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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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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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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寨传奇》连载

第十章 “金窝银窝,先得讨个老婆”

第九章 “金窝银窝,先得讨个老婆”

王小娟日记:“2015年10月3日,金窝银窝,先得讨个老婆。让贫困光棍脱单,这也是精准脱贫的一项重要内容。贫困家庭落实两不愁三保障还不够,还得有家定心呀!……我们要摸准贫困群众的心,切切实实地了解他们的需求,为他们办一点暖心窝的事……”

临近“国庆”长假,石明袓惦记着工作队休假后村里的工作安排,来到村部与王小娟和李怀志商量。走到村部时,看到工作队员正在整理档案资料,他笑着说:“王支书,小李同志,国庆节放假,你们回家休息几天,出外散散心吧。村里的事儿暂时由我顶岗呀!”

王小娟笑着说:“石支书,你来的正好。我和怀志商量好了,准备跟你通气。他国庆休假去长沙会女朋友。我吗,想把儿子丈夫接上山来,在乌龙寨驻上七天,权当乡村游吧。”

“这那能行呢?你一年到头辛苦操劳,也该休息几天了,别累坏了身子。”石明祖怀有一颗婆婆心,善于体贴人。

“石支书,我不是不想休息,这时间不等人呀,事情扎堆了,今年刚好起了个头,入村的几项工程马上要启动了。通讯基站,基地产业路,人饮工程,村卫生室,还有村部楼建设都要抢在十月份开工,你老一个人忙不过来呀,再说,有些事儿还非得我亲自协调才行呀。”

听到王小娟讲的话,石明祖觉得有理,协调部门之间的工作,自己还真不行。一个村支书能力毕竟有限。

“哦,村小学情况怎么样?”王小娟突然问起了学校的情况。

“上次同教育局领导谈了,他们的意见是,只要有孩子念书,也要坚持办下去,绝不强撤一所学校,为贫困群众排忧解难。现在一年级只有三个伢儿念书了。”石明祖颇为无奈地说。乌龙寨出外打工的人多,幼小的孩子们大部分随父母去了城里念书。

“老师还在上课吗?”王小娟想起上次县妇联主席跟她联系,答应捐赠给村小学一批秋冬衣物,要求上报学生数。她不好意思少报,麻着头皮报了10套秋冬服。现在,石明祖支书来了,她想邀他一起去看望学校师生。

“明天国庆放假,今天上大半天课。石老师在学校。”石明祖晓得学校的情况,三个人出了村部,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另一头的村小学大门口。虽说村小学与村部只隔了一堵高墙,但是,开门却刚好相反,占据了南北两端,平日也互不干扰。

推开村小学虚掩的一扇小铁门,惊动了里面的师生,刚好是课间休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师上前打招呼:“石支书,王支书,有事吗?”

“石老师好,孩子们在呀?”王小娟了解村小学教师石满松的一些基本情况。她晓得石满松老师翻过年头就要退休了。石老师当了四十年乡村教师,从民办教师干起,一辈子轮换了三所乡村学校,最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乌龙寨任教,在这里干了十个年头不挪窝。乌龙寨山高路险,外面派来的老师安心不下,生活不便,往往教不了几天书,就要求调动了。

“谢谢王部长。”村小石老师感激王小娟副部长,称呼她的官职。山区撤乡并村时,乌龙寨村小学也在撤并之列,乡里合计与山下五峒坪片小合校。但是,县委组织部入村开展精准脱贫工作,建议保留下来了。后来,全县像这样的村小也都保留了,一个老师一个学校的村小共有十二所。石满松也得以继续留在乌龙寨村任教。

王小娟走到水泥操场三个孩子身边,摸着小孩子的头关切地寻问:“小同学,爸爸妈妈呢?”

“打工去了。”

“想不想爸爸妈妈呀?”

“想。”三个孩子显得特别无助。一个小男孩抽回了小黄鼻涕。王小娟看见,心里酸楚,用纸巾帮助小男孩揩去鼻涕。她一个一个地抚摩孩子们的头,就像是抚摩自己的儿子一样,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浓浓的母爱。儿子张泽瑞与他们的年龄差不多,自己平日忙于工作,与孩子亲近的时间少,她感到内疚。

“叔叔阿姨给你们送新衣服穿,好不好呀?”

“好!”

“阿姨,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去打工呀?他们不要宝宝我了吗?”一个稍微懂事的小女孩感受到王小娟和蔼可亲,依偎在她身边,仰头天真地发问。

“为什么要去打工呀?”王小娟心中清楚但是还是忍不住反问自己。她更清楚其中原因了:“贫穷,几千年来的顽疾,根深蒂固地制约了人类的生存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想到这里,她不忍心打击孩子们天真和稚嫩的心灵,蹲下身子来,拉着小女孩的小手微笑地说:“爸爸妈妈也想宝宝呀,要给宝宝们买新衣穿买糖吃。”

“解放前,乌龙寨穷,送不起伢儿念书,文盲很多。现在国家的政策好,年轻人都接受了九年制义务教育,村民思想认识也提高了。他们晓得要崭劲盘伢儿们读书了,不愿输在起跑线上,外出打工攒了点钱,有的人在城里、镇上置了房子,把孩子也带到城里去读书了。所以,现在留在寨子上念书的伢儿也越来越少了。”头发花白的石老师解释说。

“今年乌龙寨又搬走了六户。”石明祖证实。

“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我国农村将面临重大变革。”王小娟感受到这种变革的阵痛。她在县委组织部工作时,跟随何青林部长走遍了五溪县的所有行政村,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她晓得贫穷落后的村寨正在逐年消失,年轻一代的农民不愿再回归祖辈们的生活方式了,他们变得更加理智和更有远见了。

“按我理解,乌龙寨小学完全可以撤并了,一个老师教三个孩子,这管理成本太高了。”李怀志学过管理学心里盘算经济账。

“是呀,算经济账不划算,但是,有时更要算政治账。深度贫困地区的人长期解决不了温饱问题,要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还得有一个过程。全国等到这部分人脱贫了富裕了,老百姓自然会选择更加优质的教育资源。”

