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回归平静,车上的祁天佑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过了不知多久,他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还能再回来吗?”不知道是对着自己说还是对坐在旁边的陈守岳说。至少陈守岳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用手抠了抠鼻头有些发黑的鼻孔,然后弹了弹指头,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开口道道:“少爷,别担心,用不了一年半载,我们就会回来,到那时咱俩武功大成,看那几个鸟人还怎么嚣张。”祁天佑对这个憨货一阵无语,只是将头看向前方,再次陷入沉思。
不由得想起一天前,已卧床多年不问世事的爷爷,突然将父亲和自己叫到床前,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拉住祁天佑的手用微弱的语气说道:“孩子,山庄迟早有一天要交到你的手上,你是山庄的未来,要学会怎样去当好庄主,怎样保护山庄,怎样守护一方,你要学的东西很多,而山庄能教你的也就这么多了,爷爷知道你是一只雄鹰,有一颗济世之心,是时候下山了,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见一见世面。”说罢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把他放到天佑手里,说道:“这是爷爷的一位故友,家住潮州府西北青岚山谷,叫武云龙,早年曾有旧约,你把爷爷这封信交给他,他就明白了。”说完后,沉默了半炷香的时辰,像是极力追忆什么,天佑父子也没有打扰,只是默默立于床前。爷爷的思维好像飘了很久,终于回归意识,对着祁天佑说道:“走吧。记得多学、多看。”接着用力的挥了挥手,背过身去,一行老泪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顺着满布皱纹的眼角滑到耳边,再落到枕头上,只一会枕头便湿了一小块。祁天佑咬了咬牙,虽然不情愿,虽然有疑问,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但是还是在父亲的目光中转身离去。随着房门掩上时的缝隙,他看到父亲和爷爷的目光正朝向这里,只能不甘的关上房门。他不知道的是,随着房门关闭,房间内的气氛却越来越压抑。
祁元疾又扭头看了看门口,确定祁天佑离开后,几次想张开口说点什么,可努力的张了张,话又咽了回去。祁无伤苦涩的笑了笑,用长满老人斑的手轻轻擦了擦眼角,说道:“元疾啊,这些年你做的很好,比我强,当初创立山庄之时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我们无愧于心便可,一切都顺从天意吧。天佑这孩子不错,他的路还很长,不该留在这。也许我们还能再见到他也未尝不可能呢。”说罢便“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祁元疾看了看父亲,笑着说:“爹,您老这是把天佑支开啊,虽然他躲过一劫,但以他的性子应该会恨我们一辈子吧。”祁无伤开始猛烈的咳嗽,祁元疾忙上去顺背。当房间再次回归平静时,祁无伤说道:“哎,这孩子打小就拧,主要你别恨我就行,还有就是你娘走的早,我怕没法给她交代。”说着浑浊的老眼再次流出两行浊泪。祁元疾忙答道:“爹,您老这说的什么呀。不过,此时山庄的情况确实已经山穷水尽,上次大战后,庄子里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挂了白幡。您也知道就在昨天同安县的小小县尉也敢趁火打劫,开口就是五百两白银,他怎么不去抢,我祁家好歹也是将门。之前师兄在时,他们还收敛一些,师兄外出述职,前脚刚离开福建,这些阿猫阿狗的就开始耀武扬威。” 俞大猷长子俞咨皋,1602年中武举人,凭父勋袭福建卫指挥佥事,初治军海坛,时任海坛参将。
祁无伤摆摆手说道:“哎,现在元气大损,但是五百两也着实拿不出来,大战后各家的伤葬费也需要很大的数目,好在前些年剿倭寇积下一些。”“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浓痰无力的吐出,祁元疾赶紧拿起手绢帮老人擦掉。老人深深的喘了口气,好像舒坦了很多,说道:“不管怎么样,或多或少送去些,有道是好民不与官斗,毕竟不比从前。哎,想当年,跟着戚将军何其威风。现如今……哎。”祁元疾一脸怒色地说:“我就不信不给他他还能来抢吗?狗官。非但不出力,反而处处掣肘,你都说说,这些年,这帮人都拿了我们多少,而且胃口越来越大。要不是为了杀倭寇,我早就把他们……”祁元疾用手比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祁无伤见此忙摆手,说道:“这是我们武将的宿命,我大明的文人一直看不起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一群粗鄙的武夫,任他们驱使。想当初戚将军不也是四处经营,到处走动,为了的不还是清除海寇吗。他用自己的名节换取了东南沿海的数代太平。我多希望能继续帮戚将军守住这万里海疆……”又是一阵咳嗽,老人继续叹气道:“哎,我大明一朝已经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