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一起关联飞天大盗的案件发生了。
这天,重庆发生一起百草堂大药房的凶杀案,引起了雷大侦探的关注。
他想《协查通报》太原跟重庆百草堂有无关联?没有抓到嫌疑人,是不是嫌疑人提供的线索有误?
这是还差几天就要交小暑的一个夏日黄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雷阵雨就要来临时特有的闷热。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以下,最后一抹余晖给路旁白杨树的枝叶染上了一层浅红。重庆郊区,许多马路有着明显的坡度,有的还比较陡,这条用清一色的麻石板铺就的狭窄马路就是特别陡的那种。
几分钟后一起拦路抢劫案的受害人华薇,这时正从马路的东头往上走来。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穿着天青色的连衣裙,体态稍胖,在坡度较陡的这段路上从下往上行走,感觉倒像是在爬山,已经有点儿吃力了。
老天爷似乎存心要跟她过不去,说变脸就变脸,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天空倏地罩上了一层黑色天鹅绒。又是几下隆隆的雷声,蓝色的闪电轻而易举地把天鹅绒撕破一道长长的缝隙,在大地上投下一片短暂的强光。在蓝光消失之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华薇出门时没带雨伞,匆忙之间一边抓起肩上挂着的那个紫罗兰色的坤包遮在头上,一边快步往路边的树下跑。雨太大了,白杨树的茂密枝叶也难以挡住从天而降的雨水。而这一带路两旁都是一两米高的石坝,石坝上面才有人家,华薇无处可躲。正在她觉得犯难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奔来一个跟她年岁差不多的男子,手里撑着一把直径足有一米的浅黄色油布伞,罩在了她的头顶。
华薇心里一喜,可是厄运随之降临。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直直地对准了她!
“拿着!”
匕首就像一个控制大脑思维的遥控开关,华薇顿时失去了思维能力,机械地从对方手里接过了雨伞。
对方似乎懒得开口了,把雨伞交到华薇手里后,就猛地扯下了她另一只里手拿着的坤包。
雨还在下,那人也不走,就和华薇并肩站在雨伞下面。这时如果有路人经过,看到这一幕,一定以为这是一对夫妻或者情侣。
夏日的雷阵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嫌疑人和华锦绣也就不过在雨伞下站了五六分钟,雨就停了。华薇的头脑此时已经逐渐清醒,可是,她还没想好自己应该作出什么反应时,那个男子已经朝前跨出数步,撒腿朝下坡的方向逃窜。华薇发现自己的坤包已经不在他手里了,而他拎着的是一个被当时老百姓称为“洋面袋”的长方形白布口袋——想来那人已经把坤包装进洋面袋了。
华薇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从视线中消失,想呼喊“抢劫了”,可这时路上并无行人,她担心嫌疑人 听见喊声会返身回来捅她一刀,于是定定神,收起 那把大雨伞,继续往前走。
华薇此行的目的地是“鸿州馆”,今晚有一个名叫裴大春的人在这家饭馆请人吃饭,她是唯一的陪客。裴大春是华薇的同居男友,半个多小时前,裴大春给她打电话说他要请人吃饭,邀她作陪,并嘱咐她从二人住处的那口皮箱里取出十万元,连同一本《侠客行》一起带去饭馆。现在,钞票、小说连同她的坤包一起被嫌疑人抢走了,饭费怎么支付?华薇想了想,寻思着还是先走到高处问一问“鸿州馆”离这儿有多远再说吧,如果离得不远,那她就先去跟裴大春打个招呼,然后再回家取钱。
所谓的高处,其实是一块巨大的平坝,华薇顺着斜坡一步步走上去,待踏上平坝的路面,她发现根本不必向人打听,前面数十米处正亮着“鸿州馆”的灯箱招牌。
“鸿州馆”是一家新开张的饭店,两开间的门面,有三进,中等档次,很干净。华薇是个爱干净的人,如果在平时,她肯定会很喜欢这里,可是今天遭了劫,她心情不爽,进门也没有兴趣看饭店的装饰了,问清裴大春订的包房便径直走过去。裴大春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在里面吹着电扇喝着冰镇汽水,见华薇进去,便指着对方向她介绍:“这是陈先生……”他注意到华薇神色不对,也没带以往出门不离身的那个坤包,便觉得不对头,急转话题,“锦秀你怎么啦?”
