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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离别都显得匆匆
所有的离别都太过遥远
云朵念完幼儿园，也该升入小学了。爸爸妈妈虽不在家，却老早就商量好了孩子上学的事：送她去镇上念小学。
镇上的小学比村小远很多，但师资力量、教学条件都比村小好，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更好的学堂接受教育、更好地成长。
奶奶为人实在，明德和翠英担心母亲带云朵去报名，老人、孩子都被人欺负，他俩在离开小溪河之前，就已登门拜访姜奶奶，希望她能帮着带云朵去镇上小学报名。
姜奶奶是村里很有名望、如老顽童一般的老人，她人际关系广，即便上了些年纪，却仍如孩子一般活泼，走起路来也蹦蹦跳跳的。不止孩子们喜欢她，年轻人、老年人也喜欢她。
去村小报名的第一天，阳光明媚。小溪河的田野里堆放着一个个稻草垛，山上郁郁葱葱，风儿清爽，晨雾轻薄。
奶奶如同几年前那般，一早就起来为云朵做荷包蛋，愿自己的孙女考试永远满分。云朵穿好衣服，奶奶给她理了理，但奶奶不会扎好看的辫子，有些为难，左右梳着孙女那黄黄的头发，不知如何下手。索性，就为云朵扎个马尾吧！自家孙女怎么看都好看。待一切打理好，奶奶把云朵带到姜奶奶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幺婶儿，今天娃娃的事就麻烦你了哦！”
姜奶奶摸摸云朵的头：“哎呀！见外了撒！说啥麻不麻烦的！”
子群不知该如何回答，以回应姜奶奶热心的帮助，她站在那儿看着姜奶奶，一言不发。姜奶奶看出了子群脸上的不好意思，双手握住子群的手，爽快地说：“二嫂，没事的哈！这又不是好大的事。”
子群心里充满了感激，万千言语只化作一句：“辛苦你了哦！”
“哎呀！喊你不要见外的嘛！就当我去赶了趟街啊！”
子群点点头，抿着嘴。她心里那些感激涕零的情感，始终汹涌着。她把这份感谢放在心底，时时记挂着，在合适的时机，她总要回应那份帮助的。
“二嫂，你等我一哈，我拿个背篼，我们就出发哈！”姜奶奶往远处看了看，立马回头往屋子跑去。
太阳悄悄爬上山坡，小溪河变得分外明丽。沿着南北两侧溪流的村道上，大人小孩一路走，赶集的大人背着背篓，上学的孩子拿着小板凳，有说有笑。孩子们升入新的年级，开启新的学年，大人或陪伴孩子入学，或去赶集市，全都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和方向。
小溪河里哗啦啦的水声应和着，那一刻不停的欢闹既是孩子们的欢闹，也是晨曦里成人们的欢喜。人们脸上总笑意盈盈，尤其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自然，也没有谁去追问缘由的。
在小溪河这片土地上，那不是一个问题，永远也不是。
上小学第一天，校园里很是热闹，搬桌子的、搬椅子的，拿办公用具的，老师、学生、家长全都混到一起，人们说话的声音把校园煮沸了。
云朵的同桌是一个男孩子，姜奶奶认识那孩子的奶奶，于是商定让俩孩子结个伴，也算是相互照应了。幺姥爷家的大儿子刘波在镇上念小学，即将毕业，但毕竟还没毕业，也就能照顾着云朵。每日放学，他便跑来找云朵，接上一起回家。
刚到镇上念小学的日子陌生而孤独，每个班级学生比以前多，老师也照顾不过来。云朵在一群孩子中间，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和快乐。其他孩子又何尝不是呢！
在那片白石墙和青瓦掩映的教室里，云朵首先要适应的，是主动融入环境，以及比往日更多的作业。上了小学，便与幼儿园不同，班级同学的数量、上课时间、课程内容，都是全然不同的了。每一门课，云朵都努力学着，但始终成绩中上，不算好也不算差。在所有的课程中，她最喜爱的还是体育课，课上她能跑起来、跳起来，像风中的燕子似的，她再也不用固守在教室里，自由自在，可以说话，可以放声欢笑。
操场上的天空宽广无边，她的心也宽广无边。
每个孩子都要学会规则，即便他们不懂，也要时时生活在那规则之下，那是学校教会他们保护自己的方式。老师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这些，老师说的，是学习，是成绩，是希望。
