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王打算殉国的前一刻,邀天去见父王,她的气势与馥杯完全不一样,她的容貌和馥杯一模一样。
邀天看着父王,说:“我是圣灵天里至高无上的圣灵邀天,馥杯是我的一个魂魄,她在我未发觉的时候分离出我的身体,采了圣水池中莫莲花变成我的模样,下到神域,却没想到被你所见,与你相恋。”然后,邀天看父王静默不语,半晌,她又说:“馥杯的出现,就是你永世的毁。”
父王说:“但是我永世不悔。”语气郑重其事,像是没有什么事情比这还要隆重。
邀天衣袍飘飞,像极了栀垩国王城上大风里舒展开来的猎猎旗帜,她驱动手指,结了一个印,她说:“我把你载入拥有馥杯的幻境,结成一个硕大的桃花晶,你与她一如初见,你们将在幻境中永世相守,万年亿年,你愿意吗?”
父王露出满足的微笑,点头应允:“我愿意。”然后,邀天驱动手指,发出圣法,父王的面容渐渐流逝在空气中。地上硕大无比的桃花晶是粉紫色的,很是玲珑别致。
邀天又抛出几个桃花晶,我打开来,对前尘往事越发明了。
邀天从小有叠魄,上一任圣灵主把其中一个具有破坏性的灵魄分离出后赋予肉身形成碎剪,碎剪被关在魔族多年,因为圣灵的灵魄抵抗魔性而没有成魔,后来回到圣灵天,却不为人知,依然暴戾残忍。而这一切,开始时,邀天并不知情,只是她与碎剪姐妹相称,第一次见到碎剪,是在圣灵天与魔族的对战之中。
碾玥是上一任圣灵主特地为碎剪的破坏性,而从邀天叠魄中分离出的另一个灵魄,曾因碎剪制造的乱象而散尽精元,灵魄肉身灰飞烟灭。
碾玥不知所踪后,碎剪从魔域回来了,碎剪的邪念的源头是:碾玥无意中开启的“玄冥六域”纵穿法器中的“时光澔韵”错落碎片。
邀天端坐在领主座上之时,抖抖长长厚厚的袖子,里面装着无数忠英之魂,像是一个个棋盘格的笼子承载着他们,这源于她的天赋,身边可以簇拥无限魂位。后来,碎剪把无数的忠英之魂弄得如镜子摔破般碎裂,悠宙的时间也因此而变得混乱无序。
前尘往事像是尘埃一样消散。我渐渐面对现实,我对邀天说:“就因为栀垩国的民众对我的母后,馥杯——你的另一魂魄不尊重,所以你就要封印栀垩国的天空吗?”
邀天纤长的手指固执地向上,擎着一轮高高在上的太阳和一轮灼灼明亮的月亮,太阳和月亮都是我不认识的宝物制成。她说:“他们需要在彻底的黑暗中自省!”
我坚定地告诉她:“自省?他们已然非常不快乐!我会用自己所能提供的全部,去交换栀垩国民众的喜乐,哪怕牺牲我的生命。”
邀天看着我,慢慢地展开了一个笑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好的笑,即使因纱,即使茗翅,即使沿途碰到的那些倾国倾城的美人们……邀天千古一笑的容颜宛若迎风舒展的莫莲花,在天地之间訇然盛开,震天震地。
碎剪的影像从不可明知的地方悬浮而出,惊讶地捂着嘴:“姐,这么多年过去,这是你第一次笑,我第一次看到你又笑了!”
邀天笑得愈加舒展。突然间,周围变得异常温暖,宛若整方大地上有阵阵春风拂过。
我终于领悟到什么是圣灵。她们长发高挽,回雪流风,银白色的裙裳,引领众生。
在愈加舒服的温暖中,蝶扇坐下来,抚琴轻唱:
交合双手,呢喃念咒
从不说伤口,曾经拥有
曾不见昨日的金刀枪口
你华美的袍,艳丽的袖
影绰地重叠着昨日的仇
一曲作罢,蝶扇问邀天:“你让我的父母永世不再相见,请问能不能消除对他们两个人的惩罚?”
邀天说道:“原本无法撤销,但是除非……”
蝶扇急切地问:“除非怎样?”
