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位僧人向我购买了迷药,那时他还不是一位僧人。
在那段靠出卖迷药为生的日子里,我活得像一只老鼠那样,生活在人间的阴沟里。他是在一个公共厕所的门板上看到了我留下出卖迷药的小广告。我在县城的车站、公园、商场、医院和街头的一些厕所里,用黑色的记号笔留下我的广告。我留在这些地方的广告十分简洁:迷药与枪支,后面就是一串电话号码。
我的广告主要投放在公共厕所里。广告语仅有名词和阿拉伯数字,没有任何修饰性词语,但却极具冲击力。这些字迹潦草的广告不需要任何费用投入,时常是我在那地方拉屎时就势完成。
我喜欢那些来客混杂的公共厕所,我知道的我的顾客会出现在这些前来拉屎的人之中。为此,我成为这些厕所的一位客人。我会一个坑位一个坑位的占过去。当然,有时不能一次性完成所有坑位里的广告。我占用这些坑位也并非都是为了拉屎,我也并非一次拉屎要占用厕所的所有坑位。有时,我关上坑位的遮蔽门蹲在坑位上,却裤子也不曾褪下,因为我没有屎。我只是做出一副在拉屎的样子。我的目标就是要在拉屎者必须正对的那扇门上发布我的广告。发布这些广告,我常使用的是一支黑色的记号笔。我扭动着手腕,就像那些爱在风景区的某些地方刻上“某某到此一游”的人一样,我不曾拥有县书法协会的会员证,但我以尽量秀美的字体写下招揽顾客的广告。与我形成广告位竞争的主要来自一类人,他们要卖的是人。他们的广告发出迷人的肉欲光芒:“小姐,然后加一串电话号码。”这使得我所投放的广告时常跟它们紧挨一起。有时,我采用更粗犷一些的笔法而将其覆盖。我讨厌这类卖人的游戏,我只卖物品,而人不是一种物品。
当然,如果正值我拥有便意,屎堵在屁门上,这正是我期待的一种时刻。我会更自然地走进公共厕所的坑位,更从容地关上间隔的门,成为真正占用它的人。在褪下自己的裤子时,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在拉屎的当儿,仅用二十秒钟就完成了书写。这与那种佯装拉屎而只顾书写的感觉大不一样。因为当我仅用二十秒完成广告投放工作以后,不会甘愿忍受那里的臭气。而如果,我在走进坑位以后二十秒就走出来,无疑会让某些注意到我的人产生警觉:那个穿黑色夹克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拉完了一抛屎?任何佯装都是一种对人的折磨,像所有坚守某个秘密的沉默那样。
我仅需要我广告被真正的顾客看到,而不需要被不需要的人看到。这是一种策略性的选择。一般而言,我不喜欢涂抹过于粗大的字迹。那是一种蠢人的主张。那些蠢人总觉得字体大就惹人注目,而完全罔顾广告投放者需要树立的低调诚心的姿态,要扎实地让注意到这则广告的人相信你是一个值得交易一次的人。尤其,在公共厕所那种封闭的小隔间里,广告的字完全不需要惹人眼目而写得太大。一个人蹲在那里时,目无所注,不得不看点什么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发现。相反,如果字迹写得太大,那些厕所管理者就会因为太碍眼而将其擦除。
这是一种隐秘的宣扬。一个洞察玄机的人自然会注意到更多人性中的细节。我从来不会把出卖迷药和枪支的广告写在阳光照耀到的地方,不会写在街头的外墙上,更不会写在社区的通告栏里,那儿时常被一些展开的画报占用。那些地方只是给那些最为无聊的人作展示。我的广告写在那样的地方也极容易引起警察的注意,而成为被追查的对象。而公共厕所是一个最适宜的地方。警察们很少会光顾这样的地方,他们不会到公共厕所中窥察一些案件的线索。
