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谋和初中同学经常书信联系。与他同桌关系特好的何友平同学,两年前参军去了。
何友平同学考取的是普通高中。 那时候,农村父母对子女读书情况一直很冷漠的。因刚上高中开学时,晓谋没去报名,友平也没去普高报名,在家里种了一年地。就在晓谋接手一年级代课的那年冬季,在李老师对他的鼓励下,何友平报了名,接受祖国的挑选,想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
当年永兴乡一共报名参军的青年六十四人,但只征收八名入伍。通过层层体检,全乡报名青年有一半多身体合格,因“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竞争之激烈。那时开放的程度还不大,农村青年除了种地外,很难找到其他就业的行业。所以一年一度为数不多的征兵人数,就成了大家你争我抢能从农村走出去的救命稻草。何友平体检完全合格,在争夺中,他没文化老实巴交的父亲无能为力,何友平只好找到李老师出面帮他说情,乡武装部长看到李校长的面上,何友平顺利走过了征兵这一关。
经过多番折腾,何友平终于脱下了布衣,换上了戎装。临行前,他请了李老师和要好的几位同学为他送行。李老师嘱咐他:“在部队要不怕苦,不怕累,听党指挥,不要放弃学习。”晓谋送他一个精装笔记本,扉页上晓谋用纲笔书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几个行体字,落款是:“赠友平同学入伍纪念,晓谋贺。”
何友平入伍是成都军分区,分在云南边境蒙自,集训期满后下到连队,他蹬过猫耳洞,也杀过越南小鬼子。
在蹬猫耳洞那一年里很少给晓谋来信。撤出猫耳洞后,他在给晓谋信中详细叙说了猫耳洞的生活状况:里面阴暗潮湿的空气,时间呆长了,全身长癣斑,奇痒难忍,这一年吃的苦可能是有些人一生吃苦的总和。
晓谋回信鼓励何友平选,择了军人,就得服从,就得保家卫国,甚至作出光荣的牺牲。他挺过来了,认真履行军人的职责,服从首长的安排。
义务服役第三年,何友平从老山撤回蒙自。平时团里经常演出,他有一副好歌喉。入伍前又跟老家乡完小的音乐老师学过风琴、口琴、笛子等乐器,他本来是天生爱音乐;所以团里每一次演出,他也算一个小小的演唱小角色。久而久之,他成了各级领导都认得的士兵,团长特别欣赏他的独唱。
何友平除喜欢音乐外,他利用军训空歇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包括高中部分的各科教材,他买来学习。因为他入伍这两年来,每年连队都会挑选两名符合条件的士兵去参加陆军学院招录考试。他目睹了考取的战友,也有没考取的战友。他想,反正自己已经来到部队阵营,一方面从思想政治上领先,另外努力学习为备考陆军学院作准备。
寒来暑往,友平在部队已是第三个年头,那时义务兵龄是三年,他没有探亲回家,把思念家乡的情感堆积成文字,在信里向晓谋等人诉说。
连队又要选拨两名符合条件的优秀战士参加陆军学院的招收考试。这次他特意去找了连长,要了份招生简章。当他细读到招生条件时,傻眼了——”义务兵龄年满三年、具有高中学历、政治思想优秀的战士。”就算自己思想政治达到优秀,但仍有两条是达不到的,入伍时政审表上明明白白填写学历为“初中"。
平时和同学间的互相激励的信件中,他了解到孟晓谋的教学很出色,李老师为自己的学生感到自豪。入伍以来,何友平想证明自己,证明李老师教出来的学生不差,一股奋进的劲头一直驱使他向前。
看完招生简章,他对连长说:"连长,这次连队报名参加陆军学院的招录考试,我要申请参加"。连长看了看他:"你参加考试?你条件不够啊,名额之少,连队符合条件的战士一大串,你报名,考不上的话岂不浪费名额”。何友平再次表示:“连长,只要同意我报名参加考试,我一定不给我们连队丢脸,我一定要考上"。可无论怎样也没得到连长的同意。
