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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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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河(上部)》连载

第三章 好时节

那萦绕在嘴里的味儿绵远悠长

使她觉得自己沐浴在阳光之下

在山野之中


“奶奶,那是什么鸟呢?它们天天到处飞,还在那里修了窝!”

云朵睁着黑亮的眼睛看那到处翻飞的鸟儿,并用白嫩的小手指向屋檐下的泥土窝。

“它们啊,是燕子。”

“燕子?”云朵琢磨着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越念越喜欢。

“奶奶,为什么燕子要把窝修到我们屋来呢?”

“为什么啊?”奶奶被问住了,她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喜欢我们家吧!”

“哦!那它们就是喜欢爷爷奶奶,喜欢爸爸妈妈,喜欢叔叔小姑,还喜欢我!”云朵嘀咕着,不禁拍起了手掌。

“燕子和其他的鸟不一样,它们会飞到菜地里找虫子吃,对我们很有帮助的。”奶奶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慈爱地看着云朵。

“什么虫子都吃吗?”

“是吃菜叶里面的虫。”

“菜叶?”

“嗯,等哪天我们摘了菜,看到青色虫子就给它们留着。”

“嗯!好的!”云朵连连点头。她睁圆了眼睛看那些黑白色的小鸟,仿佛在想着什么。

“云朵,你看燕子都跳舞,你也给奶奶跳个舞嘛!”

“嗯!”她说着就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似乎世间就她跳舞最美,口中也不禁哼唱道:“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唱到这儿,小姑娘停了下来,欢欣雀跃地跑去奶奶跟前:“奶奶,奶奶,我知道为什么燕子会喜欢我们家了!我们家有春天,最美丽的春天!”

奶奶不说话,乐呵呵地笑。

“奶奶,您听,我给您唱啊!”说罢,她又唱了起来。

“最美丽的春天,美丽的春天......”奶奶心里跟着唱,似乎心儿飞到了田野之上,飞到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

“幺孙儿,我们这儿还有样最美的呢,晓得不?”

云朵仰头想想,想不出,嘟了小嘴看奶奶:“奶奶,我不知道……”

突然,她又快乐起来:“最美的是虫子!”

奶奶被逗乐了:“我们这儿啊,还有最美的幺孙儿呢!你看,那些燕子都喜欢你。”

“它们不喜欢虫子吗?那为什么要找虫子呢?”

“那些虫子是害虫,要吃我们的菜,要不是燕子啊,我们幺孙儿以后就吃不到菜喽!”

云朵看看燕子,又看看奶奶,突然说:“奶奶,我觉得你也最美!”

“哦?呵呵,好好好,它们也喜欢奶奶。”奶奶笑眯了眼,眼神里充满了幸福,她多希望云朵能永远像燕子一样轻盈快乐。

当春天的花朵扫去寒冬的清冷,新一年的光景又在农人的足尖上蔓延开,直至绿色的帷幔谱写初夏的蛙蝉小曲。

插秧时节,田里的人多起来,个个是挽了裤腿就往田间跑,有的着草鞋,有的直接打赤脚。无论是挑担的,还是插秧的,人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播种总是快乐的,因其让人充满希望,更何况这春景又那么生机盎然。有些人挑担累了,便把箩篼放于田边,圈了腿盘坐在草地上,四处闲看。偶然低头见了身边野花,心也会迅速欢愉起来,引得歌喉顿开。

奶奶正弯了腰劳作,娴熟的手从另一只手分了苗便往田里放,动作连贯迅速。五月的太阳变得有些炙人,蛙声从地里田边窜出,唱得这热闹的白天更欢快。

奶奶瘦削的脸被草帽遮盖,白花衬衣在阳光下像要燃烧起来,灼灼伤眼。偶尔见她直起腰来,把脸埋进衣袖,拭那淌入眼睛的汗滴,完了又继续弯腰干活。

小云朵做不了这些,奶奶便让她坐田埂上树荫里,且让她自娱自乐。这几日不敢放了她跟伙伴玩,怕戏水出事。每年都有相关的事情发生,有时是村里,有时是外村,有小孩的家庭在这季节也就格外注意。

“奶奶,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啊?”

