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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电商是个宝，人人少不了”
王小娟日记:“2015年9月8日，电商是个宝，人人少不了。传统农业的生产和销售必须融入现代工业的元素，插上科技的翅膀，我们才能飞得更高更远。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必须咬定青山不放松，勇立潮头敢拼搏！”
石满顺闯进村部大声求援时，王小娟和李怀志心儿悬了起来，一头雾水地瞧着紧张的来客，心中猜疑，凝神倾听，不晓得碰到了什么大难题。
“请坐，理事长同志，什么事儿火烧眉毛了？”王小娟冷静地询问。她和李怀志正在整理建档立卡户档案，桌子上摆满了各种文件盒和资料。
李怀志从开水瓶里倒出一杯热水递给石满顺。石满顺轻啜一口试探温度，感着水温不烫，然后，他仰头喝干了杯中水，用衣襟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情绪稳定下来。
“王支书，李同志，合作社成立后，形势一片大好，社员们肯下苦力做工。各家各户养的林下鸡来势非常好，山鸡蛋丰收了，纷纷送到合作社来，都堆积在仓库里，销售不出去呀。”石满顺虽说为产品销售滞后感到为难，但是脸上却挂着喜悦的神情，因为手中有货了，心中不慌；群众信任合作社了，他得崭劲干，不能辜负父老乡亲的厚望。所以，农副产品销售不动，他心里着急如焚。
“哦，原先我们只顾抓生产，主销售渠道冇有建立起来，看来工作倒逼我们了，值得引起高度重视。”王小娟思考新出现的问题。她想：“此一时彼一时，工作的重心要随着工作的进展而调整，这也是辩证唯物法呀。”
“理事长，不用怕的，我发动我同学购买，保证销完你的货。”李怀志拍胸口打下包票。
“满顺，你有什么想法？”王小娟看出了石满顺有话要讲。
“王支书，李同志，邻村搞起了电商，我们也能学习做吗？”
“行呀。”王小娟毫不犹豫地答复。
“可是，这基站……”石满顺挠挠头吐了半句话，让工作队员费猜。
“你个好小子，绕了一大圈子，还打哑谜不明说。你怪工作队没上心，通讯基站没有落实好吧？！”李怀志一针见血地挑明了石理事长的心思。他称呼对方是“小子”，实际上，李怀志比对方小了近十岁。
王小娟心里明白石满顺的想法，但是，她总是给别人留有余地。她微微一笑，并不揭穿对方的小伎俩，心里默思：“是该把农副产品销售的事儿摆上议事日程了”。想到这里，她对石满顺笑着吩咐道：“理事长，这样吧，今天，我们先去参观你的合作社，了解你的生产规模和基地建设情况，再打报告向上级反映，筹建通讯基塔，开通电商，你看行吗？”
“听王支书的，听工作队的，你们咋说就咋办。”石满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自己的计谋被工作队员识破，让他怪难为情的。乌龙寨山高路远，通讯网络铺设不便，搞起电商困难较大也是不争的事实。
“怀志，你通知石支书和田春花到村部来，我们一起去参观吧。”
“嗳，好的。我马上打电话通知。”李怀志抄起村部有线电话分头通知。乌龙寨通讯虽然安装了有线电话，但是无线和网络不通，这是乡村发展的短板。
过了一会儿功夫，人汇集齐了，石满顺领着王小娟等人去参观林下鸡养殖基地。乌龙寨农户与合作社签订了合同，利用原有果园和新垦猕猴桃基地散养土鸡，搞起了“短平快”的林下经济。
当王小娟一行人走到“一根筋”基地时，一群土鸡蜂拥而来，隔着草绿色的尼龙网“咯咯咯”地欢叫，仿佛在列队欢迎来宾们。