一天的训练结束了,吃罢晚餐后,友平来到蒙自县城郊外的山岗上,夜色笼罩下的小县城不时眨巴着小眼,似乎在对他欲言又止的诉说;他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深沟,深沟里传来空荡的回响;他奔向山岗最高处大声狂吼……然后,有气无力地坐在草地上。沉思良久,他热爱军营,从每次参加团演出节目后,战士们的鼓励和领导的嘉奖,他对军营有了更加爱戴和自愿奉献付出的热情,他不想就草草三年义务期满后就解甲归田,无言面对李老师的苦心与帮助 ,他为自己 不 能实现的理想欲哭无泪。当思绪一浪高过一浪,他突然想到了团长。一次节目演出结束后,团长接见过他,对他有不错的评价。这时,他情不自禁往回走,脚步不是朝自己的宿舍,而是迈向团长的住处。生死一博吧,就像在老山打越南小鬼子一样,一定要有英雄气概,才能取得胜利。晚八点刚过,友平来到了团部团长的驻地,警卫战友查看友平的服役证后,传达室将情况传给了曹团长。得到曹团长同意后,何友平疾速奔向团长那里。
来到团长家,友平向团长军礼完毕,便直接说明来意。并对团长许下诺言:"团长,如果这次我考不上,我就复员回家”。曹团长平时对友平很有好感,觉得是一个求上进很不错的战士,虽然条件不够,但他很努力,遇到参加士官学校招考报名来找自己的战士还是第一个。所以,曹团长给他所在连的连长去了同意何友平报名参考的电话。
能报上名,何友平知道自己跟团长的承诺。接下来有三个月的复习时间,可以不参加军训。他把这三个月的每一天的时间作了充分安排。到蒙自各中学借教材、资料以及各科的高考摸拟试题。只有初中基础的他,谈何容易,他跟蒙自中学校方联系,在一个文科毕业班里参加复习考试。白天他正常去上课,夜晚他数学演算或阅读到凌晨三、四点,每次走在蒙自街上,人就是愰头愰脑的。
何友平所在连队的另一名报考战士条件完全符合,特别学历是正牌的高中学历,又是友平同省的老乡。这老乡报名后,凭自己学历的优势,没像友平那般辛苦,悠然自得显得很轻松。
三个月以来,友平学习强度大,除正常进餐外,他常买些自己半夜加餐的食品。他在给孟晓谋的信中说:"很困,真的太困了,我很想睡个舒服觉,可是时间不给我睡。”直到参加考试前一周,友平每晚按时睡觉。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考试成绩出来后,友平同连队的战友榜上没名;传到连队的"昆明陆军学院通知书”的人是何友平战士。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天,全连沸腾了,曹团长也打来贺电,全连为何友平举行庆功会,邀曹团长参加。会上曹团长就何友平战士不屈不饶的奋进精神来激励在坐官兵,全体官兵深受鼓舞,喊出响亮口号:"向何友平战友学习,立志成才报国。”会上曹团长让友平作发言,他谦虚说:“我入伍前在老家农村迷茫过,感谢我的初中班主任李老师给我鼓励参军,叫我在军营里不怕苦不怕累,不放弃学习;在军营各级领导的帮助下,今天我虽取得一点点成绩,这正是我真正军旅生涯的开始,我将更加努力学习现代军事管理技术,终身卫国。”战友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何友平收到学院录取通知书后,第一时间将佳讯传回给自己父母、李老师和孟晓谋。李老师感觉很荣光,主要是她教会了学生做人的品格。春节,已入学一期后的何友平同学探亲回到老家,改换成四个兜的军装,有凯旋归来的气势。何友平约上孟晓谋,带着他从云南带回的特产去看望李老师,李老师为自己学生成才感到很高兴……
随着改革开放在农村不断深入,乡镇企业不断蓬勃发展。
蚕桑养殖在孟晓谋老家有着悠久历史,解放前后曾有生丝出口东南亚国家的生意,在我国享有盛名,蚕桑产业一直是当地经济支柱产业。四川各地的蚕桑发展都来引用过永兴、隆兴、太和的养殖种植技术,每年要输送一些桑业技术人员到外地指导该业发展工作。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改革开放的劲风中,太和镇大大小小的摷丝厂如雨后春笋营运而生。大的厂家有上千工人,小的厂有几百或几十人。他们从乡镇茧站收购茧子,缫出生丝销售。
