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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可能吓得真大，不然为什么紧闭着门窗，肖长顺还听见刷刷的落雪声？烦！夜雪明晃晃的，透过玻璃——昨天恰好把窗帘洗了没挂——照着他，就像雪精灵在他的神经上奔跑，清凉凉，麻酥酥，睡意全无，真烦！转过脸，背对着窗户，连夜夜失眠的妻子也均匀呼吸着，进入梦乡，而自己今夜彻底失眠了。
昨天，他去原来学校喝老友儿子的结婚喜酒，碰到赵乐军，好家伙，开的大奔SUV，香槟色，停在酒店前的广场上，鹤立鸡群，全进口，据说100多万！他想，光是车子上百万，可见小赵的家底有多厚。他更知道其家底之所以厚，赵乐军两口子都来自北方农村，家境不好，谁都知道。他悄悄和老友说：“赵乐军可以的吗！连大奔都开上了。”
“岂止可以？是相当可以！他还住上别墅了。”老友嘘唏不已。他又想起上次在河州市请张顺风吃饭时，这位昔日的老部下知道自己的经济情况，提醒自己可以联系赵乐军，问问他是怎样挣钱的，现在赵乐军就在旁边，他心里有些痒痒，几次想张口，最后也没好意思去问小赵。
“听说小赵学会炒股也就五六年，以他现在的家底子，固定资产，少说也有五六百万，还不知道有多少活动资金。”肖长顺在心里盘算着，“就算他没有活动资金，光这固定资产五六百万，也得一年一百万才能挣来，需要多少本金呢？不对，当初可能本金少，年收入可能才几十万，利滚利，雪球越滚越大，现在一年可能挣一二百万。啧啧！”他不由得啧出声音。
“干吗呢？”妻子睡眠历来轻，一点声音就能惊醒。
他没吱声，一动不动，装作沉睡。可是大脑仍兴奋着，快速计算着，夜幕的黑板，正好演算，字迹清晰：如果当初他的本金是50万，5年后变成500万，那么平均年利率58.3%。如果他还有200万活动资金，那么他的平均年利率接近70%；自己手头现有30万，即使保守算，平均年利率50%，5年后也是243万，可以给儿子买房子，给妻子买一辆豪华车子，还可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如果平均年利率达70%，5年后就是425万，不仅可以给儿子买房子，给妻子买豪华车子……
想到买车子，他就揪心，五十多岁的妻子，每天都是骑车上班，来回二十多里路，风里来雨里去的。
几个月前，评上特级一年后，他又顺利晋升为教授级高级教师，月工资增加了近八百元。他觉得幸运之神对自己青睐有加，评上教授不说，还被授予省级先进教育工作者称号，班上一个学生被选入国家数学奥赛冬令营；儿子也从国外学成归来，在北江市最大的德资企业工作。天空张开笑脸，笑意四溢，他走着路都不由自主地“嘿嘿”笑出声来，突然觉悟，怕人说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怪异，马上看看周围，没有别人，才又嘴角上扬。
有天晚上，又和妻子闲谈开了，“我又涨工资了，儿子也拿工资了，今后每过两年还会普涨工资，我觉得日子越来越好。一定得给你买辆汽车，明天我们就去看车好吗？我已经和4S店联系好了。”他把“好了”拖得很长。
妻子沉静着，灯光照着她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地，一会儿才摇摇头，“我觉得还是不要给我买车，先给儿子买吧。”
“那天不是和儿子商量过？给他买辆高尔夫，十七八万，再给你买辆十万左右的凯越。”他不知道妻子为什么变卦了。
“你听我说，”妻子不急不躁，“这些天，我反复想了，还是只给儿子买一辆吧，买好点的，起码二十多万。一来儿子不是带指标吗？买好一点，免的税就多一些，也不枉用了一个指标。再说，买好一点的车，他结婚咱就不给他换车了；还有一点，高尔夫太小，他结婚有孩子，车上连个婴儿车都放不下，还不得马上换车？我还有几年就退休了，骑一辈子自行车，也不在乎这几年。你想想吧，虽然儿子说自己留学花了我们不少钱，再不让我们为他花钱了，可咱们做父母的，不得给他买房子？不得给他操办喜事？咱没那么多闲钱再买一部车；爷爷也老了，有个病什么的，我们是老大，又是拿工资的，总得扛大头吧。”
