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七号那天我没去汽车站送小雪。我拼命工作,不让自己有一分一秒空闲,为的是弥补心中的失落,忘却思念的痛苦。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想到就这样永远失去她,感到无比痛惜。
如果我不那么计较名利得失,不那么理会成名成家,不那么在乎地位前途,那天就会把我对小雪的深深思恋,明明白白告诉她,把“爱”这个神圣字眼,毫不犹豫说出来。由于我的自私、畏缩,最终使我失去了她,失去了本可得到的幸福。这一切全是我的错,结出的苦果得我用一生来偿还。
但想想自己,也很憋屈。不放弃行吗?违反纪律要受处分,我挣不脱这个紧箍咒。张书记找小雪谈话已在警告我们,把我调离团部,更是采取的组织措施。如果不顾一切继续下去,会有好果子吃吗?即使偷偷摸摸恋爱了, “北京户口”这头可怕的“拦路虎”,会始终阻隔我们在一起,让我和小雪,不得不年年上演“鹊桥相会”,这样的生活,听起来很浪漫、实质挺痛苦。何况,要放弃自己喜爱的京城生活,断送当科学家的梦想,甘愿去安徽小城落魄终生,也着实让我进退彷徨、左右为难。
我过去最推崇的诗歌,是裴多菲的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我也曾充满青春激情,相信人世有真爱,可以为它牺牲一切直至生命。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我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变得成熟,变得坚强,变得能干。但不知不觉间,也渐渐变得世故,变得自私,失去了青春激情,把一生真爱永远葬入了坟墓。
打那以后,我变得浑浑噩噩萎靡不振,对周围一切失去了兴趣。经常独自一人坐着发呆,在无人的地方偷偷伤心。同事们慢慢听说了我在镇上的故事,对我十分同情,常常关心我开导我,帮我排解苦闷消减烦恼。无奈我陷得太深不能自拔,时间久了,他们也只能随我了。
多少年之后,一次和朋友在KTV歌厅,我点唱了一支《中国合伙人》电影主题曲《光阴的故事》: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
它天天的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
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
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
MV背景视频中的那句台词:“我觉得我的青春结束了,而且就埋葬在这儿。”让我如梦初醒:我的青春,不也是在隐贤镇,在那条留下我和小雪无数脚印的老街上,埋葬了吗?
到那年深秋,中学教育锻炼工作终于结束了。同事们欢天喜地整理行装,我却独自呆坐,长吁短叹。时常去畀河边徘徊,很晚才回寝室。临走前,我还特地去了一趟镇上,来到我和小雪一起工作过的小屋,想重温过去的旧梦,但已是人去楼空。来到我们度过多少难忘之夜的畀河沙滩,想重拾昔日的美好,但已是人成单水空流。来到大青石上坐下,想再听她絮语再闻她歌声,但已是涛声依旧佳音难觅了。
面对古镇那熟悉的街道,回忆起曾经和她一起漫步的美好夜晚,触动了我的灵感,写下一首深深怀念她的诗篇:
老街那条青苔斑驳的石板路,
曾留下一行行我们青春的脚印,
岁月磨去了那些浅浅的印痕,
却抹不尽镌刻在心底深深的思念。
如今我又回来重走那条石板路,
月亮洒下同样的银光,
食铺却飘出不一样的味道,
踽踽独行,身旁已有没了她的倩影。
老街的石板路在街的尽头终止,
心灵的石板路却一直伸向远方,
只要生命的火花还在闪动,
思念会永远行进在心灵的石板路上。
离开镇中学的前夜,我彻夜无眠。我始终不明白,既然不能抛弃一切与她相爱,为什么还割不断对她的思念?既然我选择了放弃,为什么无法摆脱心中的痛惜与悔恨?直到多少年以后,当我读到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那首情诗,才幡然醒悟,大师几百年前的深刻哲理,让我纠结心中的疑问豁然解开: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我们终于乘汽车离开隐贤镇,踏上返回北京的旅途。汽车中午到达蚌埠,为转乘第二天早晨开往北京的火车,我们在旅馆住了一夜。同事们开开心心出去玩了,我推托不舒服,一个人呆在旅馆。
在心灰意懒的静坐独处中,忽然想起:现在,教育锻炼工作不是结束了吗?套在我头上的“工作纪律”这道紧箍咒,不就解除了?小雪在蚌埠商业系统工作,何不趁此机会去找她?但又想到,我没有她的地址呀,无论家里或工作单位地址都不知道,连哪个商业单位也不清楚,人海茫茫怎么找?这让我泄了气,开始怪自己太粗心,连地址都没问她要。又怪小雪没留地址给我,哪怕写在送给我的花生纸袋上也行。
转念一想,商场、店铺不都是商业系统么?到商场、店铺去转转,说不定能碰巧找到小雪呢。我马上穿好衣服上街,在各个商场、店铺里转悠,问问柜台上的收银员,希望冥冥中有天神相助,能奇迹般把她找到。但直到商店打烊,都没发现她的踪迹,没打听到她的一丝信息。我疲惫不堪地回到旅馆,面对同事们疑惑的询问,只说出去吃了点东西,就躺下睡觉。脑海里一幕幕浮现和小雪朝夕相处的场景,使我整夜失眠。经过一夜思索,我明白了小雪没留地址的原因。女人心思细腻,不可能忘记留地址。经过多少次试探,寄托多少回希望,她终于看清我的心思,了解我的为难,明白我们不可能有将来。她已对我失去信心,失去希望。如果离开那天我去车站送她,说不定她会重新看到一丝希望,会给我留下地址。可是我没去,或许正是我的冷漠,造成我的终生遗恨。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抓住上车前片刻时间,我再去街上转转,期望出现奇迹,但奇迹始终没有出现。正像多年后刘若英在歌曲《后来》中唱的,我和她一旦错过就成永别: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火车“咯噔、咯噔”开动了,我的灵魂分离成两半,一半跟随我的躯壳去了北京,另一半永远留在了蚌埠。它日日夜夜在大街小巷里漂泊流浪,一刻不停地呼唤着:
“小雪,你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