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在朋友的撺掇下,决定暑假去新疆玩一趟。自从学校再也不敢公费外出旅游,他们已经五六年没有外出旅游。肖长顺一听需要3万元,心疼得想掉眼泪,赶紧以新疆不安全、高原旅游对身体有负面影响为由拒绝。可是妻子铁了心似的,就是要去。
“机会难得,四五家一起走,有个照应;多年没旅游了,出去散散心,我看这些日子你老是愁眉不展,就想和你一起外出一趟;过些年,都老了,想去也走不动,再加上有孙子,你想走也不成;你想想吧,不买车,多少年了,旅游一次还不行吗?”妻子总会慢条斯理,却让你无法反驳。
“那好吧,我怕乘飞机,坐火车好吗?”他在心里骂自己是浑蛋,天下最最浑的浑蛋。
“都计划好了,坐火车,到那里组团,不用你操心,小玉老公全权负责。”小玉是妻子同一个学科组的,好朋友,正是她撺掇的。
大家在候车室集中,小玉夫妇,张得来老师夫妇,刘全友老师夫妇,陈祖佑老师夫妇,除小玉的丈夫小鞠外,都是妻子学校的老师,全认识。
火车奔驰着,大家都安顿好,开始打扑克。肖长顺没心情,拿着一本书,在走道壁椅上坐着,眼睛盯着书,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看到。
“喂,肖老哥,你炒股吗?”不知何时,小玉的老公鞠明泰坐在对面。
猝不及防的一击,肖长顺心惊肉跳,他迟疑一下,“没有。不炒。”紧接着一阵心绞疼。
“不炒也好。这次牛市半途夭折,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在6000点时基本清仓,大赚了一笔,旅游、买车、买房都有了。”肖长顺皱眉,左手抓着胸口的衣服,小鞠没看见,只管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不像有些股民,贪心不足,那么高位,不是减仓,而是加仓,被套牢,千股跌停,想割肉都割不成,最后只剩断腕了,啧啧,那才叫个惨呢!”
肖长顺头上冒汗,脸色蜡黄,身上刺骨疼痛,手腕像断了一样,端着水杯的手突然抖起来。
“肖老哥,你怎么了,突然这样?”小鞠紧张了。
旁边玩扑克的妻子闻声看过来,发现丈夫好像大病一场,“哪里难受?”
“我没事,就是觉得心慌,可能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我到铺上躺躺就好了。你们放心玩。”肖长顺怕对上妻子的目光,赶忙爬上中铺,妻子给盖上被子。
中铺明显比下铺摇晃得厉害,肖长顺的心跳随着火车的摇晃而加速,他右手使劲压着胸口,头也疼开了。“咣当!”“咣当!”“咣当!”,就像在喊 :“割肉!”“割肉!”“割肉!”他用被子捂住头,那声音还是钻进耳朵里,“咣当!”“咣当!”“割肉!”“割肉!”他想大声喊叫,却不能,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在堵塞,堵塞,堵得一点空隙都没有,胸口就要爆炸;脑袋在胀大,胀大,胀得中铺放不下,胀得整个车厢也放不下。车进隧道,这绿色长龙此刻更像弯曲的大肠,让他窒息。他拉开被子,盯着车厢顶部的灯研究,五分钟没眨眼,却没有发现那灯是坏的,不亮。他又盯着灯旁边空调的风叶,出风口系着一条红带子,小小的,随风摇摆,“红了!红了!”他不由得想喊,但心在颤抖,头脑非常不情愿地闪现那绿浪滔滔的股市,千股跌停,他最后买进的那只次新股也毫无悬念地跌停了,只是一瞬间,像上万米高空中的飞机,直坠下去,猝不及防,粉身碎骨。头发疯似的疼……
“不能这样下去,振作起来!为了大家,为了老婆,也为了自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病,心病而已。于是他下来,对着妻子疑惑的目光,笑笑,“感觉好多了,我替你打扑克,你休息一下。”
游完吐鲁番,几个男人去自动取票机取回乌鲁木齐的D车票。
“奇怪了,我们家秦老师的车票怎么出不来?”肖长顺突然着急地喊。
几个取完票的男人都围过来,有人说:“你再把身份证放好,看看怎么回事。”肖长顺照办,桌面上无显示,“不对,我取自己的时候,显示车票,按‘打印’就出来。这个怎没有显示?”
