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儿并不知道自己是昏迷的,这些天她一直恍惚在回忆里,她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她的父亲是村里的主任,村子里也就三百多人,贫穷落后也代表了七十年代初期,所有的农村的底层生活,记得那时候的米儿,母亲领她去谁家串门,那些大娘大婶们,都会拿出自己家孩子舍不得吃的点心,糖果让米儿吃,米儿可以说在村里,往大了说,就是公主级别,但是父亲的主任是个什么官官,米儿不知道也不懂。
这种公主日子一直持续到米儿上初中,一场灾难降临了,米儿的父亲因为救一个村里的老人。自己的腿被盖房的檩条砸坏了,腰也受了伤,这个平常有吃有喝的家庭败落下来。父亲的腿不能干活,自然不能带领社员下地干活,也不便去乡里开会,他再也没法当村里的官官,米儿也便不再是公主,因为家里需要劳力干活,米儿不得不辍学,米儿有时候就埋怨父亲,为什么要拼了命救那老头,不然的话,你还是官官,我还在学校,父亲听了,总是有点歉意的冲着米儿笑笑,他是个善良老实的人,他说,孩子啊,你说这人那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啊?老天爷爷会加福好人的,庄户人家不干活干啥?不干活活个嘛劲?
想到这里的时候,米儿就觉得嘴里有点湿,一股甘甜在喉咙里流过,那是栓子在喂她喝水,米儿是昏迷的。她没法知道那是水,她依然活在迷茫里,她记得她十七八岁的那个中午,她家正在吃午饭,几个榆钱饼子,一碟萝卜咸菜,二奶奶来的时候,米儿是给她沏了茶末的,二奶奶也并没有客气,唠了几句闲嗑,便切入正题,大山啊。二奶奶叫米儿的父亲名,大山啊,米儿也不小了,你看看也该说婆婆家了哩,你看看你要个嘛条件的啊,我去给你说说。二奶奶是村里的媒婆,谁家大闺女大小子她都门清,米儿一听这个,立马臊红了脸,她不敢听下去,她掀开布帘躲进里屋,这时父亲干咳了两声,又叹了口气,拿起旱烟框子,先给二奶奶卷了袋,又给自己卷了,米儿知道父亲并不真是要抽烟,他是在用卷烟的动作过程里想事情,父亲虽然是个老农民,但这些年毕竟大小也是个面上人,遇事情总是要深思熟虑,也可能米儿找什么样的婆家,他早就盘算好了吧,没等点上烟,他便叹了一下气,便有了下面的话,二婶子,父亲说,二婶子你看看我家现在是折了腿的凤凰不如鸡,我的腿不能下地干活,家里就她娘俩下地,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这样说吧,二奶奶你也不是外人,咱家里,就是缺个大劳力,你看看,能不能给米招个上门女婿,你看可行?母亲听到这里并没有表示什么,这想法是父亲和她商量好的,二奶奶听了没吃惊,而是笑起来,大山啊,呵呵,我也是和你想法是一样的,就是没敢直说,真把女婿娶进门,你家的日子就会和以前一样好,大人们在可心地谈着米儿的婚姻,米儿就在那层布帘后面。自己的爹,自己的娘。没有一个人来问问她,没有一个人和她商量一下,这是谁在找对象?小狗吗?小猫吗?米儿呆立在布帘后面,布帘很短,她能看到屋里刚喂饱的小花猫,它在用它的小爪子摆弄一个线团,小线团滚动着,它是小猫的玩具,小猫也是米儿在这个老传统的家里,唯一的朋友,它听不懂米儿的喜欢和哀愁。可米儿每天都要和小猫说心里话,小猫并不需要去懂,只要听就可以了,
米儿是有心上人的,村里的陆生就是米儿的恋人。陆生的父亲在县城上班,是吃国家粮食的,陆生打小,和米儿档次差不多,穿着比米儿还要好些,那时候他俩就经常一起上学,一起玩耍,这几年他俩都长大了,彼此更是互相爱慕,有时候夜里,俩人就去村东头的麦垛边上说话,有时候俩人就亲了嘴也或者抱了下,最多的时候就是拉着对方的手,她们谈未来,谈家庭,她们生活在农村,白天有很多的力气活要干,他们唯一经常说的就是,以后结了婚怎么把地种好,她们并没有讨论诗和远方。
几天后,二奶奶又一次来米儿家,她进门就开始报喜,大山啊,我给米儿说成了哩,我娘家村上的栓子,打小爹就没了,比米儿要大上几岁,大几岁更好是吧大山,这小伙子长的五大三粗的,也不丑,要是日子过的但凡好一点,他也决不会愿意当上门女婿的,你觉得中不大山?没人问米儿,米儿的婚事就定了下来,米儿在房间里盖上被子大哭了一场。她不敢也不能反抗,父亲不能干活,自己是万不能嫁出去的,那么陆生哥怎么办?他又怎么能来我家当上门女婿里,即便他愿意,他家也不会同意的,那天麦秸垛边,她和陆生哭成一团。她俩哭米儿的命运,哭不能在一起过日子的事,她俩谁都没表示反抗,那怕就单单表示一下,都没有,但她俩的感情是真的,她俩的心碎也是真的,月亮用最纯真的光照着这俩可怜的小人儿,直到村里的土狗叫的厉害,她俩方才止住哭,她俩并不是不打算私奔,她俩都是孝顺孩子,她们走了,家里怎么办,父母怎么办?
米儿是立夏那天结的婚,新郎长的到也说的过去,米儿穿了件粉红色的,带拉链的上衣,头发上卡了红发卡,米儿长的好看,在村里也是属一属二的,米儿一直在笑,可是有很多人看到那笑里沾了湿的东西,村里都知道缘由,可又能怎么样里?米儿家也需要这样过日子,没个大劳力支撑怎么办?什么叫幸福啊。庄户人家可没那么多讲究,能过好日子就可以了,想三相四的就没有意思了。米儿结婚这天没看见她家的小猫,米儿戴着她的红发卡,去院子的小棚子找,也没找到,许是今天人多吓跑了啊?可惜了就今天家里有这么多好吃的,那些人吃剩的,除了能拿走的,不都是给你吃的吗?而你却不知道去了那里?米儿想到小猫就落了泪,她并没有想陆生,陆生还会陪着她的,她就是这样觉得,她并没有再想什么,婚礼就是这样,容不得多想些什么,一切都按规矩来,米儿看到爹和娘都高兴,她也就高兴了,小猫会自己家来的,米儿撩了散下来的头发,她的头发很长。辫子一直编下去,到了屁股边上,便拿了红头绳缠上,辫稍也还不短,乌黑着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