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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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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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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寨传奇》连载

第四章 “女人屙尿高不过脚背!”

第三章“女人屙尿高不过脚背!”

王小娟日记:“2015年2月5日。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红军闹革命、共产党打江山,目的是什么?为人民服务是中国共产党的宗旨,带领广大群众精准脱贫是我们干部的担当。武陵山深度贫困地区的历史如此繁杂和迷幻,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人们像野草过了一茬又一茬,始终挣扎在贫困的边缘线上,我们的目标要在2020彻底解决贫困问题,任务艰巨,责任重大,迫在眉睫,我们别无选择!”

冬闲,大雪封山,乌龙寨的村民们几乎冇有功夫可做,男人女人猫冬,年青人无事聚众到寨上小卖部里押宝赌钱。工作队员准备利用冬闲村民在家的机会加快走访进程。

王小娟访问石窜子家时扑了空,有人告诉她:“石窜子去了村里小卖部。”

当工作队一行人来到小卖部时,一群赌棍分作鸟散,躲避开了。小卖部的火坑边,只有石窜子一人留守。

店老板娘坐在柜台里的烤火桶上,侧身瞟见石明祖王小娟李怀志跨进门,娇媚挤眼的故意大声地浪笑道:“哟,今儿刮了么个香风?把工作队也吹上门来了。石窜子呀,你可是大福星哟!我小店沾上了你的光!赶明儿我也要争当一回贫困户呀。”

说完话,她回头好像才发现石明祖一行人,嗔怪道:“哟,石支书,你老也来了,还带来了美女和帅哥,让小店蓬壁生辉呀!”

“一枝花,你嘴巴抺蜂糖了!这是新来的王支书和李同志,请你客气点,别乱嚼舌头!”石明祖沉着应答,讥讽对方,转身向王小娟陪笑谦卑地介绍:“王队长,这是乌龙寨的‘一枝花’——大名邓秋芝,她老公是‘瞎半仙’。瞎半仙又骗钱去了?”后一句话石明祖调侃老板娘。

“石支书,你臭嘴损人不背人后,我家穷,娘儿母子窜寨走村讨饭了,你当我观风景!不跟你斗嘴了。”她转过话头,一脸媚笑甜甜地招呼后面的王小娟和李怀志:“美女支书,帅哥同志,你们要买点么个东西?尽管拿好了!请莫客气!”她用纤细的玉指指向货柜上摆放的稀少的商品。

王小娟发现陈列的货物大多是生活日常用品以及小件农具,诸如烟酒、糖果、毛巾、纸卷、油盐、酱、醋、大米等百货,也有锄头、铁铲、柴刀、镰刀、木桶等物件出售。

“你是邓秋芝同志,看样子你是个能人?!”王小娟礼貌地笑着打招呼。刚才,在石明祖与“一枝花”斗嘴的时候,她仔细地观察了对方的相貌和衣着打扮,发现老板娘是个标致的中年妇女,不胖不瘦,枊叶眉,樱桃嘴,脸模子蛮周整,脑后梳了一个芭芭头,上身穿了一件撒花大红棉袄,下身裤子被柜台遮挡看不到;眼角上露出的少许皱纹和脸上过重的胭脂粉,略为破坏了这尊美丽的塑像。

“哟,美女支书,承蒙夸奖!精准扶贫好是好,可是,像我们这样的穷人也沾不上边,评定全凭上面关系定人。”她诉苦。

“邓秋芝同志,你家贫困?”王小娟关心地询问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一枝花,你哄鬼喽!别在工作队面前装穷卖苦了,一边凉快去。工作队找石窜子谈话,有正经事儿,别添乱了!”

“好,好,我不谈讲了,妨碍你们谈公事了。”老板娘被人奚落,心中不快,脸色一沉,转身去整理货柜上的货物,不再搭理来客了。

“邓秋芝同志,下回我会专门向你请教的。”王小娟不忍心拂对方好意微笑着安抚她。

“受不起。你们只帮贫困户,我命贱,生就的劳碌命。苦干苦做的评不上贫困户,好吃懒做的可以当贫困户,有人帮,享清福!”她心里头酸酸的,灰心懒意地回答,作为非贫困户对于精准扶贫工作不甚理解,也不太热衷。她们抱着冷漠的态度来观望这场伟大的精准扶贫事业。

“石窜子,我们去你家谈吧?”王小娟转到火坑边亲切地询问低头烤火的石窜子。

“不回去。”石窜子闷声不乐地回答。他刚才输了钱,想扳回本钱,可巧工作队搅乱了他的赚钱计划。他心里烦躁。但是,工作队员却不知情。

“对工作队有意见?”

