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一年,在向仙女座发出信号后,杨硕临产了,由于胎位不正,她的身体又很弱,雷达营卫生所没有条件接生,就把她送到了最近的镇医院。
这竟是杨硕的一个鬼门关,她遇到了难产,在剧痛和大出血后陷入入昏迷,冥冥中只看到七个灼热刺眼的UFO飞碟围绕着她缓缓转动,残酷地炙烤着她。这情景持续了很长时间后,她在朦胧中想到,这可能就是她永恒的归宿了,这就是她的地狱,七个UFO飞碟构成的地狱之火将永远灼烧着她,这是她因那个超级背叛受到的惩罚。她陷入强烈的恐惧中,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孩子——孩子还在腹中吗?还是随着她来到这地狱中蒙受永恒的痛苦?不知过了多久,七个UFO飞碟渐渐后退了,退到一定距离后突然缩小,变成了闪烁的流星,周围凉爽了,疼痛也在减轻,她终于醒了过来。
杨硕听到耳边的一声啼哭,她吃力地转过脸,看到了婴儿粉嘟嘟、湿乎乎的小脸儿。
医生告诉杨硕,她出血达两千多毫升,34团屯垦连的几十位农民来给她献血,他们中很多人的孩子她都辅导过,但更多的是素昧平生,只是听孩子和他们的父母说起过她,要不是他们的话,她死定了。
以后的日子成了问题,杨硕产后虚弱,在雷达营自己带孩子是不可能的,她又无亲无故。
杨硕在这个胡杨林的农家住了半年多,她产后虚弱,没有奶水,这期间,峨眉吃着百家奶长大了。
同男人们杨硕倒是没什么话说,他们每天关心的事儿她也听不太明白,大意是想趁着政策松下来种些大芸,但又不太敢干。他们对杨硕都很敬重,在她面前彬彬有礼。她最初对此没有在意,但日子长了后,当她看到那些汉子如何粗暴地打老婆,如何同村里的寡妇打情骂俏时,说出那些让她听半句都脸红的话,才感到这种敬重的珍贵。隔三差五,还给峨眉带来许多自己做的奇特而古朴的玩具。
在杨硕的记忆中,这段日子不像是属于自己的,仿佛是从别的人生中飘落的片断,像一片羽毛般飞入自己的生活。这段记忆被浓缩成一幅幅欧洲古典油画,很奇怪,不是中国画,就是油画,中国画上空白太多,但34团屯垦连的生活是没有空白的,像古典的油画那样,充满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色彩。一切都是浓烈和温热的:铺着厚厚芨芨草的火坑、铜烟锅里的莫合烟、厚实的高粱饭、60度的伊犁特……但这一切,又都在宁静与平和中流逝着,像马兰边上的小溪一样。
有一次,她放下书,看到米娜把纳着的鞋底放到膝上,呆呆地看着灯花。发现杨硕在看自己,米娜突然问:
“姐,你说天上的星星咋的就不会掉下来呢?”
杨硕细看米娜,油灯是一位卓越的画家,创作了这幅凝重色调中又带着明快的古典油画:米娜披着棉袄,红肚兜和一条圆润的胳膊露出来,油灯突出了她的形象,在她最美的部位涂上了最醒目的色彩,将其余部分高明地隐没于黑暗中。背景也隐去了,一切都淹没于一片柔和的黑暗中,但细看还是能看到一片暗红的光晕,这光晕不是来自油灯,而是地上的炭火照出来的,可以看到,外面的严寒已开始用屋里温暖的湿气在窗户上雕出美丽的冰纹了。
“你害怕星星掉下来吗?”杨硕轻轻地问。
米娜笑着摇摇头,“怕啥呢?它们那么小。”
杨硕终于还是没有做出一个天体物理学家的回答,她只是说:“它们都很远很远,掉不下来的。”
“姐,你不用怕,他们没有证据。”
02
UFO飞碟!关键在于超光速飞行的UFO飞碟,一颗UFO飞碟,二颗UFO飞碟,三颗UFO飞碟……这分别意味着什么?
