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大,是由中科院创办的大学。她办校的最大特色,是“全院办校,所系结合”。学校的领导、教师和实验室,全都来自中科院的各个研究所。
校长就是中科院院长郭老,所有系的系主任,由对应的研究所所长担任。我们技术物理系的系主任,就由物理研究所所长施汝为教授担任。华罗庚、钱学森、严济慈、吴有训、钱临照、朱洪元、王守武和张宗燧等,一大批国内最有声望的科学家,都亲自登台授课。这些学术泰斗,大部分留学过美国和法国,讲课的风度各异,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师们,亲自制定专业设置,拟订教学计划,编写教学大纲,撰写教材讲义。最可贵的是,当我们踏进课堂的第一步,就站到了你的面前,给我们讲授基础课,使心灵得到震撼,使记忆终身难忘。
严济慈老师讲《电动力学》,每次进入教室,整齐的中山装,锃亮的皮鞋。态度像慈父,讲课深入浅出,循序渐进,满口余杭话。记得一次讲封闭积分,他将一串钥匙,随手丢进了茶杯,并告诉我们:“这串钥匙的体积,就是杯子口的面积,乘以杯中水升起的高度。”讲着讲着,又端起茶杯,喝将起来,助教马上提醒他,并给他换了茶水。严老师讲课,简直是一种艺术,听课是一种享受。
钱临照老师讲《晶体力学》,也是一位慈祥的老人。钱老个子不高,但是声音却非常洪亮,而且思路清晰,引人入胜。对待他的助教,非常和蔼,每次呼唤他,不带姓,只呼名:“贵如,贵如”,一口无锡话。
朱洪元教授讲《量子力学》,他的风度是跳跃式思维,先讲结论,后作推理。背着双手,在讲台上度来度去,边走边讲,抑扬顿挫,犹如朗诵诗歌。他讲课的内容,自成体系,没有课本,没有讲义,没有Paper,听他的课,全凭笔记。所以,与严老师的课不同,听完《量子力学》,课后要看大量的参考书,同学间要做充分的讨论,还要相互对照和补充笔记。
凡是留学法国的教授,讲课都没有讲稿,上课只带一支粉笔。最典型的,是张宗燧教授。他讲《数理方程》,满黑板的数字,老长老长的公式,挥挥洒洒,全凭他的脑袋。暂时忘记的地方,他会留出空白,想到了,再补上去,犹如一位绘画大师。张教授身体魁梧,却神经衰弱,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左右,但是讲课时,全神贯注,精神抖擞。
专业课,全部由研究所所长和所里知名的研究员担任。比如,《半导体物理》,由半导体所所长大王先生,王守武教授亲自讲授。他的嗓音,那个功率之大,频率之低,怎么能叫人忘怀啊!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知名的科学家,例如陆学善、曾泽培和汤定元等,都给我们上过课。给我们上课的,还有一些年轻老师,日后都成大器。例如方励之老师,刚从北大研究生毕业不久,就辅导朱洪元教授的《量子力学》课,那是辅导难度最大的课。方励之老师,才思敏捷,深受我们喜欢。日后,他是中国相对论天体物理研究的开拓者,在八十年代初,还担任过母校的副校长。曾肯成老师,给我们讲《复变函数》,他的幽默,他的智慧,令大家佩服。他的讲稿,纯粹是做做样子,放在桌上,待风一吹,一把抓起来,就全塞在讲台下面了。他把数学都讲活了,称积分奇点为“拦路虎”,常常说:“我要绕开这只拦路虎。”日后,曾老师成为著名的密码学家,我国代数密码学的创始人之一。
海纳百川,有容为大。不少年轻老师,被错划为“右派”后,调到了母校。领导们接纳他们,同学们尊敬他们,日后都成为知名学者和科学巨匠。科大人追求真理的执着、独立思考的精神和豁达包容的胸怀,与两任党委书记郁文和刘达,是分不开的,科大人永远怀念他们。
提起科大的老师,他们的风度各异,趣事不同,真是说不尽道不完。一个从江南小镇来的孩子,遇到他们,真是自己的福分啊!来到首都北京,来到卧虎藏龙的中国科大,我像一条小河里的小鱼,游进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