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些年我一直在写马兰基地的科幻故事。一边写,一边审视,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惯性和陈旧,我认为这是马兰写作中最容易犯的错误。当然,坚守科幻的诗意,是科幻题材的出路,也是价值和魅力所在,这一点不能丢,这里头怎么去平衡,需要下大功夫解决。解决之道在于生活本身,14年部队军营生活当中,生活本身会给出最好的答案。时代的变迁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止过,文学面对的课题也得不停地刷新。我们要勇敢面对当下,不回避,不远离,不隔靴搔痒,也不躲在书斋里只做想象。生活滔滔如汪洋,一刻不停,从八十年代初包产到户时热火朝天的百万大裁军,到九十年代改革热潮冲击下的军营发展,到后来在变与守中艰难守望的军营,再到如今军队现代化振兴阶段的军营,无论是表层之上的生与死、盛与衰、枯与荣,还是更深层面下的军旅精神、内核、秩序的断裂与续接、流传、继承,都在一刻不停地演绎。我们应该回到生活的现场和内部,秉守生活本身的逻辑,沉入生活的水面之下,长久地蛰伏,深入地挖掘,用心地书写。
在写作和阅读的间隙我偶尔会如此思考:在飞速前行且更迭的日常表象之下,会不会有那么一样东西,是缓慢流淌且收住脚步让我们瞩目的?肯定会有的,比如内心以及内心的情感,和由此滋生的疼痛。牵动内心柔软部分的,一定是情感和疼痛。人类的情感复杂多样,爱情,亲情,怜悯之情,同情之心,善感之心,良善之心,公共良知和道义,和守护这些情感时产生的疼痛。我想作为一个写作者,首先应该是一个内心丰富并且各种情感交汇的个体。在他人遗忘的地方捡拾起那些往事中闪烁和心和人性皱褶里残存的暖意,用来慰藉世人内心的那些奔突。我梳理过几个本土实际发生的昆仑超自然案件,共性是,枝干都简单,事件比较清晰,看似简单明了,其实背后埋藏着丰富的促生事件生长的土壤和养分。我扒拉着这些东西,反复审视着,试图寻找埋藏在土壤里的根系和飘在枝叶上的暖意。说到底,文学作品就是启迪人心,在纷繁的人世中怀着暖意去关照世界。
02
马兰,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因为核试验基地生活区周围生长着生命力特别顽强、又异常美丽的马兰花,这片荒凉贫瘠的昆仑山下的戈壁滩便增添了一份生机。这里也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马兰基地。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在这片苍茫辽阔、浩渺无烟的土地上,发生着坚忍却不乏浪漫的故事。
父亲就是这里的一个老兵,他的一件军大衣一穿就是五十多年,有38块补丁。直到临终前才送给我,说:“儿呀,这可是传家宝。”
父亲穿上打了补丁的军大衣出发了,一轮清澈的明月挂在昆仑,却分外的金黄,月光投在军大衣上像一个哨兵的枪刺。这个医务兵就这么想看看马兰的老营房。
小时候,父亲探亲回来,穿着叶绿色的军大衣,还有一些水果糖,葡萄干,我就喜欢装进父亲的军大衣里面,闻到一种酸酸苦涩的味道,捏着鼻子出来问父亲,这是什么味道,父亲大笑说是兵的味道。
今年80岁的父亲坐上客车要去马兰老营房,他兴奋的像个孩子一样,他仍记得当年触摸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塔架残骸的场景——
那是1975年,距离1964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已过去11年,他与战友冒险进入爆心区域,执行地面核爆试验任务。在爆心,原先托起原子弹爆炸的塔架七零八落,父亲戴着手套摸了摸其中一截残骸,心里感慨万分。
这其实不是父亲第一次进入核试验场区。他作为防化营的一员,曾13次进入核爆中心场区工作。防化营常在核试验开展之前进驻试验场区,而父亲穿着反辐射服,接到的任务则是在核爆后,向蘑菇云升起的地方进行核试验后的回收、取样、勘察工作,最近时离爆心只有200米。