“冇意见。”

“哪为什么不回去?”李怀志看不顺眼,插话质问对方。

石窜子闷声不答,眼睛盯着火塘,火焰忽明忽暗,时高时低,让人捉摸不定。

“王支书,李同志,要不,就在这里谈吧。”石明祖委婉地解劝。

“合适吗?”王小娟不明白情况,用疑惑的目光斜视石支书一眼,她担心老板娘有意见,借在别人的商铺里谈话她心里总感到有点别扭。

“石窜子懒散掼了,自小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时常坐东家逛西家混日子,平日家里冷火清烟,连凳子都冇有一个,夜里困觉才拢屋去。”

“哦。”王小娟听了石明祖的介绍,才明白石窜子的窘境。前次,她听石支书说过石窜子的家世很凄苦,但是具体详情还来不及细问。

“邓老板,借你地方坐一坐?行啵?”王小娟礼貌地征求店老板娘的意见。

“坐吧,坐吧,跟有文化的人相处,我脸上沾光。”店老板邓秋芝见新来的王小娟支书尊重她,心里受用,早已忘记了先时的不愉快。她不喜欢石明祖爱揭短的人。

四个人重新围坐在火坑边,石明祖捅旺了闷烧的柴火,火势熊熊燃烧起来,映亮了屋内的物品。他分给石窜子一枝烟,两个人抽起烟来,烟头一明一暗,喷出的烟雾笼罩了他们沉郁的脸颊。

“石窜子同志,你评上了建档立卡贫困户,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吗?”王小娟用上了专用名词“建档立卡贫困户”。

“冇有打算。”

“开春了,发展生产想搞点什么产业?”

“冇想。”

“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都不干,未必天天给你发救济粮呀?!”李怀志不满意对方的回答激愤地斥责。在他的心中,他认为很有必要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批评教育改造那些懒惰落后分子,促进精准扶贫工作。

“石窜子,你去当护林员吧。”石明祖给贫困户指明了一条出路。

“嗯。”石窜子轻声回应。抽烟。烟火映衬出他麻木的脸。

“石支书,山寨发展什么产业合适?”王小娟想了解全村的生产发展状况。

“说实话,乌龙寨老辈子人主要靠作田种地保肚子,副业是砍伐林木换钱;后来封山育林了,不准砍伐树木了,年轻人靠出外打工挣钱。村里冇有产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搭帮党的政策好开展了精准扶贫,这些年派来了工作队,也搞过产业开发……”石明祖抽了一口烟,烟火照亮了他迷惘的黑脸颊:“总之,都冇成功过。”

“石支书,那年你动员我家种柑橘,说是村里补苗木钱,啷个冒兑现了?拖欠好几年了,可不许赖账呀!”坐在柜台里的店老板娘邓秋芝插嘴发牢骚。

“‘一枝花’,数你多嘴。补苗木钱是前届工作队答应的,如今早走人了,你让我们村里去哪处找钱?亏了就亏了,又不是你一家亏,老翻旧账有么个意思;再说你家也不缺这几个钱花,你‘瞎半仙’出游一趟,么个钱都赚回来了!”石明祖被人在工作队面前揭了短,心中烦躁,言语上过激,牵扯出对方的隐私,直戳“一枝花”的痛点。

“啐!三百斤野猪只得一张嘴,村干部屁事干不成,耍弄平民百姓逞强。”“一枝花”邓秋芝翘起嘴角不满地咒骂。

“瞎半仙是干什么的?”李怀志涉世之初不明白地寻问,他也没有顾及店老板娘的感受。

“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专门替人算命骗钱的角色。”

“算命先生?那是不正当职业,应当取缔。”李怀志按照自己的标准下了结论。

“邓老板,你家男人呢?”王小娟看到双方争论不休,插言询问,转移了话题。

“出门去了。”店老板娘心中厌恶石明祖,但她对善解人意的王小娟抱有好感,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家男人是?”王小娟努力猜测,她想认识寨子里更多的村民。

“他叫石求仙,不晓得王支书有冇有印象?”