“古话讲得好,贫穷出强盗,富足出君子呀。”石明祖看过《增广贤文》,记得其中的一些释义。

“那我们干脆把这些贫困人群的都搬迁到富裕地区去,一了百了,犯不着守住穷山恶水瞎折腾。”李怀志书生气十足,挥斥方遒,指点未来。

“现实复杂,简单处理难以解决根本问题。中央提出了‘五个一批’精准脱贫战略,精准施策,多方发力,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顽症。贫困地区的贫困程度深,解决贫困问题不可能一蹴而就呀。”王小娟理智地分析说。

“王支书,李同志,中央的话说到了老百姓的心坎上。发展生产脱贫一批,易地搬迁脱贫一批,生态补偿脱贫一批,发展教育脱贫一批,社会保障兜底脱贫一批,句句在理,字字金贵呀!”石明祖心里佩服上级英明。

“现代农民离乡不离土,多属于候鸟季的人群,他们在城里打拼,却难于融入到城里人的生活中去,土地还是他们赖于生存的地方,一旦年老了、体衰了,他们的生活保障还得靠土地呀。”王小娟想得很深远,也懂得中国农民的土地情结。“‘三农’工作是基础性工作,不能马虎,要久久为功,才会见成效。”

“王部长,你不亏是一位英明的领导,看问题眼睛雪亮,剖析入木三分呀。”李怀志恭维。他感激上级领导关心自己的感情生活,给他放了假,让自己去见女朋友,不像现实中的部分领导,只要求工作而毫无人情味。

“小李同志,农村发展离不开产业开发,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下大力气抓产业扶贫的原因。邻近的云海乡上半年统一安置了移民户,搬迁了一批建档立卡贫困户,但是如今这部分农户又回流了,不愿意进城,反而变成了上访户。”王小娟说出心中的担忧。

“那是为什么呢?”李怀志有些弄不明白了。

“这事儿,我听说过。农村人进城,离开了土地,冇有了稳定收入,而吃喝拉撒睡样样要开销,养不活全家呀。树挪死人挪活,不得不返乡呀。”石明祖苦笑着解释。

“由国家发救济不就得了呗。”李怀志不假思索地发表自己的高见。

“国家家大业大,经济不是很富裕,对于社会的保障程度不高。再说,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不能花钱养懒汉。任何一个民族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就可能阻碍生产力的发展,在西欧出现了高福利带来的诟病,公民不愿意去创造去劳动,一味地坐吃山空,最后拖垮了整个社会福利体制。”王小娟专门研究过。

“所以,中央及时提出了不能降低标准,又不能吊高胃口的指示。”李怀志领悟很快。

“是呀,我们执行上级的政策时,要调查研究,实事求是,接天线了也要连地气呀。”王小娟肯定了李怀志的想法。

“王支书,你和咱乌龙寨人心贴心,讲出了大实话。”石明祖内心由衷地佩服。他想起工作队开始入村时自己对她们抱有偏见,现在,他不由得高看一层这些有知识的年轻伢崽了。他相信有这群务实的干部带领,乌龙寨一定能够如期脱贫。

“王部长,你是这个!”李怀志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小李,你还年轻,不要学庸俗了。”王小娟善意地提醒李怀志的恭维。在社会上在官场上传染着一种相互恭维和吹捧的风气,王小娟看不惯,但也无可奈何。不过,对于身边的人,她总要中肯地批评。

“是。王部长,你批评得对,我马上改正。”李怀志习惯性地又竖起大拇指,一想到上级的批评,他张皇地收回了手势讪笑道:“屡教不改,该打!”惹 得王小娟和石明祖都笑了起来。

十月一日国庆节,王小娟的丈夫张建强带着儿子包租了一辆面包车,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了乌龙寨,遵照妻子的吩咐前来度假。夫妻俩见了面,把行李安放在村部,当天晚上受到石明祖一家人的热情款待。

傍晚时分,石明祖专门宰杀了一只雄鸡,煮了一锅腊肉,叫老伴摆上了小木桌,邀请王小娟一家人吃晚饭。

“张老师,穷乡僻壤,冇得么个好菜招待,请见谅。”他把一支鸡腿夹在小朋友张泽瑞的碗里,笑着说:“小家伙,崭劲呷,长得高。”

“谢谢爷爷!”张泽瑞礼貌地称谢。

“石支书,随便点,别太客气。”王小娟礼让。

“张老师,来,我们爷儿俩喝盅酒!这些日子,可把小娟给累坏了。乌龙寨穷,精准脱贫的担子重呀!”

张建强啜上一口苞谷烧酒,感觉到一团烈火直窜心头,他接着寻问:“村里事多吗?”

“多呀,不忙是假话,再忙,心里也舒畅!”石明祖饮了半碗酒豪气地回话。

“平日忙那样呀?”

“产业发展,基础设施建设,帮助贫困户脱贫,哪样都得操心呀。这不,国庆期间,我们引电引水修路建通信,各项工程都得马上开工了。小娟说是国庆休假,怕是休不成了。”石明祖酒劲上头,话明显多了起来。

“没事的。她忙她的,我和儿子在村里陪她。”张建强对妻子王小娟感情很深厚,处处体贴对方。夫妻俩人在省师范大学一起读书时自由谈恋爱的。

“来,我敬你们夫妻一杯!感谢你们来到乌龙寨扶贫!”石明祖诚心诚意地感激,举起了手中的酒碗。王小娟夫妻俩连忙回应,也举起了碗和杯子。张建强喝的是酒,王小娟喝的是茶,他们五岁的儿子张泽瑞也举起了手中的饮料杯兴奋地嚷道:“干杯!”

吃过晚饭,宿在村部里。深夜,夫妻俩把小儿子张泽瑞洗溂干净安放在床上睡了。张建强才在操场外面的水龙头下面冲洗了一番,消酷散热,山里溪水清凉浸人,把他的酒意驱走了一半。乌龙寨属于高山坡地,引水困难,水源来自十公里外的天台山水库。工作队入村后,从灌溉渠接水,铺设了供水网道,把水引进了千家万户,让村民用上了干净的自来水。储水量有限,饮用和生产都要用,干冬时节还得控制供水。不过在十月期间供水正常。张建强不清楚这一切。王小娟在宿舍里烧了热水,用木盆洗了澡,夫妻俩才拉了灯上床亲热。一轮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让屋内充满了浪漫温馨的梦幻氛围。

“小娟,你瘦了。”借助窗外的月光,张建强抚摸妻子光滑的胴体温柔地说。

“建强,谢谢你的支持。”王小娟为丈夫前来乌龙寨陪她感到幸福,两个人如胶似漆地相拥在一起,享受夫妻间绵绵无尽的恩爱。

突然“嘎嚓”一声,外面传来一声响动,惊吓了他们。

“谁?!”张建强厉喝了一声,披衣坐起,匆匆忙忙地穿上衣裤,操起一根木棒,开了门冲了出去。他在屋前屋后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自言自语地说:“奇怪了?是谁呀?深更半夜的闯进了村部!”