他听得无法反驳，挠挠头，叹口气：“我就想给你买辆车，让你开着去上班，风不吹头雨不打脸，哪怕开着车上一个月的班就退休，我也心安了。”
“我知道你的心理，但是眼前最紧要的不是给我买车，而是给儿子买，更急的是给儿子买房子。他一再说要自己买房子，可是，他也只是拿工资的，压力太大，我们哪有看着孩子承受巨大压力而甩手不管的呢？我想好了，等到给他办完婚事，我们攒够钱再买车，我开着上班，退休后开着出外玩。那才心安理得。”妻子边说边叠着衣服，看着丈夫不甘心的样子，笑笑，“骑车也锻炼身体呢，你看，我没什么毛病。”
他没有笑，想起了十多年前夏天，妻子穿着裙子，风一刮，缠住车轴，慌乱中摔倒，裙子扯烂不说，腿上胳膊上都是伤，害得她再也不敢穿裙子上班。想着自己结婚前曾许诺让她幸福，就是这样的幸福吗？一股苦味从心底泛起，像小时候喝了黄连水。“我去取快递。”披着衣服出门，在楼下无人的地方，长长叹一口气，释放心口的压抑。
那天夜里，他梦到给妻子买了一辆红色凯越，妻子开着红车，笑逐颜开；他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妻子开心的颜容，心儿随着马达欢快地跳跃着，不由得笑出声来，随即又被自己的笑声惊醒，嘀咕着：“又是梦！”看看手机，才两点，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失眠这家伙好像很久不见的老友，逮着你就不依不饶。月光太刺眼！
后来，儿子买了一辆二十多万的大众车，开心地开着上下班。妻子依然骑着她的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
想着想着，又一股苦味在嗓子里嘴里乱窜，令他作呕，他悄悄披上衣服到卫生间漱漱口，仍然苦，他又到厨房倒点蜂蜜水喝了，“怎么连蜂蜜水也苦呢？”他知道是自己心苦，便后悔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命令自己，“什么也别想，睡觉！”用被子蒙住头。
……自己还可以用公积金贷款，换一套大房子，最好是别墅，像赵乐军那样，爱种花的妻子就有用武之地了；可以给二姐5万，给二弟5万，给大姨子5万，给驼背哥哥5万，给曾经支教的川洛中学设立助学金，奖励品学兼优而又家境困难的学生，使他们中午能吃上白面馍馍和带肉的菜。还可以给妻子买大钻戒，过年给儿子一万元压岁钱，不，给两万；如果有儿媳妇，给她两万，有了孙子，给两万，大家开心，“哈哈哈……”
他马上捂住嘴，哎——嘴里不苦了，可是想这些用毛用？然而，哈哈哈的声音如兴奋的因子，咽到肚里，依然闹腾不已。轻轻翻身，窗外分外明亮，能看到十几公里外的标志性建筑，耸立天地间，彩灯闪烁，在雪天背景下格外耀眼；雪可能还在飘飘洒洒，微小，透明，像一群欢快的小精灵，舞动在洁净的夜空里。
多美好的夜晚！他心潮澎湃，只想起来，到院子里走走，看看美丽的雪花，看看高远的夜空，呼吸新鲜的空气，马上！立刻！但他没敢动，怕影响妻子。
“不对，也许是他倒腾房子赚的，也许是他买彩票中大奖呢？”他突然闪现这样的念头，沸腾的心被浇了一盆凉水。他想，明天有必要搞清楚。
熬到五点半，他再也呆不住了，轻轻起身，提着衣服到客厅去穿好，然后煮上稀饭，馏上馒头，提着垃圾下楼，院子里，地上，车上，树上，房顶，全是雪，一白；微风，凌冽的空气似乎进了大脑，让昏昏沉沉的他顿觉轻松。他贪婪地呼吸，呼吸，把那凌莹莹的雪气吞咽下去。再捧着雪在脸上搓，快乐地搓。估计馒头馏好了，才回到家里。
妻子已经起床，怪怪地看着他，“你好像失眠了。那么早，出去干啥？”
“没。睡得好着呢。去倒垃圾的。”他马上躲进厨房，喊着，“快来吃饭，吃完出去看看雪。”
“不看雪，我和强小凤约好烫头去。”妻子边说边摸摸齐肩头发。
天助我也。他可以马上实施自己的计划。
