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第十二章
镇中学工作组是原来蔬菜大队原班人马，大家早就熟悉，工作很快上手也很顺利。只是我经历这几个月的变故，变得沉默寡言落落寡欢了。同事们看到我的变化，但都不知原委，常常拿我开玩笑，说小林去团部工作，锻炼得少年老成了，恐怕快要提拔当官啦。只有老姚知道底细，但他从来守口如瓶不露声色，不过有时会眯起眼睛睨我，像是在说：
“花季少年心事多，你的心事我知道。”
因为工作启动晚，为赶进度非常忙碌，晚上经常加班。中学也靠近畀河，每逢晴明天气，晚饭后老姚总要带我们沿着河岸散步。太阳还没下山，静静挂在西边丘陵的矮坡上，满天晚霞把河水染得通红通红。渔船撑着风帆缓缓行驶，随风飘来阵阵渔工号子声。河对岸看来没有风，几家农舍升起的炊烟笔直笔直的，那情景跟王维《使至塞上》诗里描写的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如出一辙。每当看到此情此景，常常勾起我对小雪深深的思念，想起畀河沙滩上我们静静漫步，大青石上我们轻轻絮语，月光下看芦花摇曳，风声里听虫儿低吟。这时，失落、惆怅、伤心、悔恨慢慢爬上心头，让我难以忍受，便撇下队友独自跑回学校，拼命工作来化解我心头的愁苦。
这样过去了一个来月。尽管日夜都在思念她，多少次想去镇上看她，最后都不了了之。要说不爱她那是自欺欺人，要说没时间那是借口托辞。两种声音的争论至今没有结果，我难以做出决定，见了她说些什么好？
那天上午我去镇邮局取包裹。时间已是初秋，少了夏日的炎热，天气晴朗凉风习习，我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沿着河边小路，一路走一路玩，嘴里轻轻哼着苏联歌曲《小路》：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啊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
看到右前方小山岗上有一片枫树林，那些像五指张开的手掌般枫叶，形状煞是好看。在枫叶变红的时候，我会挑选一些硕大的叶片，夹在书里当书签。
“到深秋再来看这片枫树，满树红叶一定好看得很。”我心里想。
看到枫叶，我突然记起《西厢记》里那首百读不厌的《长亭送别》：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刚舒展的心情一下子又郁闷起来，于是加快脚步往镇上赶。
走到离邮局不远的地方，看见有人在朝我挥手，近前一看，原来是小雪。她挎着背包，一身学生打扮，看上去清爽利落，更显得楚楚动人。我心中的愁苦一下子烟消云散，满含深情地望着她。一个月不见，她变得越发俏丽，也明显消瘦了。是欣喜、是激动，还是伤感，小别重逢的感觉非常奇特难以言表。她睁大眼睛细细打量我，好像眼前站着的是个陌生人。我们这样默默对视几分钟，她才带娇带嗔地说：
“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瞧你现在那样子，头发蓬乱衣领不整，人也憔悴多了。怎么搞的，是没吃好没睡好，还是工作太忙？”
看到有人过来，她忙拉我进邮局取好包裹，一起走到邮局旁的河滩上。
“告诉过你，我会常来邮局。可每次借故来邮局，总没见你影子，我又找不到借口去中学看你。我不信你真会忘掉我，也不知哪里惹你生气，就这样一走了之，你好狠心哪！”
“实在是太忙。中学教育锻炼工作启动晚，我们天天晚上加班赶进度，星期天都没休息。有一次打算来看你，谁知下起大雨没来成，今天不是来了嘛。”
“今天不来恐怕我们再也见不着了。镇上教育锻炼工作全部结束，除少数留守人员都要走了。这几天我急得团团转，一天到邮局两三回巴望碰见你，就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告诉我，大后天也就是七号他们就撤离，在汽车站乘车离开。只留张书记、小孙等几个人，等整个公社运动结束再走。她又告诉我唐姐的情况，赵婶的情况，以及镇上一些其它事儿。又问起我在学校工作累不累，吃得好不好。时间很快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去我们食堂去吃饭吧，回中学过了吃饭时间，你会挨饿的。”
“我已经让同事帮我留饭了。到食堂去会碰到熟人甚至张书记，怪不好意思的，我就不去了。”
她有点失望。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从挎包里掏出一大包东西递给我：
“给你买的花生，知道你爱吃，又爱面子不会去镇上买，留着慢慢吃吧。”
我接过那包花生，犹如接过她的心，沉重万分也感动万分。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向她倾诉，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知道，一旦把那个“爱”字说出来，意味着一辈子的责任，但我还没准备好去承担。教育锻炼工作的严厉纪律声声在耳，越半步雷池前途尽毁，也没脸面见人。再说，还有太多东西舍不得割舍，太多希望不愿放弃。我不得不保持沉默，尽管会错失最珍贵的机会。
我们默默对视良久，她在满怀希望等我说出那个神圣的字眼。我避开她灼热的目光低下头去。她开始明白我的心思，尽管千般失望、万般怨恨，还是大大方方向我伸出手来：
“那就…再见吧。”
我迟疑一会，伸出手去和她轻轻地握了握。她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一字一顿地说：
“七、号、上、午、九、点，我、们、在、气、车、站、上、车！”
说完，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珠，惨然一笑扭头而去。我像木头人一般，站在那儿好久好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