“石-求-仙?”王小娟脑海里没有印象,人名与人对不上号,但听出了谐音,本能地感觉与求仙问道相关联。她估计这个角色一定有故事。

“王支书,他男人外号叫‘瞎半仙’,平日阴一声阳一声的专门算命讹人钱财;新近刚同‘一根筋’打架斗殴,冇得面子,出外撞游去了。”

“阴一声阳一声,哦,……”王小娟恍然大悟,她回忆起开大会时躲在角落里阴阳怪气的那一个人,差点儿脱口说出“阴阳腔”的绰号了。她忍住话头,忙改口笑问:“你家里条件不错吗?”

“唉哟,王支书呀,莫笑话‘苦命人’了,自打我嫁到乌龙寨来,冇得村上一丝一毫的救济呀。我娘儿母子借钱度日了,讨米了,人家权当冇看见,外面光鲜那知内里败絮苦,有冤诉不出,有苦无人听,人穷遭人嫌呀。”

“一枝花,你的确是‘苦命人’!”石明祖笑谑道:“当初要不是‘瞎半仙’哄骗你上山,你现在舒舒服服在山下过你的好日子了。你爱上了‘瞎半仙’这胞酱,怪不得隔壁王老五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不同你扯闲谈了。晦气!”邓秋芝平白惹了一肚子气,她挂起了免战牌。

“邓老板娘,谢谢你这堆温暖的火呀。众人拾柴火焰高,脱贫攻坚要靠大家支持呀!乌龙寨的贫穷才能彻底消灭。我们走了!”王小娟一行三人站起身来告辞。

“王支书,我挺喜欢你们工作队干部来,人又热情,又有礼貌,体恤我们平民百姓。”她虚情假意地欢送,心里却巴不得她们早走,生怕耽误了她的发财门路。工作队来了,打牌赌博的人也不敢上门来了,她收不了抽水的厘钱。

工作队干部前脚刚走,赌徒们又如同嗅到臭味的苍蝇慢慢地围拢来了,一个个从后门探头张脑地溜进店铺里,继续设局开赌。

“石窜子,你那得许多屁话扯,早打发早走人了,莫耽误爷儿们发财。来来来!各方大仙就位,守好方头,开牌了!要发财,趁早来!要赚钱,手莫闲!”一个剪平头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拿出了骨牌,撒上了骰子,招呼众人下注。

“女人屙尿高不过脚背!倚重她能翻江倒海?!”石窜子坐了西方方位,摸上一张骨牌,用手触摸骨牌暗面点数,嘴巴不干不净地骂人。他懒散掼了,受不了别人的约束和管教。

走出一里地外,王小娟还惦记着石窜子的境况,边走边询问石明祖:“石窜子家里是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你晓得武陵山那段复杂历史。解放前,乌龙山匪患猖獗,好些穷苦人被逼无奈,也拉起了杆子。他爹是寨上好猎手,枪法好,百步穿杨不是吹牛,指鼻子不会打眼睛。那时世面乱,为求自保,乌龙寨成立了苗家联防队,先后同劫寨的土匪干过好几仗,死了不少人、见了血也结下了死仇。后来为报仇也攻打了土匪窝后山村,占了山头拉起了杆子。他爹是个小头目。后来解放军剿匪,把他爹俘虏了,原本要枪毙的,刚好朝鲜战争爆发了,上级一道命令下来,要求把这批人改造好送上了战场,要他们戴罪立功,当时说是等立了功再明确他们的身份。后来,他爹死了也冇有下文了,家属寻探也问不出结果。他娘死时石窜子才七岁。这些情况,县民政局领导都清楚。他爹冇上正式花名册不能享受优抚政策,有时临时救济石窜子一点,好混歹混过了一辈子。他讨不到堂客,冇得女人持家,有钱逛无钱挨,人像马桑树命贱!”村支书走在山路上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心情复杂地眺望遥远的天际,天地苍茫,乱云飞渡,人生如浮云,人世间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不是都能分得清清白白的。

王小娟听了后心情沉重,陷入深思,感叹现实的迷津,事物的繁芜,历史的纷纭,在当天日记里她记下这样一段话:“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红军闹革命、共产党打江山,为了什么?为人民服务是共产党的宗旨,带领广大群众精准脱贫是我们干部的担当,武陵山深度贫困地区的历史如此繁杂和迷幻,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人们像野草过了一茬又一茬,始终挣扎在贫困的边缘线上,我们的目标要在2020彻底解决贫困问题,任务艰巨,责任重大,迫在眉睫,我们别无选择!”