云朵隐没于所有的孩子当中，她听话，不犯规不犯错，老师说什么，她便照做。老师脸上笑了，她也觉得开心，心里会欢喜很久，心想那就是来自于老师的认可。老师的认可比家人的认可更能带给云朵力量和自信，她在那些流动的时间中，努力寻求那份力量，如同寻找光芒一样。那些看似微弱的光，到了云朵那里，便是一整片的光明。来自于同学的关心，甚至哪怕只有一句话的诉说，云朵便会感受到存在感。同学之间的距离，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孩子知道如何寻找阳光，寻找同龄人之间的友谊，便适应了小学的生活。但她终究是羞涩的，她害怕暴露于众人的视线之中，害怕在一片寂静里回答老师的问题。那样的氛围，让她无所适从、紧张忐忑。幸而老师抽学生回答问题的次数并不多，她也不会整日处于紧张当中。
镇上的小学有个大花园，一进校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花园，它在校园中心。
长方形的花园正中有个圆水池，圆水池正中有个比房子还高的圆柱，柱子上刻了一条长龙。水池包括那柱子，以及柱子上的龙都是陶黄色的，所以长龙看起来不像电视上的龙那么凶。云朵根据龙的颜色，猜测它来自于土地，它的形态也有几分土地的敦厚温和。
对云朵而言，龙是特别的所在，它高高在上，肃穆庄严，使人无法接近。再加上花园不能随便进入，更为它增添了几分神圣。它在那样一个孤傲冷清的位置，被绿植和鲜花包围，也被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讲课声与朗读声包围。花园周边是高低不一的青瓦房，瓦房外种有一排排梧桐，即便进了校园，满眼也都是绿色的，那些白墙青瓦房子掩映在绿树花草中，只听得见教师授课和学生的朗朗读书声了。
进了校门，顺着大道一直往里走，走到头，便是云朵所在的教室。每个刚上小学的孩子都得从那间教室开始，那是他们的一年级，铭刻于心的一年级。若从学校教室的分布来看，那间教室对低学龄的孩子来说最好不过。
整个学校斜座在一片小山丘上，许是因为挖平那块地太费事，学校的教室便顺着小山丘的坡度，一路倾斜。从进校门开始，东侧的教室在几级台阶之上，西侧的教室在几级台阶之下。
一眼看去，花园是全校最平坦区域上播种的大自然，它被环形走廊环绕，被周边的梧桐和教室环绕。由于学校的学生每升一个年级，就得顺着学校的教室搬离，自东向北，自北向西，自西向东。南面是教室办公室，便不作为教室。西侧的教室位于学校低处，学校考虑在台阶之上修一面墙，以避免事故发生。墙上留一扇圆形拱门，那门有着门的用处，细看却也有几分意蕴。
一年级的教室在北侧角落，若是外面来了什么人，孩子们一转过头来便能看得明晰。有些孩子上课不认真，一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直到那声音的来源远去了，才回过头来。老师若发现了，就拿着戒尺在讲台上使劲拍，或者将手中的粉笔朝那孩子丢过去，孩子吓得赶紧回过头，满眼都是惴惴不安。
大老爷在学校食堂里做饭，而今便算得上云朵在学校的熟人了。说是熟人，但云朵并未真切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呵护。一来大老爷严肃、话不多，再者，云朵也少有时间见到他。
中午没法回家的孩子，都得在学校午餐。他们每人早上离家时须带个饭盒，里面装好生米，那些不拘小节的家庭，米也不为孩子淘洗，直接就让他们带到了学校。孩子们一到了教室，先将饭盒放到粗铁制成的大容器里，早读时间，每个班级就会有几个学生抬着那大容器去学校食堂。他们把饭盒一个个拿出来，装好水，再放回去。细心的孩子会把饭盒中未淘洗的米淘洗出来，再装好水。水加多少，全凭感觉。也有粗心的孩子会落下几个饭盒没装水，等到了午餐时间，没加水的饭盒自然是没法吃的了，那些水加多了的饭盒，也就当干稀饭来吃了。
学校不提供炒菜，大多数孩子都从自己家里带了炒好的菜来，它们被装在大大小小不同的瓶子里，颜色各异。有的学生带点豆瓣酱也就吃了，有的带瓶炒泡菜，闻起来酸香可口，有的带了炒豆豉，豆豉的味儿能飘去很远。但所有瓶里装的菜，都得用菜油炒，猪油炒好了放个半天全凝固到一起，很不方便。午餐时，孩子们把瓶里装好的菜都倒入饭盒里，余下的油也一滴滴地都洒到米粒上，用勺子几翻搅拌，米饭吃起来也就香喷喷的。
