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夙篁,用你的追踪神术融合占卜术,找一找琴弦所在的地点。”
其实不用追踪,我们都心知肚明,多半是在噙茉的手中,但是,我们每个人都不愿意相信。
占卜的结果还是让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现实。
玉固
回到噙茉府邸,却只见玉固站在那里,他有着冰雪一样冷冽的外表。
而噙茉的尸体倒在他脚下,血液从伤口缓慢流出,是冰滢的红色,像清凉的冰水,漾开来,又犹如液化的钻石。从地面上丛生的尖锐白骨,像是冰凌一般刺穿噙茉的身体,她的脖颈之处,银亮的钩子像鱼钩一样钩住她的喉咙。夙篁说:“玄落,我的王,这才是真正的噙茉。”
一片云飘下来,落进我眼睛里的湖泊,融化在里面。我的眼泪掉在地上,发出钻石碎地般绝美的声响。
我质问玉固:“噙茉她……是你杀死的?”
他居然笑着:“是,是我亲手杀死的。”
我摇晃着勉强站立,悲痛欲绝:“为什么?因为你失去了记忆?因为你不记得她曾经是你最珍贵的妹妹?没有了她,还有谁会为了你的一个皱眉的表情而心疼得流泪呢。”
他说:“得到必将同时失去,这是旷古的真理,没有人能逃脱。我想要很多的东西,当然她就必须死。”
夙篁说:“刚刚来借琴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身上流转的不善的气息了,甚至在你的表情里,都有着绝顶的厌烦和排斥。”
夙篁真是细心,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玉固表情的变化。
蝶扇召唤出千万只粉蝶去抵抗玉固的神术,鬼斧神工的粉蝶被迅速蒙上了一层白色的冰霜,她说:“跟他讲什么都是废话,把他除掉才是正途!把真正的琴弦交出来,否则,请受死吧!”
玉固说:“我想要把银错国伟岸的种族传承并衍生下去,因此我每一步都不能走错。既然这样,我就让你们看一看银错国的神术到底如何厉害好了!”
说着,他把手掌伸至半空中,张开来,用指尖将灵力聚拢。念着咒语,驱动神术,然后,我们就看到了他周身发生的变化,他的皮肤像是其中洒遍了钻石一样闪烁着光亮,他说:“我已经让银壤沙与血脉并存,这样,神术就更加可以天马行空地运用。”
我说:“你根本就没有失忆对不对?你假装失忆,就是为了等待机会篡夺皇位?!”
他说:“是!”说着就猛然向我袭击过来,晴隐用神术唤影犹魂召唤出遮蔽用的伞挡在我面前,陌药用神术给装草药宝箱加固挡在我面前,施云把剑气化作结界遮挡在我的眼前,夙篁干脆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我前面,蝶扇把蝴蝶交织成扇子的形状遮挡在我跟前……我的面前一共有五层护盾。
施云大声呵斥玉固:“你私自扣留琴弦,就是想引诱主上出来然后预备绑架主上,然后胁迫栀垩国?”
玉固冷笑着加大了攻击的力度,他大声吼道:“今天,就要你们为我死去的妹妹陪葬!”
无数的骨骼冰凌般丛生,几乎把整个府邸掀翻。晴隐提醒我:“玄落,我的王,玉固使用的是失传已久的神术‘璇骨之舞’。”
施云没有再问话,他迅速拿出一柄宝剑,之前看到他使用过这柄剑,他说:“银错国使用这柄剑倒很是应景,它叫雪刃剑。”
施云与玉固打了很久很久,久得我甚至都感到疲惫了才分出胜负。我不止见到了“璇骨之舞”,还有玉固的“漫雪之殇”,无数灵力化成的雪花被神术激荡得从天而降,比真正的天然掉落的雪花更加地壮丽。
眨眼间,宝剑划破夜空,惨白的森冷的雪刃划过玉固的喉咙。光灿的剑芒闪如抽丝,空幻灵动,流淌着水银的光芒。剑刃上开出大朵大朵的雪花。我顿时明白了它为什么叫做雪刃剑。
雪刃剑上的雪花融化,和玉固的血液一起结成森冷的冰凌,施云直接把玉固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陌药和晴隐身上的寒冰也逐渐缓解。玉固的眼睛还在睁着,似乎预示着他的不甘心。从他身体里长出冰色莲花来。在他的披风之下,我看到了一根绿色的琴弦。
晴隐查看玉固的尸体,说:“他就是我听来的故事中的混血孩子。”
我问晴隐:“你凭什么这么断定呢?”