立春过后,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昨夜春雨淅淅漓漓地落了一夜,一直到黎明时分才停息。

王小娟早晨起来,推开窗户一看,雨后初霁,天色灰白,近窗前的一株梨树花团锦绣开得正茂,如同刚出浴的少女纯洁无暇。一群鸟儿站立在高高的青树枝上清亮地啼叫,“啾,啾,啾,啾……”清叫的是画眉,“喳喳喳喳、喳喳喳喳……”无休止欢叫的是麻雀,“噢、咻起~噢、咻起~……”起调儿叫的是黄莺儿。

“一年之季在于春,开春了,春耕生产要抓紧,季节不等人呀!产业的开发是稳定脱贫的希望。”王小娟一边洗漱一边思考春耕生产会议要传达的内容。

当天,村支两委召开了春耕生产和产业发展大会。会场安排在村部。参会人员有村支两委班子成员,村小组长,全体党员,大约有四十多人。会议上,王小娟传达了县委农村工作会议精神,她强调:“一是要提高认识,把思想统一到党中央的农村工作会议精神上来;二是树立信心,坚决打好精准脱贫攻坚战,安排好建档立卡贫困户的脱贫规划;三是迅速行动起来,把上级的决策和指示尽快落实到位。”末尾一句,她捋了一捋秀丽的短发豪情地说:“习总书记说,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同志们,我们要撸起袖子加油干,才能彻底脱掉千年来贫困的铁帽子!”她的演讲富有激情,得益于她当教师时的修练,也引起参会村民的佩服,大家私下夸赞她知识多,记性好,鼓舞人,当时让人热血一振,但是事后却不大记得了。乌龙寨人更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

轮到石明祖讲话时,人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神情更加专注了。村支书石明祖不慌不忙地说:“上级政策好,致富要趁早。精准脱贫目标是一超过两不愁三保障,一超过吗?超过县里的贫困线,两不愁吗?不愁吃不愁穿,三保障吗?保障有房住有学上有病能治。”他从衣袋里抽出填好烟草的短竹烟斗,点上火,抽上一口继续说:“庄稼汉莫打马虎眼。人误地一春,地误人一年,如今做阳春了,打紧的是今年种么个有出息,能赚钱,能脱贫致富,大家给出出主意,想想法子?”

他抛出话,下面与会的人员三五成群私自碰头谈讲,声音高低不一,会场传出嗡嗡嚷嚷的一片声浪。

保守的人说:“年年吃现饭做现事,种田吃米是老本行!”

懒惰的人说:“听上级的话,叫干么个就做么个,懒得动脑筋。”

不安分的人说:“山下的人冇种田了,改种花卉了,种果树了,乌龙寨人脑壳还冒开窍,死守几分薄田度日!天生马桑树的命,活该受穷!”

见过世面的人斥责保守和懒惰的人:“如今是么个时代了,搞农业要抓产业开发才去得长久!不清白的人才种田,死守两亩薄田冇有出息。”

石明祖望见满地开腔收不了场,清咳一声,提醒众人安静,点起将来:“清水秘书,你谈谈想法?你可是村里的铁算盘,脑瓜子灵,管用!”他不忘夸奖自己的手下爱将。

村秘书田清水是个闷性子,平日话语不多,但是心灵手巧,打得一手好算盘,虽说现代人都用上计算器了,他在家或者在村里算大账时,喜欢打算盘,听到算盘珠子响他心里舒坦,管理村账毫厘不差,村民恭送他外号“铁算盘”。

“说不准。”他谦虚地说:“我想,乌龙寨田里要有大出息难,但是可以搞多种经营,比方说,田里水稻套养鱼,坡上果树套养鸡、搞林下经济,多条腿走路才稳妥!再者,顶好把满顺哥喊回来,还有其他能人也都召唤回来,他们肯干!干得好!成立合作社,带领贫困户一起干!”他说话时停下了手中的笔,每次村里开会他是会议的记录员。自己的话他不好记录,别人的意见他都详细记载,他总认为自己水平有限,还不够资格,要多学习别人的好经验好办法。他抱着谦逊的态度去做事做人。

听到田清水秘书的发言,王小娟认真地思考起来,觉得有道理,法子也很实用。“长短发展相结合,让土地收益最大化,这是现代农业理念。再者,能人带动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无人办不成大事。”她把这个思想写在笔记本上。

“清水起了个好头,养田里鱼,山外叫稻花鱼,养林下鸡,实实在在的健康鸡,主意不错,请大家继续发表高见,老话讲: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吧!”

