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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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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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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沉默》连载

第三章 你是头号杀人犯,卢克宝你不要申辩,仅需要忏悔

尽管蒋玉华不是一个坏人,但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成为工程施工人员眼中的异端。他似乎带着对施工队的愤怒参与对工程质量的监管,他无疑深受其专业主义的伤害。

也许你与他的冲突正是因为你和他有着共同的目标:保质保量地完成此项工程。没有人比你卢克宝更真诚地把自己所有的热情与力量都投入幸福一号公路的建设工程里。可是,矛盾的产生主要在于他比任何人更苛刻,态度过去坚硬,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为了坚守他的原则,可以说对人毫不留情,虚张声势,不依不饶,总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时常对你还报以冷笑。他看起来虽然文弱,有着知识分子的那种样貌,可是发起火来,没人抵挡得了。

他就这样成为了你必须面对的问题,他成为一座等待你跨越的高山。他有着老鹰一般的眼睛,平视你时,面无表情的脸庞显得极为奇怪。“怎么会派这样的一个人来做监理?”你和周金秋多次私下抱怨。没有人能给出问题的答案。你也不是小孩子,可以随意地对什么人哭诉。你需要在工程队保持权威感,那种公开的指责会让你极端受不了。可是没有人能把他从他的岗位上挪开。他就在那儿,每天地盯着你们。

只有与你们结盟,他才能活下来。前方就是深渊,但他义无反顾。他因他眼中的正义而与工程队所有人作战——他视之为荣誉,却成为了你的问题,这决定了他的命运。

关于那事,你寻思了良久,也曾做过种种努力,也曾经试图放弃。某一天你变得坚定起来,你需要一个无人能觉察的时刻。当你形成那个想法时,你没有意识到那个想法的原始与野蛮。然而,一座大山横在面前,你无法绕开它,又不能从它的头顶翻过去。你唯一想到的就是“移山”。你不能像愚公那样“日积月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你希望是一下子解决掉“这座山”。那个想法那么原始,那么简单:就是把他干掉。似乎非此不可。

可是,真正干掉他以后,却产生了一个更麻烦的问题。可这个问题把你难住了。在往他的水杯投进迷药时,你的脑海不断出现那个坑。你已经去看过那个坑了。你觉得那个坑就是解决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这答案早就在那个。那是大地给予你的暗示:来吧!填平我,给我一份惊奇。于是,下药时,你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在整个坑被填平之前,你内心都是平静的。在将陷于昏迷中的人拖到坑里里时,你也不曾畏惧。那时,你有一个得力的帮手。这事两个人干起来轻便多了。一个人会无所适从,忙里忙外,弄出差池。

你的决绝之心让你行动果断,极具效率。内心的不安是来自于坑被填平以后,视觉可见的奇崛被消除以后,内心的不安却强烈起来。被埋下的尸体一直横亘在你的脑海:那气息尚存的人;在撒下泥土时四肢的颤动,那弯曲试图扭动的身躯……于是,你开始明白更大的惶恐真正来临。

又到了四月。四月是一个残酷的季节,也是一年中最充满希望的时节。每当看到四月那种草长莺飞的景象,你就会回想起多年前在这个季节发生的一幕:那种白日里温煦的空气,那密云无雨的夜晚,那个像种子一样埋在泥土里的人……

四月的天气渐已回暖,结束冰冻期,野外的建筑工程开始启动。路边野草的嫩芽开始冒出来;野外的小水沟既不像夏季那样涨满,也不像秋冬季那样干涸。河沟和深坑里存有一些水迹,阴阴凉凉的。一些种子可以播下地去,一些种子要等待五月的到来。可是那年,你经过了一个冬季的努力,才打通各个环节——从幸福一号公路项目规划开始,你就跟踪进程,逐个拜访参与招标和评定的人;与各个要害环节的负责人都进行了疏通,都有了关系或深或浅的接触。为获得此项工程的承包权,你也多次进行实地勘探,招募了铺路工,组建施工队。在你看来,铺路并非是多么有技术含量的活儿,但你依然聘请了一位技术指导员。你是一个做事大胆而认真的人。你富有雄心,不肯居于人下,对此项工程势在必得。一切也都按照原初设想那样进行着。工程项目之得来并没有多少“难啃的骨头”,总之,你成为了总承包商。

