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着房子一样的大鱼从海深处凌伎的住所滑向海中央,蝶扇轻唱:
所有的神话都已登场,
一切的忧伤就此降临,
打开刹那,绽放永恒。
你看到了错置的梦境,
真相犹如刺骨的冰凌,
他的魂灵比钻石还要寒冷。
就这样无语而去了么?年轻的神?
伴随着蝶扇的歌声,从水中升腾而起无数的冰蓝色蝴蝶。
我闭着眼睛想,凌伎的头发好长,而整个悠宙里,究竟还有多少用长发度量时间的仙子,执着象牙梳子对着菱花镜独自喟叹?就在我们从海底浮到海面上的瞬间,不知哪位美人的镜匣上又落满了从天而降的尘埃。
庭风
陌药在与渔夫们打斗时受了重伤,常常昏睡,我们没法快速去往另一个国度了,很怕在他国的战斗中,有人受伤后无法疗伤,我们只能在幽御国停留一些时间。
幽御国的海一望无边,直到天尽头的涯岸。
在幽御国海中的集市上,人群涌动,摩肩擦踵,鸟精和鱼精的踪影在人们的头顶上穿行,场面壮观,鸢飞鱼跃。
而我们,在人群与鱼影间穿行。
施云买了一大包看上去十分美味的糕点,分给我们每个人吃。晴隐一边吃着一边说:“这是幽御国的特产,叫做‘素和烧’。”
我在一个小摊上看到了一个杯盏,觉得新奇好玩,杯盏外面是翠爵国参天古木的叶片一般翠绿,里面却是红得像原枕国落日般的红色,杯身上刻着一只振翅而飞的仙鹤。晴隐拿起来把玩许久,说道:“玄落,我的王,这是‘翡翠流霞仙鹤盏’。”
商贩对晴隐说道:“姑娘好眼光,这确实可以源源不断流出美酒的杯盏,若是往常,我肯定不卖,近日手头紧,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晴隐拿出一块手掌大贝壳形状的金子,说:“杯盏我买下了。”
在我们找客栈准备投宿的路上,晴隐说:“玄落,我的王,‘翡翠流霞仙鹤盏’本是花踏国的产物,不知为什么会流落到幽御国。”
我问晴隐:“这杯盏除了可以源源不断地流出美酒,还有什么特别?”
晴隐回答:“我翻过一本古老斑驳的典籍,上面说,‘翡翠流霞仙鹤盏’用神术驱动之后,可以源源不断地流出银壤沙。”
巨大的鱼的精魂比一栋房子还要大,从我们的头顶游弋而过。一个小小的男孩仰起头抓住我的衣襟说:“大哥哥,我和父母走散了,但是我记得回家的路,你陪我回家好不好?”
我说:“好,哥哥带你回家。”
我正要牵起小男孩的手,施云却突然用宝剑隔断了我与小男孩的空隙。小男孩的两只眼睛一瞬间全都变成了纯黑的颜色,分不清瞳孔与眼白,浑身散发出一阵阵黑色的烟雾,原来他是个魔。
魔发出巨大的吼声,周围楼房被吼声震塌,海水逆流而行,成为庞大的漩涡,墨绿色的青荇像是幽灵一般招摇过市,人们见状惊恐万状,纷纷迅速逃窜,原本安祥的集市变得异常喧闹。并不是每个神域的人都会神术,修炼神术也取决于天赋。
我们全都无法移动,只能任凭海水的侵袭。
施云回忆:“是我们食用‘素和烧’的缘故,糕点抑制了银壤沙的流动。”
全身散发着黑气的魔用了魔魅之术攻击我们,就在我们快要被俘虏时,出现了一个男子,他衣袂飘举、气宇轩昂。而他的脸,冰冷如银,有一种不食烟火的桀骜。一手使出了一招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的神术,似乎可以刺穿月影,刺穿魂灵,刺穿竹林,刺穿莲塘,刺穿樱花肆意盛放的窗棂。
在弹指一挥间,魔被打倒在地。男子回头问我们:“你们没事吧?”
施云问道:“你是谁?”
