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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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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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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复制》连载

第一十一章 眼瞎了

“我再不能食言了!”肖长顺在心里念叨着。

离开医院时,他跟玉冰心互相留下手机号,“我尊重你姐,尊重对她的承诺,不来看她,但是可以打电话给你,你也可以打电话给我,说说她治疗的情况。还有,最关键的是,等她走了,一定告诉我,我要去送她最后一程。”

对于玉润乔,他从始至终,没有其他的感情,始于同情,进而敬重,越来越敬重。她是昙花绽放在他凄苦的心田,她是流星划亮他生命的暗夜,她悲苦坚韧美丽的生命蝶化羽升,坚定了他生的信念,如今他更有了感激之情。

“老师,我姐开始化疗,她说恶心得老想吐。”

“老师,我姐应该知道那盆花是您送的,床头柜上只放那一盆,不允许换。”

“老师,我姐的疼痛越来越重,她咬着牙忍着,不喊不叫,连哼都不哼,下嘴唇都被咬破了。”玉冰心忍不住在电话里哭了,“我真不忍心看她继续痛苦下去。”

“让医生给打止痛针。”肖长顺听着心疼,也后悔逼迫她化疗。

“打了,但剂量不大。医生说,她后来会更痛,剂量要慢慢增加。”

再后来,肖长顺就再也不可能接玉冰心的电话,最终也没有为玉润乔送行。所以,被丁非一唤醒的第一句话,就是他的悔恨。

当然,他的悔恨远不止这些,还有妻子四五十天的上百次的呼唤中所罗列的许诺,都没兑现,而且因为自己的贪心(他不承认自己贪婪),美丽的许诺或许是讨厌或许是不屑,越来越疏远了他。看着许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就越发着急,必须尽快好起来,不能食言,更不能让妻儿承担起难以承担的重担。柔弱的润乔都可以承担起那么巨大的不幸,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更应该勇敢。

所以,沉浸在昏迷中,一个声音一直呼唤着他,“醒来!承担起来!”

可是,眼睛朦胧着,像蒙上纱布,只看见大致轮廓,影影绰绰的,很令他着急。他下地走,几个月卧床,肌肉已经萎缩僵硬,手脚都不受大脑指挥,刚开始,他有些像机器人,或者说,更像木偶,像被人操纵着,动不动就会把水杯弄翻,把药片洒落,妻子要帮他,他坚决拒绝,因为他想尽快恢复,他想马上上课,补课,完成自己的使命。

“医生,我的眼睛什么时候可以完全恢复?您让我怎样做?我保证认真做。”虽然蒙在他眼睛上的翳障已经从三层变成两层,进步很快了,他还是着急,他希望完全揭去。

“这是什么?”医生晃动着手里的笔。

“好像是支笔。”

“已经恢复得很快了。别急。”

肌肉在放松,血脉渐渐循环到细枝末梢,关节像滴上润滑油,伸缩扭转很自如,不像一开始那样有摩擦声,眼睛好像只剩下一层白纱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全部揭去。他对前来看望他的张校长一行说,自己可以参加期末阅卷,激动得像个小孩。

这一天,刚活动完筋骨,护士给他挂上盐水,剩下一个人倚在床头,看向窗外,阳光应该是很明朗,照在香樟树上,使得成片的香樟树笼着一片轻雾,朦胧而幻妙,他知道,那是自己眼里还有一层纱。不过,他天天看,已经由模糊的一团,变成树与背景的楼房分开,再到辨清是香樟树。曾经以为再也看不清一切的他真为自己开心。“相信,困难总能克服!”是润乔的话。

一身绿衣服,和年龄极不相称。身材高大,宽脸盘,厚嘴唇,八字胡,挺鼻梁,大眼睛,浓眉毛,天庭饱满,头发卷曲,属于自来卷那种。

肖长顺抬头就看见这样一尊,没有吃惊,只有愤怒,脸愤怒得扭曲着,“龙——神!”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一股气流从口腔给压进去,再也发不出声音;又仿佛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张大幕,压下来,压下来,随着有无数的百元大钞飘落,飘落,飘着飘着,变成装满沙子的麻袋,压在大幕上,然后压在自己身上,自己大张嘴巴,却无法呼吸,眼睛睁大,睁大,像要突破眼眶,他知道,什么叫牛眼睛。