我所卖的枪是一种自制的手枪。当我还在摇篮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在我的摇篮里放了一把木制手枪,这让我自幼时就爱上了枪支。我喜欢枪支那种坚实而沉默的外表,它把自身的杀伤力掩藏起来,仅在需要时挺身而出,并发出震天一响。当没有子弹的时候,它其实就是一个极为温和的物件——孩童玩具。我七岁以后就自己动手制作各种玩具枪,木头火药枪、用铁条做的火柴枪以及带钢管的碎石枪,这些枪让我成为有力量的人。在我青少年时期,我用这些枪将各种鸟和家畜作为射击的对象,把疼痛和死亡带来了不少的禽类和兽类。当一只鸟从天空坠落,或者一头家畜在我的面前嗷嗷怪叫,我则会获得一种兴奋感。这也是我喜欢枪支的原因。
枪支,必然与杀伤相随。在一些枪支泛滥的国家里,最令我羡慕的职业应该就是成为一名枪支制造者或者是售卖者。可是,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我不幸的生在一个禁枪的国家里。但枪支始终有它隐秘的爱好者。它即是不义的代表,也是正义的代表。而我只是喜欢枪支本身,就像读书人喜欢某本书一样,某些成年人喜欢鱼缸、烟斗,男孩喜欢公仔,女孩喜欢毛绒玩具那样。我喜欢枪。
我喜欢某件东西,并不是只为了自己占有,而是喜欢它被更多人占有。我喜欢它,就应该能够把它造出来,并帮它找到赏识它的主人,让它有一个归属,这就是我对其爱的表达。我就像某些人精确指出的那样:我喜欢某件物品所形成的文化。我喜欢那些出高价来购买我所制作枪支的人。我将他们视为我的同道。我会尊敬他们,但是我们很少会成为朋友。因为,这是一桩隐蔽的生意,我们都不希望有人记住对方。
犹如有些人津津乐道于茶文化、咖啡文化,有一段时期,我沉迷于枪文化。在我的认识里,枪是一种阳刚之物,是英雄主义的象征。我讲究阴阳调和。而与枪支相对的,我也顺便出售迷药。迷药属于阴性的东西,买主都为一些阴险小人。虽然我内心鄙视这样的买主,甚至将这样的人投以敌意。但我尽量克制对人的道德审判。我不会因对一个的好恶而放弃我自私的目标——获取金钱。对于那些阴险的人,我只是以更丰厚的利润出卖迷药。另外,我不是迷药的制造者。我从一个隐秘的专业渠道获得这些迷药。至于迷药用量和使用方法,我从医院开出的药物上得到启示,我为各种迷药写下简短的说明文字,作为包装的一部分一并提供给我的顾客。这是我做人诚实的一面,我希望我的顾客知晓这一点,而不会出现误用。
任何世间存在的物品都富有它秘密的使命。任何物品的命运也恰如人的命运。谁不想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是,总是有人会被命运捉弄,生活在颠沛流离之中,生活在各种苦厄之中。有些物品同样会命运多舛,并不能实现它自己的使命。有些枪支被制造出来,却终生与子弹无缘,哑然不鸣,成为一块废铁。有些迷药被人买去,也时常因那人失去胆量招致如尘土般的抛弃。
那是一部有着专门用途的电话,主要用来接听在公共厕所里看到广告的顾客打来的电话。对于第一次打来的陌生电话,我会让它的响铃响上一段较长时间,在即将被挂断的当儿再去接听;有时面对可疑的号码,我还会警觉地拒绝接听。让电话的铃声兀自响着,直到它最后被挂断。因为我相信,真正的顾客往往带有执念,即使在一次两次无人接听以后,一定还会再次打来。这样就可以大量排除那些骚扰性和出于好奇者的电话,让那些人觉得这一切就是一出骗人的把戏,不像是一份以欺诈为目标的真诚的生意在做,而那一串阿拉伯数字组成的就是一个空号。