可是，拿起手机，他才觉得手机太重，压得自己手在抖。原来和赵乐军关系一般，有一次因为小赵上课不认真，家长意见很大，作为教务主任的他还点名批评了，调走后自然不会有联系。现在突然打电话或发微信，有点怪怪的。“算了，不问了。别折了面子办不成事，太难为情。”自言自语，他拿起奥赛题目开始做，第一题，没思路；第二题，问什么的？看了三遍，白纸黑字，却晃眼睛，不知所言。他到背阴阳台，拉开玻璃，抓一把雪，搓脸，然后再看那题目，还是晃眼睛。他在书桌前踱着步，拿起手机，点开小赵的电话，研究着那串陌生的数字，足足有60秒，才轻轻按通话键，响了几声，他又一下摁断。“算了，不好说。”他摇摇头，又坐在书桌前，看那题目，往日令他痴迷的题目，怎么面目可憎了？“小赵如今当教务副主任，可见他业务过硬了。说不定我那次批评刺激了他，成就了他。再说，我批评后，他好像也没有对我有什么意见。”他又点开小赵的手机号，“接通后怎么说呢？”他还是没勇气接通电话。“我才发现自己真没用。要不让顺风给联系一下？对，怎么没早点想到呢？”他点开张顺风的电话，激动得手有点抖，拨通了，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顺风满口答应。
他静下心来，再看那题目，居然一看就明白，一想就有思路了。
不一会儿，电话响起，是小赵的。他马上接起，“乐军，你好。”
“老主任，您好。顺风和我说了，说您不好意思。有啥不好意思呢？有什么话，您尽管说，有啥指示，我一定照办。”小赵诚恳而不失诙谐，他不再忐忑，说出自己的心理，小赵在电话里哈哈笑，“老主任，实话给您说吧，我就是炒股挣点钱，没中大奖，要是中大奖，我还不请客？”
“乐军，不都说，炒股赔完血本赔老婆？98%的股民都赔了，你怎么这大的本领？”他想起孙红英炒股赔进几十万的事。
“这也是事实，所以我从不向朋友推荐炒股。炒股能不能挣钱？可微妙了，牛市也有赔钱的，熊市也有挣钱的，这与你的技术有关，与你的智慧有关，更与你的财运有关。总的来说，赔钱的人多，挣钱的人少，不过也有奇迹，有个杨百万，叫杨怀定，2万入市，挣了几百万，后来又挣了几千万，成立了公司。还有个唐能通，也是2万入市，10年滚到2000万，对了，他还出了书，叫《短线是银》，一整套，可以买来看看。”
肖长顺听得愣神，瞪圆了眼睛，嘴巴大张，幸亏没人看见。“乐军，是天方夜谭？还是奇迹？”
“是奇迹。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后来慢慢学会看盘，入市操作，看着红红绿绿的K线，像跳动的精灵，或者是魔鬼，看着自己的盈利快速大增，我才感觉这里面太神奇了。”小赵可能说得眉飞色舞了。
“慢点，乐军，什么红红绿绿？K线是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肖长顺像个听不懂课而又很要强的学生，急得不得了。
“老主任，一两句话说不清。看来您要买几本书看看，你先看《看盘方法与技巧大全》《股市趋势技术分析》 我后面用微信发给您；同时进入767股票学习网，看看动态K线图。等您看懂了K线图，主力的一切动机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到那时，红红绿绿的K线跳动，你的心和它一同跳动，你会觉得红绿之间有神奇。”小赵好有诗意。
“谢谢，乐军，我按你所说，先看书，有不懂的再请教。”肖长顺觉得小赵的话像风干的牛肉，别有风味，但需要慢慢咀嚼，慢慢消化，又想到聊了很长时间，让人家小赵花了不少话费，便及时结束通话。
有一天，妻子好像突然发现肖长顺消瘦了很多，细想想，老公每天早早起床做早饭，已经两个月了，心疼他，“老公，谢谢你天天早起给我做早点。看，都把你累瘦了。”
“有钱难买老来瘦，我注意锻炼，脂肪少了，肌肉多了，其实没瘦。”肖长顺憨憨一笑，“快吃早饭吧，吃完早点上班，免得一会儿路上拥堵。”
桌上摆好牛奶、花卷、咸菜、炒小青菜、煮鸡蛋已经剥好，还有温开水，妻子习惯地喝几口开水，他也陪着妻子吃饭，妻子吃完饭要收拾碗筷，他连忙阻止，“留给我洗，你快走吧，路上小心点。
“今后不要做得这么丰盛了，你多睡一会。”妻子临出门说道。
妻子一走，他几大口吃完，把碗筷往洗碗池一放，边走边擦干手，直奔书房，从书桌抽屉里拿出《股市趋势技术分析》和一个大软皮笔记本，翻开夹页，在书上圈圈画画，还做着笔记。