华薇刚张口说坤包被人抢了,里面装着从裴大春皮箱里取的钞票和书时,裴大春和陈先生两人便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个惊呼“啊”,另一个的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直直地瞪着她,吓得她恨不得转身逃出包房。陈先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随即恢复正常,朝裴大春看了一眼。裴大春也恢复过来,询问华薇是怎么一回事。华薇刚说了说被抢劫的时间、地点和嫌疑人的身材模样,裴大春便拔腿往外奔,陈先生甩下了一句“华女士你先点菜”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裴、陈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这边华薇听了陈先生的话还真点了菜,并且要了一箱啤酒。可是,冷菜、热菜都上来了,啤酒也搬进来了,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那二位却还没有回来。华薇又等了将近一个钟头,终于意识到裴大春二人今晚是不会再来了,便想离开。可是,她却走不了了。那箱啤酒没有打开过,饭馆可以收回;可那些冷菜热炒,虽然没有动过一筷子,店家却是必须全价收费。华薇对此表示理解,可问题是此刻她身无分文,没法儿支付。于是,华薇就让跑堂请来老板,把情况说了说,问是否可以让她写张欠条,明天派人把饭钱送来。老板面有难色,说: “这个……这个……”华薇便知对方不同意。于是,又提出了另一方案:麻烦饭馆派人随她回家去取。
这个提议听起来比较合理,老板愿意考虑,便问华薇家住哪里。华薇说住在工商银行那边。老板就摇头了,说你那儿是南岸,要过江的,现在是晚上,我店里生意正好,派一个伙计出去还不知几时回得来呢,这不妥,这不妥。
华薇本就因被抢劫加上裴大春和陈先生一去不返而心情糟糕,眼下见老板这也不好那也不妥,顿时恼了,说你总不能把我留这儿一宿吧?说着,她突然有了主意: “这么着,我们去派出所吧,听凭派出所民警发落,我正好遭了抢劫还要报案呢。”
饭馆老板想想也只有这样了,反正派出所也不远,步行过去不过七八分钟。到了辖区的派出所,这餐饭钱就好解决了,倒不是民警同志垫付了,而是华薇回答民警的问话,姓名、住址、职业一说,民警进去里屋打了个电话,出来后对饭馆老板说你可以走了,这顿饭钱少不了你的,明天绝对可以送到饭馆来。至于原因,稍后下文会有交代。
老板走后,华薇说了说遭劫的经过,民警做了报案笔录。记完,已经快八点钟了,民警说这个案子我们会调查的,让华薇快回去,晚了就不方便了。华薇刚遭了劫,现在让她一个人回去心里还真的颇为忐忑。她期期艾艾地跟民警一说,民警也觉得犯难。于是就去向值班的副所长请示。副所长说这好办,请协警何大壮送她回去,让她到家后让何大壮打个电话就行了。
02
就这样,华薇平安返回了南岸家里。当时,派出所民警也好,华薇自己也好,根本没有想到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竞只能以小时来计算了!
裴大春直到后半夜两点多钟才回家,当时,华薇已经睡了。裴大春进了卧室,把华薇唤醒,开口就责怪她路上不小心,让嫌疑人把坤包抢了去。华薇听着就觉得很不爽,她原本是不想去当陪客赴那个饭局的,而且裴大春事先也根本没跟她打过招呼。直到下午下班时,裴大春才把电话打到工商银行警卫室,说让她去陪同接待一下陈先生,并回家带上放在皮箱中一个信封里的十万元和那本《侠客行》。华薇说她有些头痛,是否可以不去。裴大春说这可不妥,我已经跟陈先生说过你要来的,再说我还得付饭钱呢,没带钱不行,华薇听裴大春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才决定去一趟。
没想到,出了点儿事裴大春就这样不依不饶地责怪她!熟睡的华薇被叫醒心里已经很不爽了,这会儿听裴大春为十万元钱跟她喋喋不休,愈加烦了,说不就十万元吗?我赔给你就是!说着,起床拿了十万元给了裴大春。裴大春没收她的钱,说十万元确实是一笔小钱,可问题是我受不了这口气。华薇说你受不了,我还受不了呢!不过这口气总是可以出的,我已经报案了,派出所民警说会进行调查的。令华薇没有想到的是,裴大春听说她已经报案后,竟然开口骂骂咧咧起来。华薇哪里受得了这种冤枉气?当下就跟裴大春吵了起来。裴大春见她顶嘴,大怒,二话不说打了她两个耳光!