肖长顺有一万个理由很恨龙神。是他变成神秘的声音,揭开了他关于贫穷的记忆,是他诱发了他进入股市大赚一把的欲望,最后还是他把他的钱洗劫得血本无归。

“哈哈哈,到底是老朋友,虽未谋面,却一见如故。看来我们是神交已久。”声音并不沙哑,也不清脆,浑厚而中气十足。

“你还没死?!”肖长顺的胸口在猛烈地膨胀,眼睛有些发花,他用手抚摸胸口,把气顺出来,艰难说出这句话来。

“谢谢关心。这么秘密的事,您也知道?您也可以称‘神’了。”仿佛变成绿色的巨物,更高大了,像孙猴子变成顶天立地的怪物一样。“那是一次意外,我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还有我说过的师行长,记得吗?以及她的新情人,他们全死了,就我还活着,神灵保佑。”兴高采烈,好像说的不是自己儿孙,而是外人。

肖长顺想到年迈的父亲还在种着几分地的花生,弟弟还在屁股一撅一撅轧着钢筋,二姐在地头吃着煎饼包着咸菜,三叔家大哥的腰越来越像他编提篮时用的弓状提手……绿色的巨大怪物再次给他威压,他伸伸脖子,努力摆脱这种压迫,他想,自己虽然遭受巨大灾难,至少不像这个怪物那么无情无义,瞬间,那种威压没有了。

“恭喜您,儿孙死了,你替他们活着,活得高高兴兴,坦坦然然,长长久久。”肖长顺在自己的声音上泼了冷水和辣粉。

“谢谢,您的祝愿我接受了。那些又不是我嫡系儿孙,是师行长生的,她说是我的,我又不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与那个野男人怀的。这倒好,一了百了,我把他们的财产全部继承过来。”

“没人性的东西!”肖长顺感到恶寒。

“别激动。你还没听到更精彩的呢。我的心口被一根拳头粗的钢管洞穿了,谁都觉得我必死无疑,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有九颗心脏,是我花钱买的,10亿元一颗,80亿八颗,不贵。这样洞穿,得穿九次,才能搞死我。”说完,哈哈哈大笑,“老朋友,羡慕吧。”

“祸害不死活千年!”肖长顺仿佛看到小数点从三十三层飞下,是重力加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嘭”,一声巨响,一滩血,一滩血,一大滩血,眼睛越来越模糊。

“我的声音在那次车祸住院后,就变了。老朋友,见面了,很难得,您就没有问题想当面请教?我会不吝赐教的。”

“财富大擂台、SIT及其官网、交易平台,都是你和教父搞出的骗人的东西吧?还有德黑兰路演、东京路演、慕尼黑路演,还有什么莫斯科路演也都是子虚乌有吧?每次拉升和下跌也都是你操控的吧?申购中签多的也都是你的人吧?其它散户就是几千股,顶多上万股,对不对?还有,你说只要拉升就可以跟进,还让大家在各个关键点重兵埋伏,就是为了你们抛售?”肖长顺在无数个痛苦的不眠之夜,反复想,越想越觉得自己陷进一张无形的大网中。

“聪明。聪明。更多的人现在还在求我帮忙呢。可惜呀,您当初为什么不觉悟呢?教父提醒大家不要贷款炒股,我还把他臭骂一顿,讥讽他是慈善家,他狡诈地一笑,说,‘你等着看,我这一提醒,又多了给你送钱的路子。’果然,聪明如您也贷款了,财迷心窍。”

肖长顺恨,恨自己财迷心窍!眼睛怎么越来越模糊?“教父呢?为什么不见了?”他想起那个在“财富大擂台”上和龙神PK,让人们听得如痴如醉的魔鬼,恨得牙痒痒。

“说来话长,他也是个官二代,不便说出他父亲是谁了。年三十夜里,教父在他的私邸,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身上没有任何伤痕,门窗没有破坏的痕迹,要知道他的私邸豪华且不说,那安保更是没的说,高墙加高压电网,还有最先进的监控设施,院子内,保镖林立,可就是这样,他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们家人动用了不少先进技术,也没结果,也不敢公开,就这样不了了之。我也失去一个好军师,可惜啊!”他装出悲戚的样子,内心却在想:活该!谁让他老子那么炙手可热?他死了,少分我一笔钱。呵呵。