“铃铃铃”闹铃响起，他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然后把书藏到放数学教参的柜子里，拿着笔记本。妻子坚决反对炒股，孙红英正是妻子的闺蜜。学校也不能看这样的书，只好把笔记本带到学校，空余时间温习。
他火速蹬上鞋子，出门先把电梯按下，再回到家里拿起提包，把笔记本装进去，反锁门，电梯正好停到本层，进入电梯，拉上羽绒服拉链，戴手套，发现少了一只手套，顾不得了。寒风劲吹，他拉拉领子，戴手套的手提着包，快步往学校走。脑子里在复习：老鸦头，连环炮，断头刀，洗盘，诱空，诱多，温和放量，量增价增，量平价增，量减价增……
赵乐军听到肖长顺谈到自己学习进度后，不由得对着手机大发感慨，“哎哟，老主任，不佩服你不行，那两部大书，我四五个月才啃完的，767网上的‘新生300天图解教程’也得一两个月，您老人家居然两个月都搞定。厉害！”
肖长顺边听电话边想：你不知道我多着急！两个月几乎没睡午觉，晚上常常以写论文为借口躲在书房熬到深夜，有时故意喝点酒，借口打呼噜影响老婆，睡在书房小床上，通宵达旦地读，真叫废寝忘食。有时候，真想给时间上个绳绊，让它慢点。
“乐军，你是夸我，还是笑我？说正经的，书是读完了，还做了笔记，自认为也读懂了，你说，我可以开户操作吗？还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模拟操作两个月再开始？”肖长顺很诚恳。
“老主任，我毫不怀疑您读懂了，但是实际操作都是用你的血汗钱，不一样的，我还是建议您按照书上说的那样模拟一段时间再说。”乐军一点也没开玩笑。
“好吧，听你的。不过，乐军，麻烦你替我保密，不让我老婆知道。”肖长顺犹豫了半天，还是叮嘱小赵一番。他知道，老婆一听说，要么极力反对，要么提心吊胆，本来睡眠不好，那就会彻夜难眠了。
肖长顺在电脑上下载了通信达软件，模拟炒股，按照书上所说，鸡蛋放在三个筐子里，规避风险。假定资金10万元，手里持有３只股票。首选盈利快的强势涨停股，再选进入上升通道的个股，三选超跌个股。第一次炒股，他依次选了上海石化、华侨城A、兰太实业三只个股，各买2万元，然后记在笔记本上。果然，第一只涨停股8.3元买入，连续三个涨停后开板，以11.54元卖出，5天共盈利7700元，另外两只股票4天盈利1210元。
“啊！一周15%！”他忘情了，大喊一声。
“什么15%？”客厅里传来妻子的疑问。
“我在解代数题。”他佩服自己的反应能力，忙把笔记本藏起来，电脑上打开一个word文档，上面是代数练习题。确定妻子没有过来的意思，他又把通信达打开，继续选股，下周模拟买进。“为什么不都选涨停股呢？”他在涨停股中选了五只低位放量涨停的个股，打算从中选三只买进，但是一想，“不可以。操作必须有铁的纪律，既然人家总结出操作要领，肯定有他的道理，不然人们都买涨停股了，为什么实际不是这样呢？还是别贪。”他又选了三只进入上升通道的，三只超跌的，然后看看F10、看看周线、月线，看看相关技术指标，再从三类中各选一只个股，下周买入。搞定。下线。做数学题。期盼着下周一快点到来。
周一升旗仪式结束，肖长顺按照上周末选的三只个股相应价格买入。中午放学，他快速往家赶。和风吹拂，路边小树上，芽苞矜持在枝头上，小鸟多情地啁啾着，温暖的阳光慷慨地洒向大地，身上暖洋洋的，他精神抖擞，跨步格外高远。
一进家门，直奔书房，打开电脑，又去厨房把馒头馏上，电水壶里烧着开水，再回到书房，电脑正好启动。进入通信达，发现买入的股票都涨了，涨停的一字封板。“嘿嘿，盈利接近3000元，涨幅5%。”他又看看另外8只个股，涨多跌少，红红一片。“还有49000元，何不再买入？”他又选了一只涨停股全部买进。
然后吃饭，一个馒头，一块腐乳，一碗白开水，一起往嘴里跑，稍后，碗一涮，放入抽屉，午饭结束。他又进入767股票学习网。
第二天开盘后，他偷偷在网络上查看持有的个股，看看涨停的开板没有，开了就马上卖掉，再买一只涨停股，不开板的继续持有。然后每过半小时看一遍，边看边抬头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幸好他在最后边角落，别人不过去是看不见的，也没有下载通信达，怕学校网络监管看到。不过他还是很小心，好像有两只天眼就在自己的头上。