“合作社给每户赊借了鸡仔和尼龙网，一年后结算。”石满顺自豪地介绍说。
“一亩地养鸡量有多少？”王小娟问了一个很专业的问题。
“一佰五十到二佰只左右。我请教了畜牧局技术员，他们指导的。”
“疫病防控上有措施吗？”
“王支书，放心吧，我们聘请了专业技术员，平日也打预防疫苗，他们通常一个月巡查一次。”石满顺看到王小娟不放心的目光，又补充说：“当然，我保证随喊随到，有事可以随时找我们合作社。”
“‘一根筋’，今年发财了！王支书来看你了！”村支书石明祖隔着尼龙网朝果园里呼喊。一会儿，“一根筋”穿着一袭蓝色工作服从园子深处走了出来，工作服前面印了几个白色的胸牌字：正大牌饲料。转身后，众人发现工作服背面还印着两行大字：“养鸡用正大，脱贫奔小康。”
“一根筋”恭敬地招呼客人：“王支书，李同志，石支书，理事长，春花姑娘，你们来了。”他逐个地打招呼。因为第一批山鸡蛋卖给了合作社，赚了点小钱，比他卖篾制品挣钱划算多了，他心存感恩，看见工作队和合作社来人他挂上了一脸笑容。
“老石同志，有困难吗？”看到“一根筋”打开了木柴门，王小娟关切地询问。
“感谢工作队，感谢王支书，搭帮党的好政策，我服气。”“一根筋”是个直爽人，他分得清好坏，拎得出轻重，但是生性脾气倔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路见不平敢于抗争，在有些人眼里是个好战分子，不好对付。
“王支书，麻烦你走池子水中过，消毒防疫。”理事长石满顺及时提醒大家。
众人才发现柴门边砌了一个由浅入深的水泥池子，池子内蓄有半池水，半干半湿，最深处不过三十公分水。水中含有消毒液过氧乙酸。
王小娟听到提醒，在池水里踏踏脚底，走到消毒垫上，微笑道：“大家都要遵守规矩，听从理事长的安排，消毒杀菌，预防疾病呀。”
“满顺同志很称职呀。这个理事长当得好呀！”李怀志高兴地夸赞。不过，他文绉绉的大学生腔调让别人听见感到别扭，好像传递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滋味。
“满顺，你和春花加把劲，争取今年把乌龙寨的山鸡全部推销出去。”石明祖支书提议，也是一道无形的命令下达给合作社。
“王支书，石支书，我们理事长讲了，今年先推销乌龙寨牌山鸡蛋。这个月，我们销售了两个批次了，上万枚鸡蛋。”田春花是电商销售的骨干，她很在意自己的工作成效。此时，她正在用手机录制视频，搜集养鸡场的动态素材,准备更新到电商网站上去。
“多亏了春花忙前忙后，借用了县职中的力量，开办了一个销售窗口。今后，我们寨子上开通了网站就更加方便了，不用下山租赁平台了，坐在家门口产品就能卖到千家万户了。”石满顺理事长憧憬美好的未来。
“这个愿望很快就会实现的！今年年底前争取开通网络，你们看行吗？！”王小娟充满希望地说，她喜欢这项前途光明的伟大事业。
“王支书，怠慢了，大家随便看。”“一根筋”把客人引到果园深处参观。今年，“一根筋”整理了二十亩园地，套种了西瓜和蔬菜，又新建了鸡舍，用尼龙网和木栅围出了好几个区域，果园俨然成了他的自由王国，他尝到了新生活的甜头，浑身充满了旺盛的斗志。不过，创业刚刚起步，园子里生活条件非常简陋，连凳子也没得一张，他拿不出来，只得叫贵客站着参观。
“王支书，猕猴桃果园开发，我们严格按照县专家的要求落实。主干采用平顶大棚架，棚高一米八，株间距合理密植，园子通风采光，符合标准化建设要求。”石满顺谈起猕猴桃产业开发自有一番心得体会。王小娟感到这个理事长选对了人，是个能干会干肯干事的好带头人。
“鸡舍的设置很用心呢。”王小娟看出了其中的特点。她发现鸡舍三面围栅，正面装有活动门，鸡舍配备有投料和饮水槽。