丝厂资金薄弱,靠工人入股后才有启动资金。曾惠、秀琴、大芳……由家里缴上一千元股金后,不再上学了,直接去丝厂上班了。孟晓谋常去参加太和教办培训中,经常接触到在缫丝厂上班的女同学。
在当时的农村女孩子(丝厂只招女工,男工极少),能走出农门,成为工人,是让很多人羡慕的事,但很多农村家庭缺少缴股金的钱,也只能望尘莫及。场镇上的女同学家里经济稍好些,她们便成了第一批丝厂工人。
女同学们为自己有了一份工作非常高兴,但没过多久,高兴劲消失了。摷丝是一项很辛苦的工作,长期站立不说,她们那双细皮嫩肉的手工作不到一个月,在泡茧子里的热水里脱皮,有的溃烂。家庭条件好的同学上班不久便辞退了这份工作,由于股金难退出,很多女同学咬紧牙关继续上着班。
由于地方历史的名气,我国丝绸商家纷纷涌入这里,一度的生丝价格就像炒热起来的房价,一周一个高价,且供不应求。
在利益面前,生产生丝的老板被金钱诱惑下,为了钱,不管产品质量优劣。更有甚者,用60℃度的温开水在出库头晚将丝发湿增重。当外地丝商购回的丝变色、易断,后来外商老是发现这样的问题,他们不敢采购我们这里的生丝了,也不再来了。
没过几年,丝厂企业开始走下坡路,小的丝厂直接倒闭。一年不如一年的所有丝厂在分崩瓦解,鼠目寸光的丝厂老板们将自己推向生意的死胡同。从此那些丝姐丝妹们也得到解放。
陈大春仍然在火热的田园耕种,把自家的连产地打理得土肥粮满。该种的地种尽,该播的播齐,田边地角没了杂草生存的空间。这几年来,农村社员户不再担心连产地被集体收回去,他们在土地种植粮食上大下功夫,人均细粮(水稻、小麦、玉米)年产量达到三千多斤,比实行责任制前增长了十倍。有了余粮,副业发展迅速,鸡鸭成群,猪肥羊壮。有的直接把余粮卖给粮站。
政策的不断放开搞活经济,乡镇逢场按错开时间三天逢一次场,鼓励农民兴起经营副食或其他日用品生意,逢场的日子更加繁荣起来。
经济有了节余,人们开始从穿着上提高自己,的确良和各种化纤布料当时视为上等衣料,不退色,不起皱纹,代替了昔日的土棉布,花色各异,往年要节日才穿的新装,随时赶场的日子都穿得五颜六色,花枝招展。农村生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陈大春除了种地外,春秋季节仍做着他的捕捉泥鳅黄鳝这活。因成年人了,他每天收获的比少年闹着玩那种多了很多。一段时间里,收购泥鳅黄鳝的贩子可能是统一了价格,对大春等级分明的货出价很低,弄得大春很是纳闷。因为大春每次逢场出售的量都大,而且他把大、中、小各种规格的泥鳅黄鳝分筐装好出售,比其他卖同类货的人要引人注目多了。这天,一位穿着很讲究的中年男子来到大春跟前,问道:"兄弟,你这大的黄鳝好多钱一斤。"大春回答:"二角五分一斤。"那中年人价也不讲,二话不说直接要了二斤,称完称,中年人付钱时说:“在城里没有五角钱一斤,是买不到这黄鳝的”。大春觉得是不是听错了,问中年人:"喂,叔,你说这样的黄鳝在城里能卖五角一斤。"中年人答:"对头,我本来就是涪江县城的人,今天我是上家属这里才上来的。”看来是真能卖比乡场高出一倍的价格。这场陈大春把剩下的泥鳅和黄鳝挑了回去。
这天晚饭后,孟晓谋正在家里备课,门被陈大春推开了,大春问道:“晓谋,县城哪天逢场?卖泥鳅黄鳝在哪条街卖?"孟晓谋:"你问这个干啥?"大春一五一十说了这段时间价低,又把中年人买黄鳝的话说给晓谋听。晓谋:"是呀,你每次数量多,就除了车费也比在永兴要卖得多些钱。县城是白日场,任何时候都能卖。”大春:"那就星期天你带我去吧。”
星期天一大早,大春将备好的泥鳅黄鳝分等级用篾筐装好,挑着去了永兴车站。
在孟晓谋的带领下,在塔耳门下车后,一人挑一段路直奔城北市场。来到城北市场,陈大春被市场攥动的人头和大量的农产品惊呆了,品种繁多的新鲜蔬菜、禽蛋、干货;屠宰的猪、牛、牛、狗肉;水产区的各种鱼类、虾、贝……一排排一铺接一铺的农产品,让陈大春目不暇接,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望西瞧。他们来到水产区,问了几家收购泥鳅黄鳝的价格,确实比乡场高两倍,他们找了一家价格合适的交易成功,比在永兴场多卖出两倍的钱。
