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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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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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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宙》连载

第一十一章 6.银错国(上)

我们刚刚进入银错国的时候,整个国度都正在下雪。雪丧失了意志,下个不停,洁净的雪花在空中绰约蹁跹,犹如那些玲珑而高绝的琴韵。我们身上栀玲花的香味轻柔地隐遁于风雪之间。

周围除了我们没有任何其他的生灵,连一只飞鸟都没有,我们在雪地里踽踽独行,任凛冽的寒风穿透我们傲然挺立的鼻梁。

一会功夫,我的坐骑独角兽噬雪就捩动着云朵一样宽大柔软的翅膀,仔细看,才发现它已经被雪花覆盖了全部的羽毛。

远山都是白色的连绵起伏,晴隐指着那些山尖说:“银错国山峰峰顶的积雪终年不化,不像栀垩国山峰顶端的积雪可以融化成半透明的冰水。”

我说:“我也听说过。传说银错国的祖先在高高的山巅上诞生,因而他们的性情犹如千年冰岩一样冷傲而坚韧。”

而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他们如同传说中的那么冷硬。路上的商贩推着车子兜售冰桑葚,冰凌里面裹着紫红色的果实,看上去特别地娇艳。只是,每一个银错国子民的皮肤都比雪还要白,像是人类失血的脸,如果突然把我丢在这样的地方,我也许或推断这里是魔域。

华美的街道,冰绡一样向远方延展,深入游霭,深入流岚。雪下不停,纷扬的冰片空无澄澈,点点闪烁。我们暂时在客栈中留宿。漫天飞雪犹如羽花舞蹈,在屋顶纷然飘落。它们终年不化,它们终年寂静。

夜晚的银错国上空有着无比壮美的极光,像极了很多个竖琴的弧形颈部,只不过像彩虹一样多姿多彩。

第二天早上起来,从窗口望出去,漫天漫地依然是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大雪。我用手去接,一簇冰凌从窗棂上掉在我的手上,我驱动神术,晶莹的花朵在我的手心绽放开来。不远处的房檐上,几个白色的一团一团的小东西快速地跑过去。我问晴隐:“那是什么?”

晴隐说:“玄落,我的王,那是精灵,银错国的人叫他们雪团子。据说他们只会在不停歇下雪的第三天出现,人们把想要的东西告诉他们,隔天还下雪的话,他们就会帮忙带来。”

来到银错国的第十天,我遇到了拥有温柔的纯蓝色眼眸的独角兽。我是在银错国最繁华的街市上看到它的,它左边的翅膀好像是被火焰焚烧过一样,残破了一半。

商贩说:“昨天刚刚发现这只独角兽,想先关起来,再把它送到勒秘山去,今天试试运气想看看能不能把它卖出去,结果您就来了。”

晴隐提醒我:“玄落我的王,勒秘山是银错国罪犯被拘禁的地方,神兽去到那里,也只有做苦役来度过余生。”

我仿佛看到了山上那些永世流放的冰魂雪魄。我对商贩说:“这头独角兽,我买下了。”

我摸着独角兽残缺的翅膀,问:“你有名字吗?”

它向天低声鸣叫了一声。

我笑,说:“我叫你羽飘好不好?”

它的角闪闪发亮,然后一片云彩从天空中降落下来,降落到我的头顶上,下起了温柔的雪花,每一朵雪花都非常大,像是最光洁的绸缎所呈现出的镂空图案。

噙茉

银错国的王宫坐落在雪山脚下,像是被流放的寂寞孤城。整座银雕玉镂的恢弘的宫殿,像是巨大而锋利的宝剑竖向空中,被浓雾所笼罩,悬浮不动。硕大无朋,但是飘渺安逸。

我们一行人来到王宫正殿的时候,只见一个人的侧影,长长的冰蓝色丝袍拖在的白玉石阶上,安谧。他回身,眼睛里都是冰凌的光泽,笑着说:“玄落,栀垩的王,银错国欢迎你。”说完,他走过来,用他挺拔而安静的鼻梁碰触我的鼻梁。

