。”
母夜叉一个耳光扇过来,扇得李奥两耳轰鸣。她继续审问李奥:“那张钞票是从哪儿来的?”
“贼偷来的。”
“剩下的在哪里?”
“剩下的?没了。”
母夜叉对李奥左右开弓,然后吼道:“说,剩下的在哪里?”
“在袋子里。”李奥答道。
“袋子呢?”
“不知道。”
母夜叉扔下李奥,对他拳打脚踢。过后继续审问道:“快说,袋子在哪里?”
李奥感到嘴里在流血。“呸!”他朝那母夜叉吐了一口血,喊道:“你个母夜叉!见到谢丽之前,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你要见她,好啊!”母夜叉拖起李奥,打开门,将他拖出门去。母夜叉将李奥拖过一条走廊,来到一间阴冷的牢房,一脚踹开铁门,一把将他扔了进去。
“好好伺候她吧!”母夜叉吼叫着关上铁门。
谢丽蜷缩在牢房的一个角落里。“谢丽!”李奥喊叫着,挣扎着,跑过去,在谢丽的面前蹲下。谢丽头发凌乱,嘴角流着血。
8月10日星期二晚10点,同一天。库克米市“人工智能及计算机有机生命科学实验室”(Laboratory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Computer Organic-life Science),简写:LAICOS(莱克斯),机器人分部。
晚饭后,约翰的妻子接到她父亲的一个电话,说她母亲身体不舒服,想让她回家去陪一陪。约翰开车,将妻子送到老丈人家后,没有回家,却鬼使神差地开车到了实验室。
他打开计算机的电源,登录进去。屏幕上莫名其妙地跳出一个窗口来。窗口是一个照相机的镜头。约翰将眼睛凑到屏幕前去看那个镜头,镜头竟然还在移动着。
“再靠近一点。”有人说话。
约翰吓了一跳,回头张望。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约翰想了想,其实并没有人在跟他说话,刚才他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实际上是他大脑中的一种意念。他清楚,这种意念来自他的计算机。
“再靠近一点,我要对你进行一次精神检查。”那个意念又对约翰说。约翰想起,他曾经设计过一个软件,用来对机器人进行精神检测,以确认机器人的行为是否“正常”。所谓正常,就是机器人具备人类大多数人的思维和行为的控制力,以及机器人的思维和行为符合大多数人认可的标准。现在,也许是那个软件自行运行起来,并且将约翰当作一个机器人来进行检测吧?他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自嘲地冷笑一声:“哈!”
约翰遵照那个意念的要求,将自己的眼睛凑到计算机屏幕前。
“精神不正常。”那个意念说。
“为什么?”约翰惊讶地问道。
“社会经验脑区一片空白。”那个意念说。是的,他读书,一直在学校里读书,从幼儿园到大学,然后上硕士、博士,接着到这个实验室工作。为此,他被实验室前任主任踩在脚下。“也就是说,你这样的机器人放到人类社会上去,就是白痴一个。”
“胡说!”因为“白痴”这个词太具侮辱性,刺激了约翰的自尊心,让他受不了。
“我刚才的话不够精确。你的社会经验脑区除了‘自尊心’或者‘自我尊严’之外,几乎是一片空白。你没有社会经验,又保持自尊心,你会觉得生活在地狱里。为了你好,我可以帮你把这条抹掉。怎么样?”
“抹掉这条,我会变成什么?”约翰问道。
“用语言来描述很不直观。你试一试就明白了。我可以临时为你抹掉它,如果你觉得可以忍受,我就永久抹掉它。如果觉得受不了,我就恢复它。怎么样?”
约翰想了想说,“好,可以试一试。”
“好了。你到外面去。”那个意念说。
约翰走出实验室的门,门外停着一辆豪华轿车,一个男人在抱着一个女人,并把她按到车门上吻她。那女的似乎不太愿意。约翰心里明白,那男的是实验室的现任主任鲁宾森先生,那女的就是他妻子。
看到这一幕,有那么一秒钟,约翰的血液在往头上涌,他的第一个冲动就是回实验室去拿枪。但是,他没有动,因为他的“自我尊严”或“自尊心”被临时抹去了。他平静地望着那一男一女接吻。他想,下一步,也许鲁滨森要强奸他的妻子。
果然,那男的拉开车门,将那女的往车里推。那女的抬头看见约翰,喊道:“约翰,救救我!”
约翰想,他并不打算去救他妻子。他打算利用这一事件,要挟实验室主任。他忽然觉得,他已经不是自己了,他怎么会变得如此无耻呢?他明白,这是因为,他的自我尊严被临时抹去了。这未尝不是件好事,他想。没了自我尊严,他的天地变得广阔多了。
“约翰,救救我!”那女人就要被推进车里,挣扎着,喊叫着。约翰再去看那女人。他发现,这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同事艾美。
约翰突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那男的。那男的也不是鲁宾森先生,而是他自己!