在四月被你们埋进土里的那个人,却毫无分寸感,不识抬举,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懂得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小角色,却自命清高,时常摆出一副正义的面孔,不肯参演到大家各安其位的戏码里来。最后弄得自己销声匿迹。这一切都怨谁呢?这是一个黑色帝国,可是他觉得自己是射向黑夜的一道光。好了,他的光属于漆黑无边的地下了。在那里熄灭了。希望他不是光明的种子,能够从潮湿的土中生长出芽苗来,他应该待在地下尽早消失。

他那颗似曾永不停息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那靠杂食养活的肺腑化为尘土。可是,他的尸体腐烂了,骨骸还那儿。这是你做事不精湛的表现。如今,无形的恐惧和那天夜晚的寒冷让你的心始终停留在那个四月。你成为最深刻铭记他亡期的人。你在心底曾请求他宽恕。但是,他是一个有着硬心肠的人。他留给人们的近似这样的形象:冷酷,但很认真。

让土地消失于土地,让野草的种子属于周边野草一个家族。被填平的深坑被你们撒上从附近野地里采来的野草的种子;在新填平的地方,又从附近的地表铲来一层尘土,那尘土带有阳光长久照射和雨水侵蚀后的灰白色。让那个坑所有的痕迹被遮盖,像是从不存在一样。在雨水的冲刷下,周边那些被挖掘过和新添的泥土也渐渐露出陈旧的颜色。然而,这个被填平的深坑已经进入落入某些人的记忆。那个坑因为不同凡响的巨大和深度而被人记住。

这个坑无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无人知晓它因何而形成。那儿似乎也永远不曾需要一个那样的坑。它远离庄稼田,肯定不是作为蓄水池。可是,它就存在着。似乎一直就在等待着什么。直到蒋玉华的到来。蒋玉华属于了那个坑,那个深坑是他的归属。

然而,把一个先天存在的无人在意的深坑填平,这是匆忙间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事后你也曾想到:“填坑,本身是欲盖弥彰的行为。当时真蠢。为什么没有选择一个更不起眼的地方?”而当时,在那种人被要迷昏以后的混乱中,来不及进行更细密的思考。这暴露了你做事莽撞的一面:缺乏更深一层的思虑,就匆忙行动。你是彻头彻脑的行动派。你觉得繁复的思虑会阻碍行动的效率。所以,你总是强调“先下手为强”。这样的信念给予你不少“成功”的体验。但是这一回,你时常犯起疑惑,让你的心不能安落。而最佳的措施应该是让那具尸骸从被填埋的地方消失。用挖掘机挖开那坑,那又是一桩多么兴师动众的事儿,而这种事又不能请另外的人帮忙,不能公然地指挥施工队的挖掘机手来做。如果靠自己单打独斗地去挖坑,那一个晚上远远不够。这种挖坑行为会像当初填坑行为一样激起别人的疑问:干嘛有人在那野外挖啊挖?而当时参与填埋的周金秋已经从这儿消失,不知去往什么地方。你找不到移动那具尸骸的最需要的帮手。谁能够帮帮你呢?

这事证明:一个错误不能靠另一个错误来纠正。数学上的负负得正失效了。没有可行的正确做法了,剩下的正确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如此残酷的事件所留下的线索如此明显,只要警察们稍作调查,真相就会浮现于水面。你们之间的争吵有目共睹;你有着明显作案的动机,也有着不可磨灭的证据。那个人在指挥部的办公室上班就神奇消失?你必然成为最重要的嫌疑人。在各种的质询之下,你将会迅速败下阵来。面对审讯,你会表现得毫不专业。过去那种低水平的违法犯错并没有训练出你的素质。所以,你必须寻求靠山,对必然而至的侦讯调查给予阻断。最为重要的就是与此有关的人达成一致,形成默契,建造一个无形的防护网,扩大这出戏剧的广度,让更多的人参演其中。这样才能防止真相败落,保护自身安全和所有行动的成果。