该往回赶了,他们来到塔耳门一家小菜馆,买了两个菜和一瓶白酒,边吃边聊起来。陈大春:"晓谋,不是你带我,我没胆子来。难怪乡头那些贩子好找钱哟。”孟晓谋:"没啥,一回生,二回熟了。大春哥你看城里价格高这么多,干脆你每天到我们附近的太和或隆兴去收购,有一定数量再弄来县城卖。”大春犹豫了一会说:“不知我爸允许我不?要耽搁做农活。”孟晓谋:"这个问题,我去跟陈叔说。”吃完饭,激动的大春微红的脸上露出满面春色。
晚上,孟晓谋来到陈大春家,陈叔还在编背兜,见孟晓谋过来了,陈叔顺手端出木櫈让晓谋坐。孟晓谋:"陈叔,给你商量个事。"陈叔:"啥事?”孟晓谋如此这般地叙述了今天和大春去县城卖泥鳅黄鳝的事,并建议叫大春去附近的场镇收购,再到县城去卖。这时,陈叔紧锁布满皱纹的脸,花白的头摇得像波浪鼓。说道:"这要不得,这叫投机倒把,市管会的人收了你的东西还要抓人,不是个正行。”立在一旁的大春说:“今天我们去县城卖黄鳝又没被抓。"
计划经济给农村农民烙下的深深印记,让他们不敢越雷池,长久的禁锢,使他们只知道日复一日的脸朝黄土背朝天麻木地在土地的劳作,认为农民天生就是种地的,王侯将相天生就是贵种。
停了一会,孟晓谋:"陈叔,现在叫大春哥去做这个生意不叫投机倒把,这叫正当经营,现在改革开放了,以市场为导向,市场需要什么,只要在合法范围内,我们就可以做什么,这叫市场流通,合法经营。现在我国改计划经济为市场经济,无商不活嘛。”孟晓谋的话说得陈叔将信将疑。赚了钱的大春在一旁说:“反正我明天就去太和收购。”陈叔在一边不冷不热的说:"你娃赔了钱别哭……。”
第二天一早,大春准备好收泥鳅黄鳝的篓子去太和镇收购。太和镇的覆盖面大,货源多,但大春只能靠自己挑,收上近一百斤,就不能再收了,否则难挑这二十多里山路。这样,陈大春往返在周边几个场镇和县城周旋。为了能多收货,他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把篓子固定在自行车两边,比起自己挑要省事多了。
从此,他不再自己去捕捉泥鳅黄鳝了,除农忙在家里帮着抢种抢收以外,成天都在外面奔忙。
几个月后,大春经营得不错,他算过账,一月的收入除去所有费用,能净赚三百多元,这可是晓谋半年的工资。经常往返县城,大春看到城里的年轻人都流行穿花格子衬衫和喇叭裤,青年人都有赶时髦随潮流的雅兴,加上手头有钱,一次他买回能做两套不同花格子和做裤子的布料,找到永兴场做工做得最好的雷裁缝那里,拉着晓谋去,一人做了一套农村还很少见的花格子衬衫和喇叭裤,孟晓谋给他钱,他无论如何也不收。总之,陈大春看见城里流行什么,他照常跟着感觉走,高跟甩尖皮鞋、夏天的墨镜、头发烫卷,完全成了城里年轻人的派头。
自连产几年以来,土地培肥不光是农家肥,而改以化肥猛施来增加粮食产量。连产以前化肥施用量很少,培肥地力主要以农家肥为主,有机肥源可以增加土壤腐殖质,是长效肥源。当我们的老庄稼汉见施用化肥庄稼长得壮,粮食增产高,便一发不可收拾,今年每亩用量一百斤化肥,可次年每亩用同样化肥量庄稼没了启色,又只好加倍使用化肥量。可是,我们的老庄稼汉哪里知道,化肥使用过度,在土壤中残留的碱性离子和酸根离子使土壤板结,有机成份严重损失,投入的成本一年比一年增加,土地就像快要失去最后淀粉的豆渣。由于土地有机养分严重缺失,粮食品质不断下降,而且导致生物链条失衡。加之不当的农药往农田里施灌,稻田的鱼、虾绝迹,生命顽强的泥鳅黄鳝逐年减少,使得泥鳅黄鳝珍稀为水中的"人参"。因此,陈大春的贩卖生意一年 比一年差。陈大春以前每三天周边场镇依次收下来至少也有四百或五百斤,但现在周边场镇循环收一次不到一百斤。这几年来,陈大春经营泥鳅黄鳝生意以来,他尝到生意赚钱比种庄稼快多了,他也无心打理连产地。长期跟着外面的生意朋友做起了不同种类的生意。由于粮食价格低靡,而生产成本不断攀升,部分村民逐渐不再依附土地;而选择了外出打工或经商,陈大春就是最早外出的代表。农村、农业在悄然发生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