这一闹腾,搞得张建强失去了兴致,睡意全无。他返回房内,扣实门栓,把木棍放在床边,倚靠在床头默默地思考,怜悯地对妻子说:“小娟,我真替你担心呀。”

“老公,兴许是野物吧。在深夜会有野猪窜入山寨。”王小娟享受夫妻恩爱后浑身酥软睡意矇眬地回答。

“老婆,你还是申请回城吧。”张建强关心妻子。

“嗯,嗯,老公,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王小娟呢喃着回话进入了梦乡。她睡在丈夫身边感到特别的安全和幸福。

第二天清早,天色大亮,山上鸟儿的闹林声吵醒了张建强。他一摸身边睡觉的地方,发现床上冰凉一片,妻子没了人影,另外一边小儿子张泽瑞还在鼾睡。原来,王小娟早晨起来在为丈夫和儿子准备早餐。因为没有食堂,王小娟搭建了一个简陋灶台,其实就是一张多余的课桌摆上一个电磁炉,在走廊过道上烧炊。此时,王小娟烧开了水,煮了十个山鸡蛋,白色鸡蛋在沸水里翻滚,水蒸汽升腾起来,弥漫在走道里;旁边窗台上摆了一包面条,一瓶香油,一瓶酱油,一包鸡精,她预备给丈夫和儿子下面条做早餐。

看到张建强起床后一脸倦意地走出来,哈欠不断,王小娟关心地询问:“没睡好?”

张建强默不作声,转到窗户外面察看,发现了一根新断茬的木条,他回来后害怕地奉劝妻子:“小娟,你是否再考虑一下?打报告回城吧。”

“建强,我的好郎君呀,放心吧。我自幼在山里长大,我不怕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完成了扶贫任务就下山,行不行呀?!”王小娟娇呢地哄劝丈夫。

“唉,你生就的倔强,实在拿你没办法。打后睡觉时,别忘记了藏根木棒防身。”张建强不放心地叮嘱。

“行!遵你的指示办。可以了吗?”王小娟娇呢的回答,感激丈夫的爱护,同时把煮熟的囵壳蛋捞入碗中。

昨夜,乌龙寨还有一个人一夜未睡,他就是石窜子。自从石求仙答应给他找一个女人,他就张大眼睛日日夜夜地盼望,平日跑“求仙代销店”打听消息的次数更勤了。昨天石求仙传过话来,女方今日上门来相亲,叫石窜子打扫庭院准备好聘金。他把房子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闲逛了大半夜落不了觉,心里既激动又恐慌。石窜子是个心儿不长在肝上的懒散人,平日不顾家,家里也从来不置办家具和生活用品,一架床一口吊锅一个火塘,连凳子也只有一张,没有多余的物品。但是,他略为有点小积蓄,平常生活东拉西扯开销不大,积攒下了几年护林的工资,他准备讨堂客用。

第二天清早起来,石窜子洗了脸,感觉脑壳有点沉,眼圈发黑,那是夜里睡眠不足的症状。他特意穿上一件苗家青布带有手绣花纹的民族服装,用一面小园镜照了照脸皮,剪齐了嘴唇上的小胡子,把头发抺了点茶油,显得油光呈亮,让自己觉得有一点男子汉气派。

临近下午时分,石求仙领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走进了被群山包围的乌龙寨。

石窜子蹲在自家门口,心神不安地不时张望蜿蜒山路上,等待好消息。当他看到山路尽头冒出石求仙和另外两个人影时,心里怦怦的好一阵狂跳。

又一袋烟的功夫,那三人走到了他的屋场坪。石窜子飞快地瞟了一眼来客,发现石求仙带来的老妪一脸枯笑,她也正瞪着自己看。老妪眼睛贼精,游离不定,又瞟屋场又看房子又盯人,眼珠子一刻也不消停。后面紧跟着的年轻女子额头低垂,看不清眉目,不过身段儿标致丰满,年龄估计应在二十五六岁吧。

石窜子眼睛不敢放肆地盯住年轻女人看。他一见到年轻漂亮女子,内心就激动,脸面子发烧,手足不晓得如何摆放。他双手一会儿抄在前面,一会儿背在后面,一会儿垂放在身边,一会儿挠挠脑壳,让人看出他的慌乱和紧张。

“嘿嘿,仙哥,来了。嘿嘿。仙哥,屋里坐。”石窜子羞涩地搓着粗糙的大手,惶恐的给客人陪笑打招呼。石窜子年纪比石求仙大,不过,每次央求对方办事时,他尊称对方为“仙哥”。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神威。左为黄狗恋草窝,右为苍龙腾飞地,此处是个好廊场,此户必有大富大贵大喜之旺呀!哇呀呀,不得了,不得了呀……”石求仙并不理会石窜子的恭迎,他左右上下一打望,装神弄鬼唱喏一番,才从容地介绍双方主人相认。

“此主公姓石,大号窜子,时来运转,必将是大富大贵大喜之人。”他转头又介绍出老妪:“来人大名黄大媒婆,十里八乡第一嘴,她亲自出马牵红线,保你马到成功,婚姻准成!”