“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老天爷要了他的命。”肖长顺想起爷爷讲过一个恶人,每年雇几十个长工给他种田织布挖泥烧砖,可是到年底,长工们一个一个消失了,他就说是逃跑了,非要长工家属把人交出来不可,找不到人,就不发工钱,于是每年省下一笔工钱,成了远近闻名的豪门大族。可是有一年过年时,他在密室数金元宝,突然听到那些长工的冤魂来向他索命,每一个声音都是一把尖刀,每把刀尖上都滴着鲜血,向他逼近,他吓得一口苦胆喷出,抱着金元宝,瞪大眼睛,死了。他想象教父大年夜被小数点等冤魂索命,在床上辗转反侧,惊恐而死的情形,有点解恨。

“嗨!您还别说,有这个可能,我怎么没想到。”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肖长顺想了很久,也没想清楚的问题,就要搞个水落石出,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他的特点就是追根究底。

“说吧,老朋友,今天我来,就是满足您一切好奇心。”听起来好像不是揶揄。

“你们年三十夜里偷袭,把筹码都转移到我们头上,把钱从我们手上抢走了,为什么不马上关停交易网站?为什么两个月之后才不准提币?才关闭交易平台?”

“呵呵,简单,你想想,我们的钱也要经过承兑商给转移出来,每人许多个账户,每天不断地转出,也需要一段时间,更何况还有帮忙拉你们入群的人,他们是我们发展的外围,我们也得保证他们把所赚的钱提现完成。”

“懂了。在‘骑牛捉妖’群里拉我去‘人民公社’群的那个人就是你们雇的来骗人的人。”

“对,不然怎能把你请到‘财富大擂台’?我们雇的这样的人很多很多,您本来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可是,您拒绝了。”

当交易平台突然关闭提币通道时,肖长顺私信龙神,龙神让他再拉一批朋友进来,他就可以把剩下的十几万取走,他不假思索拒绝了:“我已经被害了,让我再帮你们害别人,每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不会做的!”

“所以,我敬重您。您知道吗?坏人也喜欢好人,那些为虎作伥的人,我打心眼里看不起。其实,您这样的人也很多,我本人就有数不清的像您一样的朋友,我可以同时和上百个您这样的朋友私聊。”

“他们也都像我一样傻?”肖长顺想起在“财富大擂台”上龙神一边演讲一边和自己私聊的情形。

“您猜对了。”

“你对‘小数点’的死不愧疚吗?”问完就后悔了,这种有九颗心的人,谁知道他的心还是不是人心,说不定是蛇蝎虎狼之心呢,何谈愧疚?但是,一想到在群里看到“小数点”押上房子筹备的900万打水漂,呼天抢地,天地不应,然后从三十三楼一跃而下,他就悲愤不已。

“区区九百万而已。您去新疆旅游,去过白哈巴村吧,您看到原始森林里到处倒下一棵一棵树木,有大有小,倒在那里,慢慢腐烂,变成养料,滋养着更大的树木,这就是那些森林长盛不衰的原因。有人成功,就得有人为成功者作出牺牲。我们成为资金大鳄的人,哪一个不是踏着千万个散户的身体站上去的?所以,无数个‘小数点’,无数个老朋友您这样的人才成就了我,成就了教父。我只能为牺牲者,献上我的敬意。”龙神双手交叉按在胸口上 弯下腰,虔诚地鞠躬。

随着龙神的述说,肖长顺又看见小数点从三十三层向下飞,这次不是重力加速度,而是轻飘飘,像羽毛,像一片云彩,飘向空中,天那么辽阔,片云那么渺小,轻浮,虚无,终于看不见了。众多无辜的生命竟然如此微不足道!