“成了诸葛亮,就不用种田卖苦力了!”下面有人戏谑一句,引发众人会心的笑声。

“我赞成坡上种柑橘,峒河边的人种柑橘发财了,一户人家开垦四五十亩园地,一年少说也赚个十把万,都盖起了新房子,娶上了新媳妇。”一个头上緾着青袱巾的党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是二组组长石远湘,与石明祖同组,王小娟认得他,五十出头,脸色黝黑。

石远湘组长羡慕山下人生活,他的大女嫁给了峒河边人。他亲家每年采收果子时都请他去帮忙,一帮子人摘果子喝酒唱歌热闹得很呀,丰收的景象让他好生羡慕。

下面传来小声争论声,有一个人说:“种柑橘要得,乡政府鼓励种呀!”

另一个人反驳地说:“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言。山上比不得山下,地理气候土壤都不同,山下柑橘甜,山上的柑橘酸,不能瞎指挥。”

第三个人灰心丧气地说:“人同命不同,富贵都有种。老辈人啷么活法,我们依葫芦画瓢照样吃现成饭走老路,趁早散场,开会累得人腰痛!比不得干部端铁饭碗扯闲话有饭呷。”

第三个人说的话激怒了工作队员李怀志,他认为群众的思想教育始终要摆在第一位,插言大声地反驳道:“同志们,人同命不同,富贵都有种,这是懒汉思想。”看到工作队员开了腔,议论的人都不吭声了,整个会场安静下来,回响起李怀志越来越洪亮的声音。

“我们工作队干什么来的?是共产党派来帮助乡亲们脱贫来的!2020年我们要全面脱贫,不干行不行呀?不行!”

说到激动时,他站起身来,像在大学里参加一场演讲,语气铿锵地说:“乡亲们,别犯糊涂了!兄弟村都在前进,一日千里的大跃进,而我们存在着睡大觉当懒汉的思想,这种思想要不得。今天参会的都是什么人呀?是党员,是村干部,是全寨最优秀的分子,你们是这种精神状态,不思进取,不敢担当,还怎么带领群众奋斗呀?!脱贫任务何时才能完成?!王部长,石支书,我提议,我们首先要开展整风活动,办一个学习班,好好学习一下政治理论,用思想武装头脑!再不学习?我们将会被历史无情地抛弃!我们要拖全县的后腿,变成历史的罪人。我说完了。”他一脸严肃地坐下来,像是刚参加完学校的讨论会一样。

下面寂静封音,人人脸颊绷得绑紧,低头不语或抽闷烟,会场上弥漫了呛人的烟雾。

看到会议冷场,王小娟同就近的石支书耳语几句,石明祖点点头,又轻声嘀咕几句,王小娟又耳语一番,他点了点头,两个人仿佛取得了一致意见。

石明祖把烟斗在桌脚“啪啪”地敲击了几下,沥落了烟灰,理清了思路,这才开腔说话。烟斗的敲打声惊醒了木呆的人们,大家抬起头来漠然地张望着石明祖,期待他讲话。

石明祖照例清咳一声,说:“满山落雨归不了溶,马桑树散乱当不得用,大家争论不休下不了席面,下面还是请王支书做指示吧!”

“同志们,”王小娟语气平和地说:“精准脱贫是党中央交给我们的艰巨任务,也是贫困群众多年来的愿望,我们一定要坚决地完成任务!首先在思想上一定要统一认识,树立必胜的信心,保证坚决打赢这场精准脱贫的攻坚战!”