“好好好,幺孙儿唱歌,奶奶最爱听喽!”奶奶直起腰来,笑眯眯地冲云朵说道。

“想听哪一个嘛?”

“我们幺孙儿唱的都好听,想唱哪个就唱哪个!”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嘀哩哩嘀哩嘀哩哩嘀哩哩……”她一边唱一边爬起来,顺着田埂采野花,看着特别喜欢的就往自己头发上放。

“幺孙儿哎,小心点儿!”

“嗯!嘀哩哩嘀哩嘀哩哩嘀哩哩……”幼儿园老师最近教的,她却能一字不差地唱出来。

老人在田间,小孩在田边,各有自己的事忙,不知不觉太阳就快下山了,红红的霞光照得翠色的秧苗热情洋溢。插完最后一个角落,奶奶抬头看了看今日的成果,见几分空田已被充盈得满满当当,便满意地点点头,笑得露出洁白的牙来。

她在田边洗了手,涮完脚,才上得田埂子,看看一边玩耍的云朵竟还在兴头上。奶奶那双泡得泛白的瘦脚与青草极不搭,只是走起路来,还有几分神气,倒也和野草的茂盛有些匹配。

“奶奶,好看不?”云朵捧出颜色各异的小花,伸到奶奶跟前。

“好看,跟我们幺孙儿一样呢!”奶奶疲惫的脸上漾出慈祥的笑容来。她想伸手摸摸孙女的头,一伸手才发现刚洗过的手上满是水珠,便缩回了手去。

“我给你戴上!”云朵一边说一边踮起脚尖,揣摩着应该把手中的花朵别在哪个位置最好看。

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倒是惹得老人欢欣。奶奶听后,用湿润的双手拄了膝盖,弯下腰,那一层黄皮包着的骨头轻微颤了一下,最终还是承托起了整个身体。云朵扑闪着眼睛转向了花朵,挑出一支浅玫红的野雏菊来,再拨开奶奶花白的头发放进去,最后把头发拨回来,似乎那花会永远长在奶奶头上。

“我说奶奶最美啦!嘿嘿!奶奶是小燕子,穿花衣……”活蹦乱跳的云朵走在前面,哼歌采野花,疲惫消瘦的奶奶走后面,面容憔悴。

农村里总有无尽的农活,但每个有劳动力的人,都在辛勤地劳动着。

花草树木像永远不会劳累似的,每年都如期开花,如期结实,再如期冬眠。它们静静地长在土地上的某个地方,一生也不曾迁移,没有悲痛,没有欢喜。也或者,只有在花开时节,它们会因蜂蝶的亲睐而欢欣舒颜。路边上的美人蕉,红艳绚烂,招得几只蜜蜂嗡嗡作响。山上的苦楝树花开得正好,紫红的色彩给绿树批了条轻盈薄纱。蜜蜂守望花簇里的小世界,而人们,将那小花聚拢而成的花簇视为一抹美丽的风景。

过了农忙的日子,农人的生活也就相对清闲了,除了偶尔上田间看看,施肥喷药,便等着盛夏来临、果实成熟。

四月属于烂漫山花,也属于成熟果子。

当所有植物竞相绽放花束,野枇杷却成熟了,它们长在山坡上阳光充足的地方。野枇杷长得又高又散,每一颗仅指甲盖一般大,抬头仰望,一粒粒、一簇簇的野枇杷果露出青黄的颜色,即便树盖茂盛,人们也能找到它。

果子结得高一些的枝丫,奶奶用长竹竿拍打,总能得到些结果的枝丫或零散落地的果实。果子结得矮一些的,奶奶用竹耙往下勾,踮起脚尖也能抓住叶子,拽下果子来。

云朵问奶奶:“奶奶,那是什么啊?”

奶奶取下两颗果子,在身上擦一擦,递给云朵:“这是野枇杷籽,你尝看好吃不?”