华薇自小到大从没挨过任何人的打,这下更是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她的性格内向,平常沉默寡言,吃了这等大亏只知道嘤嘤地哭泣。而裴大春动手后,可能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一声不吭地回卧房休息去了。等他一觉睡到七点醒来,下楼进入客厅,不禁吓了一跳:华薇悬挂在屋梁上,身体已经发硬了!
当时,南岸地区属于重庆市第五区,简称“五分局”。五分局接到报案后,随即派了三名749局前往华薇家勘查。裴大春发现华薇悬梁后,立刻出门叫人报案,自己则把大门关上,不让任何人进入。
此举给749局勘查现场提供了方便,一番例行程序进行下来,他们初步认定华薇的死亡原因是上吊自尽。这个结论是从现场,包括楼上两人的卧室、书房中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和死者口袋里的那封遗书等证据得出的。稍后,市局派出的法医也赶到了,经对尸体颈部索沟痕迹以及解剖检验,得出的结论跟749局的相同。
这时,华薇的父母、兄弟也陆续赶到了。749局、法医的现场工作已经结束,离开时带走了裴大春。此举并不意味着对裴大春有什么怀疑,而是需要他去分局进行正式调查,还要制作笔录,同时也有对其进行保护,以防其被愤怒的死者家属殴打的意思。
次日,重庆市公安局技术室对华薇的遗书笔迹、指纹鉴定的报告也出来了,确认遗书确是华薇本人亲笔,而且遗书的纸张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至此,警方对于华薇自杀事件的最终结论也就形成了,认定华薇自杀是因同居男友裴大春为十万元遭劫的事打了她两个耳光,她一时气恼,愤而悬梁。从法律角度来说,裴大春对华薇的自杀无须承担刑事责任;至于民事责任,那应根据华薇遗属的态度决定是否追究。
五分局在对该事件进行调查时,749局去了接受过华薇报抢劫案件的顺风派出所核实情况。
顺风派出所属于重庆市公安局二分局,分局领导对于该案引发严重后果非常恼火,下令749局队立案侦查。749局队人手紧,这个案子的案值又不大,所以也就只指派了一个留用749局老储单枪匹马调查该案。
老储在调查下马坡抢劫案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在忙碌,甚至比老储忙得更起劲。这人,就是百草堂老板裴大春。
华家的亲属还算是讲道理和比较斯文的。不过,老华自己还是很识相的,知道应该夹着尾巴做人。现在女儿出事,他对家人反复叮嘱,按照政府说的做,政府怎么说我们都必须服从。因此,警方向华家人解释了裴大春不必承担刑事责任的原因后,他们也就认了;至于民事责任,他们也放弃追究了。
老华只对裴大春说了一个字,那个字是从胸腔深处吼出来的——“滚!”
这样,裴大春算是逃过了一劫。不过,此刻就是华家教训他一顿的话,他也无所谓,因为他的心里是一心一意要把那个嫌疑人找到,跟其清算间接杀害华薇的嫌疑人。
裴大春要寻找那个嫌疑人,还是具有一定能力的。裴大春以前做中药材生意时,因为经常要跑三关六码头,有时甚至要去青海、西藏、新疆,为了安全的考虑,他必须得寻找靠山。在民间,最牢的靠山就是帮会,最大的帮会就是袍哥。所以,裴大春早就已经参加了袍哥组织,四川人称为“操袍哥”。不过,裴大春的本意不过是找个靠山,所以“组织上”通知他需要出钱的时候他很主动,让他出力的时候他就推三托四了。因为,他做生意也是需要时间的,时间就是金钱这观念早在改革开放前就已经深深刻在裴大春的脑子里了。如此一直到现在,裴大春改行经营荐头店了,他跟袍哥组织渐渐就疏远了。这倒也好,袍哥组织被严打后,公安局的帮会成员名单上根本没有出现“裴大春”这个名字。
裴大春虽然不操袍哥了,但并不等于他跟袍哥的弟兄就形同陌路了。他跟以前的一些袍哥分子还是偶有交往的,逢年过节吃个饭,平时听说谁遭了事儿手头短缺的,也会慷慨解囊。在江湖上,这叫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现在,他裴大春摊上事儿了,就需要原袍哥中的朋友伸手相助了。这几天,裴大春一直在外面四处奔波,寻找那班已有一段时间没联系的袍哥朋友。之所以要用“寻找”这个词,是因为这段时间正值声势浩大的“镇压反革命运动”,他那些哥们儿被捕的被捕,失踪的失踪,很不好找。有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两个,也是公安局正在寻找的对象,他们哪里还敢出面替裴大春去查访嫌疑人?