1978年3月15日,一声巨响传来,地动山摇,一次核爆试验完成,父亲听从指挥,前往爆心开展工作。“采样车到达罗布泊腹地,在离爆心1万米的地方,看到路边竖着醒目的骷髅标志,表示已到达死亡禁区。到达离爆心只有200米的地方,方才取样而后转弯返回。”父亲回忆道,“返回洗消站后,摘下防护服,里面全是汗水,我两只手已被浸泡得发白。”
“马兰人就是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父亲说,这是一代代马兰人恪守的信条。为严守国家最高机密,马兰曾是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离开马兰的漫长岁月里,父亲默默守着这个秘密。
1996年国家宣布暂停核试验后,关于马兰的旧事才逐渐被提及。这些曾在激情岁月里无私奉献的父母老兵逐渐显露真容,引发关注。
1986年父亲因伤残返乡,几十年只在梦里回过马兰老营房;父亲返回地方工作,最近一次回马兰已是33年前了;而父亲今年已80岁,路途曲折,年事已高,不堪折腾。
重返马兰,再看一看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是众位老兵的心愿。
我的假期就是陪父母重返马兰老营房,圆他们的梦之旅。
“当年就是想当兵,想为国家做点事。领到军大衣那天,恰好是我17岁生日。”父亲回忆道,“天寒地冻,我们坐着闷罐车一路向西,越走越荒凉,也不知道要走到哪,足足走了6天6夜。”
当年去往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如今要到心心念念的老营房。16时30分左右,飞机抵达乌鲁木齐机场,父亲未多歇息,坐上小客车径直奔往马兰老营房。
这是母亲第一次踏上这段路,她对一切感到好奇,父亲当年看过的风景、走过的路,她都要瞧一瞧、问一问,父亲和母亲不时给我讲述着当年的情形。
“大雪天的时候,里面穿的是衬衣和绒衣,外面穿着棉衣,棉衣外还裹着军大衣,底下穿着大头鞋,上面戴着皮帽子,就这样睡觉。第二天起来,脸上全是土,只有两只眼睛是亮着的。”父亲比划道。
在母亲的记忆里,父亲有一件光荣的军大衣。“是在马兰基地新兵连时发的,他一直留到现在,有时在家里还会披着,不让我们碰,也不让洗。”母亲说。
生长在不缺水的内地,母亲对父亲曾提及的一盆黄泥水用一天印象深刻。我紧接着问:“爸爸,真的一天只用一盆水?”
“在戈壁滩,水贵如油,一盆黄泥水要洗脸做饭洗衣服,晚上要是剩点还能用来洗脚。”父亲答道。
“吃的也不多,土豆、胡萝卜还有大白菜,我们称为老三样,常常一吃就是大半年。”父亲补充说。
那段日子里的艰难困苦,说不尽道不完,但在老兵们的回忆里,那段日子是明亮的。父亲说:“能为国家干点事,我们心里头高兴,每次有任务都争着去。”
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为一份光荣伟大的事业而奋斗。久经岁月后,这份荣誉感和自豪感历久弥新、有增无减,马兰成为人生的特殊烙印,令老兵们魂牵梦萦。在车上,父亲念叨着,没想到这辈子真的能再回去看一看,“退役后,以前都是在梦里回去”。
03
小客车抵达现今的马兰,天还大亮着,路边多是马兰人亲手植下的白杨树,间或出现几簇马兰草。正值花期,马兰花开得旺盛。
传闻中,1958年张蕴钰将军带队到新疆勘察原子靶场选址,部队所选择的生活点是一片盐碱滩,唯有一条小溪淌过,荒芜的盐碱地上、溪流两边只有马兰花开得灿烂,马兰因此得名。
“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多树,周围都是砂石,一整片都是荒的,最常见的就是马兰花。”父亲说,盐碱地、戈壁滩上往往寸草难生,马兰花适应力强、坚韧不拔,马兰人常用其自拟,以此鼓舞士气。
勤劳、勇敢、不屈不挠,一代代建设者像马兰花一样扎根祖国边疆,在戈壁荒芜之处打造出一片“绿洲”——在国家的号召下,数以万计的国防建设大军及科研工作者奔赴新疆,从无到有建设马兰,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整个马兰已初步建成颇具规模的现代化小城市。
透过车窗,母亲张望着两旁,追寻记忆的痕迹。“老徐,你看,原来服务社卖东西的地方,现在成超市了。”父亲细数着变化。
“以前啊,马兰这片地方就是一个小城镇,医院、学校、礼堂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父亲不时跟母亲唠嗑。
