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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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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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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痕》连载

第一十二章

散落在佛顶山的村庄——鸡冠岭

我们一行到达鸡冠岭时,已是午后点。

刚开始,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在丛林中蜿蜒。由于下过雨,有的路段稀滑得无从下脚。但那时管不了裤腿和鞋子会溅满泥浆了,只求别摔倒。走完稀泥路,抬脚上坡,直累得气喘吁吁。看到路旁有庄稼地时,知道离村子不远了,果然,有狗在叫。这段很陡的长坡直抵她家院坝坎,狗就像在我们头顶叫一样。上完坡向右转,穿过一小片荒芜的田埂,就到了她家屋檐下。她早就在屋檐下等候了,一边呵斥着旺旺叫个不停的小白狗。这是个瘦小的中年妇女,一直微笑着,我们今天将下榻她家。她家的厢房迎面对着每一个走来的人,正房朝向对面的山峦,一个很小的土院坝。厢房的一楼是牛圈,楼上是孩子的房间(我和小杜晚上就睡那里了),厢房隔壁是厨房。因为迎面就看见敞开的牛圈,感觉有点凌乱不堪的样子。土坎边赫然耸立着一棵枯死的红豆杉,树干很粗,光秃秃的立在那。主人说这是受保护的树,即便枯死了也不敢随意砍。

我们在屋檐下散乱坐下,她赶紧倒茶、盛洗脸水。——终于到了,我们都感叹。这个村子离我们出发的村这么远,足足走了个多小时!地势已然很高,放眼望去,可以看到遥远处连绵的群山。周围环境安静及了,小白狗不再叫唤,欢快地在我们脚下窜来窜去,俨然老朋友一样。我们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也传不远,丝毫打扰不了这里的宁静。

一杯茶喝完,气喘平息下来,我们去到村子周围转转。

小路在一片浓荫里。路旁的几颗老柏树昭示着村庄的历史,这就是村里的风水树。可是村庄真的没有多少人家,并且住得非常分散。四下里安静极了,路旁的沟壑里杂树丛生,间或一两株高大笔直的松树、柏树、枫树,傲然屹立其间,令人肃然起敬。女主人在旁边,她指给我们看沟壑里一株高大挺拔的枫树干中央,有一个洞。据她说,那里面住着一种叫“飞虎”的小动物,当地人叫它“蓑衣鬼”,说是当它飞行的时候,像是披着蓑衣的怪物,忽然从头顶滑翔过去,它傍晚时候出来活动,在昏暗的光线里,猛然看见,就有点怪异的况味所以叫“蓑衣鬼”。这引起我们强烈的好奇,可这大白天的,它不会出来,只好期待傍晚了。偶尔也有稀疏的鸟叫声从浓荫里传来,但看不见它们的真面目。雨后的阳光分外炽烈,而人立树荫下,浑然不觉。

我们从树荫下走出,沿路向上。不多远,一片开阔地出现在眼前——碧绿的一片稻秧,旁边整齐排列几户人家,房前有一道将近两米的坎,坎壁被石头垒得整整齐齐,坎下偌大一丘水田,有两人正在弯腰插秧。难得这几户人家房屋修建得如此整齐,且坐向一致:背靠青山,面向水田。依然是一派静寂,每家都没有人的身影,除了在水田里插秧的两人,我们再没有看见第三个。见我们一行走过来,那两人站起身来跟向导打招呼,寒暄一下农事,过问一下我们是做什么的。

绕过水田,穿过旁边绿荫匝地的树林,可以看到很远处密集的建筑、公路、被掀翻了植被的黄土(那种地方搞开发),据说那是另一个县的乡镇。这个村子的人们要赶集就要走到那里去,那是离这里最近的集市,而到本乡镇政府有三十多华里的路。

这是散落在佛顶山里的一个小村落,这里山林茂密,水源丰沛,土地肥沃。这里似乎遗世独立。在长江中下游地区普遍遭遇大旱的这个春末夏初,电视里不断出现无数湖泊已干涸见底的镜头画面的时候,这里的水田依然盈盈清波,稻秧碧绿,浑然不觉外界的旱情焦灼。这里没有公路,没有灰尘,没有机器的喧嚣,我甚至觉得没有古代和现代的区别——那稻田,不就是世世代代都那样耕种着的吗——随四季更替,不断变换地里的作物?还有那一幢幢陈旧的木质房屋里,发生过多少生老病死的人间故事?向导说,村里现在还有从未去过县城的老人。在这里,生活应该很简单吧?在这里,生命可能会很漫长吧?……