邀天说:“除非你留在圣灵天里当我的侍女。用你永生的自由,去换取他们永生的自由。”
蝶扇说:“邀天,本来,我可以牺牲我的自由,可是,我现在有了我的爱人夙篁,我没办法答应你的要求。”
夙篁听了这话,说:“蝶扇,那么我就陪你留在圣灵天。”
蝶扇说:“邀天,可以吗?我们两个人一起留在圣灵天。”
邀天说:“夙篁,你的面容被毁,是对圣灵天的不敬。”
蝶扇问邀天说:“既然我的目盲你都没有嫌弃,为什么容貌就那么重要呢?”
邀天说:“圣灵天里,以我为尊,你们,必须听从我全部的号令。”她看了看蝶扇:“其实,你的眼睛可以治好。”
晴隐说:“其实,夙篁被毁的容貌也可以治好。”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丽颜无痕”,说:“应着因纱的要求,我们取到了这花,因纱死后,花朵给了蝶扇,而后,蝶扇目盲,又送给了我,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之前没有拿出来,是因为没有被圣灵天的圣水洗涤过的‘丽颜无痕’只有驻颜的功效,却没有恢复被毁容貌的功效。”
说完,晴隐用不远处的圣水洗涤花朵,然后给夙篁,说:“你来吃下吧。”
夙篁感激地谢过晴隐,然后,把花朵吃了下去,一会儿工夫,夙篁就恢复了之前的容貌,不只是这样,我觉得夙篁相较于之前更加英俊了。
邀天把手往蝶扇眼睛上微微一挥,蝶扇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眼睛复原的她挽住夙篁的胳膊,说道:“我爱,我又一次看到了你,你比我记忆中的模样还要英俊。”
夙篁笑了:“从此之后我们都留在这里,我们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我听见邀天疾言厉色地质问碎剪:“我不是让你回到你的宫中去面壁思过吗?!”
碎剪委屈地回答:“我害怕他们对你不利……”说完眼睛瞟向我们。碎剪嘟着嘴继续说:“他们是从栀垩国来的,任何和栀垩国有关的人和事都让你不开心!而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事物都应该受到惩罚!”
邀天打断她:“所以,还要折磨栀垩国子民到什么时候,就算他们对我的叠魄不够尊重,那也是我没有告诉他们真实的情况,而且,他们就像你保护我一样,为了保护他们的土地和民众,而且他们已经受到了持续多年的惩罚,如此,够了。”
碎剪还要说:“可是……”
邀天说:“没什么可是。”
碎剪说:“我不能让他们搅扰了这圣灵天的宁静,他们不该来,也不能让姐姐你伤心难过。”
说着,碎剪发出一招圣法“镂云裁月”,圣法所催起的花瓣仿佛能够一直飘到云朵之上。她朝着我袭来。
夙篁挡在我的面前,蝶扇驱动银壤沙发出神术“万蝶锁骨”,施云用了最擅长的神术“万叶千声”,陌药不断地给我们添加银壤沙,而晴隐,站在一侧不断地告诉我们碎剪的软肋,破除碎剪的招数。
其实我原本没想过碎剪会死去,因为她毕竟是至高无上的圣灵天里的圣灵,但是我没想到,在又一轮攻击中,碎剪用极快的速度朝我而来,狠辣的圣法诛天灭地般凶残,就在碎剪伤害到我的前一瞬间,晴隐护在我的身前,而邀天拿着宝剑刺穿了碎剪的喉咙,碎剪倒在了我们的面前,应声而落的还有晴隐。
然后,我仿佛听到了碎剪可爱的幼童般的声音,她软软地叫邀天:“姐,姐。”
碎剪似乎神智渐渐模糊,一句一句对邀天说着各种各样的话语,虽然邀天没有回应,她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姐,这凉凉的是什么,包围着我好舒服呢。”
“姐,你流血了,怎么会?”
“姐,我真的不想你痛苦,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姐,你不是说,你要带我去人域生活的么?”
“姐,我就在这,你有没有看到我?”
“姐,我迷路了,你能不能牵着我的手回家?”
“姐,我好冷,你抱抱我。”
“姐,我这么爱你,你居然忍心杀我……”
“姐,你真的想悲剧重演?”
“姐,如果说真有前生,那么我们必定早在人域相识,并为彼此付出了全部。”
“姐,我会永生永世陪着你,寸步不离。”
“姐,我只想一辈子简简单单地跟随你,陪伴你,想念你……你懂么?”
