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四叔结婚后不久,三叔也结婚了。
三叔是当兵转业青年,在市工商局工作,三婶子是横镇老居民,在市汽配厂工作。这么说吧,三婶子与三叔是城里人,住在城里,每次回乡,就住在四婶子家。因为祖母与四婶子是一家嘛。
三婶子打着马灯去厕所,三婶子的脸在洁白墙壁的映照下,特别温柔,那一头卷发更是慵懒,漂浮着种特别动人的温暖。
三婶子如猫一样地从房间出来,到厕所里撒了葩尿,就回房了。三婶子这么频繁地上厕所,乍地啦?她那微挺的小肚皮,说明她怀孕了。
三婶子一结婚,就怀孕了。真是幸福。
三婶子的幸福在四婶子房屋墙壁上映照得一清二楚。三婶子的幸福在四婶子家的墙壁上映满了,而四婶子失落鹅影子,却一次又一次孤单地映在自家墙壁上。
起初,四婶子与三婶子很要好,年龄相当嘛。四婶子勤快,三婶子懒惰,有些互补。三婶子每次回乡,都是四婶子做饭给她吃。她想喝老母鸡汤,四婶子便给她炖,她想吃西瓜、甜菜、萝卜条,四婶子都会一一满足她。四婶子还把自己绣的花垫底子,无偿地送给三婶子。的确,三婶子与四婶子挺要好,但夹上祖母就不好了。
祖母特别喜欢三婶子,什么都挂在嘴上。四叔也是。三婶子每次回来,四叔总与三叔,三婶子就《公开的情书》,谈论不休!
也许书里面的久久,嘎嘎等主人公,跟三叔四叔有些像吧!
这情形在未来的日子里,予四婶子精神无形的压迫,似乎她生命中的又一大危机来临。
四婶子跟三婶子根本没可比性,但四婶子却倍感压迫。于是,三婶子再从城里回到祖母家,四婶子就抱着孩子,夹着鞋底,跑出来。
她不知道该跑到哪里去?因为渔船的事,她自觉与二婶子没从前亲近了。
(注:因为二婶子总落存渔船的钱不拿出来,由此二婶子跟四叔家闹了些意见!)
她跑啊跑,还只有跑到母亲这里来。因为大嫂一往的温厚包容,一往的默默无闻,让她无限的博大,这种沉默博大终于使大嫂赢得了一切。她敬爱大嫂,知道大嫂是个善良宽厚的人,会包容她的牢骚与痛苦。
四婶子总是对母亲说:“大嫂,我真受不了三嫂,一来了,就如皇后一样,指手划脚,全家人都围着她转,她的话就像圣旨,可不知我田地的活还没干完,哪有时间安置她?”
其实四婶子并不厌烦安置三婶子,而是讨厌四叔也围着三婶子转。
母亲便劝她说:“你想在家呆就呆着,不想,就去田间干活,他们总不会将你从田里拉回来,你只当她是个客,过两天就回去了。”
如此等等。
四婶子听了母亲的话,觉得内心的积郁消散了些,就回去了。
只是母亲与她毕竟相隔了十几年,二代人了。加以母亲忙,孩子多,心也烦,骂人还特厉害,声音特尖,她不便常来打扰母亲。
三婶子读过许多小说,比四叔小一岁,回来了,总喜欢跟四叔讲书上的事。用现在的话说,三婶子还是个文艺青年。当然,四叔与小姑青春年代的红书,《公开的情书》,《逼婚记》《碧玉簪》《红楼梦》等。三婶子都看过,跟四叔一起高谈阔论,也不稀奇啊!
三婶子特别喜欢看戏书,这点很合祖母的意,也合四叔的意,还合父亲的意。就我家的每个人,都有戏瘾,对戏有着特殊情感。因为父亲年轻时,就是唱戏的嘛。所以三婶子每次回来,四婶子便感生命紧迫的压抑,无限的悲伤,却无能无力改变。
四婶子总来跟母亲倾诉,说:”大嫂,我自小没读过书,讲不来那些虚的东西,我只会种棉花,栽菜,做鞋子,绣垫底子,这些实的,可园丘喜欢虚的,不喜欢实的。”
四婶子以为四叔喜欢三婶子?
母亲就劝说四婶子:“我自小也没读过书,但知道,人还是要靠实的去活,虚的,他们想说就让他们去说呗,说完了,就没事了,人只要做到实,比什么都强。”
母亲是将自己的一生,押在这个实上,才赢得了今天。这是母亲的经验之谈。
但母亲不同四婶子。母亲有一个美好的娘家,二婶子还是她娘家的人呢,父亲又受万人敬重,与四婶子相比,占了许多优势。四婶子又哪敢跟母亲比。
这个家里,四婶子不能跟任何人比,她从小就孤单,现在还一样孤单。成家后,这种孤单并未消除。她觉得自己来自哪里,终会回哪里去,只是时差问题。这里没有她的幸福天。也许等到儿子们长大了,会不孤单。但儿子还那么小,她等得到哪天么?
田地的棉花长得老高,开满了花朵,不几日,就谢了,结成了棉花铃。
四婶子的棉花种的第一流,平均一颗棉枝长满四十八颗棉桃,全队之最。有一颗棉上,一枝就长108个棉桃。被乡亲们称做棉花树王!
棉花树王就长在四婶子的田头,高高大大,宝塔松一样树立。供以每个前来取经请教的农人观看。
四婶子是村上种地能手,三八红旗手,双学双比女能手。可她怎么从中感觉不到如母亲一样的塌实与幸福呢?土地与劳动并不能给以她幸福,只给她更为难熬的痛苦与寂寞。四婶子是沉重而自强的,在这个世间,努力展示自己最真实优秀的一面,没有任何掩饰。也正是这种真实毁灭了她。
四婶子渴望幸福,努力争取过。只是这幸福一到家,就变味了。她不幸福,四叔亦不能包容她一丝的不快乐,只喜欢她的欢乐。只是打小以来的积郁与压迫,能让她精神一尘不染,欢乐起来吗?世间的男子真不明白女人,因什么而不快乐?不是不懂,而是不在乎。女人在这种未能发泄的状态下,一日日地绷紧,最终是要爆发,或崩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