我保持着高度的职业敏感性,我能够从电话中听出一个人的诚意来。所有在白天上午打来的电话都是可疑的。白天上午的现实感会消除人的梦幻色彩,让看不到自己心底真正的渴望,一个人只有在准备迎接自己的夜晚和梦境的时候,他才会寻找一点深刻的东西。当然,从电话中我更能够判断出一个人的大概年纪,以及他性格的某种特征。但对于顾客购买迷药的实际用途,我不会作任何探究。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仅帮助他们在实现自己梦想时走出最初的一步。我也会尽量忘掉他们打过来的电话号码,而从来不会回拨那些落空的电话。
在接到求购电话以后,我们会在对话谈好了交易价格。对于第一次的买主,我们彼此都会谨慎地防范着,而不能像做熟客那样,将钱和货放在一个约定的地方,比如桥下的某处,或者某个石凳下面,然后各自去取。对于生客,我要对其进行一番观察,再做出是否与其交易的判断,以免误入警方设置的陷阱。
在接到那位僧人打来的电话是在那年清明节的前一天下午,我正准备离开县城的出租屋回乡下给我那可怜早逝的父亲添坟烧纸。刚锁好门,我听到了屋里的一阵电话铃声,我决定不接这个电话。可是,当我已经走出十米开外,电话又响起来了,像是十分渴切的样子,而我也突然发现有个东西落在屋里。于是,我折回屋去,顺势接了电话。
于是,我们在电话里约定了交易的时间、地点和相关细节。在过了清明节的第三天,我们在青龙桥南侧的树林见面。他按照我的要求手上攥着一份一周前的报纸,报纸的报头向外展露着,以便让路过的人一眼可以看出他拿的是什么报。另外,我所要求的那份报纸是一周以前的,在报头下面有一个新闻现场的画面。那个画面我记忆犹新。以区分绝大多数只读当天报纸的人群。我们约定的时间是在晚上八点钟。这时很少有人在那儿晃悠。我将这样的买主赋予一种我要求的特征,而我则会混着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在暗处观察。
我从一个人的外表做出更准确的判断,我能够从他的外貌和行为特征上判断出他是否是一位警察,是否是一位有诚意的真正顾客。我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观察了他很久。他手里按照我的要求拿着那份报纸,准时的到达约定的地方,显得格外谨慎,时不时地看表,不断四下张望。在一番观察之后,我决定靠近他,完成这桩交易。
我穿着一件带帽的外衣,我将衣帽覆盖在整个脑袋上,同时我带着一副大大的哈墨镜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我走进他以后,我低声对他说:“嘿!哥们。”
作为一位买家,此时,他拥有更多的安全感,完全可以放心进行这样的交易。但是,他还是打了一个愣怔。然后,我小声对他说:“你是不是想买某个东西?”
他点了点头。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我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看得出他早已把钱准备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卷成卷儿的,我接过他的钱,匆忙地点了一下。
“五百。”他说。
这是我们见面后,他说的唯一的一句话,且只有两个字。这跟之前电话的里我听到的声音完全一致,他整个人的形貌也与我在接听电话以后对他的判断相似。
交易虽在一瞬间完成,但是,这个人的脸却深深地落在我的记忆里。我把一个纸包交给了他。他迅速地将纸包揣进自己的口袋了。然后,我们各自转身离去。但是,我记住了这个人的特征:他那双狡黠的眼睛,那种睥睨的一切的神情,那额头、鼻尖、嘴角点以及那张脸的轮廓。