以上裴大春的经历,是7月7日他在重庆第二区铁马街遇到一个朋友时告诉对方的,然后裴大春自己也失踪了。过了一天,7月8日下午两点多,有人在第二区观音桥的一个池塘里发现一具浮尸。重庆市公安局二分局接到群众报案,派出749局到现场把尸体打捞起来,根据其口袋里的身份证、信封等物调查后确认,死者正是裴大春!
03
二分局749局队对裴大春其名已有印象。华薇因遭遇抢劫引发与同居男子裴大春的口角自杀之后,749局队上午的例会上都要把该案说一说,要求749局们在调查各自分管的案子时顺便对该抢劫案件留一份心,如有线索就报749局队采取措施。现在,嫌疑人的线索还没有发现,华薇的同居男友裴大春的尸体却在池塘里浮起来了!
重庆市公安局根据二分局的请求,立刻指派法医前往观音桥现场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得出结论:死者是被人毒死后抛尸池塘的。法医认为,死者的死亡时间大致是在前一天,即7月7日晚上八点至十点之间,从其胃内尚未消化的食物来看,被害前他曾吃了一餐有牛肉、鸡鸭和鱼等荤菜的晚餐,还喝了酒精度较高的白酒。死者尸体的外表并无伤痕,脸部神情也呈平静的状态,由此可以推断其死亡时并未感受到什么痛苦,似乎是在醉酒的昏沉状态下死亡的。所以,可以初步认定,死者服下的是一种通过麻醉神经导致心脏停止搏动的毒药,很有可能是混在白酒中喝下的。
公安部接到投毒案件汇报后,觉得此案与故宫盗窃案有关,交给雷大侦探去合并侦查。
雷克沐暂时放下手头的故宫案,急飞重庆。阅完卷宗提出质疑:“死者是被人下毒杀害后抛尸池塘”的说法感到不解,认为:死者是否有可能在服下毒药后自己走到池塘边上投水自尽?
解释是:如果被害人是在服毒后自己投水的,那么不论他服下的毒药怎么厉害,投水之前他是应该有呼吸的,所以肺里也应该吸入了水。可是,这个死者的肺内没有水,就说明他在落入池塘之前就已经停止呼吸了。
二分局领导当即决定组建五人749局专案组对该案进行侦查,由雷大侦探出任749局专案组长。
当天晚上,749局专案组就开会分析案情。出于刑侦职业的敏感,五个749局都对裴大春在华薇死后没几天遇害感到蹊跷,但一时又不知道两个案子的联系在哪里。当时,749局们还不知道裴大春这几天正在联系袍哥分子,企图查访那个抢劫华薇的嫌疑人,749局专案组只能就案论案,从裴大春被害的情况进行分析:法医认定裴大春是中毒身亡,那749局专案组的调查方向就是他是被何人下的毒。
法医认为裴大春所服的毒药很有可能是连同白酒一起进入体内的,那就循着这个方向去调查——死者生前的最后一顿晚餐是跟谁吃的?在哪里吃的?
议到这里,雷大侦探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立刻给法医打电话询问。问毕返回会议室,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比刚才轻松了些。原来,雷大侦探想到死者胃里有尚未消化的牛肉、鸡鸭和鱼等荤菜时,心里忽有所动,就打电话向法医请教:死者胃里的食物残渣中是否有辣椒、花椒之类重庆人每餐必吃的调料。法医说死者生前是否食入花椒还说不准,不过辣椒、辣椒酱肯定没有,因为那是红色的,就是嚼碎了也还是红色,应该一目了然,可是解剖时没有发现红色残渣。
于是,雷大侦探就形成了一个观点:裴大春的最后一顿晚餐,应该是在外面的饭馆吃的,因为如果是在家里吃的话,像裴大春这样土生土长的山城人,不可能不吃辣。而且,裴大春吃饭的这家饭馆应该是下江人(旧时重庆人对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诸地人的统称,意思是长江下游)开的,专门经营不放辣椒、花椒的菜肴,应该是准扬菜或者沪菜。
这样,749局专案组就有了调查方向:全重庆市也没几家这样的饭馆,盯着这条线索调查,很快就可以查到裴大春最后一顿晚餐的进餐地点。
不过,次日749局专案组还没有开始行动,就获悉了裴大春最后一顿晚餐的地点。这个情况就是前面提到的裴大春7月7日下午在铁马街遇到的那个朋友主动来二分局反映的。这个人名叫窦雄生,是裴大春以前的老邻居,也是小学同学,现是个南货店老板。前天下午,窦雄生去铁马街参加南货行业同业公会会议,散会后,正巧在街头遇见裴大春。
