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那天吃晚饭时，和同宿舍的安徽体院老师聊了一会儿。到办公室没看到小雪，估计她可能有事，就开始自个儿埋头工作。大约过了个把钟头，才见她垂头丧气进来。我刚想打趣她，发现她一脸愁云双眼红肿，像受到很大刺激，赶忙绞了把毛巾递给她。

“小雪，怎么啦，是谁给你气受啦？”

她满眼怨怒扫视我一下，没吭声。我细细打量她，感到问题严重了。

“不对、不对，你哭过，眼泪还没干呢。”

她开始抽泣，我越劝解她越伤心，终于稀里哗啦哭成一片。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

“怎么能那样…，冤枉人……，官僚主义…，肯定是余峰死鬼……，不听一句解释……，不讲道理……，气死人……”

她说话语无伦次，一定是受到很大刺激。究竟怎么一回事，只能等她平静下来再问。抽泣一阵后，她终于平复下来，开始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是被团部领导叫去的，张书记亲自跟她谈话，非常严肃，有时甚至拍桌子瞪眼睛，不给一点面子。下面是小李回忆的谈话大致内容：

“我们信任你，你说小余不行，给你换了小林。已经有人反映过，说你无视纪律和他关系暧昧，我们都没信。现在有人亲眼看见你们在办公室吃花生，还知不知道工作组纪律？还有人反映，说看见你们天天晚上在河滩上卿卿我我，逛得很晚才回宿舍。什么事必定要在河滩上谈，而且谈得那么晚……” 转述张书记的批评后，她又把她的申辩告诉我:

“偷偷吃花生是我们不对，但关系暧昧根本没那回事。办公室的门一直遵照纪律开着的，我们以后注意就是了。因为团部要求加班到七点，天黑回宿舍路上不安全，小林才会送我。也只是偶尔路上商量工作晚一点，没有深更半夜回宿舍的事儿，不信你可以问同宿舍的小钱她们”

说完这些辩解话，她又说：

“张书记根本听不进去，又瞪眼睛吹胡子，说我强词夺理，告诫我要悬崖勒马。甚至要我别……”

好像说到了痛心处，她又哽咽起来，那种痛苦的样子让我非常心疼。

“要你别怎样？”

“要我别害了你！”

她终于吐出这句最让她伤心的话，满含怨恨地瞧我一眼，感到万般委屈。或许因为委屈吐净，心情反而平静了不少。

“别人不会管闲事去反映的，准是余峰死鬼造谣报复，张书记听风就当雨，看来有点麻烦了。”

“要不我找张书记解释解释？”

“千万别去，那等于自己招认！他们只批评我，半句没提你的不是。我已经说过了，今后一定注意影响。只要我们小心行事，他们抓不到把柄，大概不会有事的。”

“赵婶哪儿吃东西的事提到没有？”

“没提赵婶那儿事情，看样子他们不知道。”

“明天开始别去赵婶那儿了，也别买花生吃了。这几天肯定会注意我们，学乖一点别再惹事吧。”

“那个自然。”

送她回去的路上，我们不敢再走走停停，更不敢在大青石上坐坐。天快要变了，风越刮越大乌云越聚越多，到小李宿舍前已是天昏地暗雷声隆隆了。

“马上要下大雨了，我去给你拿把伞。”

“不用啦，留着你自己明早用吧。”

我开始没命往回跑，她在后面大声叫喊：

“一时半刻雨下不来的，别着急，小心跌跤！”

等我刚跑到宿舍，瓢泼大雨伴着轰隆、轰隆的雷声倾泻而下，我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星期。这个星期里我们拼命工作，把专案主要事情都干完，只剩下一些收尾琐事。团部开会还表扬了我们，想想不会再有事了，紧张的心松弛下来。张书记以前多次讲过，任务完成后希望我留下来，帮助团部对各大队专案进行验收，这样我可以继续跟小李一起工作，直到运动结束。因为收尾事情不多，晚饭后我早早送小雪回去。想到以后还可以继续在一起，我们心情轻松、情绪高涨。

记得那天傍晚，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渔舟撑着风帆缓缓驶过，对岸的炊烟袅袅升起。开满白花的芦苇丛中，几只野鸭扑楞楞飞向天空。我们禁不住放缓了脚步，开始谈到未来的打算。

“教育锻炼工作结束后，有什么打算？是回北京还是去上海？”

她听我说过很想回老家上海。

“只会回北京，已经分配在北京了，不可能回上海。”

“家在上海，回北京不是孤苦伶仃吗？”

“有什么办法，那是命中注定。不过北京已经待了好几年也习惯了。除了亲人不在，其它都不比上海差。”

“成了家就好了，想到过成家吗？”

“还真没想过。一毕业就来这儿来接受教育锻炼，压根儿没时间想。”

“教育锻炼工作过不了多久就要结束，该为今后作打算了。”

“等结束时再说吧。你呐？你有什么打算？”

“我有啥好打算的，横竖回蚌埠，当一辈子小会计呗。”

我突然意识到，是该考虑今后怎么办了。我跟小雪之间，虽然像赵婶说的还隔一层纸没捅破，但互相喜欢、心心相印早已是明摆的，只是还没把“爱”字说出口罢了。我仔细端详她，不仅楚楚动人，有我喜爱的小资情调，还忒欣赏她的善解人意，何况我们兴趣相投，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想到这儿我一阵冲动。但内心深处两种不同声音在激烈争论：

“别冲动，违反纪律要受处分，前途会毁掉，一辈子就完了。”

“错过机会才会后悔一辈子呢，哪儿再找这样称心的女孩？”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这么年轻，还怕找不到好老婆？”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何况红颜知己。从古至今有多少人有幸得遇？错过了会遗憾终生。”

“她不可能拿到北京户口，难道你愿跟她去蚌埠？这种小地方能有啥出息?不但害自己，还害子孙后代!”

“小地方咋啦？多少大人物，甚至帝王将相不都来自小地方！大城市不过条件好一点，出过多少大人物？”

……

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我思忖再三，终于做出这样的决定：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还是随缘吧，看以后发展再说。”

往后的事情发展证明，这个决定只是在逃避现实、拖延时间罢了。

小雪见我在发呆，用胳膊肘儿捅捅我：

“问到你今后打算就装聋作哑，是不是有秘密瞒着我？”

“别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人家心里烦着呢。”

“不愿讲就别讲呗，十一点都过了，还是快走吧。”

我懒洋洋站起来，挪着沉重步子送她到宿舍。分手时，她温情脉脉地望着我：

“别自寻烦恼了，收尾工作三、五天结束不了，我们还有时间，船到桥头自会直，宽心点儿吧。”

她的安慰让我感到心里暖暖的，烦恼也暂时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