“老哥,别急,你想想,秦老师身份证放上去后,有没有显示车票?有没有跳出让你买保险的菜单?你有没有点击‘不购’? 然后有没有点击‘打印’?”小鞠外出多,遇事不紧张,有条不紊。
肖长顺顺着小鞠所说,回想一遍,好像都做了。“那怎么没有出票呢?”
大家互相望望,仿佛都在问对方:“你知道原因吗?”又都同时摇头。
“走,去售票口问问。”不知谁说了一句,肖长顺赶紧跑向售票口,好在人不多,马上轮到他。
“你是不是按‘打印’后没有及时取票?如果没有及时取票,50秒后机器会自动将票吞回。你肯定这样的。”售票员很耐心分析着。
肖长顺想起,是自己分心,因为听到小鞠说“玩两周股票就足够这次旅游费了”,便头晕目眩半天。“是的,是那样。那么,怎么办呢?会作废嘛?”他又着急起来。
“不会作废。不过你得再买一张这个车次去乌鲁木齐的车票,在车上和列车长联系,请他在你这张票上加盖公章,到了乌鲁木齐站后再到售票口办理退票手续。记住必须在24小时以内。”售票员交待很清楚。
到了乌鲁木齐站,肖长顺去排队,队伍很长,秦岚对大伙说,“小鞠,刘老师,你们都累了,先回吧。我们俩得把票退了再回去,明天没时间办理。你看只有3号窗口办理,队排得老长的,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导游,一会儿车子能不能再来接他们一下?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小鞠一说,大家都期待地看着导游。
“这——”导游为难地看看司机,司机摇头,导游只好作罢。“各位老师,太晚了,师傅得回家,他也路远。这两位老师打车回吧,不远,起步价。我把定位发给二位。”
“那么,把你们的行李放到车上,我们给拎到房间。”几个男的张罗着把他们俩的行李装上车。
只剩两人,妻子说:“你脸色不好看,没病吧?我是不是不该硬要来新疆旅游?”
妻子的自责让肖长顺无地自容。“说什么呢?我可能没睡好,到宾馆休息休息就没事了。”他装作很轻松。
“我来排,你去那边椅子上歇歇。”
“你去歇,我没事。”他很怕面对妻子,想把妻子支开。
“我来,你去。”妻子的话越是简短,越是不容置辩。
他给妻子装了一杯水,就躲到偏远的位子上,好像怕被妻子看见似的。他左手扇向自己的脸,却突然变成轻轻拍,像是瞌睡时拍脸提神。“我真浑,浑蛋!要是听小赵的话及时出来,光是赢利就可以买4000张这样的车票,随便丢几张都不心疼,如今害得老婆深更半夜排队退票。要是当初……”
肖长顺想起当初,45万买进那只次新股,当天涨2.2% ,第二天上午8%高开,徘徊到十一时突然涨停,账户已超过50万,他兴奋异常,习惯举举拳头,心里喊着“红了红了”,期待着“有三必有五”的美好结局,为初次炒股画一个完美句号,再告诉老婆,自己不是小气,而是为了在牛市赚更多。可是,最可恶的“可是”!没想到下午上完课回到办公室,一群人在谈股市崩盘,他急忙在网上查看自己的股票,一看,顿时怔住,怀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揉揉眼睛细看,是的,跌停,上课前还是大单封涨停板,不久就直线下跌,封住了跌停板,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长长的绿柱向下斩断三条均线,也斩断了他红色的期望,50万瞬间变成41万,他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陷在绿柱围成的迷宫,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他不知道怎样关了网络,不知怎样骑车跑回家,打开电脑的手抖得不由自主,进入软件,输入“交易”密码时,手抖得几次输错,最后把所有股票挂单跌停价,然后每过一分钟看一次,没有卖出;再过二分钟,看看,没有卖出;再过三分钟,没卖出……“老天爷,帮帮忙,打开跌停板,让我出来吧。”