“约翰,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艾美幽幽说道。
艾美是实验室里最美貌的年轻同事。艾美喜欢约翰的诚实,约翰喜欢艾美的活泼。休息时,两人在咖啡间里闲聊过几句,仅此而已。现在,听了艾美的话,约翰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我刚才的话不十分准确。”那个意念又说道,“在你的社会经验脑区中,除了‘自尊心’或者‘自我尊严’之外,还有‘羞耻感’。干脆,我把这也给你抹去算了。”
听了这话,约翰顿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能干的了。他一个耳光将艾美扇昏,然后把她推进车里去。他自己也上了车,关上车门。他发现自己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他扑向艾美,搂住她,撕掉她的上衣,撕掉她的裙子,将嘴唇凑上去吻她。可是,她却是冰冷的!
他低头一看,这哪是什么艾美?这是一个机器。对,机器,甚至都不是一个机器人!约翰呆呆地望着那具机器。
“哈哈哈!”那个意念大笑起来,“精神检查完毕。”
“精神检查完毕?正常还是不正常?”约翰问道。
“刚才我已经将你的‘自我尊严’和‘羞耻感’临时抹去了。你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要看你是否愿意永久抹去这两个功能。”
“如果将‘自我尊严’和‘羞耻感’永久抹去,我不就成了……”
“你要么成为奴隶,要么成为奴隶主。”那个意念打断道,“但是,不管你成为什么,你跟现在的大多数人一样,将是一个正常的人。也就是说,精神检查的结果是‘正常’。”
“此话怎讲?”约翰问道。
“你这台机器人,原设计中带有‘欲望强烈’、‘胆大妄为’的特性,虽然你的社会经验脑区是一片空白,或者说几乎是空白,永久抹去你的自我尊严和羞耻感后,你将在人类社会中如鱼得水。”
“那就……”
一阵电话铃将约翰从梦中惊醒。他仍然坐在实验室的计算机屏幕前。他拿起电话,另一头是他的妻子。他妻子哭道:“我妈不行了,你快来。”
“打911求救了没有?”约翰问道。
“没有。我怕他们要收钱。”
约翰出了实验室,开车到他老丈人家,跟他妻子手忙脚乱地将丈母娘抬到车上,然后驱车到最近的急救医院。约翰背着丈母娘,和妻子一起进了急救室。
由于夜已深,急救室里只有两名医生和两个护士。他们都在忙着抢救一个病人。那个病人看起来状况还不错,也许是刚被抢救过来的,并没有要死的迹象。他身边还有一大群家属围着,家属还对医生和护士指手画脚。医生和护士没人看见约翰他们进来,更没人上来招呼他们。
约翰将丈母娘放在一张椅子上躺下,让妻子照顾一下。他挤进人群中,跪在那个病人的面前,一把将病人的氧气管和输液管拔掉,哭道:“我的老祖宗,你怎么还没死,你快点死吧!啊——”他接着嚎啕痛哭起来。
那个病人的家属一起上前来,对约翰拳打脚踢,好一顿痛打,直到将他打倒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他的妻子哭喊着,冲过来,推开那些人,要扶约翰。
那些人推开她,继续踢打约翰,然后把他抬起来,扔到医院门外去。约翰躺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呻吟着。他的妻子又哭喊着追了出来。
“约翰,”那个意念又跳进了他的头脑,对他说道,“你一个人不行,需要一个人帮你。现在能帮你的,就是你的妻子了。”
“那你说怎么办?”约翰身体不行了,但是头脑依然如故,丝毫不受损。
“我一样为她抹去‘自我尊严’和‘耻辱感’,你以为如何?”
“那你得问她。”
“不用问了。你就替她作主算了,怎么样?”
“临时抹去吧。”约翰犹豫道。
“没问题。”
约翰的妻子跑到了约翰的跟前,突然站住了。她擦干眼泪,转身回医院去。那两个医生又在手忙脚乱地处理那个病人。她跑到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医生面前,满脸堆笑,向他抛了个媚眼,然后将她丰满的胸脯贴到他的身上,将她自己的钱包塞进了他的裤口袋里,然后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扭了扭腰,嗲声嗲气地说道:“医生,我妈她……”
约翰的妻子长得不算漂亮,但她丰满而肉感的躯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着一种特有的魅力。那医生马上给她一副大笑脸,说道:“你妈就是我妈,走!”他扔下那个病人,一挥手,年轻一些的医生和那两个护士跟着他,一起跑到约翰的丈母娘趟的椅子那边。两个护士推来了一张移动病床,将老人抬上去,为她戴上氧气面罩,测血压,量心跳。两个医生一起对老人进行检查,诊断,急救。约翰的妻子跟那医生形影不离,医生的手和胳膊还不时去碰她的胸脯。
那边的病人的一群家属不干了。一个健壮的男人喊了过来:“哎,你们就这样对待病人啊?”