“土鸡白天散养，晚上才归舍。夜里要防黄鼠狼和野兽叼鸡，园子四周都围上了尼龙网。”理事长石满顺边走边介绍。
“搞得好呀！满顺同志，崭劲搞，乌龙寨的明天会变得更美好的！”
“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李怀志深受感动，豪情地补充一句。
看完基地，她们又去参观合作社仓库。仓库里，理事长的哥哥石满春带领几个人正在分捡鸡蛋，一筐筐的山鸡蛋被他们分装进了印有乌龙寨农副产品宣传字样的纸箱内。田富贵也在其中干活，干得非常起劲。
看到弟弟带领王小娟一行人走进了仓库，石满春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迎了出来。
“王支书，检查工作呀？”
“向你们学习！合作社卖买兴隆呀！”王小娟笑着夸赞。
“一般般，一般般。”石满春谦虚地搓手乐呵呵地说，语气中透露出喜悦和自豪。
“平日用工多吗？”
“忙时多闲时少。我们请的都是贫困户，要发财大家一起来！”
“满春，你的政治觉悟提高得蛮快的呀！”王小娟打趣，石满春羞赧地摸头，憨态的样子逗乐了众人。
“刀在石上磨，人在事中练，好的事业能够转变人的思想观念。”李怀志从理论的高度加以提升。
“满顺，你们的路子走对了，在乌龙寨同样也能挣大钱。”石明祖对身边陪同的理事长鼓励说。他庆幸年初自己终于做对了一件事，坚持留下了石满顺等一批骨干力量。“事在人为呀！”他感叹。
“王支书，石支书，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我们合作社保证今年来个开门红。”石满顺信心百倍。
王小娟走到分捡鸡蛋的田富贵跟前，低下身询问：“富贵大叔，一天能捡多少箱呀？”
“四五十吧。”
“一个月能挣多少工钱？”
“说不准，多时有二、三千，闲时也能拿一千多。”田富贵手上工夫不闲，嘴里恭敬地回答王支书的问话。他晓得王小娟支书是他的结队帮扶干部，平日对他很关照。
“生活中有困难，你可以随时找我。”王小娟为贫困户能够自食其力地挣钱感到由衷的高兴。她心里想：“乌龙寨群众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帮扶他们一把，送上一程，落实精准扶贫政策，贫困户是能够改变自身困难现状的。”她更加迫切地希望把通讯网站建立起来。她觉得有必要向自己的顶头上司何青林部长汇报工作，争取上级支持。
一周后，何青林部长带领一趟人马来到了乌龙寨，一是看望自己联系的贫困户，二是帮助工作队解决一些实际问题。这次出行，他带来了移动公司的杨经理，一个剪平头戴眼镜的年轻人。
何部长走访了帮扶的贫困户后，在村部召开了协调会。九月秋高气爽，大家搬出板凳在屋坪场围了一圈，在露天里开会。何青林打开了笔记本，其他同志也纷纷打开笔记本，准备作会议记录。
“小娟同志，你先汇报，其他同志补充，看部门能够帮上什么忙？”县委组织部长何青林很随和地吩咐。
王小娟清咳了一声，说：“尊敬的各位领导和同志们，乌龙寨欢迎你们。”她发出了热情的邀请，大家自发地一齐鼓掌回应。
何青林没有鼓掌，笑了一笑，他在农村工作多年，与人打交道没有架子，说话喜欢简单扼要。他见王小娟有点紧张，拘泥形式，笑着提醒：“捡重要的说，简单明了，主要说说存在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出考题，我们作答卷。”
听到何青林部长的话，王小娟收起了准备好的书面稿子，微笑着脱稿汇报：“我们工作队协助村支两委开展工作，主要围绕一超过两不愁三保障落实精准扶贫。目前，一是抓产业开发需要技术支持，二是合作社的建设需要支持，三是基础设施建设项目需要支持，我们需要建通讯基站，打井引水，落实教育、卫生、住房安全。”