时间一秒一秒,一分一分过去了,直到下午3时1分,老天爷到底没帮忙。这时,他才觉得汗水把眼睛蜇得睁不开,发现衣服也湿透了,在滴水,自己像虚脱一样,艰难起身,摇晃着到洗脸池洗洗脸,擦掉身上的汗,又回到电脑跟前,看看专家们怎么说。众多专家都是看多的。综合起来,今天有个重大利空消息,房地产控制取消,鼓励开发商开发出优质产品,满足越来越多的入城人员的居住需求;已经翻番甚至几翻的主力借机恶意洗盘,把散户洗出去,然后再低价回收筹码,再次拉升;上次牛市也是这么走的,最多一周,会迎来更疯狂的野牛;我们的个股价值严重低估,这与我国经济发展的现实以及在国际上的经济地位不符,中央、企业、金融机构、庄家、股民都有拉升股值的愿望,愿望就是人气,有了人气,这个股民最多的股市想不涨都不可能。看着看着,他呼吸渐渐平缓。“是这个理,不怕,不怕!”双手握拳,他又热血贲张,他决定凌晨按下一日跌停价挂三分之一卖单,留有三分之二看情况……
到底是边疆,大厅没开空调,仍然凉爽宜人,加上紧张劳累,他竟然坐着睡着了,做起梦:中午,北山公社中学,十五岁的肖长顺拿着一块钱,到学校食堂买了一大碗漂着油花的菜汤,端着热乎乎香喷喷的菜汤,就往教室走,瞄一眼周围,没人,“呼噜”一大口菜汤,又走两步,忍不住又是“呼噜”一大口,进了教室,还剩下半碗,他迫不及待拿出掺一半麦子面的煎饼,就着菜汤吃起来。“呼噜”一声,最后的菜汤进嘴,他感觉顺着嗓子滑到胃里,滑到肠子里,香气散发到浑身皮肉里。“还剩的九毛七分钱呢?”他这才想起,当时只想着菜汤,竟然忘记找钱,九毛七分钱啊,可以买三十二碗菜汤,一周喝一碗,可以喝三十二周,刨除寒暑假和夏忙假秋忙假,再掐头去尾,就是一学年啊!他撒腿就跑,去看看还在食堂柜台上没有……
肖长慌里慌张起身要去,妻子已经站在跟前,“长顺,干啥去?”
妻子问话把他唤醒了,问道:“退好了?”
走出售票厅,已经凌晨一点,几辆出租车在等人,起步价居然40元,因为是夜间,价格没得商量。
“打车走吧,你也累了。”肖长顺态度坚决,他心里想:我浪费了那么多钱,还在乎这一点点吗!
“不必。我排一晚上队,才退50块钱,要花40块钱打车,早知道就不退了。”妻子很不甘心。“导游不是说不远吗?你打开导航看看,要么我们步行回。”
“步行1900米。太远了,我们打车!”他说得很决绝。
妻子也犟起来,“走。又没有行李,怕什么!”
手机领着肖长顺,他又领着妻子,妻子拖着酸胀的双腿。路上没有行人,车也不多见,路灯昏黄,两个人的影子长长的,跟在后面,很疲惫的样子,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着两人花发飘飘,一两点雨随风而至,落到身上有点凉。他们加快了脚步,他在心里反复骂着自己浑蛋。
“我真浑蛋!”大巴车在广袤的原野上奔驰,他又在心里骂自己。他上大学,父母兄弟姐妹一分钱也舍不得花,都攒着,留给他做学费,他都知道,所以他曾发誓工作后挣很多钱,改变家贫的现状,可如今呢,几十年过去了,他帮助家里改变了什么?初次炒股,最多时赚了20万元,如果出来,能给家人做很多事,帮二姐翻房子,帮那个曾经跟着父亲去新疆抢收棉花挣钱供他上大学而今生活十分困难的弟弟买一套廉租房,给妹妹的孩子选一所好学校……“我贪心,我浑蛋,当年只希望得到一两块钱就够了,今天为什么这么贪心!不仅盈利的二十万没了,还把本金赔进了10万。一正一负30万,30万啊!当年自己喝不起的菜汤才三分钱一碗,能买1000万碗!”