云朵爱吃泡菜，奶奶便每晚上为云朵炒好了装瓶里备着。家中泡菜坛子常年都满满的，青菜柄、儿菜、豇豆、莲白茎等一应俱全，有的泡得久了就成了老酸菜，新鲜泡进坛里的蔬菜，看起来脆生生的，看得人眼馋。泡菜坛子常年花花绿绿，分外好看。
奶奶日日挑选不同的泡菜，切成细粒，炒出来既有了泡菜香又有了菜油香。装入瓶中的泡菜，一旦揭开盖子，香味能把全教室都充满。当家中有肉时，奶奶就把肉也切成细粒，碎肉泡菜比单独炒泡菜味道更香，更有嚼劲，云朵也更是喜欢。
有时在学校里，同学之间还相互分享，你吃着我带的菜，我吃着你带的菜，每日的午餐都会有些令人欢喜的小惊喜。
对于长身体的孩子来说，日日都吃这些自带的菜，难免少了些营养。时不时的，孩子们还是要去食堂打些新鲜炒菜来吃的。要打炒菜，得拿上生米或现金，去食堂换成菜票，然后拿着菜票找做饭的刘老师打菜。那刘老师即云朵口中的大老爷。做这个生意的，不是刘老师，而是负责为孩子们换取菜票、饭票的李老板。他想得也算周到，没有午饭吃的孩子一旦手里有饭票，便可拿着饭票找刘老师打饭。吃得多的，就用大额度的饭票，吃得少的，就用小额度的饭票。但是菜就不同了，额度都相同，一张菜票换一份菜，菜的分量足，少有孩子会一次吃下两份菜。
偌大的学校，只有这么一个打菜的地方，每到中午，刘老师就被孩子们围得挪不开脚。大盆装着饭菜，饭菜冒着白雾，刘老师就在蒸腾的热气里。孩子们手拿饭票、菜票，把手伸得直直的，生怕刘老师没见着自己。他们眼睛里都是饥饿与期盼。
一到中午，他常忙得紧，梳得顺滑的头发也总掉下一溜，那缕发跟着他在热气中动来动去，使他看起来更加忙碌。云朵有时就在一群孩子中间，她踮起脚尖把菜票举得高高的，朝向大老爷。
云朵怕生，尤其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她无数次想放开声音去喊大老爷，可她怎么也做不到，直直地看着大老爷，心里企盼着，愿他能快快看到自己。即便大老爷看到了云朵，焦愁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接过云朵手中的菜票，放进特制的盒子里，再来取云朵的饭盒，为她打上炒菜。他什么话也没说，递给云朵饭盒便去给其他人打菜了。云朵接过饭盒，心里略有失落，但当她打开盖子时，发现里面的菜总比别人更多些。
这份不带笑容的关心，有些遥远，也有些暖。
偶尔的，在镇中学念书的刘军中午会来找云朵。他是姜奶奶的儿子，虽然只比云朵年长几岁，但因拜云朵外婆为干妈，云朵便喊他为二爸。中学的餐食与小学相差不大，也是拿了饭盒上蒸屉蒸熟，然后带上菜票去食堂打菜，但那里的食堂比小学的丰富，每日都有好几份炒菜可供选择。不同的厨师，做出来的菜味道自然也是不同的。
虽然一年仅有那么几次跟着刘军二爸一起午餐，但那几次午餐时间，她会感受到特别的温暖。云朵虽然怯生，但长相乖巧，刘军的同学们见了也很是喜欢，总会跑来左看右看、左问右说。这个问一句：“这是谁啊？”那个说一句：“这个妹妹好乖哦！”
还有的，直接将自己碗里才打的菜夹些给云朵，口里还直说：“我还没吃过的啊！”
刘军爱笑，人缘好，见同学们这般，他脸上也笑开了花。
云朵感觉自己在这样的氛围里吃饭，像被宠溺着，她喜欢这样一份难得的关怀与温暖。无论是怎样的温暖，云朵最喜欢的，还是来自爸爸妈妈的。那些带着阳光气息，带着山花烂漫与刚毅勇敢的温暖，能照亮她满山坡的时光。只是那份温暖隔得太远太远了，远得让人看不见，听不着，望不穿。
除了等待，便只有等待。
那些等待带来的强烈情感如同项链上的珍珠，时间推着生活一点点向前，随即也将珍珠串了起来。那些珍珠只在一些特别的时刻闪现光彩，它们带来了阴天的愁，带来了风中的飘摇，也带来了洒落一地的星光。
小溪河山水依旧，风吹过春天，再吹过夏天，吹过一份金黄的收获，吹来寒冷，也吹来人们的再次团聚。
时间总是那样悄悄跑开，待枝丫的叶都已落尽，最后才送来一年中最明媚的日子。那些日子，云朵觉得自己成为了真正意义的云上的孩子，在无尽的奔跑和欢乐中，她觉得自己被守护着，那份守护的力量围绕在身边，让她觉着踏实。
如此，她再也不用惧怕任何人与事，只有拥抱的温暖与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