你清楚地知道你个人的力量是不足抵抗一场侦查。你知道,需要一张强大保护你的天网,你才能安然地享受建设幸福一号公路带给你的成果。所以,在将那个人埋进深坑并填平以后,你就找到你时任交通局局长的舅舅,向他坦诚了一切。

你的所作所为令你的舅舅深感惊恐与震怒。然而,他逐渐冷静下来。是啊,他早已参演其中了。在工程发包过程中,他就是用他那握有权力的手让香喷喷的工程项目落到你的手上。他的手上粘有你承包工程的油水。你们一开始就是共犯。他必须为保护自己而保护你。否则,一旦你的问题暴露,他就无法为在公路建设招投标不规范、预算超标等问题上推脱责任,他就会失去他的权位,名声扫地,原本廉洁高大的形象就会坍塌,他整个家族都会为此蒙羞。他不能不为自己可能落下的处境担忧。出于对自身的保护,他必须出面保护你。于是,你在挨了一顿训斥之后,原本作为他卒子的你成功地驱动他作为一名卒子跨过河去。在赢面保持不变的前提下,一盘小棋下成了大棋,一切只是为了不要输得太惨。于是你的舅舅赵立波出马了。

你记起大地的模样:一层浅浅的灰白,落下雨水后会变得黏稠,而铲去表面,则会是屎黄色。那具尸体就在那种黄色的泥土中。这是你们播下的罪恶的种子。你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说话时虽然慢声细语,但是,每个字句对你却具有刺人的力量。你听不到他的声音因为风在吼叫,在裸露的地面上空呼啸着。他的声音已经显得毫无意义。很多时候,你默不作声。当警察来询问你关于他的下落时,你表示毫不知情。他会去哪呢?你给出一些错误的引导。

你能看见警察们三三两地来到工程施工现场,眼睛贼溜溜地瞄着工地上的每个人。有个人脖子上挂着照相机,貌似闲淡地向一些不相关的人打探着关于那个失踪的人,另一些人一言不发地待在一旁。时而,他们簇拥在一起,汇聚成一团,说说笑笑起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对失踪的人表现出既关心又漠不关心。但是,没有人可以指责他们没有行动。其实,他们并无决心找到那个失踪的人,而仅在于做出“找”的动作。显然,他们对任何结果无需承担太大的责任。

没有蜂拥而至的记者,没有人对一个人的失踪进行有价值的报道。在公众的视野里,很少能看到因灾难而沉浸于痛苦的人。无论多大的天灾人祸,人们总是内心和谐,情绪平稳,乐观向前,一切都像是一台机器上的零件。在无人下达发动这台机器指令的时候,它就一直哑然地站在那里。每个人都失去好奇心、情绪和思想,他们都不是具有自我驱动力的人。他们参与到机器的合奏里。他们仅是冷铁一般的存在,没有人的热血。这是巨大而愚蠢的一堆机器上散落的废铁。

有个女人说:“我有法医学的硕士学位,老是想不起该把样本放在哪里。”她已经丧失了她的专业精神。她藏匿了那提取到的样本。她融入到这部机器之中,甘于充当一个时常作为装饰而偶然运动一下的零件。她对一个具体人的爱远远不及她对一只宠物的爱。她养了一只猫,每天回到家的时候,她会紧紧抱着它,甚至亲吻那长着长胡子的猫嘴。她天使一般的百合盛开在她家族里。除此之外,在她生活的四周都是与她不相关的人。而她的同事与她雷同。他们在享受美好晚餐的时候,那才是他们真正服务于这里人民的时候。他们就是作为人民一员承受着自己对自己的服务。

“为什么你们不发布一个悬赏告示?征集有价值的线索。”

没有人回答家属的提问。他们无需对任何人有更深入的说明。舅舅——大姨夫——同学——表哥————伯父——堂姐的老公,他们织起这样一张密密实实互相利用的关系网。他们成为一个神秘组织的人,这个神秘的组织形成的网覆盖在全县的疆域。神秘是他们的外衣,神秘也是他们抵抗别人看透他们的武器。他们自身躲在这张网里,这张网对于之外的人就是一场迷雾。在人们需要的时候,往往找不到他们。而他们却让自己在神奇的事件中失踪了。对,失踪者就是他们自己。可是,他们从来不去找寻自己。

“你究竟替谁工作?”