银错国举行了盛大的招待宴会,王公大臣们全都前来,满殿堂的华美衣饰金银交辉,对我表示了对与栀垩国联盟的憧憬,银错国王更是一杯接一杯酒地敬我,对我笑颜绽放。

觥筹交错,饮酒用的杯盏,都是用冰雕成的;歌舞不休,王宫里的歌舞姬,她们墨色的冰滢的及地长发如风如水,如裂帛,如撕缎,如梦如幻。她们一跺脚,地上就从中心向四周逐渐伸展浮现出雪花的图案,六角的形状像极了一枚徽章。

然后,我就看到,在宴席座位的末尾,一架睡床一般的轮椅上,斜倚着一个女孩子,她有着嬴弱的身体,简直弱柳扶风。没有丝毫的戾气和杀气,也没有灵力的璀璨光辉,安然得似乎不复存在。她的莹白的缟袂发亮,像是镀满了星光,温软的墨色长发流泻下来,犹如温柔的海水,白皙的面颊纯净得不食人间烟火。

银错国王从我的目光看过去,对我说:“那是左丞相家的小女儿,噙茉,她从小就是一个嬴弱的孩子,安静并且善良,总是摆出最舒服的姿势给人以最大的温暖。我很久之前就想收她做小女儿了。”

我看着银错国王的慈祥的面容,早就听说银错国王虽有后宫三千佳丽,但她们至今仍不染纤尘,国王并不是一个只喜欢饮酒作乐的人,他编制的后宫只是为了银错国神术的发扬光大,与其说他是选出了一众王妃,不如说他豢养了众多的神术高手。

宴席的最后,银错国王送给我们每个人一件雍容华贵的雪貂披风,他还是那样慈祥地笑,说:“这样冷的天气依然衣衫单薄,各位都是使用神术的顶尖高手,不过作为东道主,这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这样你们也可以省掉很多的用来取暖的灵力了。”

夜半散场,我转身往殿门外走,却不见了晴隐,当我找到她时,她正在花园里冰凌结成的瀑布旁边坐着,我觉得她周身撒发着硕大的悲伤。果真,当我走过去看到她的眼睛,里面像雨后清丽的山川,噙满泪水。

我问她:“晴隐,怎么了?”

她起来行礼,我摆摆手:“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不要这么客气了,就当是朋友谈心吧。”

她回答:“臣下用神术‘隔空听音’听见了银错国的这样一个故事——在很多年之前,银错国一个女子没有成婚,却与别国男人生出了一个混血的孩子,银错国民众觉得她不够纯洁,因此把她赶到银错国的最高峰上,用极刑拷打她,最终她独自哀怨地死去。别国的男人那时不在银错国,而当他回来,看到心上人这样的场景,伤心欲绝,自尽于女子受刑的地方。他们的孩子不知所踪。因为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无辜死去,圣灵天被震动,银错国因此犯了大忌,被圣灵惩罚,因而银错国最高峰上只开净白如云的深雪离昙,象征着最纯洁的爱情,其他粉颜色的深雪离昙永远被封印。被封印得惨绝人寰。我刚刚问过陌药,原来不同颜色的深雪离昙有着不同的医用功效,很多银错国的绝症患者因为得不到救治,全都死去了。但是即使这样,他们仍然不欢迎血统不纯正的孩子,他们甚至说,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找到那个混血,也要毫不犹豫地处死他。”

我的衣襟,在风里轻轻地舒展开,纯净的白色丝绒长袍,犹如深雪离昙在招摇。在栀垩国,其实也有血统纯不纯正的说法,人们还是偏向于纯正的血统的人,虽然混血会天赋异禀学会更多的神术,有更高的灵力,但是大家仍然对他们很是忌惮。

夙篁把雪花染上颜色,散在空中来占卜,他最后看着雪地上彩色的排列,对我说:“下一根琴弦的位置,经过占卜已经显现了,玄落,我的王,请随我来。”

我们找到的竟然是噙茉的府邸,侍女们把我们迎进去,噙茉她坐在一台轮椅上被一个英俊的男子推着,出来迎接我们,她的长长的头发泻下来遮住了她艳美绝俗的脸。

她问:“玄落,栀垩国的王,有什么可以帮助你?”