他回答:“我叫庭风。”
庭风的表情高深莫测,在他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他又说:“你们是从别的国度来的?若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以去我家。”
于是,我们所有人在庭风的保护之下来到了他位于海中的家,鱼儿像是飞鸟游来游去,房间的墙壁都是用白色的珊瑚与白色的贝壳做成的,除了纯净的大海,还是纯净的大海。
从屋内袅袅婷婷地走出一个女子,风姿绰约,宛若傍水垂柳。庭风说:“这是我的妻子,更梦。”
庭风长得比我还要高,我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不笑时异常冰冷、微笑时异常温暖的容颜。
更梦也总是柔软地笑着,像极了栀垩国晚春的香花,小巧的花,浅淡的香。她为我们做了可口的饭菜,饭席上庭风告诉我们,更梦原本是个海螺。
海中没有太阳光能够区分日夜,只有海中生灵们的坐卧指引时间。
我们这天全都早早睡下,想着第二天再去找一根海底花枝来为陌药疗伤,陌药这一天吃过晚餐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我们只有“乱投医”了。
早上我醒过来,发现随身携带的琴身与琴弦全都不知所踪,踉跄地走出房门,却看到臣下们全都倒在地上,庭风与更梦也全都倒在地上。
而我头痛不已,脑中的幻觉排山倒海,像黑曜岩上陡然开出无数绝美的花朵,像是冥冥悠宙之回音,风景绝美如同错置的幻影。
然后我眼前一黑,好像是跌入了无边的黑暗的深渊。
当我再度醒来,施云、晴隐和蝶扇他们全都围在我的床前。我问他们:“庭风和更梦呢?”他们说:“全都死去了……我们已经埋葬了他们。玄落,我的王,请你不要难过。”
我很想念庭风,柔软的长发和轻逸的丝袍,犹如流动的海。他和更梦就这样离我们而去。
我问:“你们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
蝶扇回答:“原本我们在各自的屋内,只是听着大厅里有些动静,全都出来观看,只见庭风和更梦全都倒在地上,而我、施云、晴隐几个人,在大厅里,说着说着话,便轻易地晕倒了。”
我说:“居然这么轻易,现在没有陌药探查毒药和迷香,所以我们很可能是中了无色无味的毒。”
施云说:“玄落,我的王,在你昏迷时我们已经探查了房间里的全部,没有一丝线索。”
我说:“没有夙篁的占卜,我们没法迅速找到琴身与琴弦的下落,不知道是谁把我们收集到的琴弦偷了去。”
晴隐说:“其实吃了‘素和烧’后无法使用神术时,我们就应该有所警觉。我想,把庭风和更梦全都杀死,也许,正是他们认识并且非常熟悉的人,杀人灭口。”
我们又一次去找凌伎,但是没想到,她并不在。线索失去了最后有可能突破的机会。
蝶扇问我:“这一切会不会是凌伎做的?”我说:“极有可能,现在只能这样猜测了,猜测她给我占卜过后就一直暗中跟着我们,寻找合适的时机下手,偷走所有的琴弦。”
信任像一个庞大的水珠,一触即碎,淹没了所有靠近它的人。
而陌药,却在这时突然苏醒,他好像是好多年都没有用过餐一样,大口嚼着饭菜,快速吞咽。
晴隐不忍地说:“陌药,你慢点吃。”
蝶扇说:“陌药,你是因为不想让伤势影响我们的前行,所以你才希望身体快快好起来的吧?”
施云感慨地说:“陌药康复了,可是没有夙篁,谁又能指引我们的前行呢?”
我说:“只有凭借我们的判断来行事了。”
晴隐说:“凶手会返回现场观看自己的作案后果的,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守株待兔。”
七天之后,他们果然来了。
现实在我的眼前上演着最为奢侈的梦,古旧但旖旎,梦境被打开,也溢彩流韵起来。海像是一个远古时就展开的幻梦,真相与秘密比海还要深邃难测。
我说:“我知道你们会回来,因为,我们全都存活于世,你们对此并不放心。”
来者是两个人,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的丝袍,上面绣着一些藤蔓般图案,脸上带着银质的面具,整个人像是可以隐入夜色。
蝶扇说:“即使是在海里,即使你们身上的气味再清淡,也逃不过我的鼻子。束手就擒吧,庭风、更梦。”
两个黑衣人纷纷摘下面具,出现的确实是面如冠玉的庭风和晚花般美丽的更梦。庭风他落拓地大笑:“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我摇头叹息:“真是一个近乎可笑的真相,我无比信任的朋友,竟然偷走了我收集的琴弦。”我想笑,来掩饰自己流下的眼泪。
庭风说:“我总觉得有前生的记忆在我的脑海深处,像是我们认识了好久。今天局面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劫难,谁都逃不过。”
我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呢。”
晴隐对庭风和更梦说:“你们服用了特制的药丸假死,以便推脱犯罪的嫌疑。”
我对庭风说:“在集市上遇到的魔,其实是你幻化出来的,你取得我们的信任,就是为了趁着我们放松警惕的空档,偷走我们的‘七弦玉叶悬梦琴’。”
庭风说:“本来这一任幽御国的王应该是我,但因为我母亲被圣灵天里的邀天所诅咒,所以我才没有办法登上王位,我只能拿到‘七弦玉叶悬梦琴’,奏响它,让圣灵天的门打开,亲自问一问邀天。”而他的面前,一桌子的酒杯悉数掉在地上,他的全身因愤怒而产生巨大的战栗,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我问:“你偷走琴身和四根琴弦,那你知道最后三根琴弦在哪吗?”
