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补做了昨天被我们耽误的调查,晚上早早结束工作送小李回宿舍。今天天气依然晴朗, 明月当空夜色如洗,不过有点闷热,河面刮过来的风带一丝腥味。我们心情十分愉快,慢吞吞沿畀河沙滩闲步,有时会停下脚,凝望哗哗流去的河水发一回呆。我时不时拾起一块石片侧身打向水面,石片在水面轻轻弹跳几次后沉入水里。一路上谁都不说话,不愿打破这美好的宁静,来到那块大青石前,我们不约而同肩挨肩坐下。沉默一会后,她先开口说:
“你在北京常常可以见到毛主席吧?”
“毛主席哪里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最多五一、十一游行经过天安门广场远远望一眼,不过离得太远看不清。只看见城楼上黑压压一片人,模模糊糊感觉其中一个可能是毛主席。再有就是五一、十一晚上,北京高校和文艺团体在天安门前举行节日联欢。我在学校文工团管弦乐队混,每次都有机会去参加联欢演奏。尽管在城楼下,因为夜晚光线暗淡,还是看不清城楼上是些什么人。在北京那么多年,我从没清清楚楚看到过毛主席。”
“大学里学习很紧张吧,生活枯燥吗?”
“学习紧不紧张看自己。想多学点东西就紧张,爱玩就不那么紧张。我是贪玩学生,从进入大学校门起一直不紧张。只是到最后一年做毕业论文,真刀真枪显本事了,才开始紧张起来。大学里生活毫不枯燥,不是外头人想象的不食人间烟火。我们每天早晨都去操场锻炼,到冬天学校往操场浇水,一夜过后结起厚实一层冰,早晨会有很多同学来滑冰,那是穿冰刀的滑冰,不是南方四个轮子的溜冰。”
“你也会滑冰吗?”
“刚去当然不会,不会就学唄。一个星期下来就能在冰面上前进后退了,到现在我还是这个水平。我们班上有个哈尔滨同学,冰滑得特棒,在哈尔滨参加比赛得过奖,常常给我们示范冰上舞蹈,好看极了,真正的专业水平,我尽管羡慕得要死,但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到夏天就去游泳,一般去什刹海,偶尔也去颐和园。我还是到北京才真正学会游泳,能不间断绕什刹海游几圈哩。上海游泳池里人挤人,那不算游泳,简直是煮饺子。”
她听得津津有味,见我停下来不说了,忙用胳膊肘捅捅我:
“还有哪些有趣的说来听听。”
“每个周末各系都会举行交谊舞会,热闹得很。可惜后来上头政策变了,不让跳舞了。”
“你会跳交谊舞吗?”
“我是乐队的,只管伴奏,自己也不爱跳舞。不过舞会刚开办时,同学们不习惯,挺害羞的没人敢上场跳。组织舞会的舞蹈队女生没辙了,晓得我们这些做伴奏的,时常抛头露脸面皮厚,于是拉我们一些“替死鬼”当舞伴,陪她们去舞池里做“示范”,为的是给同学们壮壮胆。等他们胆子大敢上场了,我们再回乐队做老行当。所以交谊舞一直没学好,只会笨拙地跟着舞伴走走,有时还会踩人家脚呢。”
“舞蹈队女生都很漂亮吧?”
“漂亮的比较多,但并不是个个都漂亮,有的长相也很一般,不过身材个个挺棒,亭亭玉立的。”
“有意思,还有那些有趣的?”
“有时候周末去听音乐会,看芭蕾舞剧、话剧,更多是去看电影,多半是苏联或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也有国内的,票价便宜得很,水平却是世界一流。星期天也会和同学背个相机出去玩,北海公园、颐和园、香山,故宫、天坛不知去过多少次。有时也去美术馆、荣宝斋看书画。不过我最喜欢逛西单商场旧书店,可以买到很便宜的中外名著。上海的文化娱乐和北京差老鼻子了,根本不能比。”谈兴上来,我便滔滔不绝开始卖弄起来。
“听说大学里不少学生谈恋爱,你肯定谈过吧,要说实话喔!”说完她有点不好意思,吃吃笑起来。
“没有,真没有,不是不想淡只是没机会。”我诚恳地向她解释:
“我们理工科本来就男多女少,我念的物理系女生凤毛麟角。我们这样的名牌大学里,女生几乎比国宝大熊猫还金贵。就拿我们班说吧,一个班五十来个学生,女生只有4个。这还不算太惨,看看人家原子能系,真正一个和尚班,一个女生都没有。我班这4个女生中,一个刚进校门就被高年级男生盯上抢走了。剩下3个也早就‘名花有主’了。再说我这人一向是智商高情商低,一味贪玩,等到醒悟了,早就人去楼空没份喽!”
听我这样说,乐得她咯咯大笑,两颊露出一双好看的酒窝。经过这几天相处,我们已经熟悉到几乎无话不谈,她的矜持早已丢到九霄云外,问起话来坦率到肆无忌惮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