一星期下来，他累计盈利21%，赚了二万多，原来10万的帐户已经13万。此时，他看到一个欢呼雀跃的孩子撞开心门，呼喊着，狂笑着。他紧握着拳头，紧闭双唇，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喊出声，不让自己跳起来，只任由心脏怦怦直跳，只任由紧握拳头的手不断颤抖。大脑飞速运转：两周30%盈利，一月60%，一年720%，刨除节假日停盘，最少也有600%多的盈利，30万本金，一年就到200万。“不可能！不可能！”他坚决地摇摇头，“唐能通每年也只不过200%。”
可是，吃了过量的摇头丸似的，他兴奋得无法控制自己，想法像雨后的野草一样，疯长，你越是剪割，它长得越快越疯：给儿子买房子；给妻子买车子；给需要帮助的亲人们现金或东西，尤其给那个困难的弟弟一个10万元的长期存折，密码由自己控制着，不到必须花钱时不同意他取钱；给川洛中学设立助学金，自己每年都要去考察，选出品学兼优而又家境贫寒的学生；条件成熟的话，再买套别墅，有个大花园，妻子在里面种草养花，再喂两只小狗……
他的神经中枢染了病毒，是兴奋，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大脑全被这些想法充塞着，任你千方百计，都无法消除，他备受折磨。
“也许赶快入市操作，才会好点。”被折磨得寝食难安，他萌生这样的念头。同时，他心里痒痒的，一刻也不能等待，恨不得马上买进，赚个真金白银。
偷偷开户入市，注入10万资金，就像埋伏了百万雄兵。
可是，操作上出了问题，恐慌的野草长满了他的心田。涨停板的个股挂单一天也买不到，肖长顺奇怪，“是不是挂单太晚了？”第二天凌晨再挂，下午三点后，还没有成交。眼看着那些低位涨停股“有一可能有三，有三必有五，有五必有七”地疯涨，他心慌，看着一天一个一字线，想着如果买进的盈利额，想得心花怒放，如今却只能望洋兴叹，他恨那些涨停股，恨那一字线，“可恶的涨停股！”
没有办法，打电话请教小赵。小赵听后哈哈大笑，“老主任，你知道吗？成交的规则是时间优先，价格优先，数量优先，其中价格优先最突出，委买第一档为1.25元，你挂单1.26元以上买入，立即成交；同样价格挂单，以量大为先。你想想，涨停时挂单都是涨停位的，主力动不动就挂上千万几千万甚至几亿股的大单，你一个散户才几百股或几千股，哪轮到你呢？”
“哦，原来这样。看来我还得在看书。”
“书要看，更要在操作中摸索，慢慢都会搞清楚的。老主任，您开户正是好时候，现在是牛市开启，选择基本面好的，处于底部，技术形态不错的个股，大胆介入。不过还是要控制仓位，红红绿绿的K线像精灵，有时也是魔鬼，红绿之间有神奇，您好好把握。有疑问随时联系，我们互相交流。”赵乐军一点也没有调侃，很认真。
“乐军，你说‘红绿之间有神奇’？好像我也听谁说过。”肖长顺一时想不起是谁说的。
“谁说都没关系，我也是随口一说。老主任，我要上课，有时间咱们再聊，可好？”
“等等，乐军，你是龙——你知道龙神是谁吗？”在即将挂电话的瞬间肖长顺突然想起是那个神秘声音。
那是三年前，庆祝教师节大会上，他作为从教三十年教师代表在主席台上发言，“我已从教三十年了。三十年来，虽然日子清寒，但醉心工作，自得其乐，甘做绿叶，守护着学生这些可爱的花朵……”“说谎！虚伪！”一个沙哑的声音恰如小蛇同时钻进他的耳朵，凉兮兮细长长。他左右张望，没有发现声音所自，以为是幻觉，也就没在意。不成想，没过几天，夜里，酣睡中，有个声音由远而近摸过来，轻轻拉拽他的耳朵，让自己顺着指尖由小而大，窸窸窣窣，沙沙哑哑，流进他的耳洞，“冒昧造访，恕请原谅。”他惊恐地打开灯，什么也没看见。那声音又响起，“别怕，也别找，你看不见我的，我是龙神。”声音依旧沙哑。那一夜，沙哑的声音如同另一个他，揭开了他尘封已久的有关贫穷的记忆，天亮前，声音告诉他，“红绿之间……有……神……奇……”便拖着小尾巴丝丝缕缕地钻进浓密的黑暗之中。
此刻，他脑洞开了：莫非小赵就是龙神？
“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过。”小赵语气很肯定，随即又疑惑地问，“龙神是谁？您认识？”