王小娟汇报完毕，何青林部长征求其他工作队员的意见，看见没有人发表新的意见，他脸色严肃起来说：“小娟同志列出了问题清单，我们照单全收。现在，各部门领取任务，请你们表态。”
事先约定的几个部门领导纷纷表态。县农业局分管业务副局长杨云率先表态：“遵照何部长和王支书的指示，我们坚决落实。产业开发上我们派技术员下来，现场培训农户。合作社的启动资金，按照一个村五万元的标准投入。”杨云在正经场合下，称呼王小娟为“第一支书”。
“通讯基站的建设，我们打报告向省公司汇报，争取项目尽早能批下来。”县移动公司年轻的杨经理公事公办。
“别说套话？什么时候开通？给个定数！”何青林枯起了眉头，他不满意对方模糊的表态。
杨经理紧张起来，心里没底，决定权在省公司。他涨红了脸颊，轻声犹豫地嘀咕：“三个月吧？”
“好。限定三个月时间，2016年春节前开通基站，让村里用上网络，开通电商平台。”何青林下达了命令。
之后，县教育局、县卫生局、县建设局、县水利局领导纷纷表态，保证完成任务。
县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汪少泉补充说：“乌龙寨村部楼建设也得摆上议事日程表了，不能出现灯下黑呀，亏欠了乌龙寨村委屈了工作队员。”他指的是由组织部主抓的村民服务中心村部楼建设工程，按照往常规矩，自己手中掌握的项目，总是最后一批考虑自己。他替工作队申诉。
何青林部长对于自己管辖的部门要求严格，在县里怕别人说闲话，所以自己手里掌握的项目和资源通常优先考虑别人。现在，他听到汪副部长的补充发言，才感到有点亏欠了下属，让一个女同志住在这个简陋的四面通风的教室里确实不妥。再说，乌龙寨也需要一个好的办公条件，方便村民办事。他接过话头说：“不错，今年也要完成村部楼的建设，打造村民服务中心，方便群众办事。”
听完大家的陈述，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何青林同志强调说：“各自任务大家都明白了，分头行动吧。小娟同志，请你监督，进展情况随时向我报告。”何青林说的话很有分量，各部门陪同领导也不敢大意，在心头默念着如何去完成交办的工作任务。
开完会，何青林部长临时有事，带领县直部门的几个领导先行走了。县农业局副局长杨云要求留了下来，云岭乡副乡长孙林海也留了下来，他们商量着要去产业基地察看一下，落实何部长的指示精神，抓好产业发展。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原先预备留给何青林部长一行的工作餐现在变成了留下人员的专用餐了。午饭安排在基地附近田清水秘书家。一般情况下，上级来人不在村里吃饭，安排在乡里吃，但是在特殊情况下，村干部家轮流派饭。
县农业局副局长杨云身材瘦长，留分头，皮肤黑红，初次见面时，让人觉得很务实。他平时与农户打交道的日子多，深入田野的时间多，坐办公室少。他时常自嘲地说：“天生走田埂路的人，享不了坐办公室的福，老农民一个！”
他是个乐天派，善于从艰苦的生活中寻找乐趣，讲一些冷笑话和晕段子，他走到哪里就把哪里的气氛搞得轻松活泼，此时在饭桌上，他不动声色地摆起了龙门阵。
“我讲一个真实的笑话。”他起了一个头，不慌不忙地说：“有一年，一位大学生村官入村抓计划生育，乡长叫他去动员一户刚生过孩子的年轻媳妇落实上环手术。他到了对象户家，刚巧那媳妇在家奶孩子。大学生村官上前说：遵照国家计划生育条例，你得去落实上环手术。新媳妇红着脸，轻声央求地说：‘昨天涨了洪水，不方便去？’”杨副局长故意停顿一下，吊起众人的胃口。