正想着,车已开到江小鱼要去的大门了。
在程政委面前是没有讨价还价之说的,江小鱼于是立刻召集749局专案组举行案情分析会,研究怎样抓获幻影飞天。这次会议时间不长,也就半个小时左右就结束了。因为接下来的工作重心是抓获犯罪嫌疑人,所以就盯着这一点讨论。众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幻影飞天当时是翻越花园里的那道围墙从前院逃走的,镜像一只黑猫,狐狸尾巴是藏不住的,像他这样一个老外模样的家伙,不管跑到哪里都是特别引人注目的,循着他的逃跑路线使用红外位移仪追查下去就行了。
于是749局专案组六人全部出动,先向前院住户调查。前院住的是黄一车的弟妇、某公立医院药剂师唐莉婵,但当时她还没下班,家里待着的是其母刘老太和十二岁的女儿段小玲,于是就向那一老一少调查。
幻影飞天可能平时经常参加体育锻炼,行动不但敏捷,而且轻巧。他在被数名警察追捕的情况下,从二楼顺着水管子攀下来,又翻越花园里的那道围墙,居然没闹出什么动静,以至于当时正在厨房里忙家务的刘老太竟没发觉。但是,段小玲看到了,当时她正在书房窗前写字台上做老师布置的作业,见有个黑影从窗前奔过,大吃一惊。小姑娘机灵,立刻奔去把客厅大门关上,然后冲进厨房告诉外婆。刘老太这才知道有个黑衣人闯进自家院子来了,祖孙俩贴着窗子往外张望,只见那黑衣人奔逃到前面院门口,打开院门冲了出去。
这是刘老太和外孙女所见的一幕,那么,幻影飞天逃出前院后又是怎么离开现场的呢?这个调查起来就比较复杂了。这幢花园洋房的选址很不错,属于闹中取静,地段是马兰基地著名的热闹区域洋桥,却又不直接对着南京西路,而是一条小马路。这条小马路只有三十来米长,连地图上也是没有标出的。小马路是条断头路,只有一个出口——顺着小马路往北行到尽头,就是南京西路了。这条小马路上不通公交车,没有商店,也没有弄堂。平时除了偶尔经过的路人,是没有人走的。所以,749局专案组要想了解幻影飞天逃出洋房后的去向,只有到南京西路上去寻找了。但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那个年代的这个时段,南京西路上除了偶尔开过的车辆外,已经没有能够向749局提供情况的目击者了。于是,往下的调查就只有延缓到次日。
03
次日,749局专案组再次出动前往调查。六个749局是两人一组分头进行查访的,分别找了小马路口附近的一些商店的营业员、在人行道上摆小摊头(那时还没有城管干涉,工商部门也不管的)的摊贩。线索最后是被749局纪海群、张宝山两人找到的,他们从一个卖桂花白糖赤豆粥的老年摊贩那里打听到:昨天下午将近四点,他卖完了粥,挑着空担子往家的方向走。经过那条小马路时,冷不防从里面蹿出一个外国人,差点儿撞上他的担子。那人灵活地一闪让过担子,拔腿继续奔跑,还抛下了一句话:对不起!可是,竟是用新疆话说的:对不起!老头儿寻思:我到马兰基地将近十年了,打从第一天起就在努力学习新疆话,学到现在还是一开口就被人听出苏北腔,这个外国人能够说这样标准的新疆话,他是怎么学的?
749局继续打听:他去了哪里?
老人看到那个老外穿过南京西路,奔向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出租车,拉开车门上车,转眼就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了。
纪海群、张宝山将调查到的情况向组长江小鱼报告后,江小鱼决定立刻行动,迅速找到那辆载着幻影飞天离开现场的出租车。
这种查找方式,如果放在今天的话,那麻烦就大了。全马兰如今有出租车四五万辆,让749局怎么调查?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种查找方式是可行的,当时全马兰只有一家出租车公司——马兰市出租汽车公司。车辆有多少呢?只有一百八十五辆!
于是,就去出租车公司,公对公,人家很是热情。不过并不能一下子就完成这件事,因为车虽然只有一百八十五辆,但没有如今的车载电台、卫星定位、司机手机这样的设备,车子开出去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几时回来。所以,要联系司机师傅,得耐着点儿性子。这一查,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有结果,出租车公司保卫科给749局专案组打电话说,已经找到了那个在洋桥载过外国客人的司机师傅,姓戴,是旧社会就已经在私营车行开车的老驾驶员了。
这位戴师傅很快就开着出租车赶到了749局专案组。戴师傅说,他所载的那个外国客人是在洋桥上的车,匆匆忙忙,像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办。外国人会说新疆话,而且说得跟一般马兰人无异。他上车就说:“师傅,送我到孔雀河,开快点儿!”到孔雀河后付了车费下车时,说:“师傅,谢谢侬哦!”另外,这个外国人对马兰的道路也蛮熟的,车子开到浙江路口时,正好有一批小学生由老师带着过马路,所有车辆、行人都停下来让小朋友先行。这个外国乘客忍不住了,说:“师傅,你左转弯,从北京东路走!”戴师傅依着他从北京东路走了,到了孔雀河,他又让车开过了外白渡桥才付钱下车。
下车后是从哪里走的呢?