黄大媒婆双手作揖,脸上谄笑,轻浮地瞟一眼石窜子尖声笑道:“主家呀,老话讲,女人是把勺,走到哪家哪家要。小女子姓潘,名字叫做潘小莲,是一个可怜人儿,打小没了爹娘,她也想嫁个好主子,生下个一男半女,自个儿也好混口饭吃。倘若主公不嫌弃的话,你就留下她吧。”

“嘿嘿,嘿嘿,仙哥,你望……”石窜子虽说年过五十多,平日嘴巴油腔滑调,但是,很少见过大场面,遇到大事儿他把握不准了。他向石求仙求援,在他的心目中,石求仙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婚姻大事讲究缘份,媒妁之言不可违背。石窜子,你望上了人,一手交钱一手领人。望不上,你吭声儿,让人家走,莫耽误人家阳春。”石求仙挑明态度。倘若不成交,他准备带年轻女子去下一家走婚,乌龙寨的光棍有二十多家,东家不要西家要吧,做女人的生意来钱快!他在心里盘算。

石窜子心里打鼓,面对年轻貌美的姑娘,他心中十分不舍,但是,又怕女方嫌弃自己年老不同意这门婚事,安不下心来;更主要地是怕对方下套子,收了钱,跑了人,最后搞得人财两空。不过,他听了石求仙的建议,觉得有必要下定决心,做个明断。

“嘿嘿,嘿嘿,黄婆,望是望上了,嘿嘿,不晓得姑娘愿意吗?”石窜子小心试探。

“姑爷呀,你早表明态度得了,我家姑娘最通情达理的。她不嫌家贫,只盼姑爷心痛人。姑爷,我看你是个实诚人,我当你面问问她,你自己亲眼见证吧!”黄媒婆嘴里哄得石窜子心里甜蜜蜜的,扭动腰肢向年青女子发问:“小莲呀,干娘问你一句,你心里愿意,你就点点头;不愿意,你就莫吭声。”黄媒婆穿梭在孤男善女之间牵针引线,一张嘴吹得出一朵花来。

“小莲呀,你愿意嫁给这位石主家吗?哦,点头了,点头了。”黄媒婆高兴地说。石窜子也看到那年青的姑娘低垂着头使劲地点了几下。他被一股幸福的暖流淹没了,心里乐呵呵地想,老子有堂客了,石家终于有后了。

“成事了。你付钱呀!”石求仙在旁边提醒痴醉的当事人。在贫困山寨讨老婆非常现实,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钱送娘家人,女人归男方,联姻成功了,男方还得给牵线人掮客费。石求仙极力凑合卖买成功,乐得分钱。

“哦,哦,嘿嘿,嘿嘿……”沉浸在幸福之中的石窜子惊醒过来。他渴求女人太久了,也不多作细想,转身进了屋,摸摸索索地翻开被子,从半旧的印着县民政捐赠的红色字样的布被头上取出一卷包布。他打开包布,露出三扎整齐的钞票,惶恐地递给跟着进屋的黄媒婆的手中。黄媒婆一把接过,凑近窗户光亮处,一边用手指沾上唾沫一边飞快地点钞。新钞票翻动发出“悉悉”的声响,屋子弥漫着新钞油墨的清香。

“兄弟呀,亲兄弟明算账。老弟为你鞍前马后跑路牵线,鞋都磨烂了几双,腿也跑瘦了几圈,这辛苦费?”石求仙吊起腔调说。

“感谢大仙,感谢老弟,少不了,少不了的。”被幸福冲昏了头的石窜子连忙从裤袋里掏出半扎钞票递给对方。“你点点数,一分不少吧。”

“我俩兄弟的交情还浅吗?不用数了,佬弟信服你。窜子老哥,加油!明年抱个大胖娃娃!我走了。”

那边,黄媒婆也点清了钞票,三万元新钞票崭新的,是石窜子上周赶墟场刚从银行取出的,扎钞纸条还未拆去。事实上,黄媒婆托人放线前就已经说好了价钱。现在,事成了,她黄鱼泡眼一翻,思考着下一步行动:“钱到手了,去村口会合同伴,等待小翠出逃。”这一切计谋,她瞒过了石窜子也瞒过了石求仙。

她黄眼珠一转,媚笑地说:“主家呀,我家小莲人年青,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你多训教。”转头又对低眉垂眼的年青女子数落道:“小莲呀,你自个儿看上了这主家,你就踏踏实实地跟他过日子。等你日子安稳了,干娘再来探望你。娘去了。”黄媒婆和石求仙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慢走呀。”石窜子送客送到大门口,望着他们上了山路不见了踪影才转身回屋。

屋内变得非常安静,那年青女子坐在凳子上不起身,让人感觉老实本分可怜。石窜子过意不去,搓着双手搭讪道:“嘿嘿,莲呀,我人笨,不会讲话。你愿意跟我过日子,我会好好挣钱的,好好养你一辈子。”

年青女子抬起头来,羞涩地一睇新姑爷,细声地说:“哥呀,我是个苦命人,自早死了爹娘。”她语调凄婉,忍不住掉下眼泪,引起了石窜子的同情。刚开始时,石窜子担心她会逃跑,现在,他有点同情她的悲惨遭遇。

“哥呀,我选上了你,我就死心踏地的跟你过日子。”年青女子表明态度,让石窜子心里感动,石窜子心里默念祖宗保佑他寻到了一个明理顾家的好女人。

在武陵山贫困地区,暗地里存在着交易女人的现象,许多大龄男青年找不到配偶,托媒婆或人贩子买一女人成婚生子,所花费用往往是一辈子积蓄。买来的女人有的留下了,有的却跑掉了,因为不知新娘的来历,通常追无结果。当地政府组织力量进行了多次打击,但是,收效不太明显。贫困山区男多女少,存在社会需求,婚姻保护法律界线不明,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类社会顽痼屡禁不止。经过多次打击整治后,卖买双方交易更加隐蔽了,通常是受害方人财落空,买方也不愿意报案。因为报案解决不了自己的实际问题,反而断了后路,媒婆再也不敢上门了,婚姻大事从此无望。山里人买了媳妇后,通常会把小媳妇派专人看守起来,待生下个一男半女后,才给点自由。但是林子大了,各色心思的人都有,家境十分贫困的户也保不住小媳妇不逃走,生下孩子的媳妇也有养不熟的,逃离后往往留下孤苦伶仃的孩子成为事实孤儿。

石窜子怀有戒备之心,他也想好了法子,准备寸步不离地看守住媳妇,防止潘小莲逃跑。尔后,不管是上山入地做工夫或是在家里睡觉,他都要盯上媳妇,他们之间就差一根捆绑的绳索了。但是,潘小莲的真诚表白和可怜的身世赢得了他的同情,让他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等到了傍晚时分,山寨上陆续飘起了炊烟,他才想起该做晚饭了,折腾了一下午,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

“莲呀,饿了吗?”石窜子心想新媳妇也饿了。

“大哥,你歇着,我来煮饭。”潘小莲以女主人的身份干起了家务,让石窜子更加坚信这个女子买得值,与自己心连心。

吃过晚饭,潘小莲忙里忙外地操持家务,石窜子坐在旁边抽旱烟,眯缝着眼睛瞧着女子圆圆的屁股,心里猴急地念道:“丰乳肥臀好生养”,抓到手的老婆是不能放手的。有几次,潘小莲走到屋外去提水,不放心的石窜子假装关心的跟了上去,共同帮助提水进出,他害怕到手的媳妇逃走。小莲低眉顺眼毫无出走的迹象,让他稍觉心安。

吃了晚饭,收拾了碗筷,潘小莲烧了热水,低喏一声:“大哥,你要洗洗吗?”