野枇杷果虽然长有麻点,但表面光滑,有些还会反光,拿手里一闻,有一股特别的清香。云朵闻了闻,把果子放嘴里嚼。

“幺孙儿,里面有米米的,不要把米米吃了。”

云朵吐出来拿在手里,试着一点点地咬下去,枇杷果肉紧实有嚼劲,淡淡的甜,味道却很浓郁,那萦绕在嘴里的味儿绵远悠长,使她觉得自己沐浴在阳光之下,在山野之中。

奶奶把摘下的野枇杷果放盆里装好,一个个摘下果蒂,淘洗干净后,再一个个剥开。没剥几个,奶奶的手指尖已经被染成了宝红色。她一刻不停地做着,剥完果肉,又去取来放凉的白开水,从墙面的钉子上取下白纱布,纱布包住剥好的果肉,她一个劲地揉搓。浆汁从纱布里渗出来,漫入水中,直至变没了痕迹。奶奶每揉搓一次,浆汁就渗出来一次,它们一次次叠加,水的颜色就越来越暗。纱布很快被染成了宝红色、暗咖色。云朵发现奶奶的手也都成了相同的颜色。

奶奶揉搓纱布一会儿,感觉合适了,就停下,拿出装有果肉的纱布,再取来盛上凉水的大盆,把装有暗咖色浆汁水的盆子放进去。

“奶奶,为啥要放大盆子里呢?”云朵踮起脚尖去看在大盆里摇摇晃晃的小盆子。

“古井的水冰凉得很,这样子才凉得快啊!”

“哦!”云朵似乎明白了,转瞬她又似乎很不明白:“奶奶,我们这是要做啥子呢?”

“吃的啊!等会儿你就晓得咯!”奶奶咯咯咯地笑起来,像在准备一份惊喜。

“哦……”云朵继续趴在大盆边儿上往里看,看不出什么,也就回到灶台前,拿起奶奶留下的野枇杷果吃起来。

“奶奶,我把这个拿给虹兰姐姐吃哦!”

“去嘛!注意狗儿哦!”

“晓得啦!”

彩玉担心坏人来犯,从堂屋到大门拉上了细铁索,拴狗的绳系在上面,狗儿便可以沿着它在院子里到处跑,那是它的天下,也是它唯一的乐土。它似乎明白,但凡主人将它拴起来,它就一定是要呐喊的,无论面对的是陌生人还是每日所见的熟人。只是那声声吠叫里,情感有些不同。见了熟人,它的声音闷在喉头,似吼非吼,似明非明。如果见了陌生人,它就扯开嗓子,能让村子对面山头的人都听见。但凡拴着,它的眼里都或多或少带了些警觉与敌意。

“虹兰姐姐!虹兰姐姐!”云朵在院子这头放声喊着姐姐。

“哎!”虹兰听到了,答应着打开大门,云朵瞅瞅那条狗,迅疾撒开步子飞奔过去。

云朵从院子这边奔跑到那边,脚一踏入院子,它就沿着绳索跑来,像追赶敌人似的,直至她跑进了姐姐家门,它才停住,悻悻然望一眼,然后低头走向角落去了。

云朵万不会跑着逗它玩儿,怕被它一口咬了,那尖利的牙齿是她不敢轻易挑衅的。但每次奔跑过院子,正巧躲开它,她便觉着开心。

“虹兰姐姐,我奶奶摘了野枇杷籽,好好吃哦!这些给你。”云朵摊开手掌,几颗果子露了出来。

姐姐没见过这种果子,她拿起一颗来左右观察,满脸疑惑:“吃得不哦?”

“吃得的,我都吃了好多了咧!奶奶还用它做了其他的东西。”云朵看着姐姐,笑了起来。

虹兰看到云朵黑黑的牙齿和绛红色的嘴唇,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你的嘴巴和牙齿都好黑哦!哈哈哈哈!”

云朵抬起手臂,嘟嘴在衣袖上一阵乱擦,然后凑到姐姐眼前,咧着嘴问:“好了没有嘛?”

“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哈!”虹兰看到她被擦得红红的嘴,止不住地笑:“你这个……野枇杷……染色好厉害哦!”