他又痛苦地回忆那段恐怖的日子:第二天凌晨,他按照跌停价挂三分之一卖单,可是当天一字跌停,卖不出去,又损失4万多。第三天,一字跌停,损失了3.7万,第四天凌晨,他把所有股票都以跌停价挂了卖单,谁知道,老天爷专门和他作对,竟然高开5%,他的股票在集合竞价时都成交了,又损失3.3万,如果等到开盘挂单,可多赚2万,一正一负,损失5万,他恨得咬牙跺脚,只想把键盘砸烂。再看看几千只个股,一片火红,涨势凶猛,看看股评家,他们说,强洗盘后,果然报复性反弹;更多的人说,牛市中继,疯牛更狂;大盘放量,强势难压。他忐忑半天,不甘心那20万几天化为泡影,一定再赢回来!终于他果断出手,再次满仓买进刚刚清仓的那只股票,握紧拳头,在心里坚定地说着,“红了!红了!”随后做了个甩篮球的动作……
“我浑蛋!我真浑蛋!”肖长顺在心里骂着。
“到景点了,下车吧。”妻子叫醒他。
楼兰古城出来,最后一个项目,体验沙疗。夫妻俩刚躺在沙子上,一股暖气从沙子里直冲进皮肤,冲进五脏六腑,把夜晚吸进的寒气、乘车的疲惫从毛孔里轻轻送出来,浑身轻松。肖长顺和同伴一样,仰望一会蓝天,然后闭上眼睛,惬意无比,很快沉醉在静谧而又懒洋洋的幸福之中。
“叮铃铃——”电话警铃大作一样,一下子抓住众人的精神头,都睁目寻找。
肖长顺抓起手机,是儿子的。
“老爸,你和老妈旅游得开心吧。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公司可能上市,我们可以购买原始股。”一听到股票,肖长顺的惬意全无,心瞬间被拽出胸口。
“可以买多少钱?”声音发颤,阳光刺得眼疼。
“五十万。如果买了五十万,上市就可能翻几番。我们就发了。”儿子在电话里高兴得笑了。“你先把钱准备好,等我消息。”
“五十万,我们还差多少?”妻子也都听到了。
“还差——还差——”他紧张得不知怎么说,眼睛不听使唤地眨着,嘴角抽动,喉结滑动,猛然坐起,避免和妻子对视。
“好像还差10万,你手上有30万,我大姐夫借的10万说要还,我还说不着急,可以打电话给他说明白,我们再凑10万就可以了。”妻子轻言慢语地发射着子弹。
子弹连续击中他的心脏,“腾腾腾”,却是不痛,而发疯抓狂,更要命的,他还得装作无事的样子,“对的,我们想办法凑,凑好后等他的消息。”他附和着妻子,却在心里骂自己,“还差二十万呢,到哪里凑?凑个命!”
“我们回去看看三个人的卡上还有多少,然后再看看和谁张口借点。”妻子自言自语盘算开来,“和他大姑借一万,他大舅借二万,小玉借三四万,还有……”
“好了,回家再说吧。”他听着妻子谈钱就狂躁,心头冒火,就想躲避,就想大喊大叫一通。但他不敢,也不能,“别操心了,先享受享受沙疗。”见妻子闭上眼睛,他说,“我再往里走走。”
妻子点点头。他想马上离开,马上!刻不容缓!要不然,他觉得自己心里的炸弹再有一秒钟就会爆炸。钱,钱!钱!!要命的钱!!