“大学生村官一听，抬头看天，晴空万里，心想你想躲避就躲避，还编个理由糊弄我，不由得大声斥责道：‘昨夜不下雨，哪来的洪水？’”
话说完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惊愕地注视黑瘦的杨云，不晓得他要抛出怎样的笑人的包袱，等待下文。“卟哧”一声，新上任的村妇女主任忍俊不住先笑出声来，大家才恍然大悟，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杨局，呵呵，你的关子，卖得不错。哈哈哈！”孙副乡长一边笑道，一边点评。
“特别是，昨夜不下雨，哪来的洪水？这句最精彩！”有人评点。
餐桌上，李怀志还是个未婚的青年，看到大家笑得开心，也跟着咧嘴笑，但是，他还是不明白为啥大家哈哈大笑。他憋不住好奇轻声地向邻座的孙副乡长请教：“笑什么呀？”
不料被耳尖的村妇女主任听见了，益发咯咯大笑不止：“这个大学生，也不懂洪水呀？咯咯咯……”村妇女主任正值壮年，泼辣大方，她主管全村计划生育工作，对于夫妻上环节育墮胎生孩子那些事儿，她了如指掌，担负起全村计划生育工作，每月都要走访年青夫妻。她不忌讳男女生育的事儿，有时上门过问多了，年青夫妻羞于启口，她却乐在其中。她是乡村医生，卫校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索性自己在娘家开办了诊所，后来嫁给了同学来到了乌龙寨，夫妻俩在寨子上开办诊所。这次，村委会补充班子成员，石明祖推荐了她，也正是看中了她的专业背景和泼辣作风。
“这儿还有不懂洪水的？看来我们的计划生育宣传不到位呀！”杨云副局长的调侃还未落声，众人又笑翻了天，有的笑着揉搓眼睛，泪水都笑出来了。村妇女主任笑得趴在桌上只拍板凳，笑嚷：“哪来的洪水？哪来的洪水！”
看到未婚青年人尴尬的模样，孙副乡长悄声地告诉邻座：“洪水是指女人的月经。”听完这话，李怀志的脸蛋儿“哄”的一声腾起了一片红云，怪不好意思地摸起了脑壳。
“我念一首诗吧！”看到大伙儿说笑开心，孙副乡长也来了兴致，摆起了龙门阵：“在公社化时，上级要求创办诗歌之乡，充分调动革命群众的积极性，掀起抓革命促生产的高潮。有一位贫宣队长一字不识，但也要带头上交作品，搞人人过关，每次开会他头痛。有一次开会斗诗，他搜肠刮肚正一筹莫展无法交差时，会场内突然闯进来了一只大黄狗。他灵光一闪，才思涌出，脱口成诗：我是公社一只狗，守在革命大门口，领导叫我朝你吼，要吠几口吠几口。”
孙副乡长诗刚念完，又引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曾经发生在贫困的武陵山区历史上的荒唐事儿，如今成了后人们的笑点。王小娟感触很深，这些事儿她也听说过，每次大的运动像飓风一样地刮过之后，总会留下一些笑柄。
“上菜了！上菜了！”村秘书田清水双手端了一个火锅上桌来了，众人只顾说笑，忘记让位了，把他挡在外面无法上菜，被孙林海副乡长瞧见，高声提醒笑闹的人群。众人才止住笑声，让出空当，发放碗筷，准备用餐。
中餐是腊肉火锅，山里人常吃的“一柱香”。一锅腊肉和油泡豆腐相煮，外加一篾筐洗净的小白菜和空心菜、大蒜搁在旁边的木凳上。时令蔬菜用来现烫现吃的，涮入火锅热汤一煮就能吃。
李怀志从锅里捞上一片黄里透红厚实的肉膘，发现经过风吹烟熏水煮的腊肉演变成了透明的琥珀体，令人胃口大开。乌龙寨的腊肉经得起煮，越煮越淳，越煮味儿越清香。他在山寨生活了近一年时间，也逐步习惯了腊制口味，吃着下饭挺香。
“小李同志，乌龙寨的腊肉怎么样呀？”县农业局杨云副局长关心地寻问，他善于征求外地人的意见，推荐湘西的农副产品成为他的职业嗜好。
