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远的外地学生,寒暑假大多不回家。即使那种学生车,也不是所有同学都能坐得起。我很幸运,除了学游泳的那个暑假,每年暑假都回,是大姐给的路费。北京站上车后,有座位、没有座位的,到了第一站丰台,也都得给上车的老弱病残,或抱孩子的让座,只要是大学生,都会这样做。回到家,脚总是肿得脱不下鞋。
回家,是最兴奋的事情,车上根本没有睡意。路上必经一小站,叫符离集,正好傍晚。那里有一种叫“符离集烧鸡”,很有名、很便宜,一只不小的鸡,就一块钱。年轻人嘴馋啊,每人来一只,三下五除二,全装进了肚子,饱得更无睡意。
到南京,也是傍晚。到了浦口站,有时候不下车,随车厢,逐节被拉到渡船上,等渡船过了江,再逐节被拉到下关车站。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一、两个小时。有时候下车,自己坐渡船到中山码头,步行或坐马车,到下关车站,再上车。当时,中山码头到下关,一路上还比较荒凉。有时候,到南京后,先去玄武湖,逗留几个小时,那里有露天电影,可以看到半夜,再坐别的车去上海。这样,凌晨到达上海,避免在市里寻找住宿,当天可以回家。那时候,回趟家也真不容易。
第一个暑假,最令人难忘。虽然11岁就离开家,外出求学,但是,这么长时间不回家,还是第一次。当妈妈见到我,个头蹿那么高,惊喜的眼光里闪着泪。妈妈摸着我身上的补丁,夸我:“你缝补的针脚,倒是蛮细的”。妈妈的声音,流露出她内心的惆怅和痛楚。爸爸,是一个把爱深藏于内心的人。他从不打骂,也从不高声训斥我们。每次来信,总是以“悌爱”开头。我庆幸有这样宽容的父母,他们关心我的身体,从不过问我的学习。特别是爸爸,在我中小学时,每当看到我的成绩报告单,总是说:“不要考那么好,80分够了,身体要紧。”
那年暑假,我上海城里的同学袁朴和潘荣俊,来老家玩。除了蚊子受不了,他们感到,小镇的生活,比上海市内有意思得多。小镇始建于宋,是全国知名的桥乡。四面环水,江湖河港,纵横交错,水域占三分之一。北有著名的淀山湖,西有元荡,东有火柴荡,南临马斜湖。周围小的湖泊,更是星罗棋布。我们常去镇西,元荡边的杨垛村,登上地质坐标塔,极目望去,水多地少,真是名符其实的水乡。
读高中时,因为勤工俭学,我学会了摇船。农民亲戚那里借了条木船,我们经常出镇去玩。从家的后河(寺浜),或前河(北圣浜),都可以入市河(小镇的主干河道),直奔南,穿过百婆桥、普济桥和迎祥桥,就出镇。出了小镇,到处是河荡相连的水域,任你嬉戏。
最令人难忘的一次,在回家的路上,船还没有摇进小镇的港门,就起了大风。天色越来越黑,东北风越刮越大,船头被风刮向南,船不得前进,反而后退。再后退,就是浙江地界。除了我们三人,还有一个邻居小朋友,尤常青,我感到责任重大。船明明在后退,尤常青还不断地问:“小阿哥!船是不是快一点了?”,我无奈地回答:“是,快一点了。”其实,我心中一样的担心。天越来越黑,今晚不知在何处过夜。幸好,黑暗中驶来一条赶夜路的船,船上一位农民,大喊:“弟弟!顶着风摇!”一句话,提醒了我,使我顿时明白。
回到家快10点了,小镇的露天电影也刚结束,家人焦急地盼着我们。大姐和二姐,绕个小镇地打听、寻找我们,电影场的广播,也不断发布寻人消息。那天,我和上海来的两位客人,邻居的小朋友,都成了小镇的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