刚开始,下面的听众瞪圆双眼认真地倾听年轻漂亮的工作队队长兼第一村支书讲话,但是,王小娟说的是官方语言,他们觉得乏味,眼光散淡下来,碍于上级领导的威严,不敢讲小话,但也听不进心了。

王小娟瞅见了听众眼神的细微变化。她晓得跟农民打交道要使用农民的语言,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他们才会入脑入心。她话锋一转,说:“刚才李怀志同志提出转变思想观念,我和石支书商量了一下,都认为很有必要,但不是整风运动,我们换一种方式去学习,去开发思维。这次,我们准备去邻村参观学习,感受一下新思想新观念。县委经济工作会议刚开完,会上推出了一批好典型好榜样,像宋堡寨,他们同样是山区,和我们气候地理条件差不多,原先种植柑橘也不理想,后来他们改种猕猴桃了,听说效果不错。我们决定组织大家去参观学习,你们看如何?”她微笑着征求大家的意见。

王小娟说起身边的典型,让与会人员感到亲切,部分人也熟悉宋堡寨,大家心里活泛起来。下面,传来三五成群的热烈的议论声。

这个说:“是要走出山窠窠,出外见识一下,莫尽做井底蛙。”

那个说:“工作队费心了,大伙要晓得好歹,学学人家好经验!回来崭劲搞!”

急性的人说,“要去趁早去,莫误了农时,搞成了马后炮。”

少数人抱着走亲戚访友人的目的,嘴上不好说,心思也动了。全场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看到众人的热情调动起来,王小娟微笑着说:“看来大家都赞成去参观学习。那么我提议,后天去,车辆由村里安排,管伙食,再者,出外务工的能人愿意搞开发的也可以报名参加,麻烦大家传个信儿!石支书,你还有补充的话吗?”末句,她征求石明祖的意见。

“王支书安排得很好,我冇得多说的,按照她的指示办。提醒一下,每个组都要派代表去,带着任务去带回经验来,大家要带头干!我偏不信乌龙寨人搞不赢别个,爹娘也冇给咱少生一双手!”众人哄堂大笑,有替石支书的话点赞的,也有替自己鼓劲的,他们决心用自己的双手决胜贫困。

二天后,在乌龙寨村委会的安排下,两台中巴车开进了宋堡寨。宋堡寨的村支书覃自富率领村支两委班子成员热情地迎接兄弟寨村民。相识的人握手寒喧,不认识的也用崇敬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全县的典型。石满顺、“一根筋”、石窜子、田富贵等也出现在队伍中。石满顺是石明祖亲自通知勒逼过来参观学习的。

王小娟带队参观学习,也惊动了宋堡寨的上级领导—云海乡的党委书记赵云龙,他闻讯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相见。

一见面,身材壮实的赵书记哈哈大笑道:“王部长,你这是搞微服私访呀,打老同学一个措手不及!”他与王小娟在县党校中青班一起培训过一个月,彼此熟悉,双方热情地握手问候。

“岂敢惊动你大驾!你是大红人,全县的先进典型,云海乡精准脱贫的操盘手呀!这次取经,你可得把好做法倾囊相授呀,别藏着掖着攒私房呀。”王小娟赞扬对方。事前,她并不告知对方,参观学习由石明祖出面联系,一是不想惊动赵云龙,二是想学到真正实用的东西,不要求对方刻意做准备。

“相互学习,共同进步!”赵云龙谦虚地同王小娟李怀志和石明祖几个村支委干部一一握手后,他向王小娟征求意见:“今天这个会怎么开?”

“不开会,现场解说。”王小娟提出要求。

“行!按照老同学的指示办。我们也不藏着掖着了,好的坏的一古脑端出,不藏私货,大家共同探索。脱贫兄弟一家亲!”赵云海爽快地说。他向宋堡寨支书覃自富吩咐:“覃支书,你找几个村民到基地现场去解说。”

“好的。我们这边走吧!”覃支书一边安排村干部通知社员到场,一边带领参观人员走进了基地。

王小娟和赵云龙并排走在队伍前头,赵云龙指着漫山遍野开垦的基地说:“全村新垦二千亩基地,人均二亩,挂果期平均亩产达二百公斤,人均年收入六千多元,基本上能稳定脱贫。”

在基地上,一个包着挑花白袱子的壮年人向来宾介绍说:“我种了五亩地,三年挂果,今年刚好是第三个年头,初果,产量不是很高,少说也可摘下二百来斤。”

“老哥,你的地都是你自个的山场?”石满顺向对方问起自己感兴趣的话,他盘算着租地上规模的开发。

“我家劳力少,开垦的是自家地。我兄弟租用了别人山地搞了五十亩。”

“租用期几年?”