看到龙神鞠躬的样子,肖长顺感到恶心,感到血管里的血液朝上奔涌,直冲头顶,他想撕碎这个道貌岸然的东西,猛地一挥手,把输液架子摔倒,输液袋落在地上,血液顺着输液管倒流出来。

“不要怀疑我的敬意。我还要对您献上我更大的敬意,我要双手奉送上我的一颗红心。”龙神心想,我这次SIT又赚了几颗心,我何在乎这一颗呢?于是伸出右手,指甲立刻变成锋利匕首,左手解开扣子,一层绿色外衣,一层绿色对开的羊绒衫,一层绿色的衬衫,露出光滑的前胸,右手狠狠刺下。

肖长顺吓得闭上眼睛,只听见切割声,他用双手捂住耳朵,还是能听到骨头断裂声,听到那来自地狱的阴森森的笑声,“哈哈哈”。

笑声停止,“睁开眼睛吧,看看我献给您的红心。”看见肖长顺不敢睁看眼,那来自地狱的笑声又响起,“老朋友,您应该不至于这样胆小吧。”

“你是人?还是魔鬼?”肖长顺的声音都在颤抖。

“哈哈哈,您说呢?您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龙神也不生气,慢悠悠地说着,“现在,有许多现象还是无法解释的,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我也解释不清楚我怎么就知道您的一切,不论是过去的,还是最近的,比如,你的学生家长玉润乔……”

“住口!你不配说她!从你嘴里说出她的名字,简直是对她的亵渎!”肖长顺睁开了眼睛,愤怒地瞪向龙神,恨不得射出两把刀,刺穿对方。

“你敢睁开眼睛了,那就看看我奉献给您的一颗红心。”龙神也看向自己左手撮着的一颗心,那颗心不大,蹙缩成驴粪蛋大小,马上惊讶,“嚄,怎么是绿色的?刚掏出来还是红的。好奇怪!”

可肖长顺什么也没看见,只剩下黑蒙蒙一片。自己用手在眼前摇摆,还是黑蒙蒙一片。

“哈哈哈,我早就说过,谁见到我真容,都会瞎了眼睛。”猛地咳嗽两声,声音突然沙哑起来。“这是可以复制的奇迹,您不是第一个创造这奇迹的。”

“我的眼早该瞎了!”肖长顺再次陷入恐怖的黑暗和悔恨的深渊。

那还是五十多年前,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没有电,连手电筒也没有,全家只有一盏煤油灯,煤油是限量供应,不敢多点灯,而且“洋火”也是限量供应,多划一根,就有可能下顿饭无法点火。夜里起更,是最愁人的,山村的夜是高密度的黑,不见五指,摸着门,摸着墙,慢慢挪向茅厕,“呼噜”一声,一只大老鼠从两脚间窜过,紧随一只黑猫追上去,把他吓哭了,可是他不敢出声,既怕惊动家人,又怕有些怪物听到他的声音过来,爷爷说,小孩在黑夜里可不敢哭,因为一哭就会把野鬼招来。他就想,没有黑夜多好!

八岁那一年春天,他们村普遍感染一种眼疾,眼睛红肿,眼眵超多,能把眼睫毛粘住,生产队的一名赤脚医生忙个半死,还是忙不出个头绪,后来连这名赤脚医生也患眼疾,上面又没有医生来诊治,有的人眼睛就瞎了。他也是众多患者之一,起初,看着太阳像昏暗的油灯,看着姐姐喊哥哥,后来,看不清碗盘的颜色,分不清白天黑夜,父母不在跟前时,他哭了,越哭越伤心,竟然嚎啕大哭,喊着“我的眼瞎了,我的眼瞎了”。

这次真瞎了!起初,肖长顺在没人的时候,双手在眼前使劲撕扯,他想撕开眼前的黑暗,可是黑暗似水,压根撕不开,还让他窒息;后来,黑暗是钢板,坚硬,冰冷,更是撕不开,而且还弥漫着浓重的铁腥味,让他恶心,他绝望地想一头撞向坚硬的钢板;有时,他莫名的怒火能把眼睫毛烧光,他怪罪眼皮,直想把眼皮撕下来;眼皮揭疼了,没用,他又怪罪眼膜,怪罪眼球……怪来怪去,最后发现罪魁祸首是自己。

你怎么能把眼睛给弄瞎了?你知不知道,瞎子虽然活着,却是在生活之外的人,而生活之中还有你多少未做完的事?你知不知道,你欠下那么多钱,需要你好好去挣钱?你知不知道,你的老父亲需要你退休后去照顾?你知不知道,你的妻子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还得照顾你这个瞎子?你知不知道,你的兄弟姐妹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做?你知不知道,你的儿子还没有房子结婚?你知不知道,你心里默许的那么多心愿还等着你去实现?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瞎眼,有可能连工作也丢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有多么愚蠢,多么混账?