云朵见姐姐还在笑,挑了个黄黄的果子塞到姐姐嘴里:“哎呀!你还笑我!快来尝一下嘛!这个果果儿真的好好吃,好好吃嘞!”

虹兰捂住笑疼了的肚子,慢慢嚼着嘴里的果子,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连连点头:“嗯嗯!好好吃哦!我还要!”

云朵把手里的野果子给到姐姐手里,留了两颗慢慢嚼。

吃完了果子,云朵就跑回去,想看看盆子里黑乎乎的东西都成为什么样子了。奶奶还守在厨房里,在熬红糖水,此时,盆里的汁水已经凝固,云朵伸手去按,弹弹的,很好玩。

“幺孙儿,轻点儿啊!马上我把糖熬好了,你就可以吃喽!”

云朵点点头,手上的力轻了许多。

枇杷浆汁做成的东西和糖水的颜色一样,奶奶一将糖水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有似的。她盛出一碗,笑着给云朵:“幺孙儿,快来吃!”

云朵端过去闻了闻,盆里的味道很淡,颜色也不好看,让人觉着那并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她皱着眉看奶奶,奶奶却笑了:“怕不好吃啊?”

云朵点点头。

“那你少尝一点看看嘛!”奶奶用小勺舀出一点,送到云朵嘴里。

云朵憋着嘴,不愿吃,奶奶轻声问:“刚才的野枇杷果果儿好吃不?”

“好吃得很啊!”

“来尝一点看看,这个还要甜一点儿哦!”

云朵一听到“甜”字,想也没想就一口吃了下去。它含在嘴里软弹弹的,野枇杷的香甜和红糖的醇甜混合到一起,使人想吃到停不下来。

云朵把一碗都吃得干干净净,一滴糖水也不剩:“奶奶,我还想吃呢!”

“哎哟!今天只有这么多的嘛!”

云朵往盆子里面看,还想盛了吃,奶奶见了,拿下云朵手里的碗:“吃多了会不舒服的哦!来把这个给虹兰端过去哈!”

“哦!”云朵嘟嘟嘴,抱着盆子跑出门去了。

孩子们喜欢这片土地和长辈们带来的一切美好,也喜欢夏季不忙的日子,那些日子属于他们自己。白日里,他们可以上山刨野地瓜,晚上还能聚到一起乘凉、玩耍,偶尔的,还有许多外界的新鲜事物到来。

“叮叮铛……叮叮铛……叮叮铛……”铁器清脆碰撞的声音,在小山丘里震荡出回声,从村头传至村尾,每位田间劳作的以及在家中休息的人都能清楚听得。村里人都知道,卖麻糖的人又来了。做这个活的,都是老爷爷,他们穿双布鞋或草鞋,夏天戴上草帽,冬天戴着针织帽,背上麻筛盖着的小背篓里,指不定又带了多少白色的甜麻糖呢!不论男女、老少,都爱吃麻糖,尤其是小孩子,总会三五成群守着那位老爷爷,直到买了才肯走。

云朵和几个伙伴正在何二娃家的院坝里玩瞎子拐子的游戏,一听见那声音,几个人全都跑竹道上,凑到一块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瞅。

“诶,云朵,你说,还是不是上次穿草鞋来的那个爷爷呢?”虹兰拉拉云朵的衣袖,怕她没注意听自己说的话。虹兰上次就注意到那位着草鞋、戴草帽的老爷爷了。他穿一件火红色的秋衣,胸前被汗水浸湿呈现出暗红色,洗得泛白的灰色涤纶裤因为太宽松,便用粗毛线作腰带拴着,裤脚挽了好几折,都快高过膝盖了。上次虹兰还和云朵讨论过,说那个爷爷不懂编织,他纯粹可以把腰间几股毛线编得粗一些的,看起来也相衬。

“上次那位?”云朵朝虹兰笑笑,眼睛往天上滴溜一转,上次卖麻糖那位老爷爷的形象便出现在脑海。

“哦!应该是呢!不知道还是不是那根裤腰带呢!嘿嘿!”