然而村庄毕竟不是遗世独立的,无论它通向外界的小路有多曲折,不管它离集镇有多远。这里的小孩依然要上学,他们也向往一个绚丽的明天;这里的年轻人依然要外出打工,为去看与这山里截然不同的世界。留在村庄的,只剩寥寥无几的老人、妇女。这一派静寂中,依然有不安分的脉动。

在我们目光所及之处,满目青翠的群山中,现在剩下的大多是次生林,原始森林几乎已消失殆尽。“靠山吃山”,打工兴起之前,这里唯一能换钱的就是树。向导说,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人们要供娃娃读书或换点盐巴钱,就靠卖树。由于交通不便,树也不值钱,只有烧炭卖还稍微划算些。那些年,这里的地名就是贫穷、落后、闭塞的代名词。

其实现在也没有多大改善啊。所幸的是,人们不再砍树换钱了外出务工,是普遍的另一种挣钱方式

我们绕村庄走了一遭,除了那几棵威严的风水树,再没发现更特别的动植物。原以为会看见许多鸟儿的,结果也没有。心有不甘,我们向另一个山头进发,企图能有所发现。

于是一头钻进密林中,又是很陡的坡。一直就是在树林里走,密密匝匝的林子里,什么也顾及不了了,只留神别被绊倒。终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叠水田,我们走出了密林有一老农在整理田埂向导与他搭话,得知这里也是刚才那村庄的田。他们一般会带着中饭来干活,清早来,干到傍晚才回家。这山林中的水田,离家太远了一点,可是水源非常好,到处是掏空了树干做成的引水渠,把清冽的山泉水引入田中。

我们无限期待的猴群和毒蛇,一样也没见到。这时太阳已离西边的山头不远了,我们不能再往山上走,只好悻悻而返。

向导用手机跟女主人联系,让她做晚饭——这才让人觉得在这群山中的村庄,其实与现实还是紧密联系着的,无论如何,我们也没有走到另一个时空中去。只是,周遭太安静了一点。

其实她家里家用电器一应俱全,自来水管也牵到了水缸边。她家的三个孩子中,大女儿已嫁到山外的世界,另两个在外读书。这里只是没有公路,离集镇太远了,散落在莽莽佛顶山中,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不知道如她的孩子那一代人成长起来,还有没有愿意回来居住的?再过二十年或更长时间,像这样的村庄还在不在?……

晚饭后,我们去小路边等待树洞中的飞虎出现。小崖架好他的相机,我们耐心等着。眼看天光渐渐暗下去,还不见树洞那里有动静,都有些灰心。因为距离太远了,这会儿它即使出来也看不清,相机更照不出效果。转眼天就全黑了,我们用手电筒照过去。终于看见两点亮光在树洞口闪烁!有一个很小的家伙就蹲在树洞口,可它就是不出来!可能是发觉了异样。距离太远,小崖照了几张照片,也看不大清楚它的摸样。点多了,我们只好放弃。

女主人的手机响起时,是邻居打来的电话,叫她去坡上把牛赶回家。过了很久,我们在屋里听到她把牛赶进了牛圈,于是我们休息。在牛圈上面睡觉,我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也没睡着。更多的原因还是累,腿非常的疼痛。山村的夜,安静极了,可睡不着的时候,安静也成了干扰。好不容易迷糊过去,感觉还没多会呢,就听见楼下的牛“牟唵——牟唵——牟唵——”地叫唤开了,那声音非常柔和,还奶声奶气的,是头小牛!叫唤得人的心里柔弱极了,安详极了。睁眼看看,四周还一片漆黑。于是继续躺着不动——太累了,不想动。

直到厨房里响起了做饭的叮叮当当声,我们才起来。此时明丽的朝阳已升起老高,乳白色的雾堆满了脚下的山涧,在那一派缥缈之中,让人感觉离神仙很近了。

不到点,我们吃好早饭,准备上路。将去的下一个村子离这里有个小时的山路,所以我们都尽可能多地吃饭,尽可能多地带水。

告别鸡冠岭时,晨雾还未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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