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早晨,我忘了她的关照,自个儿吃了早饭。到办公室时她已在那儿等我,没等我走进里间,她一把攥住我往外拖,边锁门边压低声音说:
“别出声,带你去个地方,有好东西吃!”
沿镇上那条主街走不远便拐进一条小巷,七拐八弯来到一户人家。门虚掩着,推门进去,有个四十多岁中年妇人迎上来。她身穿一件裁剪合身的府绸短袖衬衣,下面系一条大黑斑点泡泡纱长裙,乌黑发亮的头发拢在一起往后挽个螺丝结,配上一只石榴红的发卡,齿白唇红风韵犹存,老于世故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哎呀,小李同志,好久没见你来啦,快进来坐。”边说边用那双美艳的丹凤眼上下打量我:
“这位同志咋称呼?”
“赵婶,他是我们团部新来的同志,你叫他小林好了。”小李这样介绍我。
那个被称为赵婶的妇人准是瞧出点苗头,狡猾地看看我再看看小李,搓搓手不断啧啧赞叹:
“北京来的多好啊,你们很般配的。”
“我们只是同事,一起工作的。”
“一起工作就好、就好。”
小李不再辩驳,想来辩驳也没用。从进来那个房间的侧门出去,穿过另一间房便是院子。三面高高的围墙,从外面看不到院子里面。因为隔着一个房间,大门口也看不到院子。所以院子很隐蔽,“保密性”很强。
“小李丫头鬼机灵,真会选地方。”我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了。
院子不小,收拾得也干净,处处显出女主人的精明能干。庭院中央栽着一颗高大的槐树,树顶结了个很大的喜鹊窝,老鸟出去觅食,几只小喜鹊在叽叽喳喳吵闹不停。槐树下摆放一张圆形瓷桌子,六张鼓形瓷凳围成一圈,凳上画着鸟兽风景图。房门对面沿墙砌了一个很大的山石盆景,从墙这头一直延伸到墙那头。假山石上长满青苔,种着几颗小小罗汉松和一丛文竹,显得郁郁葱葱。山上有凉亭、盘山路、行人,还有两条狗,山脚下有渔夫在垂钓,山顶上还有庙宇之类建筑。两座假山间搭着桥,水中有舟楫通航,俨然一个微缩的世外桃源。院子左边靠墙支着几层水泥板,每一层都摆满盆栽花木,院子里满是栀子花的浓郁香气。右边靠墙有个水池。槐树和山水盆景间支着晒衣架,整座庭院既赏心悦目又简便实用。
我们在瓷凳上坐定,赵婶把桌上瓷杯在水池里冲洗干净,倒上瓷壶里事先沏的茶水,递给我们后,低下头问小李:
“今儿有刚逮到的新鲜活鳝鱼,那么粗、这么长,”她用手优雅地比划着,“炖得糊烂的,要不要来点儿?”
“那东西太腥,你们烧的味道也不好,还是老样子吧,一人一份酒酿年糕,外加茶叶蛋,再给他来块大肉,要瘦一点,他们大城市人不吃肥肉。”
“好嘞!你们坐着聊,我马上去拿来。”说完她转身走开,随手把门给带上。
“这地方怎样?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吧?”
“地方确实隐蔽安全,不过赵婶会不会喇叭嘴广播出去?”
“不会、不会,我是老主顾了解她。讲出去会断自己财路,她没那么傻。”她朝房间那儿小心望望,轻声问:
“你能猜出赵婶的底细吗?”
“底细猜不透,不过感觉她八面玲珑不简单,是个脚色。”
“你还真有眼力。”说完,再朝房间那儿瞧瞧,压低声音道:
“解放前赵婶是做那种生意的,”她把话噎住了,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停一会儿才继续说:
“解放后不让做了才嫁的人,她老头倒是老实巴交的,在街上料理一家店面,做小吃生意。”
“你好像百事通,镇上事哪件也满不了你。今后我可得小心,保不定隐私会被你传遍全镇呢。”我打趣她。
“哎呀呀,真正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好心带你来打牙签,反遭你埋汰。罢了,今后不再做好人了。”说完我们都开心地笑了。
很快,赵婶把点心送来。小李从她碗里扒拉好些年糕给我,再把把那块大肉夹给我,于是我们开始埋头吃东西不再说话。
小李吃得少,比我早一步吃完,赵婶神秘兮兮地把她叫进屋里去。我吃完点心闲着无事,便背着手踱到花架子前,观赏那些五针松、龙舌兰和盛开的栀子花、白兰花,渐渐走近房间的窗户,无意中听到赵婶和小李的讲话:
“我看这个比上回那个强,人实在,不会花言巧语,活脱脱戏文里唱白面书生的那号子人,一辈子跟这样人你不会吃亏的。”
“我们只是工作组同事,教育锻炼工作结束就各奔东西,别瞎猜想。”
“你这丫头又把我当外人了?赵婶可一直是向着你的,别在我跟前装神弄鬼。你赵婶见多识广,什么事能瞒得过我?打进门时你们两双眼一对望,老身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真没事,不骗你。”
“什么‘真没事’,不就差一层纸没捅破?早晚总会破的,迟破不如早破。依我看他面皮薄,这层纸还得你主动捅破,免得夜长梦多。就是破了这层纸,还要小心抓牢他,男人心思活,要会使手段哄,让跑了后悔来不及呢!”
“说哪儿去了!小点声,让人听见多难为情呀。”
……
听见牵扯到我,赶快跑回去坐下,不禁一阵耳热心跳。过不久,小李笑吟吟跑出来,满脸通红的。
“什么私房话说得你满脸通红,该不是在给你说对象?”为了掩饰紧张,我故意打趣她。
“别胡扯,”她摸摸脸:“可能吃了酒酿缘故吧,脸是有点烧。”看得出她也是在尽力掩盖。
结账时小李抢着要给钱,我把她推开:
“我工资比你挣得多,又是单身,一人吃饱全家走。你有父母不容易,别跟我争了。这样吧,花生就算你请的。”她这才作罢。
打这天起,我们几乎天天偷偷到赵婶家吃早点,把工作组的纪律抛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