“哈哈,你们就记着别人的裤腰带啦!”调皮的小娟笑话她们,声音洪亮。

“哎呀!想不起来他的样子咯!我只记得那些撒了黑芝麻的麻糖!好好吃!”小莲说着就开始吞口水,还伸出舌头来舔干得起壳的嘴唇,似乎那麻糖就在她跟前似的。

“哎!来了来了!那边呢!”一心寻找老爷爷踪影的小惠跳起来,指向被垂下的竹梢挡住的村头竹林。

“哪儿呢?哪儿呢?我看看!”

“没看到啊!都被挡完了。”

几个人蹲下身子朝小惠所指的方向看去,半掩映的竹林中还是只有叮叮铛的声音。最后,虹兰索性带头跳下竹道,站在田埂上张望。

“对对对!看到啦!看到啦!快过来!”她兴奋得跳起来,把田塍上的青蛙、蚱蜢吓得往水田里跳。

大家你拥我簇地下到田埂,寻觅带来蜜甜麻糖的使者。

“哈哈!真的呢!好像还是以前那个爷爷!”

“好像不是呢!”

“我们还是去买点嘛!”

“唔......我没钱啊……”

“哎,我回去问下奶奶给买不!你们也回去问看!”云朵想到了慈爱的奶奶,心想,她一定会买这好吃的东西给自己。

“嗯!我也回去问我妈!”

“我爸应该也要给我买的。”

几个人速速散开,各自回家寻求帮助。方才热闹的场景,顷刻消散在麻糖人清亮的敲铁声中。那声音虽一刻不停,但听着却不叫人烦躁,卖麻糖的人为了等待顾客,走得也慢。有些时候,他还会选块空地,坐着歇息,取下头上的草帽来扇凉。

“奶奶,奶奶,卖麻糖的人来了呢!”云朵欢快地跑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

此时,奶奶正坐在屋檐下缝补衣服,听到云朵的声音便放下针线,抬起头来:“慢点儿跑!把衣服打湿了要感冒的!”

“奶奶,给我买麻糖吃好不好嘛!”云朵知道,奶奶一定会给她买的。

奶奶将视线移向云朵背后的竹林,沉思几秒钟后说道:“唔……要不买两块钱的嘛。爷爷这两天也是感冒了有点咳嗽,蒸点麻糖给他吃。”

“哦哦哦!有麻糖吃喽!啦啦啦啦啦……”云朵跳跃在奶奶身旁,情不自禁地哼出歌来。

奶奶起身将腿上的衣服放凳子上,捶捶酸痛的腰,佝着背一步步慢慢走向她住的屋子。云朵蹦跳着,跟奶奶进到那黑乎乎的屋子。

奶奶掀起床头的竹席,从厚厚的稻草里掏出一个红白花布织成的小荷包,拉开绳结,从中取出折成条的一小撮纸币。一角,两角,五角,所有的钱云朵都已认得,看奶奶一张张慢慢地数。

“奶奶,你数钱好慢啊!”