以致很多年以后,当我看到那副扑克红头K上的照片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可是,他早已潜逃了,不曾想他早已成了一名僧人。而在五年前,他的同案犯被抓捕并被判处死刑。一张保护网被撕开,一批公职人员落马,掀起了席卷整个布城县的一场风暴,闹得整个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是,如果不是这名僧人落网,我怎么知道自己也成为这起案件的隐蔽参与者呢?那名凶手竟然使用的是我卖出的迷药。我卖出的枪支也没有产生这样的危害啊。
关于迷药,我曾亲身测试过它们的威力。那种药混入开水中,喝起来有点酸酸的味道。服药五分钟后,会感觉口干舌燥,很想喝水;十五分钟分钟以后,觉得眼前开始模糊,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全身乏力,进入一种醒也醒不来、睡也睡不了的状态;而大约一个小时后,药效才会慢慢褪去。
雷电啊,来啊,劈死我吧,把我劈死吧!来把我烧成灰烬吧。一个人一旦迈出罪恶的一步,他就很难再回到正道了。作为一名贩卖枪支和迷药者,这么多年,我怎么会贩卖这些跟死亡挨得很近的物品?我做过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吗?无形中,我是许多罪恶背后的推手。我的罪恶比那些迷奸者、偷盗者、抢劫者、杀人者更加罪大恶极,可是,我躲过了所有的惩处,干着这些不可见人的勾当。
一些粮食在迷药浸泡以后,被撒到野外,让一些鸟儿从空中坠落。那些鸟跟我有什么仇吗?没有,可是我就是想向人们展示迷药的威力。一些动物在吞下带有迷药的诱饵以后,开始眼神迷离,摇摇晃晃地倒下来;一些人在被迷了之后,眼睁睁地看着财务被别人掠取而浑身无力,无法动弹;还有在药力的作用下,失去意识,陷入昏睡……多少我所知和不为我所知的事儿。
我的灵魂已经烂掉,我是被魔鬼收买的人。这本身就是对我的折磨。我出生在布城一个偏远的乡村里,那儿土地贫瘠,人心险恶,一片荒凉,人像牲口那样。有时候,人不干点出格的事儿永远出不了头。这里的人没有一点信仰,心怀良善的人也不多。人们所索求的就是他们生而为人最缺乏的东西。我乡下的家仅是一座泥土的房子,家徒四壁,屋里幽暗,无一件值钱的家什,窗框用的是黑色木头。房子后面有一片树林,那是一个妖魔鬼怪的世界,我很小的时候就是去林子深处捡柴火、挑野菜、摘蘑菇。因为遭受过挫折,因为一时看不到希望,因为自身性格的缺陷,因为对世界莫名其妙的恶意,我成了一个贩卖枪支和迷药的人。这使我心怀阴暗,而生活中存在的一切都像是在对我反讽、嘲弄、蔑视、鄙夷。我成为为人间制作磨难的人,成为一些人不幸的始作俑者。
我曾亲历了那个杀人犯卢克宝的刑场,在死刑犯被押着走向那片县城西郊的树林,那天清晨有一场浓浓的大雾。我想起五年以前去刑场观看执行死刑的情景。当时,似乎也没有此刻回忆起来令我感到惊悚。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他暗中的帮手。
在刑场临近被枪决的时候,卢克宝竟然能够自己向前行走,而不是被两名武警拖着。这是令人惊异的。因为有警戒线,不准靠近,在他走出押送的那辆囚车的时候,我看到他的面容是一种失神的样子,犹如一个正在梦游的人。显然,他已经经过了恐惧不安,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色彩。他凝视的最后一眼人世是那样雾气濛濛,感觉一场细雨随时会到来。在被押到指定的地方以后,他停止了脚步,也许他试图转过身来。可是,一声厉喝:“站住,别动!”