庭风说:“其中一根,正是被我所拥有。”
我问他:“很多的劫难,与生俱来,没办法改变。”
庭风接着说:“我曾经指着满海的生物立誓,与命运永不妥协。”庭风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一只庞大的鱼精森然出现在最近处的海水里,仿佛凭空出现。
我说:“你用栀垩国整个国度的命运,去换取自己的利益。”
庭风说:“那又怎样?!”
庭风驱动银壤沙,对我们一行人使用“石化万代”的定身神术。
正当庭风想要对我们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时,幽御国的众长老及时出现在庭风的住所,发动神术,把庭风打倒在地,并解除了庭风对我们的一切定身神术。长老们向我行礼:“玄落,栀垩国的王,我们来迟了。”
陌药揪着庭风的衣领:“你还没告诉我,你所拥有的那根琴弦,在哪?”
庭风说:“你永远都别想知道!就让我毁了这琴吧。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说着,庭风把手指弯曲,扣在额际,念出驱动神术的咒语,硕大的光圈瞬间笼罩在他的周围,巨大的声响仿佛震动得整个海洋都摇晃,然后,“七弦玉叶悬梦琴”的琴身碎成一个个的小片。
我看着琴身的碎片,泪如雨下。一种无法言转的绝望感从我心底蔓延开去,这是一种硕大的没有边际的绝望,难道我真的注定去不了圣灵天,解救不了栀垩国被封印的天空吗?
庭风在琴身成为碎片的同时,把自己也施了神术,庭风就这样,在我眼前,悲壮地死去。像是化成无法覆盖的灰烬,在天地之间流放。
而更梦,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抱着庭风的尸体,把她的银壤沙一点一滴地灌输到庭风的体内。更梦说着:“庭风,你醒来吧,我们一起去天之尽头,去圣灵天……”
晴隐不忍地说:“更梦,庭风已经死了,你灌输再多的银壤沙都是徒劳……”说着,晴隐别过脸去,满面悲伤。
更梦斥责晴隐,说:“不可能,庭风没有死,他是我的,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
话音刚落,我回过头去,看见凌伎正坐着一只巨大的贝壳缓缓而来。
凌伎说:“我有办法能够让你们再次相见。”
更梦像是溺水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问:“什么方法?”
凌伎回答:“驱动神术‘幻梦与同’,可以让你们在幻域中无尽的时间里永远相守这种秘术,整个幽御国里,只有我会。”
更梦问凌伎:“你为什么帮我?”
凌伎说:“我不会白白帮你,我有交换的条件,那就是,你们所拥有的琴弦。”
更梦笑着:“没了琴身,只有琴弦也没有用处,不如就给你们好了。”然后,她从怀里拿出我们的四根琴弦。还有另外一根青色的琴弦。原来,在幽御国的琴弦,被庭风与更梦所共有。
凌伎驱动银壤沙,神术“幻梦与同”激起无数的幻象,壮观的场景立刻在我们的面前展现。幻象中,更梦仍是个少女,庭风仍然是第一次见到更梦时的英俊少年。
晴隐提醒我:“玄落,我的王,‘幻梦与同’被施术的人将会永远不再醒来,相当于死亡,但灵魄会与最心爱的人在幻梦里长相厮守。”
我问:“没有期限?”
晴隐回答:“没有任何期限。”
我问:“那么,有结束神术的办法吗?”
晴隐回答:“没有,我从未听说这个神术的解除方法,即使,施术者死去,也没有任何方法。”
施云说:“这琴身……恐怕我们这次的旅程已经结束了吧。”
凌伎把琴弦恭敬地交给我,她说:“如果这样就结束了,那么,我还要来这些琴弦做什么呢?”
听了这话,晴隐说:“玄落,我的王,让陌药试试,说不定他可以用神术修复琴身。”
我话音刚落,蝶扇便驱动神术,蝴蝶们立刻飞出去,每只嘴里都衔起一枚“七弦玉叶悬梦琴”琴身的碎片,然后迅速飞回,然后,陌药就施了神术,企图把琴身复原,但是很遗憾,陌药的神术并没有让琴身复原,而他,因为没有养好伤的身体过度使用银壤沙,而倒在琴身的旁边。
晴隐说:“玄落,我的王,只要我们的生命在,就一定会找到修复琴身的方法。”
我说:“对,我们现在去潋星国,然后再到尘随国去,与夙篁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