“不认识，听人说过。乐军，你上课吧，再见。”肖长顺仓促挂掉电话。
小赵听着手机的忙音，觉得他怪怪的，摇摇头。
挂掉手机，肖长顺也觉得自己太冒失，那个声音沙哑，是个老人，小赵的声音清亮而有磁性，不可相提并论。“但是，为什么说出同样的话？如果没记错的话，第一次通话时，小赵就说过这样的话。是巧合吗？还是暗示我可能在股票市场上创造不可复制的奇迹呢？”
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耳朵里反复回响着“你可以创造不可复制的奇迹”这个声音。是的，那个夜晚，那个叫龙神的声音，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曾经意想不到甩进一个篮球的事：他刚工作，和徐化为打篮球累了，于是分别站在南北两个篮球架底下，互相向对方甩篮球，你甩过来，我甩过去；第三次，他用尽力气，死命一甩，篮球画出完美的抛物线，直直向对面飞去，越过中线，重重落地，然后弹起，飞奔对面篮板，“嘭”地一声，撞板入筐，俗称“砸篮板”，干脆利落。龙神说，“这暗示着你可以创造不可复制的奇迹。”
他陶醉地笑出声，惹来周围同事投来的惊讶的目光，抚摸得他浑身不自在，赶紧打开作业本，低下头，批改。
可是，改着改着，他呆住了。一辆红色跑车，一眨眼，停到跟前，女的向她招手，他迅速上车，妻子油门一加，红车绝尘而去，像神话里一闪而过的红狐。
一座别墅，后面背山，前面有水，左右是茂密的树林，宽大的院子里，一个大花园，红花欲燃，黄花跃金，白花簇雪，蓝花妖魅，蝶飞蜂舞。一个女人戴着斗笠，持着花洒，喷着若雾似霰的细水，水落在花上，晶莹夺目。女人转过脸来，是妻子，笑靥如花。
“干什么？这是怎么了！”他对自己很不满意，猛地摇头，专注改作业，仔细一看，作业本上却写着“大花园”三个字，涂掉。“好笑！”
一个女人走进商业大厦，到了国际大品牌服装柜台，选了一件限量版墨绿披风，三个售货员围着，大献殷勤，不断赞美着女人，女人试穿成功，打包，刷卡，58888元。
“又瞎想！她不是贪慕虚荣的人，别说没钱，就是成为大富豪，她也不会买那么贵的衣服。”他去卫生间，用冷水洗脸，再回到座位上改作业。
驼背哥哥的腰直起来，像当年一样耕地、挑水、拉平板车，又找了个老伴，请他喝喜酒，拉着他的手，“大兄弟，太谢谢你，没有你的帮助，我这辈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二姐家翻新了房子，宽敞明亮，“大兄弟，谢谢你。”“大哥，谢谢你。”“他姨父，谢谢你。”“他姑父，谢谢你。”……一张张笑脸闪过，一句句感谢的话飘来，温暖着他的心房。
“实在改不下去了……先回家。”他自言自语。和备课组长请个假，匆匆离开。
赶到家里，刚十一点，“还有半小时。”他打开电脑，进入通信达，打开自选股，不由得大喊一声：“红了！”11只自选股全红，还有三只开盘后逐渐封板，其中一只自己昨天买进3000股，现在已经盈利13%，接近2000元。握紧拳头，自信满满，“我要创造奇迹！”
把凌晨埋单涨停板的单子撤掉，毫不犹豫买进净利润大增、技术形态好、温和放量的底部股。然后再海选个股，一口气看完沪市一千多只个股，选出10只，放入自选股。一看时间，一点半，还没有吃饭，必须上班去。再看一眼自己持有的3只股票，哇，上午停盘前买的那只股票，下午开盘后直接拉涨停，大单封板，又赚了1000元。双拳紧握，“红了！红了！”家里没人，他大声喊着，酽酽的声音里蕴含者无穷的力量，肚子一点也没觉得饿，便骑车飞驰而去。
下午，他先是上一节课，紧接着是备课组会议，他没有时间上网看自己买的三只股票，但他时不时地握紧拳头，示威似的举举，晃晃，心里念叨着：“红了！红了！”他相信自己的眼力，一定是涨的，正像风调雨顺之年种下大片庄稼，正有一个大丰收等着他。同时他也欣慰，这样安排，填满了自己的时间，再不会被那些“瞎想”搅扰得作业都改不成。
会议结束就到放学时间，他来不及回家，就在网上看股票，果然都是红的，两只涨停的依旧封板，另一只还是保持上午的涨幅，总盈利3500元。“红了！”握紧双拳。