“这个你没你必要问。我们当然是为人民在工作。”

“也许有必要。请你告诉我。我们家的一位‘人民’失踪了。你们有寻找到这位‘人民’的责任吗?”

“我们是权威机构。请尊重我们的权威。这样你会显得礼貌一点。”

事实上,这一切就是戏码,需要一个过场,表面的工作总需要完成。

那个人不是失踪吗?去了一个谁也不知道那是哪里的地方。没有他的阻碍,你的工程进行得更加顺利。你知道自己搬起了一块石头再也放不下来。那伤痕是如何形成的?那些到现场来调查的警察向这里的人侦讯了什么?你们给予相当多的干扰、阻断、误导。你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你又能对谁说起那些?你的内心世界逐渐形成了一个迷宫。希望永远没有人回应他家人的吁求,忘怀他们吧。让他们家人也早日宁静下来。此刻只有用你的心智、谨慎而机警,与整个世界在进行周旋。

睁开眼吧,他已经死了。放心地享受由幸福一号公路建设项目所带来的幸福生活吧!当初,之所以热切地参与到项目中来,就是受到“幸福一号公路必将让人们感到幸福”的引诱。

这条公路建立在温暖的人世与遥远无边的天际之间。得到这项工程意味着,你可以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建起一座属于自己的带花园的大房子,那房子掩映在天堂般金光闪闪的氛围里。你想要的如此明确,但是那个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对他的种种不识抬举的言辞和那种严谨的监管套路感到厌烦,而你向来快意恩仇,讲究行事效率,这让你不能忍受。如果谋杀不被调查,没有人揪出凶手,这个世界才是一个理想的世界,一个和谐的世界。其实,警察们一直在找寻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些不甚复杂动机和证据,这些东西人们早就在电视上看够了。

而你所要的非同寻常,你要的是没有人愿意把案情彻底弄清,即是某些迹象浮出水面,让人们管窥一番或者议论一番,然而,这都不触及本质。所谓的真相就是真相消失。在参与侦探的警员之间,你可以任意地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个无人的地方进行私密地谈话,让他们停止脚步,然后喃喃自语,犹犹豫豫地。从而打乱罪与罚既定的秩序。

已经是八月份了,当九月到来的时候,案件依然没有眉目。一切该走的程序都走完了。你们的工程需要抓紧施工,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你们应该完成第一标段的工程。

“抽一根烟吧?”你扔给每个人一支中华牌香烟。

“不抽。”其中一位朝你摆了摆手,可是你扔出的香烟已经落在他的胳膊上,他伸手抓住了香烟,然后,夹持在手中。

所有抽烟的人围成一圈,你给每个人点燃。点上烟的人向后退了一步,惬意地吐出一朵烟云。

远处的工地扬起一阵烟尘。机器的轰鸣声传来。你也从容站定,用手抹了一把脸。脸上是一层黏答答的尘土。

“这公路什么时候才能修好?”有人问。

“按计划也要一年。”你说,“关键要看各个方面的配合。可是在推进过程中,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必须保质保量。这是一项标志性工程。我们肯定不敢掉以轻心,时刻不敢放松。”

“这就对了……”