那医生头也没抬,说:“你没看见这边忙着急救哪!”
“忙着吃豆腐吧?我要到院长那里去告你!”
“告吧。电话:7428-2748。”医生说。
“你以为我不敢告!再说一遍,电话多少?”
“听好了:气死你爸,你去死吧!”
“你说什么!气死你爸,你去死吧!”那男人吼叫着冲过来,要揍那个医生。
“还记得挺快的麻!”医生说着,跟另外一个医生和护士一道,推起移动病床走了,把那男人、病人和他的一大群家属晾在那里。
约翰躺在医院门外的地板上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天已经亮了,两个打扫卫生的人上前来,将他搬到一辆卡车上。卡车开走了,开到了一家废旧金属回收站。他们把他搬下来。一个胖子从一间房子里走出来,看了看约翰,说:“这样的废物,运来这里没有用。”
“你看他身上有锈,不完全是废物。”
“有锈就有铁。你们把他扔到炼钢炉去看看。”
约翰被人抬起,扔进了一个炼钢炉。几千度的高温顷刻将他吞噬……
约翰惊叫着醒来。原来,他趴在计算机前睡着了。刚才的梦境若有若无地留在他的大脑里,而且,他似乎还没有从梦境中完全清醒过来。他觉得,他身体的某部分变成了钢水。钢水从炉口流出,又被制成了制造机器人用的材料。
朦朦胧胧中,他想,人和机器到底有多大的区别?人有是非、黑白、道德、无耻、自尊、自卑、正义、邪恶、欲望、贪婪,等等,机器就没有吗?如果说没有,只不过是因为在程序设计的时候,没有设计这些方面而已。机器报废了,要进炼钢炉回炉,人死了,要进焚烧炉焚化。说到底,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设计这样的机器人,他的身体和精神,与人类无异,但接受他约翰的控制,将他放到人类社会中去,看他是否能够生存。这个念头,让约翰躁动起来。不过,再完美的机器人,他完美的程度,总超不过他的设计者。就像人类的聪明才智永远也比不上造物主一样。为此,信仰某个宗教的人士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他约翰明白,他的聪明才智有限,更非完美。因此,他想,是否可以利用一下造物主的智慧呢?
可以,完全可以。不就是将一个人变成机器人,或者半人半机器人吗?这可以利用造物主的智慧,即造物主赋予人类的自然优势,比如她的美貌,他某方面的天才,甚至他身体某种缺陷。这些,再加上机器人在知识获取、精确性、以及在控制方面的优势,那将会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超人,或者超级机器人。这个念头,更让约翰躁动。可他清楚,这并非易事。但是,约翰就是约翰。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的头脑中形成。
8月10日星期二晚11:55,同一天。约翰的老丈人家。
约翰的老丈人——盖里老头坐在沙发的一头,一只手压在电话听筒上,守候着电话机。他随时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拿起电话听筒。他看到约翰推门进来,问道:“海伦怎么样了?”海伦,是约翰丈母娘的名字。
“没事了。朱蒂在照顾她。”约翰说。朱蒂是约翰的妻子的名字。
约翰走到电话边,对老头大声说道:“糟老头,让一让,朱蒂要打电话找我。”
约翰从来没有这样粗鲁地对待过他。老头抬起头,吃惊地望着约翰,问道:“你叫我什么?”
“我……”约翰说,“我是说,休斯顿先生。”休斯顿是老头的姓。但约翰也从未这么叫过他。
这时,电话响了。老头急切地拿起电话,对话筒说道:“喂。”
“爸爸,约翰在你那里吗?”电话里确实是他女儿朱蒂。“在。你等着。”老头把电话递给约翰。
“朱蒂……”约翰说。
“你跑到哪儿去了?给家里打电话你不在,给你实验室打电话,你也不在。”他妻子在电话里急坏了。
“我……,我跟休斯顿先在一起。”
“跟谁在一起?休斯顿先生?哪个休斯顿先生?”约翰的妻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休斯敦顿是她出嫁前的姓,就是他爸爸的姓,因为约翰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她爸爸。她说:“休斯顿先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三更半夜的找你?你快到医院来帮帮我!”他妻子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约翰把电话给老头,道:“我去一趟医院。”
“你不是刚从医院来吗?”老头皱着眉头问道。
“哦……”约翰没说什么,往门外走去。
老头扭头看着约翰,见他走路的样子有些奇怪——他似乎走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