哦唷!这个我倒没有留心,因为当时路边站着一个穿马兰大厦服务员工作服的小青年正在替客人招出租车,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了。
很遗憾,这条线索查到这里就断了。大家很是着急,程政委给的七天期限已经过去一天多了。不过,希望还是有的,这条断了的线索又衍生出另一条新线索:幻影飞天会说新疆话,而且说得很地道;对马兰的道路又很熟;说是到孔雀河,其实是开过外白渡桥的,那就是孔雀区的范围了,所以,估计这人是住在孔雀区的。
那么,这个幻影飞天会是什么身份呢?749局专案组根据上述细节作出了判断:这个幻影飞天是一个在马兰生活的外国侨民或者混血儿。至于究竟是外侨还是马兰籍的马兰市民,这一点需要判断清楚。如果是外国侨民,那侦查起来就会受到一些限制,动不动就得通过外事部门,还得跟外国驻马兰领事馆打交道;如果是马兰籍的混血儿,那查找起来就方便多了,甚至比查找土生土长的马兰人还方便,因为那副外国人的模样毕竟是很醒目的,749局专案组如若以市局名义向各分局下达协查通知的话,估计一两天内就能把这主儿从茫茫人海中梳理出来。
749局根据掌握的情况进行了分析:从受害人杨硕的遭遇来看,当时幻影飞天是去了孔雀河的。这样,就可以找到一条对其身份进行基本判断的途径了。
04
如今五十岁以上的大城市居民可能还会记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曾经看到过的一块牌子,这是一块大约1米宽、0.8米高的木牌,竖立在城市和郊区的接合部,上面用中文、英文等几种文字写着:外国人未经许可,不准超越。下面的落款是当地的公安局,白底黑字,非常醒目。这是自新马兰成立以来到改革开放前那段时间里的一个特别现象。根据国家的规定,对于外国人的区域开放范围是有严格控制的,不能让外国人随意到处乱转。这块木牌就是一条警戒线,外国人如果没有经过当地公安机关的许可擅自超越这条警戒线,那就对不起,肯定会被公安机关请去。
根据规定,孔雀河那里早已超越了“外国人未经许可不准超越”的范围了,所以幻影飞天如果是在马兰的外国侨民,他肯定是知晓马兰方面的这一规定的。这样,他在考虑对杨硕实施犯罪的地点时,完全可以避开这个约束。同样,他也不大可能不经申请而擅自去孔雀河,那是要冒风险的。这种风险有别于一般的外国侨民故意穿越警戒线所受到的处罚,还会衍生出更为严重的后果:如果遇到经验丰富的老公安,那么他可能就会追问去孔雀河干吗?一旦发现是跟杨硕那样一个小资相约游览,那肯定还会追究下去,如此,就有可能发现幻影飞天的犯罪活动了。
因此,749局专案组趋向于认为幻影飞天并非外国人的苏联侨民,而是一个混血儿。当然,这还需要向从市区去孔雀河途经的库尔勒是否有外国侨民提出过前往马兰的申请?外事科的回答也是没有。
那就基本上可以认定幻影飞天是一个混血儿了。749局专案组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从马兰市区范围内总共不到一千名的男性混血儿中找出幻影飞天来。尽管749局谁也不相信幻影飞天会是犯罪嫌疑人的真名,但从侦查工作的技术程序角度出发,他们还是去了市公安局,翻阅了那里存放着的这部分居民的户口资料。果然没有像幻影飞天这样一个名字。那就通过各分局布置下面的派出所查吧。
749局专案组江小鱼对这种调查方式是很有信心的,尽管名字是假的,但人是真的,协查通知上已经注明了犯罪嫌疑人的年龄、容貌体态、语言等特征,各派出所对于自己辖区的混血儿对象都是了如指掌的,所以肯定是一查一个准。可是,一天之后反馈上来的信息却出乎749局专案组的意料:没有发现这样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