回家途中，他拐到菜市场，挑了最贵的河虾买了半斤，嘴里念叨着：“什么玫瑰与排骨？不吃排骨了，你说，要多少支玫瑰！”思绪飘到二十年前，情人节，妻子开玩笑说，“人家丈夫都给妻子送玫瑰，你能破例一次吗？”他也觉得愧对妻子，就骑车去市场，一会就回来了，没有拿花，却笑着看妻子，搞得妻子莫名其妙，他才说：“一斤排骨12元，一枝玫瑰25元，可以买2斤排骨，夫人看看买什么划算？”妻子想了想，笑笑说还是买排骨吧，够一家人吃的。后来儿子写成作文《玫瑰与排骨》，还发表了。
“红了！红了！”握紧双拳，喊叫着，把自己惊醒了。肖长顺的梦是彩色的，红红绿绿，绿的柱子在萎缩，终于消失在红色海洋之中，红色已成燎原之势，红柱子就像金箍棒，长大，长大，撑起了梦的上沿和下沿。他在黑暗中睁开眼慢慢适应，再侧脸看看，是否惊醒了妻子？还好，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去了次卧。
这些天真开心，账户里10万已经变成14万多，自己选的股票都是上涨的，有的是单边上涨，有的是跌跌涨涨，还有连续涨停的。 可是也碰到令人苦恼的，一周前买的一只有色金属股居然停盘，套住自己3万元，在这红红火火的牛市，多让人着急！更着急的不知道这样停盘会不会把股民的钱都卷走。“3万元，自己不吃不喝也得4个月工资；二姐种地卖粮食，得三年；驼背哥哥每天编5个小筐，挣30元，得挣1000天。可以够我们一家一年的伙食费，给妻子买鞋子衣服，要几十套呢……”
他越想越睡不着，翻身下床，悄悄走到书房，关上门，打开电脑，查看那只股票的相关公告，才知道是公司重组，二十天后复盘。他不知道重组成败对股票有什么影响，想问问小赵，可是现在才凌晨2时，不问吧，自己心慌，坐立不安，更无法睡觉。“查，上网查，度娘什么都知道。”
这一查，他喜忧掺半，网上说，重组成功，复盘后会一字涨停，少则五个板，多则十几个；重组不成功，也会一字跌停，连续几个，不过在牛市，跌停的可能性极小。
是这样吗？他想验证一下，于是在几千只个股中，查看曾经重组停盘的个股。灯渐渐暗了，窗外亮起来，早晨六点，验证的结果证实了网上所说，他心也亮了。“但愿重组成功。”他习惯性握紧拳头，举一举，“不成功，也不怕，就等着快点复盘。”他猛地站起来去做早点，可是眼冒金花，天旋地转，跌在椅子上。片刻，他又挣扎着起来，扶着桌子、墙壁、门框，走向厨房，“决不能让她发现。”他怕老婆睡不着觉。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大姐做那么大手术，你才给1000块。说什么也得给3000块，亏你还是个亲弟弟？”妻子难得对他发火。
“姐姐、姐夫都有工资，医疗费报销，他们说自己花不了多少钱。我给4000块，可是他们非不要。”肖长顺觉得自己辩解地很苍白，很无力。事实上，他给钱时，是没有硬给，大姐说不要，他就少给了。因为他有私心，他心想，现在是牛市，那3000元，可能会变四五千，到时候再出手，不是更大方吗？
“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人，那时候，家人亲戚有事，你借钱都要帮助，不知道今天怎么变成这样抠门？不好。下次回老家再给大姐吧，要不要是他们的事，给少了我们心不安。”妻子总让他无地自容。
“我——”这时，他账户里已经盈利5万多，他真想把这个幸福告诉妻子，让她分享，而且说明白自己不是小气，但是，他担心妻子知道后睡不好觉，又怕妻子阻拦，让自己马上撤出，那么，自己的梦想就会落空。“我做得不对，听你的。”
肖长顺到办公室，看见一群年轻人围在一起，正在议论纷纷。“股市疯了，是标准的疯牛。”
“连大街上卖菜的老太太都在谈论炒股。”
“听说每天开户上千万人。”
“可惜我没有从启动时下手，现在晚了。”
“谁说晚了？专家们分析说，这次牛市要比上一次凶猛，因为中国股票严重低估，上证指数才几千，美国的都几万了，所以说现在还是第一波，还有三波。”
“对的，我哥哥说，中国人和过去不一样，有钱了，这钱不投入房地产，就投入股市，现在房地产处在低谷，人们只好投资股市。”