他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往沙海深处走,快步走。
肖长顺把那30万全部买入那只医药次新股,第二天涨2.5%,他信心满满,举举拳头 心里喊着“红了红了”,持股待涨。第三天开盘上拉升三个百分点,几乎是直线,他叹息自己没有资金了,不然还可以追加。下午,可恶的下午,几乎垂直跳水,两分钟不到,封住跌停板,他清仓挂跌停价,没成交。接下来,连续两天一字跌停,他天天凌晨起来挂跌停板,都卖不出。又一天挂了跌停板,开盘跌5.6%,他的股票以跌停价成交。“他妈的!”从不骂脏话的他不知道该骂谁,“嘭”地一拳,把键盘砸烂,手居然没破。
“又赔进10万,而且是本金。”他边走边说,不怕别人听见,因为周围一公里内看不到人。“真他妈的捉弄人!唉,还是怪自己,为什么那么贪心,为什么不听小赵的话,为什么人们都说狗屁专家唱响买入就是清仓的信号,而自己却满仓买进?真他妈的浑蛋,浑蛋!浑蛋!浑浑蛋!”他恨得咬牙切齿,都没有更丰富的词汇痛骂自己。
更远,更远离开妻子。他回望,由近到远,自己的脚印扭扭曲曲,消失在天边。起风了,不大,吹得细沙贴着沙堆轻飘飘移动,像细流,像轻烟,随后,风大了,那轻烟上升,加速移动,翻过一道沙梁,再越过一个个沙包,向天边游去。天边突然旋起一根擎天柱,一边快速移动,一边放肆张大,然后,柱子变成一堵墙,一堵不断涨大且移动的墙,这墙逐渐弥漫天地,黄沙滚滚,刚刚还碧蓝碧蓝的天,马上与沙漠连成一片,灰蒙蒙;刚刚还是一浪一浪滚涌的沙包沙堆,现在都分不清了,浑然一片,航船最怕这种情形,看不清石山,看不清冰山,更看不清暗礁。风更大了,眼睛睁不开,沙尘钻进头发,钻进耳朵,沙粒抽打脸颊,天地间一阵嚎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肖长顺还是不想回去,“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他轻轻地吟诵这首诗,牛头不对马嘴,泪水流出来。他想起妻子的节省,他想起儿子的懂事,曾经半夜出去开顺风车,想起父亲当年来新疆摘棉花挣钱,想起弟弟捉土鳖子到黑夜在山路上奔跑……“悔不当初觉悟醒,省却今日啮我心”,他竟然大声唱出来,还无师自通地加上一句“奈何奈何复奈何”,和着凄厉的风声,更加哀婉凄凉。他放声大哭起来,哀嚎着,多少天的压抑,多少天的憋屈,通通释放。“老婆,我爱你!儿子,爸爸爱你!老婆,我对不起你!儿子,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又吼起《黑色柳丁》“你想做什么英雄,我看你不过是个佣兵”,可是,越来越大的风声把他的声音吞没,原来天地间还有他孤独的身影,现在身影也被飞沙淹没。
风滚沙涌,鸣沙嘶号,大海咆哮。仿佛有一声凄婉的喊叫“回——来——”,他一个激灵,想到远处的妻子,肯定在发疯地寻找自己。“又犯浑了!”赶紧擦掉眼泪,戴上眼镜,摸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跌跌撞撞的他透过风沙,依稀看到不远处有人影,估计是妻子他们,他大声喊,“我——在——这——里——我——回——来——了——”
跌跌撞撞的一个身影朝着他跑来,直撞进他的怀里,是妻子。
“肖——长——顺——你死哪去了?”秦岚疯了似地骂他,一把抓住他,怕被风吹走了似的,“你知不知道大家担心?”
“我迷路了。对不起。”看着妻子像失群的小鹿,满是惊恐的样子,他在心里骂自己。
其他四个男伴都围过来,看来女伴已经先回到车上去了。
到了哈密,旅行结束,小鞠他们决定乘飞机回去。肖长顺悄悄让小鞠给妻子买了机票,而自己买了火车票,理由是自己恐高,不喜欢坐飞机。这是事实,但是,他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受伤的野兽总喜欢躲开群体,独自去舔舐自己的创口;更不会告诉,他怕面对妻子,怕听到谈钱谈股票的话。
他的火车比飞机早五个小时,临别时,他才告诉妻子,搞得妻子措手不及,“你怎么这样?咋不早说,我跟你一起坐火车?”
面对妻子的责问,肖长顺也很歉疚,“你知道的,我坐飞机就是活受罪,你坐火车跟我坐飞机一样,何苦呢?你坐飞机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准备开学。别生气。”说着,他背起大双肩包,拉着大箱子和大家挥手告别,“烦请大家照顾我们家秦老师。谢谢。”
风撩起他的衣襟,灰白的头发野草一般在风中乱飞。看着背着大包拉着大箱子远去的肖长顺,妻子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出来,大声喊:“路上好好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