两人已有半年多没有见过面了,便在路边一处茶棚内坐下喝了几杯茶。窦雄生听裴大春诉说了他最近的事儿,才知道华薇遇劫自杀之事。裴大春说他这几天正在托原来操袍哥时的那些朋友帮他查摸那个嫌疑人,查到了就立刻报公安局抓人惩办,也算是替华薇报仇。裴大春说他今天来铁马街就是为了跟原袍哥一位“红旗管事”柳五爷见面,托他查访此事。他还告诉窦雄生他请柳五爷在一家名叫“鸿洲馆”的广东饭馆吃饭。窦雄生说此事兄弟我也义不容辞,老兄你可能不知道,兄弟我也操过袍哥,还在“帮会”里做过“黑旗管事”,我也替你打听,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裴大春听了大喜,当时就告诉了窦雄生他在南岸第五区的住址。
窦雄生干过一任“黑旗管事”,为此在派出所作了登记。本来他是不想再跟原袍哥中的那班朋友交往了,因为登记时民警也告诫过他。现在,为了裴大春的事儿,他也就顾不得这些了。他那“黑旗管事”的威望尚有余存,也就用了一天,就搞到了一份活跃在第二区的飞天大盗名单。今天一早,窦雄生兴冲冲去了南岸想把名单交给裴大春。可是,到那里一看,门上竟然贴着二分局的封条——那是昨天二分局749局队前往裴大春住所查看后贴的。他问了邻居,得知裴大春竟然已经死了,听说还是被人害死的。
窦雄生一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寻思这事别跟昨晚裴大春约见的那位“红旗管事”柳五爷有关吧?于是,立刻跑到二分局来了。
04
当下,雷大侦探听窦雄生如此这般一说,大喜,立刻下令传唤那个姓柳的“红旗管事”。
“红旗管事”柳五爷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精瘦,估计原是个鸦片鬼。雷大侦探跟他一打照面,嘿,这张脸似曾相识!他在脑子里一搜索,想起自己曾经找此人外调过。柳五爷呢,到底是袍哥中主管外交的“红旗管事”,马上认出雷大侦探来,亲热地叫着“雷大侦探”,伸手到口袋里掏烟。雷大侦探抢先掏出自己的烟递给对方,说老柳啊,怎么这么巧,上次找你聊别人的事儿,这回怕是要聊你自己的事儿了。
柳五爷不慌不忙地开腔说: “雷大侦探,这回还是聊别人的事儿呀,我知道您找我是为裴大春的事,听说他死了,还听说他死前的最后一顿晚饭就是和我在铁马街‘鸿洲馆’一起吃的,所以你们就怀疑我了,是吗?”一边说着,一边划火柴给雷大侦探点烟,然后又点燃了自己叼着的烟。
雷大侦探说我很欣赏柳五爷的这份坦率直白,那我就不问了,你自个儿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柳五爷说,裴大春原是他当“红旗管事”的那个袍哥“帮会”的弟兄,是九排那一档里的,办事不大积极,不过让他掏钱倒很爽快,所以“帮会”上层那几位爷对他印象还算不错。而柳五爷呢,因为当着“红旗管事”,管对外交际的,难免要跟各方人士打打交道,有时有事儿就会去找江湖上人头比较熟的裴大春帮忙,所以,两人也算是关系比较贴近的朋友。这次,裴大春在外面东奔西走要找人替他打听那个在下马坡抢劫华薇的嫌疑人。7月6日,裴大春托人给他捎话,说次日在铁马街“鸿洲馆”请五爷吃饭,务请赏脸光临。柳五爷料想必为此事,寻思捉嫌疑人也是桩好事,人民政府也支持,能帮得上忙就帮吧,于是就一口答应了。7日下午五点半,柳五爷准时前往“鸿洲馆”,一起过去的还有那个捎话的老曹和另一朋友老刘,他们都是一个“帮会”的弟兄,跟裴大春关系很好。
裴大春之所以选择在不供应辣菜的广帮菜馆子请客,完全是考虑到柳五爷的饮食口味。正如雷大侦探所估料的,柳五爷是瘾君子,还是个“老枪”,戒是戒掉了,却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医生关照不能沾辣,饮食要清淡,从此他就只能与自小就吃惯了的辣椒、花椒绝缘了。裴大春知道他的这个情况,所以就在“鸿洲馆”请客。席间,裴大春说了访查嫌疑人之事,柳五爷答应替他留心。裴大春很着急,说五爷这事儿要快,我这几天报仇心切,晚上觉都睡不好,您看我脸都瘦了一圈儿了吧,就是为这事儿恨的、急的!说着,裴大春掏出一沓钞票,说五爷这事给您添麻烦了,这是一点儿车马钱,您先花着,不够回头我再给您送府上去,事儿办完了,我另有酬金奉上。
柳五爷接受委托后,昨天刚刚开始打听,还没得到回音,就传来了裴大春浮尸观音桥池塘的消息!