“奶奶老喽!要慢点数,才数得清。”她说话的速度和数钱一样慢,但云朵还是耐心地等着,反正是能吃到麻糖的。

“喏!给你一块钱,买了要拿回来哈。”奶奶把大大小小的几张纸币递给云朵。

“我买了要先吃点哦!”云朵把脑袋微微偏向肩膀一侧,轻轻咬着嘴唇,撒娇似地回答奶奶。

“嫑吃完了哦,留点给爷爷,还有弟弟。”奶奶脸上露出一丝忧虑,随后掀起竹席去放荷包,背对着云朵回答。

“晓得啦!逗你玩儿的!我找虹兰姐姐去啦!”说着,她便甩着马尾辫子从后门跑去虹兰家了。

虹兰进到屋里,她妈妈正在看新白娘子传奇,便也像云朵那样问着要钱买麻糖。她妈妈和蔼可亲,人很瘦,笑起来很好看。当云朵的妈妈在家时,她们都觉着俩妈妈的感情极好。

“妈,卖麻糖的来咯!”虹兰看着斜躺在竹席上用蒲扇扇风的妈妈,说完话后,目光转移到黑白色的电视屏幕上,白娘子正说着话。

“你真的是个好吃嘴儿啊!”虹兰妈没有起身,手上的蒲扇仍旧在晃,眼睛也一直注视着电视。

“就吃一丁点儿。”虹兰举起右手至眼睛处,将拇指轻轻掐在食指指腹上,微微耸肩,露出恳求的神情看妈妈。

“哎!”虹兰妈放下蒲扇,坐起来,从枕头里摸出几张旧钱:“来,四角,可以吃二两了哦!”

虹兰接过钱正要出门,云朵便跑过来了。

“虹兰姐姐,走了不?”云朵还在院坝里,就从敞开着的门里看见了穿浅黄衣服的虹兰。

“嗯!走哇!”

云朵一跨进虹兰家后门,便听见新白娘子传奇里面的音乐。

“嬢嬢,在看新白娘子传奇哦!”她四下一打探,便知晓了阿姨所在的位置,笑着跟她招呼。

“你们两姑娘,那么喜欢吃,以后把你们卖给那个卖麻糖的!”阿姨打趣地说。

“哈哈!那我们就天天吃喽!好安逸哦!”云朵也乐了,说话逗她。

“嬢嬢,我们出去咯!等哈卖麻糖的都走了。”

“要得!但是那个东西嫑吃多了,不然牙齿长得怪死难看的。”阿姨的劝慰,对她们来说,不过是耳旁风,听了就好,记不到心上。

俩姑娘手拉手走出门去,你一言我一语,走到外面的小娟家旁,云朵便放开了声音喊:“小娟姐,好了没?”

她家那只狗很警觉,一听旁边有人说话,便不停歇地汪汪直叫。

“好了哈!”小娟的声音从围墙里飘出来,然后又转向那只狗:“狗儿啊,你这都听不出来是哪啊?”

一旦她家那只大黑狗不认人似的乱吠,被她发现了,总会狠狠地骂它一顿。

云朵和虹兰趴在小娟家石头砌成的围墙上,朝石缝里看,围墙下她们经常守着吃生红薯的大背篼静静守在角落,旁侧的围墙缝里插了好几把镰刀,小娟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由于围墙并未修建几年,上面还没长出滑溜溜的青苔。小娟家谁若忘带钥匙了,便直接蹬着那些缝隙攀爬进屋,毫不费事。

透过石缝,她俩看到小娟往大门走,便也朝着竹道跑去。

小娟关门的嘎吱声响起,几人也快速重新汇聚竹道上,但此时,敲铁的清脆声已经到村尾了。她们踮起脚尖,才看到卖麻糖的人,他已行至村尾几棵高大的麻柳树下。

“买麻糖!买麻糖!我们要买麻糖!”几个姑娘一齐扯开嗓子喊卖麻糖的人。

他恍惚中听见了声音,转过身子来,四下张望。

几个姑娘一边喊,一边沿着竹道跑,直至跑到百来米远的岔口,才停下来招手、喘气。

他头戴的草帽在阳光下泛出金黄色的光芒,只比不远处的草垛颜色稍亮些。他看见她们了,放慢敲打小铁锤的频率,沿最短的路线朝她们走去。

姑娘们本来是要跑去那麻柳树下的,但既然卖麻糖的人沿着田间小路走了来,她们便回到竹荫里等待,你一言我一语的,不亦乐乎。

老爷爷走进竹林的树荫来,取下头上草帽扇风,一颗颗汗珠像挡不住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直往下滑。

“爷爷,还是你来卖啊?”虹兰一眼就认出老人来。他换了件白色的薄秋衣,上面的浆渍像人脸上的黑痣一般,有些扎眼。不过,从那脱线松大的袖子可看出,这是件才换上的干净衣裳,只是穿用年月有些久了,布料显得硬实没有弹性。他还是那样卷起裤腿,就连那裤腰带都还和上次一样。鞋子倒是换了,白底蓝料的布鞋,前面有两个像耳朵一样的弹性黑橡筋,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这两天不忙嘛,没活路干,出来跑还可以挣点盐巴钱。”那汗水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似的,他用手掌不断地摩挲着脸盘。