“香！”李怀志夹了一块腊肉在嘴里咀嚼，非常享受地吐出一个字。
“这是我们本地铁骨猪肉，肉质纯正，风味独特。铁骨猪平日喝山泉水，吃中草药，倘徉于森林之中，呼吸新鲜氧气，是我县推出的十大特色农产品之一呀。”杨云如数家珍自豪地向外乡人介绍。
“杨副局长，这么好的产品，为什么外面知晓率不高？”李怀志思索着寻问。
“怀志同志，问得好呀？”杨云被戳痛心脏，叹喟道：“产品缺乏推介和宣传，这是我们的短板。老话讲，酒好不怕巷子深，现在要改成，酒好也要勤吆喝！我们要把电商搞起来，让每个村寨的农产品都有展示的平台，都有出彩的机会呀。”
“杨云同志，我们会努力的！”王小娟代表乌龙山寨作出了坚定的回答。
饭后，王小娟陪同杨云副局长一行人去了产业基地。杨云和技术员观察了一下叶片，发现猕猴桃苗木长势不错，支架上爬满了嫩绿的叶片，生机勃勃。他们又蹲下身抓了一把细土，在手掌轻轻地碾碎查看。
技术员轻声叮嘱道：“建议近期追加一次肥料，以农家肥为主，化肥为辅。按照每亩投入5千公斤农家腐熟肥料，外添加复合肥50公斤的比例配制。”
看到王小娟惊讶的表情，杨云副局长笑着解释：“猕猴桃喜肥怕烧，对肥分的需求量大，特别施秋肥是关键，前期工作比较辛苦呀！”
“只要群众能脱贫，再苦再累也值得。”李怀志雄心壮志豪情满怀。
“小娟老同学，你们工作很认真，我们要向你们学习呀。”杨云为老同学办事踏实发出由衷的感叹。末了又追问一句：“今天回不回城呀？”他关心老同学的个人生活，准备捎她回城。
“不回了。我们还得落实你的指示，抓紧完成追秋肥任务呀。”王小娟内心感激老同学的关心，但是，季节不等人呀，工作一件一件倒逼自己，不容自己分心。她总感觉到时间不够用。
“哪我们告辞了。”杨云副局长知道王小娟是个不服输的人，在求学时代养成的要强的个性。他劝说不动，也就不说了，挥挥手叮嘱说：“我的老同学，多保重身体。再见！”
“再见。”众人挥手道别。
送走杨云副局长一行人，王小娟通知村委会干部和合作社的理事们到村部开了一个碰头会，安排了工作任务，这才放下心来。
夜里，她坐在办公桌前，在日记本上“沙沙”的写着收获的思想：“电商是个宝，人人少不了。传统农业的生产和销售必须融入现代工业化中，插上科技的翅膀，我们才能飞得更高更远。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必须咬定青山不放松，勇立潮头敢拼搏！”
第二天，理事长石满顺特意地邀请了王小娟和李怀志，参加乌龙寨满顺合作社电商产品拍摄活动，加大向外推介宣传力度。
石满顺自从年初下定决心留下来搞产业，不再出外打工了，就一门心思地扑在合作社上。他抓农业生产是一把好手，但是对于搞电商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挪展不开手脚。昨天会议上，王小娟布置完基地追肥任务后，他就提出了一个小的请求，邀请王小娟和李怀志同志指导电商的外宣工作，支持自己和合作社的工作。王小娟很器重理事长，不忍心拒绝，她和李怀志同意了。不过，对于电商的宣传与策划，她们也是门外汉，但是她知道田春花是个能手。她把田春花拉进了电商筹建队伍，交给年青人一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宣传好乌龙寨的农副产品和美丽的山水风光。