749局向柳五爷详细询问了7日晚餐时的情况,听下来并无可疑迹象,而且,所有的菜肴在场的四个人都吃了,酒呢,柳五爷因病不沾,可是曹、刘二位都是喝了的,他们三人喝了一瓶白酒。
饭后,裴大春付了账,四人一起离开“鸿洲馆”。出门没走多久,对面路边有人喊“老裴”。裴大春应声驻步,转脸一看,就应了声,好像也是“老”什么,应该是对方的姓氏,然后又回身对柳五爷说要跟朋友说会儿话,这事就拜托五爷了,多谢!说罢就穿过马路去跟那人说话了。柳五爷记得那人是个瘦高个子,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绸质长裤。
柳、刘、曹三人站在马路这一侧目送着裴大春穿过马路跟那人说上话后,方才离开。
雷大侦探问柳五爷:“之后你们去哪里了?”柳五爷答称三人结伴一起走到前面的路口就分手了,他径自回家,在家住的巷口被人叫住下了两盘象棋,回家后洗了澡,然后坐在门口纳凉,跟一干邻居摆龙门阵到午夜过后方才歇息。至于老刘、老曹后来去了哪里,他就不清楚了。
雷大侦探让柳五爷暂留分局,派749局储兴德前往其居住地找他说的那几个下棋和摆龙门阵的邻居核实;又让陶大根、章凤翔去传唤刘、曹二人来分局接受调查。
一番调查进行下来,证实柳五爷所言内容属实。老刘、老曹二人与柳五爷分手后各自回家了,而且回家后当晚并未离开过,都有多名证人予以证实。749局另外获得一个有些模糊的信息:据老刘、老曹说,他们听见裴大春称叫住他的那个瘦高个子为“孤狼”。
根据法医对裴大春死亡时间的推断,裴大春被害应该是在跟柳五爷三人分手后。因此,追查“孤狼”的下落就成了749局专案组按下来要做的最重要的事。
749局专案组对情况进行分析,749局马疾提出一个观点:如果是那个“孤狼”对裴大春下的毒,由于法医已经明确是在死者胃中检验出毒药成分,因此凶手的下毒方式只能是把毒药混在液体中让裴大春喝下,而不可能是混在香烟中致其中毒的——抽烟吸入的毒素不可能进入胃部。这样一来,凶手就必须具备一个作案条件,即要能和裴大春坐下喝点儿什么,只有这样,他才能把毒药混在液体里让裴大春喝下。而从那个“孤狼”的穿着来看,应该不住在铁马街这一带,因为大热天的,如果他就在家门口溜达,尽可以穿得随便些,大裤衩、无领无袖衫,甚至光膀子的人还不是满大街都是?所以说,如果他不住在附近,就不可能把裴大春带到家里去喝茶,只能把裴大春带到附近适宜于喝茶、咖啡、汽水等饮料的场所,当然,也不能排除进某个馆子喝点儿啤酒的可能性。
马疾的这个观点不被储兴德、陶大根、章凤翔三人所认同,原因是裴大春被害后,还有一个抛尸池塘的问题。这绝非可以在公共场合进行的。因此,那个“孤狼”肯定是把裴大春带到了一个既可以喝东西,又适合隐藏尸体、方便抛尸的隐秘场所。一般说来,这个场所只能是“孤狼”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窝点。考虑到抛尸方便,这个窝点应该在浮尸池塘附近。而裴大春约柳五爷他们喝酒的“鸿洲馆”就在观音桥附近的铁马街,因此,凶手的窝点也应该在铁马街附近。
雷大侦探赞同后一种观点,于是,就决定对以铁马街为中心的方圆一公里的居民进行调查,希望能够发现相关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