“长短不一,盛果期有三十年要租。租金逐年给。”

一个长辫子穿红披风的姑娘很认真地查看支架上嫩绿的藤蔓,偏过头询问:“大叔,你这苗子是集中育,或是分散育苗?”

“集中培育,从州农科院采购来的。”

穿红披风的姑娘的出现引起了王小娟注意,她向身边的村支书石明祖轻声询问道:“这姑娘是?”因为不在同一辆车上,她对这个姑娘感到陌生。

“哦,田大树女儿,田大树不肯来,叫她女子代。”

“他的女儿?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王小娟第一次见到这个陌生的圆脸姑娘。

“哦,她叫田春花,原在县职中念书,今年毕业了。”

“学什么专业的呀?”

“好像是农作吧。”石明祖依稀记得。

“田大树有想法?”

“有想法。他讲他不是贫困户,享受不到上级扶贫政策,不配来!”

“哦,这是个新苗头呀,贫困户与非贫困户之间的矛盾?一个能享受政策,另一个却不能享受政策。”王小娟想起村里发生的一系列问题,像打架事件,阴阳腔家属的牢骚,田大树的疑虑,贫困户与非贫困户之间的利益分配确实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一个是政策扶持上不一致,譬如开发产业,贫困户有政策支持,而非贫困户却没有。况且,现在的贫困户都是‘三无’人员,无劳力、无技术、无能力,没有能人带动,恐怕搞不好事的喽。”石明祖了解实情深为担忧。

石明祖的话引起了王小娟的深思,让她感到农村干部的无奈。

“现在上级提倡农户跟着资金走,资金跟着能人走,能人跟着产业走,产业跟着市场走,盘活产业一盘棋,大家才能真正脱贫致富呀。”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好的政策落不了地呀?得有人领头呀。”石明祖感到有些迷茫。

“能不能组织贫困户成立互助组合作社,集中连片开发?”王小娟寻求对策。

“要想开得快,全靠火车带。这火车头很重要。”石明祖对于穿越乌龙山山洞呼啸而过的火车印象深刻。他赞同。

“你看乌龙寨村,谁能带好这个头?”王小娟追问。

“肯干有能力的,满顺算一个,田大树算一个,但是,他们都不是贫困户?贫困户里田富贵、‘一根筋’勉强能干,但是他们冇懂技术,种柑橘失败了有心理阴影。”石明祖忧心。

“先干起来再说吧。能人干起来了,可以带动贫困户一起干。”王小娟在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了。她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喜悦心情,去寻找田大树的女儿田春花,准备听听年轻人的意见。她从对方年轻的身影里看到了乌龙寨未来的希望。

“田春花。”

正蹲在地里查看弥猴桃苗木根系的红披风姑娘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回头一瞧,看见是王小娟支书朝她走来,她慌张地站立起来,羞涩地抿嘴一笑。尽管她与王小娟支书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她早已熟知王小娟的事迹,平日听寨上亲戚朋友口口相传,心中羡慕已久。如今见到真容,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喉咙里轻声地嘀咕一声:“王支书”,声音轻得像蚊子,王小娟看到对方嘴唇蠕动却没有听见声音发出。

“今年毕业了?”王小娟热情地拉起对方的手,田春花羞赧的往后退缩,她的手刚沾上泥土,她怕弄脏敬爱的王支书的手。王小娟不介意,依旧拉住她软和温暖的沾上零星泥土的小胖手。

“嗯。”两个人靠近时,王小娟才听清田春花发自腹腔的声音。

“有什么打算吗?”王小娟亲切地寻问,像一个大姐姐关心小妹妹。

“开年后,我们结伴去打工。不,不是的,是我和同学去。”话说出口,田春花意识到“我们”用词不当,包括了王支书,怕对方误会,羞红了脸纠正说。职业高中同班的同学邀约她去广东打工,她心里犹豫不决。

“你是学农作的吧?”