石窜子感激新媳妇的体贴,刚想宽衣解带洗澡,但转念一想,“新媳妇会不会乘机逃跑呀?”他还是多了一个心眼,推辞道:“不洗了。”

“那大哥,我先洗了。洗完了,我再帮你洗。”新媳妇羞红了脸蛋,进了里屋,掩上门儿,准备上闩。

“不用上闩,我守在外面。”石窜子吩咐新媳妇。石窜子家是一套平房,后门被他从外面上了锁,前门他把守着,有一扇窗户开在前面,他也盯牢了,不信那女人会像鸟儿一样的飞走。

潘小莲看见这架式,心知肚明,也不吭声,她把衣服挂在窗户口,好让主家看到放心。石窜子心想:“我盯死你的衣服,你总不能光着身子跑路吧?衣服在人就在”。他放心地吸起了旱烟,心里美美地想着新媳妇白花花的身子,等待着晚上销魂的时刻到来。

山寨的夜晚非常宁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有风刮起,摇动树木发出飒飒的声响,小屋昏暗的灯光漫过窗户映亮了坪场一角。突然,风里传来“咔嚓”的一声声响,尔后又是风刮树木的声音。石窜子开始一惊,立起身来左右瞧瞧,但是看到新媳妇的衣服还挂在窗户上,他放心了,不作深思,估计是风吹落了瓦片,只是感觉到她洗澡的时间特别悠长,不像自己洗澡三下五除二几下子都冲洗好了,同女人生活在一起就是麻烦。

足足抽了一袋烟的功夫,他起身朝亮灯的房里喊叫:“小莲呀,水凉啵?要添热水吗?”他装模装样的查岗。

只听得夜里风声竦竦,屋内没有回应,他心中咯噔一沉,莫非人跑了?不可能呀?衣服还挂在窗口上?但是他本能地觉察到有点不对头,边叫边走到虚掩的门边,往里推了一下木门,里面硬硬的,顶了物品,阻挡着;他再使劲一推,“啪”的一声大门开了,原来门后抵住了一张木凳,被推翻在地上。屋内一桶热水冒着蒸汽,澡盆里一点水渍也冇有。

“拐了,人跑了!”石窜子晓得被骗了,遇到了人贩子。他屋前屋后紧张地搜寻起来,才发现后门的锁被撬开了,心想肯定外面有人接应。新媳妇跑了,衣服也不拿走,他慌了神,冲着漆黑的群山怒吼:“小莲,你个婊子养的,骗财骗到老子头上。老子石窜子不是好惹的,老子真心待你,你把老子当苕子耍;倘若再碰到你贱娘养的,老子两柴刀劈了你,煮大肉吃了!”

骂了一阵,他嗓子嘶哑了,回屋灌了一瓢凉水缓过神来。猛然想起作媒人石求仙,他要去找他麻烦。他点燃了火把,摸索着在黑暗中踏上了山路,一路上嘴巴不停地咒骂:“狗娘养的、婊子屙的、千刀剐的、枪炮子打剩的、欺负到老子头上。老子是好欺负的吗?骗财骗到老子头上,把老子当苕子耍,老子要你死个明白!”他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化作恶毒的咒骂。

石窜子摸黑来到了石求仙代销店,气势汹汹地拍打木门,发出砰砰的巨大响声,在黑暗的山里传出去很远,把睡觉的石求仙夫妇吓了一大跳。

睡在床上的石求仙夫妇听到大门急响,心中惊恐不已,不知是何人深夜前来闹事,石求仙麻着胆子大声喝问:“谁呀?隆更半夜的,搅人清梦!”山里人一般睡得早,天黑了就关房门,房前屋后上锁下栓,防止野物和闲人侵入。

“我!石窜子!日你先人的!开门!”门外人粗声骂道。

“呵,是窜子?新郎倌不做,跑到我这儿撒野!”听清楚来人口音,石求仙慢条斯理的起了床,披衣下地,拉亮了灯,进了堂屋,打开门闩,迎进了问罪的石窜子。人影和风声一齐扑进了堂屋,把桌子上纸牌吹散了一地,灯影一晃一晃的摇动。

“石求仙,你是人吗?你骗钱骗到老子头上!把老子当大头耍!”石窜子劈手抓了石求仙的胸衣质问。

“窜子兄弟,有话好讲,有话好讲。你松手呀,佬弟帮你,不曾害过你呀。”石求仙见对方来势汹汹,弄不清其中原因,疑惑地解释。

“石求仙,你做的好媒,人跑了!现今人财两空!”石窜子听到了对方的辩解,松开了手,泄了真气,哭丧着脸蹲了下去,一屁股坐在木凳上。

“窜子老哥。佬弟也不晓得那是人贩子,只讲寻得一个年轻女人,能替你生育一男半女,续接了香火,那晓得也被骗惨了。”石求仙懊恼。他久在江湖中混,接触到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骗子多善人少,尔虞我诈也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了。骗子们共同遵守一条行规,那就是吃亏不报官,打掉牙齿和血水往肚里咽。

“石窜子呀,也怪你自个儿蠢,一个大男人守不住一个女人。寨子上也有人买媳妇,人家守得住,你就守不住!”狡猾的石求仙反客为主教训兴师问罪的人。

“仙哥,你说如何办?”石窜子外横内虚,遇大事无主见。他哭丧着脸哀求对方。

“女人吗?好找!这钱骗了势难追回呀!慢慢来吧。待佬弟去访访这路货色,吃了豹子胆敢耍我石求仙,今后不要在道上混了。但是,你给我记住一条,不准报告公安!”他叮嘱对方。