“我听说，有人刚开始就把房子抵押出去，贷款炒股，现在已经翻番。我原来会炒股的，吃过亏，这次牛市来临，我知道，但是不敢进，怕是诱多。真是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有人敲门，议论声骤停。教科室干事近来，直奔他，“肖老师，您好，您的课题中期评估快到了，请您准备好材料和中期报告。”
“啊？”肖长顺愣住了，“什么时候？”
“下周五。”猝不及防的一枪。
过去，肖长顺总是把事情依次排列，前后相连，有条不紊，好似用绳子穿成一串的念珠，一颗一颗拨拉，拨完后再一颗一颗拨拉，了然于心。近来可好，除了红红绿绿的阴阳线，那串念珠早已线断珠散。
“好吧。”肖长顺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犯愁：这学期自己就没有在课题上用心，没有搜集整理材料，没有撰写论文，说白了，就没有进行课题实验，只能现编。
“不应该啊！”他在心里感叹着，有些自责，进而想到自己不仅在课题研究上懈怠，甚至批改学生的作业、精心编制练习题、个别辅导，都大打折扣，“误人子弟啊！”对自己的课堂缺少了精雕细琢，很少听青年教师的课，甚至连徒弟倪云龙的课也没听几次，“怎么对得起‘德高望重’的称赞呢？”他脸红了。
干事一走，声音又响起，“现在闭着眼睛买股都涨，老太太过去见面都问‘吃了吗’，现在都问‘红了吗’，回答说‘红了红了’，问话的接着说‘我也红了’。好玩吧。”
肖长顺戴上耳机，不想听，想安心批改作业，改完后去听一两节课。内心却闲不住，“还真是买什么股都涨，加上那只停盘重组的复盘后8连板，翻一番，自己帐户已经盈利15万，实现利润150%。”
“红了！”他习惯举举拳头，发现自己大脑又不受控制，作业没改一本。“如果现在出来，盈利就可以给老婆买一辆自动档汽车，直接开到她跟前，说‘是你的，开吧’，她会怎样？惊讶。开心。”呵呵呵，他突然笑出声，左边老刘马上问：“老肖，什么好事？做梦吃嫩草了？”
“去你的。看着学生作业好笑。”肖长顺马上换一本作业批改，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着，“老婆开着汽车，我坐在副驾驶位，告诉她我赶上牛市，10万元盈利了15万，花了12万给买的车，账户里还有13万，继续盈利。老婆也许会同意我炒股，兴许她还说，为什么现在买车？为什么不等到赚得再多些买呢？”他实在控制不住大脑，改不成作业。
“叮铃铃！”有电话，一看，小赵的。“乐军，你说，”边接听边往外走。
“老主任，这一轮牛市收获颇丰吧。”
“是的。”肖长顺看看周围没人，就把自己的情况说给小赵。
“很好了。老主任，我打电话是想告诉您，当全民都在炒股，危险就不远了，那些主力有可能使坏，借机抛售，让股民承受损失。所以呢，见好就收是上策。”
“许多专家不是说这才涨了三分之一吗？”肖长顺心有不甘。
“这个谁也说不准，股市太神奇了，红红绿绿的，时而是精灵，时而是魔鬼。也许还会涨，反正要小心了。”小赵很诚恳。
肖长顺提前回家了，打开软件，选择一只医药次新股，因为这几日次新股异动，领涨全市。而且全国卫生健康大会刚刚召开，攻克疑难杂症作为医学界重要任务部署下去，其中乙肝治疗专项研究列在首位，而这只次新股正好是全国乙肝诊治最权威的医疗机构下属的上市公司。他想这肯定是强中之强，这几天走势也很好看，两个涨停后盘整三天，三个小十字星并排，不上不下，量骤减，洗盘痕迹明显，后面也许“连三有五”地涨停。买进这只赚一把就清仓，小赵有经验，听他的，先跳上岸看看，规避风险。
他做了个大胆决定，首先把所有股票卖出，然后又把卡内20万全部转入，累计45万，全部买入那只次新股。然后，握紧双拳，用力晃动，嘴里喊着：“红了！红了！”他仿佛看见一根根红色K线单边上涨，直冲云霄；他又看见了自己狠命一甩，篮球画着弧线，飞奔对方，砸地反弹，撞篮板入篮圈，一气呵成……
他做了个甩篮球的动作，然后坐在餐桌前，吞着盖浇饭，看着入户门，想，奇迹进门，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还是一头扎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