即使道路规划和楼群布局有了变化,父亲仍能清晰地辨认出自己曾工作生活过的地方,他一路走一路指着前方说:“前边的大楼就是我办公的地方,我就在窗边工作。”
即使一天的路程奔波不已,父母老兵仍显得很兴奋,不时左右观望,回忆曾经。父亲提起自己所在的连队是个英雄连队:“参与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回收的车辆,都是我们连的车,所有参与人员都签了生死状,整个连队的兵都争着把自己的被子贡献出来,垫在车上保护仪器。”
父亲还记得:“有次核试验,空投核弹飞机连续三次投弹不脱舱,我们就在场区,听飞机从头顶飞过。第三次听到投不下来的时候,我们全都站了起来,整整帽子,扣上风纪扣,时刻做好牺牲的准备。驾驶员要求牺牲自我,连飞机带弹投到罗布泊。当时,是周总理说要大胆谨慎、带弹返航。幸亏驾驶员技术高,飞机平安落地后,我们全体起立,面向机场方向敬了个军礼。”
到了入住的地方,父母还意犹未尽,站在长廊过道里,父亲指着外头的绿荫说:“老徐,当年种的小树现在都长大了,你看这大杨树长得多好。”
第二天又坐上车,前往马兰红山军博园。红山,是马兰老兵们提了又提、念了又念的地方,是梦里回去过无数次的家,也是此行的重要行程点。
红山是藏在天山连绵山峦里的一个小山坳,因附近小山呈赫红色而得名,是当年马兰人的生活区。2012年,在红山旧址上,马兰红山军博园开工奠基,现已成为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活动的红色文化旅游基地。
许多马兰人都有一段红山情。“红山是我们休养生息的地方,那里有我们最宝贵的记忆。”父亲回忆道,“生活虽苦,但在红山,科研专家们引领着我们学习、奋进,战友们团结一致,一同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日子。”
去往马兰红山军博园的路不好走,司机提前和我们打了招呼,表示进山后起码要开大半个小时蜿蜒曲折的山路才能到达。司机是当地人,一听车上有老兵,当下便说:“是去马兰吧?”
在新疆,“马兰”二字家喻户晓。“小时候就听说过,知道国家在那里搞核试验,听说当时为了腾出地,我们这儿的牧民还响应号召,赶着牛羊搬了几次家。”司机提到,马兰的神秘面纱被揭开后,新疆人民感到很骄傲,“整个新疆多大啊,但都知道有个地方叫马兰。那个年代,国家造原子弹多不容易,就在我们这片土地上干成了,这就是蘑菇云升起的地方。”他说。
车往山上开,越走越荒凉,高大挺拔的树种逐渐消失,戈壁滩显现出原有的模样,粗糙尖锐的石壁陡峭,层层铺散着碎砾砂石,骆驼刺附着其上,大片的灰黄色连绵入眼,为数不多的亮色是偶尔闪现的几簇马兰花。
11时许,父亲老兵到达马兰红山军博园,未在门口多停留,急切地往里走。一路途经马兰曾经的各栋办公大楼,又经张爱萍、张蕴钰、程开甲、邓稼先、于敏等人居住过的将军楼。
老兵们怀念红山,不仅是怀念参与过的辉煌事业,还怀念在红山的人和事、景与情,因而每到一处,都有话说,都有事讲。“将军楼后面那座山叫蛙鸣山,山头那块大石头,就像是一只青蛙张着嘴,爬到上头可以俯瞰红山的美景。”父亲回忆道。
在父亲的回忆里,红山每到冬天下的第一场雪,来年春天才开始融化。高山融雪自西北方向的群山奔流而下,形成一条小河,清澈冰凉,一个小桥横卧在河上。
父亲坐在车上,望着窗外,寻着这条河,但未果。直到他认出马兰桥,站在马兰桥上往下看,河床已近干涸,只余乱石散乱其中。“以前河水流得哗哗响,晚上都被吵得睡不着。”他有几分唏嘘。
红山保留着诸多马兰人工作和生活的印记,有一栋办公大楼被老兵们念叨得最多。这栋大楼是核试验科学家和技术骨干们的主要办公场所,曾汇集国家尖端科技力量,闪烁着智慧与创新的光芒。分散在大楼四周的,是各营营地及生活区,父亲与老兵的青春岁月就在那里度过。
在父亲的记忆里,这栋办公大楼高大伟岸,再次寻访却如何也瞧不见它的身影,只依稀记得旁边有根大烟囱。
司机开着车,带着一行人在红山兜圈,每到一条路就开进去,直至车辆无法再往前。这时,父亲便从车上下来,急切地往里走,碰到废弃的砖房,就仔细辨认,近一个小时过去,仍未找见当年的大楼和营地。
父亲分外着急,80岁的他在客车上坐立不安,一直想站起来往外瞅,母亲劝他“你快坐好吧,别一会儿把你摔咯”,突然又说道:“老朱,我们是不是找不到家了?”