“为么个?”石窜子不明白其中的内情。

“你告了,公安定你个贩买人口罪!让你去蹲号子了。这辈子,你女人也不用找了。”石求仙有过教训,晓得法律的厉害。他一辈子招摇撞骗被打击过几次,人也学精乖了。

“那我们邀几个寨人去追回来吧?”石窜子想上强硬的手段,准备用暴力挽回损失。

“晚了,为时晚了。这伙人早跑了。她们有帮手,有分工的,下了套子,你扳不回来的。”石求仙太熟悉这套骗人的法子了。“打虎全靠亲兄弟,上阵要靠父子兵。事情办砸了,我草鞋钱也退还给你。”他回到里屋,悉悉嗦嗦的从床头翻出那个红包,准备退还给石窜子,惊动了床上的堂客。

里屋传来石求仙堂客的责骂声:“你个榆木脑壳子,煮熟的鸭子飞了,怪他自个蠢!钱货验讫,概不负责,你是个蠢胞,白跑路了!”

石求仙再回到堂屋时,石窜子也听到了对方夫妻俩相吵的言语,燥得有点不好意思。

石窜子转念一想,怪自个儿心太软,女人交接了,跑了,也怪不上石求仙,尔后,还得靠他帮忙继续寻女人。石窜子不好意思接回钱,接了,意味着断了后路,在寨子上臭了名声,再央求别人做媒讨老婆也找不到了。“仙哥,这钱,还是先放你这里吧。”他长叹声气儿,自认倒霉。

“好!难得兄弟重情重义,下回再帮你寻一门好亲事,包在老弟身上!”石求仙眼见事情有了转机,又恢复了大包大揽的神气。

石窜子垂头丧气的打道回家,一路上咒骂人贩子祖宗十八代百多遍了,也难解心头之恨。他回到家中,闷头闷脑睡了一整天,也忘记了巡山的职责。

第二天中午,乌龙寨林场起了山火,村支书石明祖才发现护林员石窜子缺了岗。

一个下地的村民最先发现了后山坡上窜起的浓烟,然后火急火燎的跑到石支书家报告。石明祖一边叫民兵通知人救火一边向村部靠拢,组织指挥救援。

王小娟在村部听到寨上人声喧动,跑到坪地上观察,也发现了后山坡上的浓烟和升腾的火焰。石明祖刚好赶到,两人一合计,王小娟和民兵营长石兴旺带领第一批人马先上了山,石明祖在家动员群众组织第二批人员后援。张建强不放心妻子也跟着上了山,他把儿子托付给村部留守人员照看。

气喘吁吁的王小娟等人爬上山顶,赶到火灾现场,发现大火已经烧烬了一座山头,正在向另一个山头蔓延。过火的地方一片焦土,满目疮痍,残余的燃烧的树桩像一只只火炬散落在山头上。她和救火队员站在齐脚祼的火灰中,强烈感受到脚底余灰的烫热,而百米之外的火势更加凶猛,张牙舞爪,耀眼夺目,像一头狰狞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嘴吞噬一切生物。

王小娟和救火人员经受烈火的灼烤与凶险的威胁,几十丈高的浓烟滚滚翻腾,遮挡了天日,飞灰不断地落在人们的头上、脸上、肩上、身体上,火头刺眼逼人,不能目视,救火人员根本无法靠近。来不及细想,她与民兵营长石兴旺一合计,把民兵分成两队,命令一队由石兴旺带领绕过火山去更远的山头砍隔火带,另一队人马就近扑救,期望将大火控制在两座山头之间,不再让山火姿意扩散,造成更大的危害。

等到石明祖带领第二批人马赶到现场时,远山的隔火带砍了出来,留足四米宽的间隔距离。石明祖是山里人,对抗山火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他建议用火攻火,南面起火救不了,那从北面点火往南烧,王小娟也觉得可行。倘若处理不妥的话,一旦山火靠近隔离带,人群根本无法近身,一粒火星窜起几十米高,万一接火,那后果不堪设想。

石明祖慎重地抓起一把尘土往空中抛扬,发现风向转头,与王小娟商量,命令民兵分散点火,围住山头往南边烧。过了一个多小时,两股火头在山顶逐渐相遇,风助火烈,金蛇狂舞,雷霆万钧,咆哮声振耳欲聋,绵延数里群山。又过半时,火炽萎缩,明火渐烬,山火消遁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山烧掉的残桩,像魑魅魍魉的怪物耸立在焦土上。

清点救火人员时才发现少了石窜子,王小娟和石明祖心里大惊,急得四处寻找。

“石窜子人呢?”石明祖焦急地寻问石兴旺。

“护林员人不见了?”下面人群传开了。

“石窜子被烧死了?”有人怀疑。

“石窜子烧死了!”话被众口误传又报告到了石明祖和王小娟的耳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小娟命令各民兵小队长搜寻。几支民兵小分队不撤,马不停蹄地开展搜救工作,把救火任务改成了寻人。

“石窜子命蹇!他出生时娘难产,差点克死了他娘。长到五岁时,他爹又被抓走,娘打后也病死了。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从小冇人管教,又可怜又不争气,倘若有个三长二短,我对不起他早死的爹娘……”石明祖忧心地说。

寻找了一个时辰,石窜子戏剧性的被人在家里发现了,气得石明祖瞪眼晴砸拳头大骂,他要严厉处理这个擅离职守的护林人员。

“护林员不巡山,在家睡大觉,缺岗失职引发山火,不紧紧肉皮子,那还了得呀?天底下还有王法吗?!”他朝众人怒吼道,像一只发威的老虎,无人敢对视他的眼睛。

王小娟也觉得问题性质严重,她一边向上级及时报告了火灾情况,另一边她要查清起火原因。当晚,村委会成员集中开会,审查石窜子成为主要议题之一。

石窜子被民兵带到村部,一个人坐在指定的板凳上,接受大家的质问。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像一只过街老鼠惶恐不安,面皮枯皱,脸色更黑,挂着一脸苦笑。他晓得犯了大事!