“天气虽然炎热,但是,我们的工程一天没有停工。”你用纸巾吸干额头上的汗水。

“我们马上离开,不耽误你们施工。”队长朝队员们挥了挥手。他们钻进轿车,扬长而去。

你把擦汗的纸巾揉成一团,四处寻找垃圾桶。可是,四周没有垃圾桶,然后,你奋力一甩,随便它飘到什么地方。

不正常的开端造成奇异的结果,一切都是因缘报应。你把很多人带进这一场阴谋里,尽管有些的职责是挫败这起阴谋。可是,他们最终成为这个阴谋的一部分。

你不是彻头彻尾的傻瓜。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要说服自己,忘掉自己是一个谋杀案的主犯,要让自己毫不知情,必须把自己是个杀人凶手的意识从脑海中彻底抹去,让自己彻底地相信自己是一个无辜的人。同时谨慎说话对你异常重要,你要相信自己内在的光芒,经得起任何形式的测谎和带有玄机的提问。

假定在他们到处寻找证人的时候,可是能够作证的只有谋杀了他的人。所以,只要施害者誓死抵赖,就永远没有证人。没有证人,你觉得自己就是清白的。另外,只要没有人能够找到尸体。一切都可以在抵抗和诡辩之下逃脱。而对于那天见到他的人而言,记忆其实是很主观的事情,很容易消失,没有谁能够全天候地看着一个人。时间越久,他们能发现的就越少。最重要的是应该让埋下的尸骸能够消失。可是,那尸骸总是存在于那儿。这是你一直担忧的事情。

你知道一切麻烦的源头在于受害者家属。问题就在于阻断受害人家属寻找真相的努力。而作为她们申诉的机关,将负责为她们制造一个困境:让她们始终处于寻找中。给她们以寻找的过程,而不是给予寻找到的结果。

“失踪”就是一个无止境寻找的答案。让她们逐渐身心疲惫,产生自我麻痹而放弃希望,对自我产生怀疑与厌弃。最终,她们就闹不出什么样儿。

她们费力地走过来,身上背着一只黑色的小包。“你是否看到过我的丈夫(我的父亲)?他曾在这儿的工程指挥部的办公室上班。那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家。”她们絮絮叨叨打扰着这里的人。这里确实没有在那天看到他的人。这里的人开始烦她们。他存在于这些人之上,他仅有的同事那几天请了病假。他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那天没有人看到过他到这里来过。你们去别处打听一下吧!”

于是,她们去往别处,问着同样的话:“你们看到过我的丈夫(父亲)吗?”

“请你告诉我他的相貌。”

“他中等个头,四十五岁,身体结结实实,衣装整洁,长方脸,面貌和善,带着鸭舌帽。如果摘下帽子,头发很顺溜。我给你看看他的照片……”

“看到过。他是一个好人啊!好人,好人。绝对的一个好人。”

“可是,他失踪了。”

“我看到他,是在他失踪之前的某一天。那天,他穿着蓝色的绵外衣,带着这样的鸭舌帽。”

“他几乎每天都是这身装扮。”

“唉,是啊。他能去往哪里呢?你们应该去问警察。”

“警察把他列为‘失踪’。他的下落就是‘失踪’。可是失踪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

“警察们的警车就停在那儿。如果,他们不肯开着车到处去寻找。你就去把那警车车胎里的气放掉吧!”

“这是一个好主意。让车胎里的空气也失踪到空气中吧。”

蒋玉华消失以后,你成了谨小慎微的人。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会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身影。他幽灵一样地存在着。你不能更细致地向任何人去描述那声音,那身影。你希望一切都不再改变,人们接受一个人失踪的事实吧——他失踪了,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大地已经接纳了他。让他安静地处于他的长夜吧!他被种植,只向地壳的深处生长,而不会光顾太阳照耀的人间。让四月早点过去吧,让五月和又一个闷热喧闹的夏天早点到来。让所有的人陷于忙碌,而无闲情逸致关心这些与他们无关的事务。你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热衷于暴力,你需要有人安慰,消除你的不安。在你偶尔驾车路过那条公路,路过曾经的案场时,你会发觉那儿的泥土闪耀着赭色的火焰,甚至附近的田地也有磷光闪耀。道路两旁的白杨树有着长长的树荫,让整条道路都出现了斑斑驳驳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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