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霞慌忙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路上寻找着长竹竿的身影,做成晒衣杆的一两根都已经固定了,没办法弄下来,她沮丧地踢着路上的石子。
“晓霞,要做饭了吧?”穿着粉红色圆领睡棉袄的李姐揉了揉眼睛说。李姐是家住2栋一单元一楼东头的,那是一栋东墙爬满爬山虎的房子,在夏天,那面墙就变成了一堵绿墙,而冬天,只剩下像经络一般的藤蔓趴在墙上。
“是的,这就做饭去呢。对了,李姐,你知道哪里有长竹篙吗?”晓霞眼里充满期待,因为李姐是住在院子里的资深人士,没有哪家的事情不知道的,这一二十年的每家每户的甜酸苦辣、悲欢离合,她都能如数家珍。比如一栋,只有一个一单元,房子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整体看上去十分沧桑。一楼东头对本地历史人物了如指掌的历史专家周老师,他家里的书塞满了整个房间,客人进去都要侧着身子;西头魏奶奶家老头不在了,儿子出国挺有钱的,可是她节省极了,还专门在小区里捡废品;二楼东头王姐家特别喜欢养花,她家的阳台上总是姹紫嫣红,尤其是这样的季节,三角梅绽开起来是一簇簇,一丛丛,特别引人注目;西头的李爷爷四十年前就被确诊为癌症,只说是活不过三个月,现在都将近九十岁了,身体还很硬朗。接下来三楼东头的廖阿姨是个俄罗斯的正统斯拉夫血统,年轻时就特别扎眼,现在老了依然如此,她居然迷上了京剧,总是在院子里的老年活动中心里叽里呱啦唱上一段,而拉京胡的是她的老伴儿,每次表演时,总有无数叫好。西头的刘老师是已经退休多年的报社社长,儿子出国了,自己迷上了门球,赶场样地参加各种比赛。再说四楼,这个佘老太君一人住着东西两头,说着一口正宗的京片子,现在在北京还有一个四合院,一般人都不知道她精通六国语言。最后是顶楼五楼,东头是省级单位退休的老领导刘爷爷,特别擅长书法,听说一字值千金,当时单位给他分配大房子,他死活不要,让给了一对没有婚房的年轻人。西头是养着两条狗的张爷爷,一条狗走路摇摇晃晃的,据说是狗龄已过百岁,一条是它的重孙,正值壮年。
当然李姐住的二栋比一栋没有晚盖几年,同样是个老破小,而且有三个单元,住的人就鱼龙混杂多了,出租的就占了一半,总是有重新装修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不绝于耳,可是李姐习惯了,她喜欢和各式各样的人来往,比如做家政的,跑滴滴的,卖酒的,做环卫的,做小生意的,做培训的,开麻将馆的,可以说这栋楼的业主集中了各种行业,而像这种格局的房子还有三栋、四栋,李姐都能如数家珍,包括刚刚搬来不久的晓霞一家。当然如今这些别人眼中的老破小其实是当年的香饽饽,这些房子都是单位盖的福利房,一般人是住不进来的,能够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是当年多少家庭的梦想,那是凭资历凭贡献打分排序,高分者得的底层逻辑。随着商品房的更新迭代,越来越多的单位人到外面买房,只有一部分单位退休的老人或者其子女还在这里安居,当然因为几十年间鸡犬相闻,还是有一种温暖的气息在院子里流动着。
晓霞觉得自己的命运如同一部戏剧一般情节起伏跌宕,首先是婚姻,明明是自己陪着好朋友去相亲,结果对方看中了自己,当然对方就是大年,大年条件优越,妥妥的大学生一枚,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是珍稀物种,然后闪婚闪育,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自然是高歌猛进,伴随着大年的官运一路亨通,自己人生的上半场也一下子进入巅峰,夫贵妻荣,家里的小花圃都不用自己打理的,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上门来换一批,更别说逢年过节送礼的,仓库都堆不下,想方设法送给亲戚朋友,最头疼的是送鳖和螃蟹的,爬得到处都是,伤了她不少脑筋。孩子的教育似乎也不要操心什么,出国留学顺理成章,回来自然也是人中龙凤。那个时代,她在人前的风光可以说是家族的楷模。从温饱之家的小家碧玉修炼到出人头地的五品夫人,晓霞简直是神来之笔。虽然那个年代奉行“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可是大年始终守身如玉,没有半点绯闻,虽然自己韶华渐老,但是儿子和女儿都相继成家立业,还有了一对孙子孙女,应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人生的高光时刻也莫过于此了。晓霞觉得自己的人生的上半场如同开挂一般,弹指挥间几十年,毫无察觉地就走进下半场了,这个下半场,开场就狠狠扇了晓霞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