“是的。”因为熟悉了,她的声音大了点。

“去外面能发挥特长吗?”王小娟知道县里为了搞好精准扶贫,利用县职业教育学校的资源免费培养了一批乡土人才,期望为本县发展产业储备力量。但是,大多数毕业生留不住,毕业后不愿在本地发展,反而选择了去外面打工挣钱。

“不晓得。”田春花腼腆地回答,心里迷茫。她热爱家乡,也喜欢农作专业,她认为农业的发展靠产业,她特别羡慕山下同学家的果园,到了秋天,硕果累累,金灿灿一大片丰收的景像,令人心醉。可是,在她的家乡乌龙寨里却没有这样喜人的情景,她为之恼怒过,但也无可奈何。处于青春期的田春花姑娘是一个爱作梦的人,既心动又惘然,满心里希望投入到一件美好的事业中去,却又不知从何处起步。现在,敬爱的王支书猜中了她的心思。

“回乌龙寨来吧,我们一起来开发产业,你看,这漫山的弥猴桃多么可爱呀,像神仙果更是致富果!”王小娟说得很抒情,其实也是她自己真实的心理流露。她自小喜欢山野的清新空气和各种翠绿的生物和树林。

“王支书,你描绘得多好呀。”年轻人心动了。但是,她想起了一个问题,脸色忧虑起来:“可是,我阿爹不让我……”田大树一直希望女儿嫁到坪地富裕人家去,强比守在高山界上受苦受穷要好。

“让我们一起来做你阿爹的工作吧,扎根乌龙寨照样能干出一番事业,将来把好男儿也引上山来。”王小娟打下包票。

“咯咯咯!”与王小娟渐渐熟悉了的田春花打开了心扉,发出铃铛般的笑声,笑声里充满了青春活力和快乐。

“春花,看把你高兴得飞上了天,是王支书给你做媒,寻到好婆家了?”石明祖听到女伢崽笑声凑过来打趣地询问。媒婆上门做媒,田大树放出了口风,女儿嫁人谈条件的事儿他晓得。

“石爹,看你损人,我不同你讲了。”憧憬着美好希望的年轻人羞涩地呢喃。她感觉到上级派来的领导王小娟支书和蔼可亲,值得信赖,不像石爹爹那般烦人不顾人面子。

“春花,快来这边看,这棵果树的根系好发达哟!”在另外一个果架的后面传来一个年轻男子呼唤的声音。

“兴旺哥,我来看看!”她不好意思地向王小娟告别:“王支书,我过去了。”年轻的身子飘逸像一只春燕掠过果林,远处传来她天真无邪的银铛般的笑声。

王小娟听到呼唤田春花的声音有点熟悉,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她朝翠绿果树林深处张望,却看不清人影,满眼是绿盈盈的叶片和肥沃的土地。

“是石兴旺,也是县职中毕业的,当过两年兵,村里新近聘请他当上了综治专干。”石明祖及时介绍。

“哦,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多不多呀?”王小娟关切地询问村里劳动力和技术骨干,准备开展下一步工作。

“不多!劳动力少。乌龙寨现在在家的都是老人孩子和妇女了,壮劳力基本都外出打工去了,搞产业开发缺劳力缺技术缺资金呀。”石明祖说出了实情和心中的担忧。

“先联络一批能人办点作样,带领贫困户一起干。”王小娟更加急切地想马上回去开展工作,尽快改变乌龙寨的贫困现状。

参观学习回来,乌龙寨村民的心动了,大家三五成群的游走、探听、观望,心里搅动而又焦虑,想干又怕干。想干的原因是邻村种植猕猴桃确实能致富,有先例有榜样了,怕干的原因是初次推广这项新技术冇得实践经验,怕搞砸,心中无底。户看户,组看组,群众看干部,没有一个人愿意先挖第一锄。

村支两委连续召开了两次动员会,会上大家一致认为产业开发是一件好事,首要任务是把群众发动起来,联络一批人先行先试,让大家看到榜样,树立信心。工作队员和村干部把责任捆绑到人,包组包户做发动工作。

王小娟结对帮扶田富贵等四户,李怀志结对帮扶“一根筋”石满仓等三户,后盾单位组织部的干部人均帮扶两户贫困户。村支书石明祖帮扶石窜子等两户,村秘书田清水和村综治专干石兴旺也各自承包了两户贫困户脱贫工作。

表态会上,青年干部李怀志向王小娟副部长郑重表态:“我以党员身份宣誓,不完成精准脱贫任务,决不收兵。不做好贫困户思想工作,我愿意接受组织任何处分!”他主动选择了最为难啃的“钉子户”“一根筋”家做工作,踌躇满志地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精准脱贫全新的事业中。“你就是金钢石,我也要用我的赤诚融化你!”他年轻好胜,勇于担当,不信邪不服输,在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不折不扣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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