司机安慰道:“你放心,你是老兵,大老远跑过来,我一定帮你找到家,你看那片是不是?”他有着当地人的淳朴和热情,一趟趟地开车倒车,又拉着当地牧民问路,当天15时30分许,车开进山坳深处,往前一拐,昔日的办公大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废弃多年,当年在一堆矮房中最为气派的大楼已然破败,门和楼道被封死,大楼前的广场杂草丛生,周围的营房也大多如此。从高处俯瞰,一栋栋砖土房散落分布,原址原貌大体被保留了下来。
记忆里的红山一去不复返,但父亲并不觉得十分悲伤,反而有些高兴。“这里荒废了,说明使命已完成,我们国家科技进步了。”他拿着当兵时在大楼门前拍的照片比划,并拉着我的手说,“孩子,你爸爸当年就在这工作。”
父亲不停地絮叨着过往——“那边是我们连队的营地,当年围着一圈都是我们种下的白杨树,如今只剩下几棵了”
“杨博士就在这个地方做试验,我们当时还奇怪,怎么这里老冒小的蘑菇云”“当时我们还种向日葵、看电影、举办篮球赛”……
母亲举着父亲给的照片,一栋楼一栋楼仔细辨认,想要找出父亲当年居住过的18号楼。一排排房子过去,有楼房标着“17”的字样,母亲猜测其紧挨着的屋子便是18号楼,她搀扶着问父亲:“您看是不是这栋楼?”
对母亲来说,此行所见让她感触颇深:“虽然从小就知道红山,但老伴很少讲过往的故事,没想到这地方是这样的偏僻荒凉,这样的艰苦。”
而此时的父亲早已红了眼眶。“我做了好多红山梦,这次终于实现了。红山是我的幸福之地,也是伤心之地。能有幸参与国家的核试验事业,这是最幸福的事情。我本来准备去上四医大,在这里干一辈子,但因为生病,没能继续留下来,这是我一生的遗憾。”父亲掏出一本伤残证,他说,“国家待我很好,我没有怨言。”
04
高大的白杨树站立在路的两旁,坚韧蓬勃,无声守护,默送着父母离开。65年前,满腔热血的国防建设者们来到马兰这片土地,亲手栽下棵棵白杨,65年后,遥远记忆里的白杨树不断向上生长,经年之后依旧苍翠挺拔。
最后父母在一棵老榆树下驻足,父亲说这颗榆树就是当年领导核试验工程的张爱萍将军命名为“夫妻树”。
母亲问:一棵树怎么会和原子弹有关?又为什么被命名为“夫妻树”?
父亲讲,原子弹爆炸试验,首先要找一块没有人烟的地方做试验场,其次还要有一批愿意隐姓埋名的人去干活。保密,成了核试验工作的第一条铁律。当时调干部谈话,必问的一句话就是:你愿不愿意隐姓埋名?为了国家,许多科学家、将军,甚至一个单位、一支部队,突然就从正常生活中消失了。每个人对自己干的事,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
原子弹爆炸成功前一年。工程兵科研三所副所长王茹芝接到组织通知,秘密前往罗布泊参加核试验。
这将是一次长久的别离。尽管心中紧张、兴奋、又不舍,面对丈夫,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要出趟差,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丈夫张相麟听到妻子的话,也只是平静地说了句:“好啊,注意照顾好自己啊。”殊不知,张相麟也奉命随其他参试单位到基地执行任务。
次日,两人就这样平静地告别,各自隐情出发,慷慨西行。
王茹芝一进基地就是几个月。一天,她从试验场回来,走到榆树沟,在老榆树下等车。不一会儿,远处也有一个人扛着试验器材,向这边走来。王茹芝看着这个穿军装的身影,越看越眼熟,不觉奇怪起来。她瞪大眼睛,等到那人走近,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原来是自己的丈夫!
