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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得耳已经深有感触。他深切地感受到，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这里有上帝迷失的羔羊，更有福音的抵挡者。他感觉王掌柜是个复杂的人，他不抵挡上帝，他不对抗土匪，他了解那位赤脚奔跑者，他更了解火焰战马。
王掌柜的脸色严峻了，朝二位洋人说：“实话告诉你们，这里实在是有些凶险，有什么事就快说快办，二位也好打道回府。”
“我不是来寻仇的，我是来寻恩的。”老德国说：“当年我有一个朋友，骑着火焰战马。”王掌柜愣怔地审视老德国，问道：“你和火焰战马有交？”老德国点点头。王掌柜愣愣地说：“三教堂的道士来说火焰战马的事，你这洋教也来说火焰战马的事，这……”
“从哪里说起呢？”老德国把脸仰向屋顶，却望着屋顶外遥远的距离，然后他说出了一个时空距离，“从二十五年前说起吧。”
王掌柜似有所悟地说：“莫非……”老德国说：“那年，我给你送来了一个人，是一个武士，一个中了洋枪的武士。”
王掌柜闻听此言，急忙从椅子上起身，整衣扶冠，双手抱拳，朝老德国郑重地一拱，尊敬地说：“我师父的恩人啊！”他叹息了一下说：“当年你送我师父回归故里，匆匆离去。我只顾得伏在师父床前哭泣，也不曾记下你的大名。这么些年来，无以为报。”老德国问道：“你可知我今天另有来意？”王掌柜说：“请指教”老德国说：“我今天来到贵府，是来感谢你师父当年的义举。”王掌柜不解地问：“恩人啊，应该受到感谢的是你啊？”
老德国解答了王掌柜的疑惑，“前些日子，我收到一封从遥远的国度写来的信，写信的是一位当年从暴乱中幸免的妇人，她一直怀念那位立马横刀保护妇女儿童的壮士，那位骑着红色战马的壮士。”
夜深，王掌柜家的厢房里，两个洋人躺在床上，都无法入睡。老德国找到了与火焰战马相关的人，激动。李得耳在回想老德国的故事中那位骑着火焰战马的壮士，同样激动。李得耳的心中暂时放下了那位赤脚奔跑者，和老德国讨论火焰战马的事。
李得耳问：“王掌柜的师父骑着火焰战马？”老德国答：“是的。”
李得耳又问：“骑火焰战马的人不杀洋人？”老德国答：“杀。他只杀洋兵。他是义和团的一个首领，他参与了那场与洋人的冲突……”
德国人来这里征用农民的土地修筑铁路，本已矛盾重重，铁路的设计没有足够的排水涵洞，暴雨淹没了土地，使矛盾达到临近点。施工中又轻率地挖掘了乡民的祖坟，那散落的尸骨刺痛了乡民们的心，矛盾激化。农民起义，德军镇压，义和团介入。农民迁怒于洋人洋事，冲入潍县乐道院，放火焚烧乐道院里的医院、学校。一群医生和教师带着妻女仓皇逃命，被激愤的拳民追堵在一个墙角里。
老德国讲述着：“那时我还年轻，看到拳民挥舞着刀枪围上来，我第一次感受到绝望。身边的女人和孩子们哭声一片。我跪在地上念诵着‘上帝啊，你的天使快来吧，带着那火车和火马，把以利亚和以利莎的敌人隔开’。果然，有一匹火红的战马冲来，隔在了拳民和我们之间。”
李得耳从床上欠起身子，问：“是天使的火焰马？”
“不是。”老德国说，“天使的火焰马只有先知才能够看到，别的人是看不见的。而这匹火战马谁也能看到，拳民也能看到。”