审问由石明祖亲自担纲,村综治专干民兵营长石兴旺负责警戒保卫,村秘书田清水负责记录,王小娟坐阵指挥。

“石窜子,你好大的贼胆!擅离职守,失火烧山,这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呀?!今天你干么个去了?从实招来!”石明祖厉声逼问。

“冇、冇干……么个?在屋……困觉。”石窜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胆怯,低头轻声的回答。

“大白天困觉,本身就不正常!山火是不是你引发的?”石明祖声调高了,他抓住了对方的疑点逼问。

“冇有……冇有的事。”石窜子紧张地辨解,心里胆虚,脸面子发热。他晓得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严重性。

“大白天困觉?昨天晚上干么个去了?”

“冇干么个。”

“还想抵赖?!人证物证俱在,如实交待!”石明祖恫吓,他并不知晓石窜子昨夜发生的事情,不过,他晓得做贼人心虚,经不起盘问,心理防线很脆弱。

石窜子沉闷不语,眼珠子贼转,他斜睨面前的审查人员石明祖和王小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思忖对策,双手紧张地绞动,流露出内心的恐慌和不安。

王小娟一直在观察,看出了端倪,知道对方有隐情,与石明祖交换了一下眼神,态度坚定起来。石明祖懂得王小娟的意思,要他加大审查的力度,继续深挖幕后隐私;但是,他猜想不出石窜子会干出么个坏事来。他自知对石窜子的性情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个可怜的傢伙,平日毛病不少,好的学不会,坏习惯粘染不少,懒惰邋遢,油腔滑调,不务正业,但是,犯法的事儿他却不敢做。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石窜子,要我一件件给你列出吗?不要说我不给你最后的机会!”石明祖仿佛掌握了对手的铁证,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说。

石窜子沉默了,会场变得格外安静。王小娟晓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突然,石窜子双膝跪地,痛苦泣声地抽打自己的耳光,苦苦哀求道:“我认罪!我认罪!恳求政府开恩!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不是人,是猪、是牛、是马、是虫虫、是蛆蛆……我该死!”他列举了一系列不是人的动物咒骂自己。

“石窜子,坐好!请你相信组织,如实交待才是最好的出路!”王小娟见状示意民兵维持秩序,两个民兵一左一右架起了石窜子,让他重新坐回到凳子上。石窜子一把泪水一把鼻涕地诉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

“是我不好,人贱,骨头轻,想女人了……我买了一个堂客。我听信了仙哥的话,金窝银窝,先得讨个老婆。我有罪呀!”石窜子语无伦次地哭诉,交待自己的罪行。

“他娘的!拐卖人口,死罪一条!”石明祖一听肺都气炸了,在自己管理的村寨出现了拐卖人口的恶性案子,那还了得?!综治工作将被一票否决。他震惊了,恼怒地爆出了粗口,骂了一句娘。

“石窜子,慢慢地说,让我们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要隐瞒,如实说吧。”王小娟内心也感到震惊,但是,她头脑比石明祖冷静,越是重大问题她越要过细的盘查。

“王支书,前回去县里上访,石求仙答应帮我寻一门亲事。我信了。昨天,他带了一媒婆子和一女人到我家来,问我要不要?我讲要,备做堂客用。”

“女的叫什么名字?”对于女人,王小娟天生怜悯。

“潘小莲。”

“多大年纪?”

“二十五岁左右。”

“现在人在哪里?”

“冇晓得。”

“哪里人?”

“冇晓得。”

“你还要隐瞒?你个花岗石脑壳!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呀,快快从实招来!”石明祖怒吼一声,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很大的响声。

骇得石窜子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我该死!我该死!”。两个民兵把软脚的他又架回凳子坐好。

“人到底去哪里了?”王小娟耐心地寻问。

“我交了钱,媒婆留下了人。小莲答应同我好,帮我做饭,帮我烧水,我动心了,心想寻到了一门好堂客,我得感谢仙哥。那晓得小莲诒试我,假装洗澡,人从后门溜了。跑了!找不到人了!”

“你是死猪呀?人都守不了!”石明祖听到寨上人被骗,心里又可怜又气恼,责骂同族。

“先前,我把守了门,牢牢地盯死她,她走哪,我跟上,提防着她跑呢!我想,谅她一个女子也逃不脱我石窜子的手掌心呀……她也晓得,精明着呢,她不跑不动,帮我做饭,哄骗我放松警惕,我信了……我是蠢猪脑壳,当真了!人跑了,钱丢了。我蠢胞……”

“石求仙知道人去了哪儿?”王小娟一针见血地追问。

“先前,我也这般猜想,是仙哥合伙骗我。上了他的门,逼他要人,闹他退钱,吵了半宿才晓得,他也不晓得对方底细,半路接的姑娘,都不清白。”石窜子竹筒倒豆子说得喉咙焦燥一直干舔嘴唇。

“骗了多少钱?”

“三万。”石窜子只说出媒婆骗去的钱数,送给石求仙的掮客钱隐瞒了。他得留一线,幻想下次还得托仙哥帮助找女人。

“山林起火的事儿,你晓得吗?”王小娟弄清了大致情况,又寻问起了另一件事儿,查找森林起火的原因。

“我困觉了,落床云里雾里,听到山门响,才晓得坏事了。我原想,少一天巡山,也不会出大事儿的,哪晓得火烧糊涂人,犯了大罪。我是蠢胞!人怂运气差……”他自责。

王小娟与石明祖商量:“人先放回去,我们村里再合计一下。”

石明祖赞同,威严地朝石窜子吩咐:“你先回家吧,明天照样巡山,追责事儿放在后面,看你现实表现如何?!”