虹兰用手轻轻拉云朵,等云朵看她时,她便使眼色示意老爷爷那根猩红色的毛线裤腰带。云朵快速扫视了一眼老爷爷,朝虹兰抿嘴笑笑,虹兰也抿嘴笑,还调皮地伸出舌尖来。她凑近云朵耳旁,用手挡住一侧:“以后我们去编根腰带,等他再来就送给他,他这样子好搞笑哦!”

虹兰说完,云朵也靠在她耳边说:“就是呢!我也觉得好搞笑。”

两人耳语完,都咬着嘴唇笑,只怕笑出声来让老爷爷误会。况且,大人们都常说,不要取笑别人,不然要烂嘴巴子。

老爷爷擦完汗,敏捷地伸出握着草帽的右手,往小背篓沿伸去。他那被晒得黢黑握着铁锤铁片的左膀一弯一伸,左背篓带子就松下来,右手迅疾把紧了篼沿,用力往跟前一拉,再伸出左手一接,小背篓便乖乖停在他跟前了。虽然年事已高,可他的肌肉一块块呈现出来,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他还是个年轻人。

轻轻放下背篼,伴随而来的舒气声,使他一直未变的笑颜里有了些轻松与舒坦。

“你们都要买好多呢?”他的汗水又涔出许多来,几乎使他布满皱纹的眼睛睁不开。

“我二两!”虹兰伸出两个手指头。

“我三两!”小娟用手比出三的数目。

“我也三两!”小莲也伸出一只手的三根指头,并左右晃着。

“我一两!”小惠并没有觉得一两就少,依然快乐地喊出自己想买的数量。

“我要一块钱的!”云朵从没买过那么多的麻糖,所以当她喊出自己想要的数目时,像极了骄傲的公主。

“一个一个慢慢来啊,都有份儿的。”老爷爷将帽子放在脚跟前,揭开背篓上的麻筛,并将其倚靠在背篓边。背篓里飘出来的香味浓了许多,几个姑娘忍不住凑近了背篓沿去闻。

“啊!好香!”

“嘿嘿,就是呢!”

“就是,口水都流出来了!”

几个孩子直吞口水,巴不得老爷爷快些把麻糖卖给她们。

老爷爷轻轻掀开几层白色塑料布,坚硬米白的麻糖便露了出来。世间的美味恐怕也就这个了吧!她们现在都不作声了,焦急地等待老爷爷将其一块块敲下来,再一点点放称上去。

他敲下麻糖的声音比刚来村里时小了许多,没有那般清脆悠扬,却更能呼唤起姑娘们对这诱人零食的渴盼。一声一声的叮叮铛铛,像是在敲醒一个个沉睡的梦。

“来,这是一两!哪个的呀?”老爷爷拿出背篼里的一片焦芋叶,撕出小片来,把刚才称好的麻糖放上去,撒点面粉后团一下叶边,递了出去。紫绿色的叶子被麻糖的黏性一粘,裹成了一团。

“我的呢!这儿这儿!”最爱吃的小惠迫不及待伸出双手去接,紧紧抓牢在手心。虽被焦芋叶一包,麻糖的棱角依然分明,尖角的地方戳穿叶子嵌入她幼嫩的手掌心,她却毫无感觉。

“老爷爷,给您钱。”陈旧的两角钱从她裤兜里掏出来,像被惊醒的使者一样,通过历史车轮穿梭到这个宁谧的乡村。

“哎!拿着慢慢吃啊!我再称下一个。”他埋下头继续用铁锤敲击。

一个孩子得了吃食,其他孩子自会万分着急。老爷爷从大块麻糖上敲下几块小的,笑着递给孩子们:“来,你们先拿着吃。”