晴隐说:“他的瞳孔的颜色在我们刚刚见到他时,是黑色,但是在没有神术支持的现在,就变回了紫色。”
我把琴弦捡起,收容起来。在战斗中施云也受了重伤,陌药说:“玄落,我的王,施云不只受了伤,还中了一种叫‘绿杯’的毒,只有海底生长的花枝才能救他。”
长风吹袭着我们看不到尽头的长发,长发如锦缎般在风中缠绵,墨色中飞扬着丝丝雪光。晴隐、陌药全都是穿着白色的长袍,他们缟袂绡裳相互摩擦发出好听的声音。
噙茉的衣襟里别着一个桃花晶,我取出打开来,里面留给我的话让我失声痛哭,噙茉说着:“玄落,栀垩的王,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走下去,去拯救整个被禁锢的帝国,用你的执着,去换取子民们的自由与祥和。”
我问晴隐:“噙茉她……会化成什么呢?”
晴隐的声音在我的旁边响起:“或许会化为一瓣桃花,一片竹叶,一撮沙粒,一缕冰凌……也或许,去了凡尘,从此辗转在千生万世的轮回里。不管怎样,玄落,我的王,死者长安,节哀顺便。”
噙茉,请你抱着充实的梦,在时间的幻影里,安静地,睡去。
我悲伤地对晴隐说:“冥冥之中谁在安排?我的眼泪怎样才能给我以救赎?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想舍弃身上的银壤沙,我好想回到月窥国去,去看那些薄如蝉翼的月光和那些永远不寐的花。”
晴隐轻轻叹息:“玄落,我的王,你不必难过,因为有传说,在时间的尽头,银错国的人将羽化为冰凌,最后像薄雾一样升腾,散去。”
我的眼泪毫不留情地涌出来:“你们要知道我是玄落,你们的王。前路那么危险,让我一意孤行吧,不要陪我。”
晴隐等人跪下:“陛下仁厚勤勉、深谋远虑、雄韬大略,我等全程护驾,誓死追随。你是我们心中伟岸的魂魄,我们怎么放心你单轨前行,我们必将辅佐你到最后,直到你君临整方悠宙。”
守护我的民众不受伤害,这就是我一生的使命,就像施云他们的使命是守护我的生死。
整个悠宙经久不衰有一个传说,在悠宙的边缘,是仙子们在守护,她们必须保持警醒,她们时刻都不能入睡,所以她们立于高高的剑尖,锥心刺骨的疼痛,但是哪怕血流如注,依然心甘情愿。
风在我的耳边飞。轻缓。喑哑。留伤痕。
蝶扇静静坐下来,轻唱:
打开声音的承诺,
命运在我手中瞬间沦落,
前人的困惑,让重楼紧锁,
后人的迷果,遮盖眉眼灼灼。
云片摇曳而过,
风轻轻扬起围满白色花朵的黑色城郭,
流血的莲朵,夜原上的颂歌。
你微笑着点起焰火,
任凭时空交错,
渐渐演变为隐匿在风里的寂灭传说。
我们从银错国离开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听银错国的子民说,这是银错国百年以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雪。大雪封城,像是在诸神哀悼噙茉一般。
在明亮的奢华与喧嚣之下,夜幕降临时和曙光乍泻时,大雪掩埋了多少绝灭和无望。
为什么神域的情感那么残酷,为什么他们总要互相伤害。
夜幕降临,无星无月,周围只剩下空无的黑暗,我感觉到被黑暗吞噬的痛苦和无助。暗影里的落寞、悲伤和绝灭的抑郁,偃行无语而且无穷尽的忧伤,让人难过得无法言语。我拥着一颗伤感的心,内心里空空的原野,和白雪皑皑的山,对着世间的魂魄,静静召唤。
千魂万魄,精魂灵魄,星魂月魄,还有银错国顶峰忧伤高贵的冰魂雪魄。魂魄与魂魄间的距离是星空还是花朵?我所遇见的这些鲜活的魂魄,他们全部固执地穿越时空距离的波澜起伏,守护彼此。
我们一行人站在银错国的边境,水域与冰层相接。我们每个人的雪貂披风上面都挂满了冰雪,像是一件冰雪做的披风,华丽的披风抵挡往来的狂风与呼啸。疾风如锯,任我如墨长发三千里。
雕花的宝剑,大雪的宫苑,年轻的灵魄,微风的岸边,高山的冰寒,深蓝的湖面,衣着缟袂的群仙,逃不过幻觉的深渊,叫我怎样欢颜。
巨大的冰川轰然倒塌,像是浣绸国里在因纱面前倾覆的那一整座城池。