我说:“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忙,开门见山地说,你这里保管着一根琴弦是吗?是否可以,借我一用?作为交换,你可以提出你的条件,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必定会去完成。”

噙茉笑了,眼神清澈如水,犹如化开的冰雪。她说:“琴弦当然可以借给你,不,应该说送给你才对,不过,作为交换的话,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就好,我不需要别的什么回报。”

然后她回身去告诉英俊的男子:“哥哥,你去把七弦玉叶悬梦琴的琴弦取来。”

我坐下来,我说:“噙茉,你的长发很美。”

噙茉说:“我从来都不喜欢束发钗,我喜欢自由,但是我却得不到自由。”她的手掌对着空中虚弱地摊开,是雪莲的颜色,灿白粉润的指尖上仿佛随时都可以开出寂寥忧怨的花朵。

她继续说道:“我总是拥着嬴弱的身体,匍匐在床上,仰望明媚的天空,聆听春天的精魂刹那之间在空气中开放。每次他看到,都无比温柔地问我,噙茉,你不冷么?”

我疑惑地问:“他?”

噙茉回过神来:“对,就是刚才那个男子,我的哥哥,玉固。他并不是我的亲哥哥,而是我父亲领养的孩子,但是我们从小到大比亲兄妹的感情还要好。”她又陷入了沉思:“我的哥哥总是捧着我的脸温柔地笑着说,‘噙茉,你是我妹妹,我怎么会让你冷,我又怎么可能让你孤独呢?’总是平和地笑,璀璨的笑容融化冰雪。每一次,我都看到幸福一漾一漾在我周围回旋。”

噙茉说着说着不得不停下来喘一口气:“我的身体虚弱,奈何灵力再高,也从未驾驭着独角兽飞上天,有一次哥哥见到我仰望着天上飞来飞去的人羡慕不已,就把我像鸟儿一样用神术催上了天空,那天,我凌空飞翔,羽衣飘荡,觉得自己一如柔软的白鸟。”

我说:“你们还有这样开心的日子,我也想起了我跟一个女子的曾经,在很多的夜晚,她都过来用手遮住我流泪的眼睛。”

噙茉叹了口气:“曾经,是的……美好总是短暂,残酷开始不断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我看到的第一个死去的人是我和哥哥儿时的玩伴,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他倒在血液所融汇的湖泊里,半透明的红色液体轻薄澄澈,包围着他,正慢慢结成冰凌,隐入夜色。

我也是从那次开始对死去有了概念,我颤抖着问哥哥:‘哥?’

他面如平湖,寻常得仿佛正看着一簇冰凌的掉落:回应,‘嗯?’

我攥着手,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恐惧:‘我们的血液也是那种颜色么?’

哥哥搂过我,说:‘很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我看着地上慢慢结冰的血液……‘可是这……’

哥哥摸摸我的头发说,‘没有可是……噙茉,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他转头吩咐侍从,‘送姑娘回去休息。’然后,他的眼眸清凉,犹如冰寒的星光,垂下头来吻我的额际。

我也欠身去吻他的额头,‘晚安,小哥哥。’”

噙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似乎沉浸在回忆里面,满眼都是雪光闪烁。

我也想到了杏澈,想起了她和她的父亲,也许,他们都拥有这样一份难得的温情,一直陪伴着他们,神灵的漫长的生命之中,这样的感情多么地重要。

噙茉复而捂着胸口,接着说:“在经意和不经意之间,时空匆匆辗转,浩荡地流逝。我抓不住岁月,只能眼睁睁看着今天碾过昨天的痕迹,千古的风化和灭绝,摊开虚弱的手无望地掉眼泪,并且,这样苍茫苍茫地老去。

后来,哥哥在一次意外之中,碰坏了大脑,记忆严重受损。一次父亲给了他一张横幅让他尝试着写出记得的人的名字……我原以为我的名字会在列,但是没有,我害怕自己看漏了,又细细地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看着他,无比地失落却说不出任何话语……‘哥,你什么时侯才能记起我们的曾经呢?’”

