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有一次，我们一起出差到正阳关东北的双桥镇做调查。早上从隐贤镇汽车站乘车到正阳关，正阳关到双桥镇没有长途汽车。十一点在正阳关吃了午饭后，步行去双桥镇。双桥镇离正阳关大约40里地，估计下午3点钟就能走到。我们在正阳关镇上买点面包，带几个当地特产酥梨，准备路上饿了渴了吃。这一带近几天连续下暴雨，今天刚收晴，阳光明媚天气凉爽，我们心情愉快，不觉得这是一趟苦差事，反而把它当成一次郊游。一路上小李兴高采烈哼着小曲，她平时讲话声音就像银铃，哼起小曲很好听。道路两旁夹竹桃开着满树红花，合欢树含羞草般的叶子，簇拥着粉红色花朵，很有一种高贵华丽的气质。走了一阵发现有点不对劲，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对面来人的鞋子、裤腿湿漉漉的，有的干脆手提鞋子赤脚走。我赶忙拦下一对四十多岁的男女问情况，他们告诉我，他们是夫妻，刚从双桥镇那边过来。

“前几天这儿连续下暴雨，洪水冲垮了一段淮河堤坝，低洼地方被水淹了。雨虽然停息，但洪水还没有退去。我们也是趟水过来的，水深的地方已经没膝盖了。”他往腿上指了指。

“要多久才能走出这段水淹路？”

“也就二、三个钟头吧。”

“双桥镇也遭水淹了吗？”

“双桥镇地势高没淹着，就前面这段路被水淹了。不过走路要当心，最好用竹竿或者木棍探探路，别掉到路边河里去。”说完又把他们手里的两根竹竿送给我们。

“用它边探路边走比较安全，我们已经用不着了。”

我道谢了他们，接过竹竿一人一根上路了。没走多久，果然看到前面道路已被洪水淹没，四下里一片汪洋。

原先我们想脱掉皮鞋趟水过去，但是很担心被碎玻璃、尖石子划破脚，于是决定穿皮鞋走，大不了到双桥镇再买双鞋，皮鞋可以晾干的，总比划破脚好。

我们一边用竹竿敲打试探路面，一边小心翼翼挪着步子。我走得比较快，把小李拉在了后头。她害怕得很，要用竹竿试探好一会才敢挪一步。我走一段得等她一会，待她走近了再往前走。这样走走停停二个多小时，突然听到她在后面尖声惊叫：

“蛇、蛇，啊…蛇！”

我回头望去，一条水蛇正试图游近小李，她拼命挥动竹竿想赶走它，却没能把它赶跑。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用竹竿连续几下猛打，水蛇终于被赶跑了。小李吓得眼泪汪汪，花容失色。我抬头看看四周，到处是茫茫的洪水，看不见一个人影。除了露出水面的一些树木和灌木丛，以及远处泡在水中的孤零零几幢房舍，只有漂浮水面的一堆堆垃圾。如果这样慢吞吞走下去，一旦太阳下山四周一片漆黑，我们被洪水包围进退两难，处境将非常危险，想到这儿我害怕起来。为了不让小李过分担心，我用平静语调把我们的处境告诉她，结论是我们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出这片水淹地。尽管我尽量轻描淡写，小李还是害怕极了。

“要不，要不我们往回走吧。”

“不能往回走。我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走过了大部分水淹路，往回走时间会更长，危险也更大。这样吧，我在前面探路，你拉着我只管跟着我，这样才能快快离开这片水淹地。”我把手伸给她，可是她不肯抓我的手。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讲究！”我不管她愿不愿意，一把抓住她的手，几乎硬拖着她走。终于在太阳快下山前走出这片水淹地。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和她在路旁石头上坐下歇脚，那两只脚还不停地哆嗦。

安下心来，我开始打量眼前这片汪洋大水。它静静躺在淮河南岸低洼地上，望不到尽头。中学地理课本上讲过，洪水把大量腐烂有机物带到被水淹没的土地，使土地变得肥沃。正是尼罗河的泛滥，才使尼罗河两岸成为埃及最富饶的地区，也成全了古埃及的文明。寿县之所以成为安徽物产丰富地区之一，大概和淮河经常泛滥不无关系。此刻，铜盆般的太阳静静悬挂在西边地平线上，晚霞把水面照耀得五彩缤纷，远处的树木和灌木丛像一个个孤舟。没有一丝风声，四下里死一般寂静。我朝通往双桥镇方向眺望，三两农舍上空冒出淡淡炊烟。忽想起王维诗中那句：‘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过去觉得它简单直白很平常，今天才明白，正是王维诗的简单直白，才配得上称为“诗中有画”。看看时间不早，我们赶紧起身朝双桥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