红马壮士横刀挡在了拳民和洋人之间，大声喝令拳民们收手，“我们杀洋兵，不杀女人和孩子。齐鲁乃是礼仪之邦，我们是忠义之士！若对妇女和孩子下手，我们算什么人！”有拳民回怼：“洋兵杀我们的妻儿老小，何曾讲过礼义！”情绪激越的拳民们大骂那红马壮士是汉奸，继而围攻那壮士。
“我认出了那位壮士，他是十字坡的护庄队队长，我在王老掌柜家里见过他。”老德国说。
当下，红马壮士正受到自己人的围攻。他武艺高强，拳民靠近不得。此时，有信使来报：“洋兵从东面杀来！”那红马壮士挥刀朝向东方，大喊“杀洋兵——”带领拳民们向德军冲去。
抗击德军的战斗中，那位壮士杀敌英勇，拳民们给他披红挂花，推为总领。庆功会上，面对义和团的各路领袖，那壮士喊出“洋人也有好人”和“只杀洋兵”。此话一出，其他领袖立刻拔刀相对，怒斥壮士为“汉奸”。义和团内部开始分裂，一场内讧即将开始。就在这时，山东巡抚袁世凯带领清军前来围剿义和团，不分大人小孩一律“并为匪类”格杀勿论。分裂的义和团又凝聚一处，抗击清军。
老德国说：红马壮士独自一人冲出清军的重围，逃到了已经近乎废墟的乐道院中。他身中数枪，危及生命，几个医生把他隐藏起来并给予救治，他却坚持信念——拒用洋医和洋药。“壮士藏身数日，躲过清军的追捕，我用马车把他送回十字坡。”
天色刚刚放亮，王掌柜就来敲门。土匪来绑洋票只不过是图些钱财，而真正给上帝杀羊的却是现在那忽隐忽现的火焰战马。王掌柜心里很清楚，当然就提心吊胆了。他婉言地辞客说：“牧师先生，你是我师父的恩人，是我家的贵客，可这里是洋人的是非之地。”老德国坚定地回答说：“受上帝的差遣，还要在这里多待些日子。”他说出了不走的原因，“当年被你师父救下性命的那些人寄来了一笔钱，我想把这些钱用在你这里。”王掌柜推辞说：“我不缺钱。”他说：“你缺一样比钱更重要的东西。”王掌柜问：“什么东西比钱重要？请指教。”他答：“学堂。”王掌柜心头一震说：“这是我父亲当年的遗愿啊！当下，我正在合计办个学堂，了却我父的心愿。”
山中古庙中，堂主得到报告，说那两个洋人要在十字坡长住。堂主心中很纳闷，她梳理着传说中那王掌柜的梦境：“一个生人上门寻找走失的羊群。随即那人一挥手中的鞭子，王掌柜和那些觅汉们立刻都变成了羊。”堂主在思考：独自一人做这样的梦并不稀奇，而田王二家掌柜同夜同梦就属于牵强附会之谈。由此可以断定这是编造的谎言。接下来的问题是：谎言何以出自王掌柜之口？洋人又为什么偏偏来到十字坡？还要长住？问题太过集中就成了大问题，她下令：“洋人必有阴谋。我要亲自审问这个洋人。”
阎王寨中，一匪徒回寨报告，“那洋人一直住在十字坡。每天下晌，那洋人都顺着官道傻跑。”王不三问：“每天都傻跑，洋人是不是有毛病？”匪徒答：“毛病不轻！”王不三半晌没说话，陡然叫了一声“好”，把众匪徒吓了一跳。王不三嘿嘿一笑说：“洋人傻跑，我也要傻跑。”众匪齐问：“大掌柜，你也有毛病啊？”
他们说的那个傻跑的人就是李得耳。但他那不是傻跑，是他坚持每天跑步锻炼。为了安全起见，他每天的跑步时间都在下午。
李得耳被土匪盯上了。被土匪盯上那可就大难临头，不死也伤，起码也得破财。这是富裕人家特别担心的事情，所以才筑高墙、设拳坊，不惜重金请拳师看家护院，不惜卖三大亩地换一支后膛枪。而此时的李得耳还浑然不觉，心里没有准备，手中没有寸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