噙茉仿佛心口剧痛,她悲哀地俯身下去,我看到她的泪水凝固,瞬间结成冰凌,像精美的钻石一样纷然下坠。

从她身上渗透出的、一种原始的孤独迅速将我围绕。

我问噙茉:“所以说——其实你的心愿是让哥哥恢复记忆?”

噙茉摇头,回答道:“父亲找来很多医术卓绝的药师和医师给哥哥医治,可是全都无功而返,恐怕哥哥这辈子都想不起我是谁了,所以也就不需要你们来费力了。”

这时候噙茉面容无比英俊的哥哥玉固就把琴弦取了出来,噙茉接过,交到了我的手里,我们道谢之后,告辞离去。

出了噙茉的府邸后不久,我听到不远处独角兽的嘶鸣,羽飘迈着纤长笔直的腿,向我跑过来,它倒下之后我才发现,它浑身的鲜血。

我悲痛万分,我们顺着血迹寻找到羽飘遭遇袭击的地点的时候,发现一具尸体躺在地上,陌药过去查看,我们远远看着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仔细看去……那竟然是噙茉的面孔。

风突然猛烈地肆虐,她水粉色宫缎丝袍被风吹得舒展,犹如云飞雪落。

我说:“我们刚刚才跟和她告别,时间不久她就遭遇了不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左丞相家的守卫力量让人质疑。”

我摸她的手指,想要确定一下真实性,刚刚碰到她,我的手指就开始冰封,冻结得咯咯作响。噙茉的尸体不见了,变成一只雪团子,原来是被人施了神术变幻而成噙茉的模样。

陌药迅速地配制草药为我驱寒,施云企图用神术化解我身上的冰封,可是冰封并没有因此而解除,而疼痛却已经麻痹了我的整个身体。

“别白费力气挣扎了,束手就擒吧!”从漫天皑皑的大雪中,一个人抽出一把有着齿轮的大刀,大刀上缀着华丽高贵的美玉和钻石,一眼望去就知道价格不菲,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拿刀的人,身材魁梧,留着大把的络腮胡子,不像是神界的人,更像是尘世的一介武夫,但他确确实实是神族,他好像是山峦一般,站在大雪深处,嘴里呼喊着这句话,声音像是闷闷的铜钟在敲。

蝶扇用神术“蝶伴扇舞”幻化出无数的蝴蝶攻击来人,可是对方蛮力不容小觑,原来神域银错国有着这样顶尖的武士。

他不用神术,却力大无穷,施云用剑打他的大刀,剑却被震得飞起。晴隐正要被他虏获,却一个转身挣脱了他的大刀的威胁。

而后陌药用浸了草木汁液的暗器打中了魁梧武士的手腕,武士的大刀才应声而落,夙篁将他打倒,他临死前睁着眼睛嘴中念念有词:“我这条命是少主的,少主绝不会让你们轻易逃脱……”

晴隐凑过来问道:“你的少主是谁?”但是武士已经永远不会说话了。

我开始使用神术把手臂上的冰封化掉,雪融后的暗涌,汩汩而下,像是冥冥里听到的天上传来的流动的水声。

我说:“我们要仔细地想一想,恐怕漏掉了什么。”

施云恍然大悟的样子:“主上,琴弦……”

我取出琴弦,震惊地发现,这根原本应该是绿色的琴弦已经化成了透明。

夙篁说:“主上,恐怕这根琴弦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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