“是,是,感谢领导开恩!我石窜子,一定会夹紧尾巴做人。”经历了大起大落,石窜子流散习气收敛了很多。

村委会继续召开了扩大会议,五个村小组长也参加了重要会议。在会上,石明祖通报了失火的基本情况,王小娟作了重要讲话,她说:“搂草打兔子扯出了大问题。一埸山火烧明白了我们,让我们看到了平日隐藏的牛鬼蛇神,乌龙寨山林不平静呀!对于贩卖人口这件事,我们向上级和乡派出所报告,一定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山林起火的原因也要查清,要加大森林防火的宣传,提高群众的防火意识。这两件案件,具体由综治专干石兴旺负责落实。退耕还林的补植工作由石支书负责。同志们,通过这两件事儿,教训深刻,应当引起我们的高度警觉。贫困山区贩卖女人有市场,说明乌龙寨的光棍婚姻问题没有解决好,涉及到脱贫的质量和群众的幸福感。金窝银窝,先得讨个老婆,这也是精准脱贫的一项内容,让贫困家庭落实两不愁三保障还不够,先得有家定心呀……”王小娟的深情表白引起大家的共鸣。

下面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个说:“讨不了老婆安不了心。”

那个说:“乌龙寨照这样发展下去,男的讨不了亲,女伢子年年流失,恐怕寨子也要消亡了。”

石明祖十分怀念祖先的节庆,说:“忆往昔,男女相亲都是自由派对的。祖上定下‘三月三’唱情歌,找对象,全寨好闹热哟,可是后来失传了,节日也消失了,年轻人也冇得机会找心上人了,成家立业变成了大问题。”石明祖年青时是山歌王子,曾经赢得十峒八寨不少年轻妹伢的喜爱,最终他选择了现在的老婆。他老婆年轻时是岫峒寨一朵花,下田入堂唱情歌样样行。他十分怀念苗寨的好时光,伴随着现代文明的侵入,民族的、非物质的文化遗产渐渐地被边缘化了,不断地消失了,让他揪心痛呀。

“‘三月三’节庆能不能重新办起来?”王小娟也加入到热烈的讨论中。她晓得少数民族节庆的申办要向县民族事务局和文化局申报批准。

“怕难操办?冇有人操治了,挺费心的,失传好些年头了。”石明祖深知恢复节庆工作难度大。

“万事开头难,不试一下哪晓得水深水浅呀。今年申报,明年就能举办了,到时赛歌、相亲一块儿落实,把十峒八寨上的年轻妹伢男崽都吸引过来。”王小娟深感责任重大,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她想通过活动搭桥,把民族活动搞成一个鹊桥会,解决乌龙寨大龄青年的婚姻问题。

“吸引来了也冇得用的,对得上山歌娶不起亲喽,听人讲现在的彩礼涨了天高的价钱。”讲究现实的人担忧。

“这是大实话。”村秘书田清水插话说:“我城里姨娘家娶媳妇花了上百万。现在男方送彩礼时兴送‘三金三子’了。”

“么个叫‘三金三子’呀?”弄不明白的人追问。

“这三金指的是金戒指金手镯金项链,三子是指房子车子票子,冇得这些硬通货,新娘子休想娶进屋。”

“像这般子麻烦,我宁愿打光棍。”石兴旺愤愤不平地反对。他一向不苟同世俗,二来呢自己家里底子薄也冇有积蓄。

“寨子上光棍户怕是脱不了单,村里能否建立婚嫁救济制度?帮助一下?”有人提出了建议。

“我们救助贫困群众生活,但是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我们要破除陋习,移风易俗,倡导新风尚。”王小娟及时纠正指出,议论的人不吭声了。

“兴旺,好角色,崭劲练歌,寻上一门好媳妇!娶不了新嫁娘,做上门女婿也不差的。”石明祖打趣自己的得力帮手。

“石爹,那你得传我两箩筐歌词,让老侄心里有底气。”石兴旺辈份小,他内心哄哄的开始拜师学艺了。

“行!赶明儿,你送猪头来吧!”石明祖笑着凑趣。乌龙寨旧时拜师,规矩不少,也非常隆重,送猪头给师傅必不可少,表示尊重师傅诚心诚意的意思。

“那你得包我练成。”石兴旺佩服乌龙寨原山歌王子石明祖见花唱花,见人唱人,边唱边圆的对山歌的高超本领。

“包教歌包娶亲包你生儿子!包大全了!”下面有人高声调侃,又引发会场哄堂大笑。会场气氛变得轻松活泼了。

王小娟也笑了,她晓得这句俚语的意思,人们追求美好生活总想尽善尽美。她思考着帮扶建档立卡贫困户脱贫关键要帮在点子上,比如说,单身贫困群众不仅脱贫还要脱单,这样才能真正稳住人心呀。

村委会结束时,夜色已晏,众人走后,王小娟才想起老公和儿子住在隔壁房间里。当王小娟推开宿舍房门时,看到一大一小父子俩在静静地看书。

听到门响,张建强站起身来,关心地说:“饿了吧,下面条吃吧。”

“宝贝儿子,吃了什么?”王小娟看见儿子心里舒畅,她捧起儿子红润的小脸蛋兴奋地寻问。

“妈妈,爸爸下了面条。”儿子张泽瑞稚声稚气地回应。

“饱不饱呀?”

“爸爸说,山里有野猪、有野兔、有金鸡,有好多可爱的小动物……”张泽瑞捧起一本儿童画册卖力地向妈妈报告。

“小动物是大山里的宝贝,也是人类的好朋友哟。”

“小娟呀,快趁热吃面条吧。山乡生活太清苦了。”张建强起锅煮了面条端给妻子,看到对方清瘦的身子,他担心她的身体。因为条件简陋,也没有专门的厨房,王小娟临时在宿舍里摆上了一张小木桌,安装了电磁炉,权充当伙房,餐餐面条当主食。

“建强,谢谢你。正因为山区贫困才需要干部去帮扶呀。”王小娟深有感触地说。

“我也说不上什么好,但是,你自己要保重身体。什么时候能脱贫呀?”

“全国要在2020年脱贫,我们的目标是在2019年脱贫,但愿老百姓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王小娟知道中央下达的命令是2020年整体脱贫,但是,州里和县里希望加快步伐尽早脱贫,她们要撸起袖子加油干呀!

入夜,山寨里非常寂静。儿子熟睡后,张建强夫妻俩小心翼翼地亲热了一番,享受夫妻恩爱,事后,双方意犹未尽,躺在床上说起了悄悄话。

“建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作为平民百姓,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老婆孩子热炕头吧。”张建强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是呀,其实心愿很简单,但是,你得入心往深里走,金窝银窝先得讨个老婆。”王小娟感激丈夫的体贴和温存,拥抱着他温暖的身体,带着一种男女情事后的满足和舒心进入了梦乡。

张建强弄不明白妻子的奇怪念头,他不多想了。端详着妻子和鼾睡孩子的甜蜜的笑容,幸福原本就这么简单,他知足了。他搂着妻子娇柔的身子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在山寨凉爽的香甜的混合秋夜气息的夜风吹拂下,一家三口幸福地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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