在他迎接枪响的地方,他的身体向前一个俯冲,然后一个趔趄就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在临终的时刻,他没有回过身来向所有人挥挥手,没有告别,而像被一脚踹下了悬崖。生死分割如此一瞬。
我经历过不少人的死亡,我敬仰那些在死亡时还能以温和的笑容对别人挥手作出告别姿态的人。我原以为卢克宝会有这样的一种临死前的表演。可是,我的猜想落空了。他甚至都没有抬抬手,就一下子去了“那一边”——地狱或者天堂的那一边。有人在临死时还在做梦,做着一个令自己兴奋的梦,结果一个咯噔,一块血堵住了血管,人就在梦里嗝屁了。好像在一场梦里,魂魄走失了,就不再回来。这也是一种美妙的死亡。有人最终倒在病房里,临死时还在听着收音机,嘴巴里嘟囔着一些歌词……在音乐中悄无声息的死亡。
卢克宝的死足够轰动,但是他死的一点也不漂亮,辜负了那些前来观看他死亡的人。没有多少人因为他的死亡而感到悲痛,而更多是带着看一出戏的心态:一出悲剧的上演。这出悲剧却没有丝毫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的色彩,犹如一头动物的死亡。
可是,那位在刑场被枪决的曾经是一位成功者,一个性格倔强的人,是在布城县富有非凡光芒的人,干着大买卖,一个工程承包商,拥有一支人员庞大的工程队。他本来为成功而生,可是命运的捉弄,他把自己给送上了刑场。
暴力和疯狂、疼痛和脆弱都会随着时间而融合。而有些人必须在仇恨中才能活,才能活出光彩。在我残存的道德意识中,无论悲伤多么剧烈,惨案多么令人震惊,人们最终会淡忘一切,宽恕一切。作为一名杀人凶手,不管因为何故,采取何种手段,都不会得到荣耀。注定只能在耻辱中死去。他最后在法庭上抵抗与欺瞒,也都走向他所期待的反面,让他成为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至死不知悔改。他曾经拥有胜利,但他最终被打败了。在死亡判决下达以后,可惜没有人为他挡子弹,他必须承担他的罪恶。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他又成了生活的失败者,一个彻彻底底失败的人。他是一个等待着被埋葬的人,但却没有当初被他所埋的人那样得到体面。
他被所有的人抛弃。在被下达死亡判决的处境里,那时,他思考更多的是自己抛弃的事物,而不是等待自己的事物。他最后不肯说任何的话,这让他吐出的每个词都具有歧义性,都能引起人们过多的猜想,从而远离其本意。而死刑判决似乎是他期待已久的,然后剩下的时间变得不可思议地寂静起来,人们听到了他的名字时,都似有一种惊悸。直到最后的最后,他才学会保持沉默。
我旁听了对法院对红桃K的审判。这使我再次看到了多年以前向我购买迷药的那个人。我原本以为,他购买迷药是以骗取钱财和诱奸为目的,不曾想他们竟然用来杀人。他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拥有灵魂的人。他一定经历过漫长的恐惧,而最终坦诚地迎接死亡的判决。显然,在被捕以后,他的身体在起伏不定的情绪和内心的焦灼中变得虚弱。在法庭上,他仅有一副干瘪的皮囊,日渐憔悴。他无法逃避人们目光和言语的羞辱。他将让监狱成为自己受难的隐修地,而对一切都安然若素。他选择既没有激情也不虚张声势地慢慢死去。
在审判红桃K的法庭上,主审法官没有纠缠于迷药是怎么来的这样的细节。这位已成阶下囚的僧人坦诚了自己的罪行。他已经认不出坐在旁听席上,十六年前曾向他出卖迷药的人。
我无法知晓,他是否有什么话想对什么人说。他已经模糊了亲人与陌生人的区别,对谁都以施主相称,而将所有人统称为“众生”。
作为众生的每个人都会走到人生的尽头了。虽然,被判刑的人不是我,但是我仿佛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我想知道一个人到了人生的尽头该做什么。于是,我在问自己:“我在生命的尽头,我会做些什么呢?”那一刻,我感到了自己内心的悸动。我没有说话,我的双手插在裤兜里,觉得这一切像是对我的一个警示。
“迷药与枪支,我的电话号码”,这样的广告依旧留在了布城县的一些公共厕所里。这似乎是消除不掉的关于我的遗迹。而我撤销那部接收生意的电话,在相当的一段时期,广告上的那组阿拉伯数字成为一个电话空号。直到两年以后,我怀着好奇,想知道那组号码是否被别人使用,我拨通了那串号码,我听到一个悦耳的女性的声音,她说:“喂!喂!喂!”我一声未吭,然后挂断了电话。这组号码回到温暖的人世之中,我甚感欣慰。
人生在一片慌乱中进行。在我们不算长的人生中,我却仓促间落入迟暮的情感里,落入充满敌意的孤独里,落入万劫不复的恐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