等她们都取走后,他又继续埋头劳作。老爷爷有个难得的好记性,谁要买多少货,他听一遍就能牢牢记下。二两,三两,三两,七两,他全都挨个儿称出。

卖好了麻糖,他那张黑乎乎的老脸更显得欢喜:“慢慢吃啊!我以后再来卖!”。

姑娘们拿着甜滋滋的麻糖,一边吃一边赞叹。

老爷爷看着孩子们远去的身影,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来。收拾好行李,他又敲着那铁锤铁片,朝远方走去,清脆的敲击声回响在山野间,由近及远,直至听不见了。

那样的敲击声可以让人们未知的未来拥有清甜的向往,可以令睡梦中的人有更甜的美梦,它穿越田园,穿越山丘,穿过如风岁月。

夏季的尾巴上,大人们开始繁忙,忙着把一季的稻谷收回家中,孩子们还没开学,总是撒了欢儿地满山遍野奔跑。这样的小溪河充满了生命力。

小孩子做不了农活,却喜欢稻田里嗡嗡的打谷声,以及大人们脚踩打谷机的动作,他们游离在大人身边,到处去抓蚱蜢。蚱蜢一弹一跳,蹦出很远,它们时不时展开翅膀,半飞半跳,引得孩子们欢欣追逐。有的蚱蜢色如青草,尾巴修长,身体比较柔软,让人一见分外喜欢;有的蚱蜢布满条纹,像长老了似的,身体硬硬的。蚱蜢一被人抓住,便使出浑身解数伸腿挠人,可它们又将人抓不痛。有的小孩把蚱蜢笼在手心里,它们又闹又跳,使人觉得手心痒痒。有的孩子用两根手指夹着,看它们会如何,蚱蜢一刻不停地向各个方向挠,直至累了疲了,也就安静下来了。蚱蜢一安静,孩子们就觉得没了趣味,丢开手中这只,又去抓其他的了。那只得了自由的蚱蜢迅疾钻入稻谷、野草丛里,不见了。

大人们并不全然把心思都放在收割上,他们偶然见到孩子放走了蚱蜢,便提着嗓门,以盖过打谷机的声音说道:“你把它放走干啥子呢?油蚱蜢儿可以吃的哦!”

孩子一听就来了兴趣:“这啷个吃呢?”

“哈哈!拿回家烧来吃嘛!”

孩子摸着头,想象蚱蜢被火烤熟的模样。

“这个好吃得很哦!香香脆脆的!”大人补充道。

孩子又继续想象着它被烤熟后,散发出来的香味,感受到了美食诱惑一般。

大人生怕孩子什么都不懂,于是又说:“你们要用那个草来把它串起,不然咋个抓得住呢?”

孩子一听,四下张望,看着眼前的谷草和野草。

大人见了,就又指着路边的野草,提着嗓门说:“用那个草!”

大人忙一阵休息一阵,喝下一大杯水,缓过劲来再继续打谷子。休息的空档,他们会教孩子们怎么抓蚱蜢,又怎么将它们一个个都串起来。

有些人忙累了,坐在田边休息,随手抓了稻草作出昆虫的模样,小孩一看,很是喜欢,一个个嚷着想要一模一样的。

彩玉的丈夫特别擅长编织,云朵按照辈分称呼其为大爷。有次,大爷用织背篓剩下的篾条编出个小笼子,给到云朵,说道:“云朵,这个给你装油蚱蜢儿!”

云朵拿着那个小笼子,在小伙伴跟前一阵炫耀:“看我这个好安逸嘛!”

孩子们这个拿着看看,那个拿着看看,觉得这小玩意儿既可爱又精巧,怎么看都叫人喜欢,大家都想要。

“给你们耍一哈嘛!”云朵大方分享,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愉快。

大爷见孩子们争抢着看小笼子,就说:“二回给你们做一个啊!”

“先给我做!”

“先给我做!”

大家你争我抢,都想最先得到宝贝。

大爷招架不住:“好好好,给你们做,一起做,一人一个啊!”

他们一听,拍着手跳了起来。

夏季的稻田一经收割便杂乱不堪,孩子们却喜欢那样的稻田,因为那里藏着无穷无尽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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