原来可以教三个班,一天改四五个班的作业,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把家务活全包了,再有时间,就写大字,写楷书,写行书,写隶书,写魏碑……把自己填满,填满,再填满,不给自己留下空暇,不给自己大脑胡思乱想的时间,现在可好,呆在生活之外,时间就成了你最廉价的财富,又贱又多,你关闭了眼睛,打开了脑洞,想入非非,之后,还是想入非非,再之后,空虚空洞空无,想着想着,眼窝里就蓄着豆大的水滴,有人来,赶紧擦掉,没人时,任由它们蓄在那里。

什么?眼不见心不烦。好!再也不要看路上跑的汽车,再也不要看校园里停的汽车,什么现代系列,什么通用系列,什么大众系列,什么奔驰系列,什么宝马系列,什么三棱系列,统统不成系列。什么国产车,什么日产车,什么德国车,什么美国车,什么法国车,统统滚一边去。什么十万的,什么二十万的,什么三十万的,什么四十万的,什么五十万的,什么上百万的,统统烟消云散。

对,眼不见心不烦。再也看不见红红绿绿的柱子,看不见它们涨涨跌跌,看不见红蜡烛一样的东西,融化,融化,漫流,漫流,一层一层淤积,将自己埋在底层,无法呼吸;绿的竹节一样的东西,长长短短,渐渐变成蛇,竹叶青那种,盘盘曲曲,伸伸缩缩,张开血红的小嘴,一击致命。再也不用看手机了,再也不会进入“骑牛捉妖”“人民公社”等乱七八糟的微信群了,再也不会上当受骗了,“财富大擂台”也见鬼去吧。再也看不见亲人们的窘状,看不见父亲曾经住过的低矮的房子,看不见已经秃顶的大弟,看不见弓腰的大哥,看不见渴望帮助的大姨子小舅子,看不见亲人们各种表情。再也看不见王晓燕羞愧难当、委曲求全的可怜样了……

可是,你也看不见曾经扎着大辫子的妻子,看不见帅帅的儿子,看不见未来的儿媳妇,看不见未来的孙子或孙女;看不见一届又一届的学生,看不见他们携着爱人孩子来看你,看不见教室,看不见黑板,看不见电脑,看不见课本,看不见作业;看不见倪云龙那真诚的目光,看不见他即将出生的孩子,看不见办公室里朝夕相处的同事,看不见老王一喝酒就微微泛红的大脸盘,看不见程作君坏坏的笑容;看不见丁非一那弯弯的眉眼,看不见王晓燕羞涩的染着忧郁的美丽的丹凤眼;你再也看不见苍劲古拙的张迁碑,看不见秀气灵动的曹全碑,看不见丰腴的颜真卿,看不见瘦劲的赵孟頫,也看不见玉润乔看过的《活着》……

你真的眼不见心不烦嘛?你想见的或许真的再也看不见了,而你不愿意见到的却历历在目,比过去更清晰地呈现在你眼前,因为,这时,所有的一切干扰都已经排除,一切花花绿绿的背景都变成一色,那主体越发凸显出来,无论你睁眼闭眼,它都活灵活现,甚至在你视力大好时看不到的细微末节都清晰地呈现。比如你上大学时曾令你自豪而后让你无地自容的那条的确良裤子,前面是深灰色的,后面是藏青色的,是表哥做裤子剩下的布,妈妈又买了一块拼成的,报到第二天,你就穿上,一穿就半个月,直到同宿舍的张奇生提醒说,“你的裤子再也别穿了,前后两色,难看死了。”比如,你跟着大姐到大姨家要人家腌的咸菜,大姨父一脸不耐烦,让你端着黑泥盆,到咸菜大缸前,大姨父在缸里翻腾,已经腌透了泛着紫红色的芥菜疙瘩和萝卜块拨到一边,专门挑黑漆漆的萝卜叶子,最后才给两个芥菜疙瘩……

这不,你清楚地看到一个黑洞,像是百慕大三角海底空洞,把自己的灵魂吸进去,黑色的灵魂扭动着身躯,旋转着,挣扎着,却逐渐沉入无底的深渊。

沉入深渊的灵魂仿佛听到一个空灵的声音,“人都是带着前世的罪孽来救赎的,我信。我所有不幸都是我前世的罪,坚强活着,多做善事,就在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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