张相麟也像在做梦一样,眨巴着眼睛说:“茹芝,你……你不是出差去了吗?”两个人愣愣地看着对方,方知二人是为了同一项任务而来。
几个月来,咫尺天涯,竟不知心爱的人就并肩战斗在身旁。一瞬间二人百感交集,又心酸,又欣喜,相拥而泣。
张爱萍将军听了这个故事,不禁感慨道:“好啊!这不正是我们共产党人的‘革命浪漫主义’吗?”他称赞他们是祖国的好儿女,并将这棵树命名为“夫妻树”。在马兰,同屋不知情、同锅不知事、同衾不问业的保密夫妻不知有多少。
母亲挽着父亲的胳膊轻轻说:“我们也一样。”
如今,这棵老榆树依然屹立在宽阔的河滩上。树分两股,一股粗壮高大,顶天立地;另一股也同样粗壮,但长到一半时便依偎在这高股之旁。戈壁榆多是二三枝连体,它们搀扶提携,相濡以沫,共同守护脚下土地。
父亲回到兰州,乌鲁木齐的冬天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前几日,我收到父亲发来的一段视频,视频里说,我的这件军大衣很暖和,你过年回来就送给你,你穿着不会寒冷。
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是遥远的,也是陌生的,因为他几年才回一次家,每次见面我都有一种陌生感。
记得有一次,父亲探亲回家,我下意识地躲在母亲身后,捂着双眼,透过指缝,上下打量他。那天晚上,父亲坐在我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摸着我的额头,说道:“我回来看你了。”
父亲在的日子,家才是完整的。母亲脸上每天都会洋溢着笑容,家也变得温暖又温馨。但时间就像夜空中的流星一样,转瞬即逝,还没等我熟悉这个“陌生”的父亲,他离家归队的日子便又悄然而至。
在寒冷的冬夜,那件沉甸甸的军大衣,总是如影随形地守护着父亲。它不仅是一件衣物,更是父亲在马兰基地那段岁月的见证。每当夜深人静,我依稀能听到那38个补丁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那军大衣,厚重而坚实,一如父亲坚韧不拔的性格。补丁繁多,却丝毫不减其威严。每一个补丁,都仿佛是一个勋章,记载着父亲的辛勤与付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并肩作战,为了国家的安宁与繁荣,他们默默地奉献着青春与热血。
大衣上的第一块补丁,是在我出生那年缝上的。那时的父亲,为了赶回来看我,不慎跌倒在雪地里。当母亲拿着那带着补丁的大衣告诉我时,我无法想象父亲在冰天雪地里所经历的艰辛。而今,每当寒风凛冽,我总会想起那件大衣,想起父亲为我所做的一切。
随着时间的流逝,补丁越来越多。有的是因为任务的艰巨,有的是因为环境的恶劣,但更多的是因为对我无尽的思念。那些日子里,父亲总是穿着这件大衣,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无论是巡逻还是站岗。我曾问父亲,为什么不换一件新的大衣?他总是笑着说:“这件大衣见证了我太多的回忆,它就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问父亲那38个补丁背后的故事。他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地开始讲述那些早已深深刻在他心头的往事。从他与战友们的并肩作战,到那些艰苦卓绝的日子;从他对我无尽的期望与关爱,到他坚守岗位的决心与信念。每一个故事都让我泪流满面,每一个细节都让我更加敬爱我的父亲。
如今,父亲已经退役多年,但那件军大衣依旧陪伴着他。每当冬天来临,他总会穿上它,温暖如初。我知道,那是他对于过去的怀念,也是对于未来的期望。他希望我能像他一样,坚韧不拔、勇往直前。
望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深知自己肩负着传承的重任。我要将父亲的精神与信念,深深地刻在心中。无论未来遇到多大的困难与挫折,我都会牢记父亲的教诲,勇敢地面对一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那件军大衣早已成为我们家庭中不可或缺的珍宝。每当我看到它,都会想起父亲在马兰基地的日日夜夜。那些日子虽然艰苦,但也是最美好的回忆。因为在那里,父亲不仅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战士,也找到了属于他的信仰与追求。
如今的我已经长大成人,但我知道父亲的军大衣永远是我心中的避风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回头看看那件大衣上的38个补丁,我就能感受到父亲无尽的爱与支持。这份爱将永远陪伴着我,指引我前行。
父亲离开前的那个夜晚,月亮高悬在天幕,门前院子在月光的照射下是那么的明亮。在月亮的见证下,父亲的军大衣叠的方方正正,仿佛来到入伍时的新兵连一样。
父亲走后,家中变得冷清了许多,纵使火烧得再旺,也总觉得少了些许温暖。我时常会坐在老家木屋门前,呆呆地看着那件军大衣,把对父亲的思念寄托在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