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用去山水间觅一座桃花源,在古城的每一寸时光都是唯美的。哪怕老得头发白了,彼此结结巴巴的唠嗑也是一种幸福的表达方式。
初知凌霄的名字并对它充满了神秘感,是在九十年代读到舒婷老师《致橡树》中的诗句:“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在没有手机和网络的年代里,我的脑海中凌霄花是山野里的菟丝子,它缠绕在林木上,开着米粒般的小花,细瘦的蔓藤在山风里摇曳着,如纤弱的农家女子摇着手帕,遥望忙碌耕作的山民。年轻的我像一阵青春的风一样,读不出诗句里的爱情,也读不出橡树的伟岸与高大,只觉得那只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臆境而已。
让我对凌霄情有独钟的是去年六月,因夥巷街的奇遇让我对它一目惊鸿。据说夥巷街一直流传着清初重臣冯溥和房可壮两家的故事,还有民国时期公馆街的名字缘由。为了一探究竟,我在夕阳铺满街巷的下午,来到了此街。
在这里,我看到了门楼上长着几撮野草的张公馆,在历史的潮流中还原着本色。在公馆西侧,有一所黑漆木门紧闭的小院,一丛凌霄花攀越在檐角上,以高傲的姿势绽放在夕阳中,门前落满了花。我想轻扣一下门栓,哪怕有人只是轻轻地回应我一声咳嗽,哪怕有蝉儿从门缝间飞出来,都令我期待。
我想感受一下陆游诗中的“满地凌霄花不扫,我来六月听鸣蝉”,做一回“天风摇曳宝花垂,花下仙人住翠微”中的仙人,哪怕仅是一个瞬间,哪怕仅是一个念想,也是幸福的。
涂满余晖的小巷是静谧的,光阴好像在穿梭,霎时便回到了童年的时光里。我像个探险家来到这处幽静的小巷里,看到了最幸福的一幕。张公馆的东临是一所大门敞开的院落,门框两侧贴着一幅红对联,写有“家增财富人增寿,春满庭院福满门”,一架梯子斜靠在盈门墙上。一对七八十岁的老夫妻,面对面地坐在大门内。他们似乎在私语,似乎在说着家长里短,我看到老翁的脸上尽显得温柔。老妇人背对着我,我能从她的背影里,读到他们平静如水的日子。
原来,不用去山水间觅一座桃花源,在古城的每一寸时光都是唯美的。哪怕老得头发白了,彼此结结巴巴的唠嗑也是一种幸福的表达方式。时隔一年多的秋日上午,我再次循着凌霄的风韵来到此街。
那所黑漆木门依然紧闭着,门院上的凌霄花还在,还如去年的样子。“年年岁岁花相似,明年花开复谁在”,站在花前的我还是去年的我,而花儿还是去年的花儿吗?
张公馆东临老夫妇的大门依然是敞开的,门楼上的丝瓜仿佛细说着流年,沿着檐角垂下来,那架梯子依然斜靠在盈门墙上,门内的摆设几乎没变,只是我看到老妇人独自推着四脚拐柜步履蹒跚的背影。老翁去哪里了?一个板凳空落落地放在那里,我想或许是他去厨房里给老妇人做午饭了吧?大门口的红对联“辞旧岁吉祥如意,迎新春喜气满堂”,足以说明喜气满堂,福寿双全。他们的爱情岂不是像凌霄花一样,既没有依靠别人来让自己变得强大,也没有借别人的高枝来炫耀自己;他们既没有水云间,也没有桃花源般的生活,过着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日子,世间还有比“不离不弃,终老一生”更高尚的爱情吗?
因了参府街上有清代参将署旧址、南营街上有清代武状元府旧址和明代高唐王府巷的原由,我从春日的槐花飘香、蔷薇帘卷到秋日的凌霄映日,总是来这些街巷中驻留片刻,希望与每一朵花、每一种花色有一段奇遇。沾上故事的花儿才是动人的,哪怕是逢着一场小雨、一朵白云、一袭秋风,都是带有生活的气息。
不知是谁把一本季羡林先生的《一蓑烟雨任平生》遗落在大门口,丢在阳光里。我坐在门墩上翻阅着书籍,读他童年的的时光“我的村是在县里最穷的,我的家是在村里最穷的……”,而他的童年生活像迎着朝阳的凌霄花,迎着人们的笑脸奔去。“披云似有凌云志,向日宁无捧日心”,这不是他的生活写照吗?
我又读他追忆与见过两次的老舍先生在理发店的偶遇,那天只是碰面打个招呼,等他去结账的时候,老舍先生早已替他结了。我在想他们之间的情谊如同凌霄花,不及香远情亦真。“直饶枝干凌霄去,犹有根源与地平。不道花依他树发,强攀红日斗妍明”,世人赞美凌霄花的执拗和血性,敢与红日斗妍,它宁愿停止生长,也不愿匍匐在地。老舍先生便是如此吧!
这个上午,东门大街云门书院朗朗的读书声、巷口老年人手中棋子的敲落声、南营街遗落的书香,还有绕过云间的雀鸣,在这些奇遇里捕捉的凌霄花影,绽放在岁月的枝头,怎不令人去追念。它蘸着秋日的色彩,阅尽繁华是你,写尽万水千山是你,落笔之处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