“姐,一个人的温柔只能是一个人的,我……”
话音未落,碎剪闭上了眼睛。陌药前去查看,说:“碎剪和晴隐全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声息”。一切如夙篁的预料。晴隐会在一次意外中死去,夙篁说的预言仿佛就在昨日。
晴隐的身体渐渐冰冷,她的银壤沙流失,成为没有效力的液体,像是银白色的流岚,淡青色的游烟。蝶扇哭得撕心裂肺,夙篁扶着她,生怕她悲痛得会摔倒。
而邀天没有哭泣,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任何的表情,她僵直不动了好久,最后挥手在墙上刻下了一首逐字递减的小文,《仙睡》:
青冥利剑挑起谁前生之怪罪,
注定我今世久跪花下忏悔,
万丈红尘不过一匹累赘,
叠叠流景何人能看对,
耸云宫殿怎么倾颓,
佩簪珠玉随风碎,
莲叶刺穿凤尾,
镜月化成水,
多道轮回,
无神醉,
后退,
毁。
然后,我看到邀天的手流下鲜红的血液,像是从她眼睛里流出的泪滴。
地上,出现了碎剪的桃花晶。
我用神术“幽凉染指”打开桃花晶,我听到碎剪的自述——
我叫碎剪,我和姐姐邀天都是圣灵天中圣法至高无上、容貌不可匹敌的圣灵,我们从小到大相依为命。
小时候,我就喜欢看着水中的鱼儿。我总是对姐姐说:“你看,天空中的星星多像飞舞的鱼……可是鱼为什么不游动呢?鱼是不是睡着了?”
姐姐就顺着我说:“是,它睡着了。”每说到这时,她便会俯下脸来吻我的额际,动作轻柔而美,让我坚信我是个公主。
我看着她,从树上飘落的仙梅花花瓣贴在她的额际,留下淡淡的印痕。
她沉静、善良、深情、宽容,并且无比尊贵,尊贵得不食人间烟火。她是我姐姐,她就是我的天与地。
我经常看着她长长的眼睫和轻扫的眉毛,赞叹道:“姐,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美!”说完,我踮起脚去亲吻她白皙的脸。
姐姐,当你的叠魄在栀垩国受尽折磨,之后消失殆尽。冥冥之中,年华流转,从那之后我再也看不见你的笑脸……隔世的沧桑斑斑驳驳地写在你的脸上。姐姐,那一刻,我的心好痛。我怎么忍心你承受这样的痛苦。
所以,我就想方设法把伤害你的人处死,他们不该活在你的眼前,让你心如刀割。
神们总认为魔域是个被永远封印的牢狱,还以此津津乐道,其实那才是最能释放真情的地方。
可是神域中的人却不珍惜漫长的生命,他们征战,互相争夺属地和资产,为了高超的神术抢夺银壤沙,修炼了几千年仍然不满足于自己的灵力。
圣灵天里的我们也同样有着生命无尽的困扰。我们想活出自己的精致,却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无数无辜的人。在玄冥六域中位于至高位置的我们,笑看其他五域,在左右他们的人生时毫不手软。
我们左右着他们的人生,谁来左右我们的人生呢?物外有圣灵,圣灵之外又有何种高超的人?在辗转的时光里,我寻求不到任何答案。
当你把利剑刺穿我的喉咙的时候,我心中没有丝毫的怨言,因为,不管你做些什么,仍然是我心中那个高于世间万物的圣灵,那个永远最疼爱我的姐姐。
我的眼泪像是人域里的冰凌掉落,铺满了我的身体的周围。我想它们会映出你的眉眼,那是我几世轮回都不想忘记的眉眼。
就在不远的未来,我很想再和你做姐妹,也许我们会去到人域,寻一方寻常巷陌,做一对寻常姐妹,到那时,我会用尽我所拥有,保护你不受别人任何的伤害。
永世的向往,破灭的传说,又一次在我的眼前轮番地演绎。
缘起,终归,一次一次的轮回。
碎剪给了邀天一种绝灭的爱,绝灭就是毁灭,癫狂与绝望,这种爱就像伸出素净的手去温暖雪花。这种爱在悠宙里是没有完全定义的,换个说法就是所表达的情感远超于亲情友情爱情这三种情感之上。原来,圣灵也有常人的爱恨,或者说,比平常的人的情感还要浓烈和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