银错国的国王率领众人站在城池上目送我们,风吹过他们雪白的披风,那些皮毛看上去特别地华贵与雍容。
在银错国,偶然间的冰融雪融,也成了一种固定的声音。从这里离开,就再也听不到风雪曾经的哭泣。
从银错国往幽御国走的时候,陌药讲起了他与她的妹妹的故事,他说:“也许每一段感情都有着相同的浓烈。其实臣下小时候非常地顽劣,从来不肯好好继承祖业,钻研药典,直到妹妹的到来……”
他仰望着天空,仿佛陷入沉思:“我还记得,那一年,那一天,也是雪花飘舞,在我家里植满仙梅树的院落,正刮着长风。我正在数着空中纷然而舞的白色仙梅花,法典上记载,我眼前这株仙梅树已11235岁。
我羸弱而温柔的母亲,牵着一个女孩的手,来到我的面前,对我说:‘陌药,这是你的妹妹,你要好好地照顾她。’
一个粉雕玉砌的小人儿,裹在毛绒里,睁着一双黑玉一样光盈夺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问:‘你是在数仙梅树上的花瓣吗?这怎么数得过来呢?’
从那一刻,我开始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哥哥。
妹妹是被别人遗弃的孩子,但是因为太小,所以她没什么悲伤,反而跟在我的身后‘哥哥哥哥’叫个不停。
妹妹的身体特别地不好,总是生病,甚至母亲曾经多次告诉我,随时做好妹妹死去的准备,而我从来都不相信,终于有一天,妹妹倒在了自己吐出的鲜血的血泊里。我抱着劫后余生的她,开始不眠不休地钻研药典,过了不久,我就用一味药治好了困扰妹妹多年的疾病,见到这个奇异景象的人全都夸赞我是个医药界的奇才,这么小就掌握了那么多的常识。只有我自己知道是为了妹妹才这样用心的。
妹妹病好以后经常陪着我在院子里数仙梅树上的仙梅花花瓣,有一次我们真的数清楚了一株仙梅树。那天妹妹特别开心,我也特别开心,不过我的笑容背后还有隐隐的忧虑,我想,我不能让妹妹再次经受疾病的折磨,我一定要掌握天下所有的病理与药理,来救治所有哥哥所心爱的妹妹。”
我说:“所以,当噙茉被玉固杀害时,你所珍惜的兄妹亲情被玉固的野心覆灭,你感到非常地伤痛。”
陌药点头,然后接着说:“可是有一天,原本已经康复的妹妹突然痛苦万分,时而昏迷不醒,我查看了她身体上的异常,却找不到病因,后来,问遍族中的长老才知道,原来妹妹在外面跟别的小朋友游戏时,被不怀好意的人施了催眠秘术,令她的身体抱恙,陷入昏睡。
我用了很长时间去寻找施术的人,却一无所获,怎么也找不到。
妹妹那么善良,怎么应该忍受这种折磨,最主要的是,大家全都束手无策,于是我明白不只是病理与药理重要,神术更加重要。我开始学习神术,企图在妹妹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前,用神术解开她所有的苦痛,我日夜苦修,终于在梦域之巅考试通过,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正式成为一名神术师。
可是妹妹,却因为时间太长没有解开这个失传已久的催眠秘术而死去了。
妹妹死去那天,在她意识消散的前一瞬间,我抱着虚弱的她泪如雨下,她对我说,‘哥哥,我怕……’
我说,‘不要怕,哥哥在这里。’
她问,‘我死去后会去哪儿呢?’
我眼泪一点一滴流在她白皙的脸上,我说,‘会是一个有着许多仙梅树的地方,你等着哥哥,总有一天,哥哥会去找你的。’
我无力挽救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离去。
这成为了我今生最为遗憾的事情。”
陌药说完,我看到了他眼中有水的光亮,最终,他的泪水,还是掉了下来。
我看着眼前的陌药,月眉星目,缟袂胜雪。
眼前仿佛出现一株仙梅树,幸福的花瓣在纷然下坠,洁净而绰约,分离我们的忧心和幻梦。
雪季,长风,幽微的星光,缤纷的仙梅树,他们恬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