充满着青春活力的田春花一夜激动，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内心感激王小娟支书的信任，但又耽心工作搞砸了，辜负了第一支书的信任，好在她在县职中学习的专业是电商，对于整个电商宣传流程烂熟于心，心中有底气，遇事不乱阵脚。她反复地优化方案，又参照了教程，力求做到尽善尽美，即便是躺在床上，脑子也像过电影似的梳理宣传方案细节，辗转难眠，进入下半夜后，当凉爽的山风吹进木板房内，年轻躁动的她才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早，鸡叫头遍时，田春花醒了。她一骨碌地爬起身来，快速洗漱完毕，穿上了苗家盛装，披上全身金光闪闪的银饰，在房内来回走动准备物品，银器抖动发出悉悉声响，宛如春风拂动树叶的悦耳声音。
她开灯捣鼓了一大阵，也惊动了睡在右厢房里的妈妈。阿爸看守养殖场通常不在家，阿妈习以为常她的古怪举动，一般不大理睬她，由着女儿的性子去。不过这次，田春花的妈妈披衣起床，拉亮了堂屋里的灯，关心地询问捣腾一夜的小女儿：“妹伢子，何解这样早起呢？”
“妈妈，有任务。”忙碌的田春花手上功夫不停，头也不抬地回答。
“要吃早饭啵？”田家阿妈弄不明白女儿的心事，也插手帮不了她的事儿，只能关心她的生活。
“炒点子蛋炒饭，胡乱吃点，也行。”田春花断续续地回答妈妈的问话，一边专心准备自己的工作用具。
田家阿妈进了厨房，田春花听到了烧火声、铁铲磕碰铁锅的“呛呛”声音，但她也不多作理会，仍然沉浸在工作中，忙碌着自己的事儿。
她整理好拍摄用的器材，匆匆忙忙地吃过妈妈炒的一碗鸡蛋炒饭，提着工具箱跑出了院子，轻手轻脚地掩好院门，然后转过墙角去找接应的同伴。在墙角，她遇到了等候已久的村综治专干石兴旺，并把手中的器材一古脑地都交给了他。
石兴旺奉了理事长石满顺的指示，协助田春花当下手，领取的第一个任务是扛器械。他在田家墙角站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夜深人静，又不敢高声催促，眼见田春花出了院门，上前接过对方的摄影器材，扛上肩头，俩人往目的地匆匆地奔去。
他们的任务是拍摄晨曦下产业园的景色和林下鸡放养的场景，地点选定在石满顺家的基地上。当他们踏上微微能分辨的山路时，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片，路过村部，王小娟和李怀志也加入了队伍，进山的行人多了起来。几人走出村口，天空鱼肚白才渐渐地显露出来，预示着一个朝霞喷薄而出的美丽的早晨开始了。
石满顺起来得更早，天刚启亮，几颗闪亮的启明星挂在天边时，他就在园子里挖沟撩壕除草追肥了。当他听到园子外有人声传来，晓得王小娟支书一行人到了，抬头望天，发现云层有了一抹淡红色的朝霞，像是一个顽皮孩童不经意地捎上一笔色彩，天光亮起来了，鸟雀声多起来，薄纱般的雾气渐渐地往山峦上收拢。他出了一身麻麻汗。
今天早晨在果园里最活跃的是田春花。她是总导演，一会儿安排机位，一会儿又摆造型，忙得不可开交。她青春靓丽，活泼开朗，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果园里不时飘荡出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愉快的呼喊声：
“王支书，这样取景，你看好不好呀？”她笑着探头征求意见。
“是不是选在正点儿上了？”王小娟提醒。
“李同志，你看到我的脸了吗？”
“兴旺哥，打点补光呀！”
在田春花的导演下，苗家汉子石满顺变成了模特，摆上各种挥锄开挖的劳动姿式，有时是单人造型，有时又与田春花一起合作。李怀志成了田春花的专用摄影师。石兴旺成了田春花的助理。唯独对王小娟支书，田春花不敢大呼小叫地使唤，被安排站在景外观场把握大局。田春花不时地谦虚地征求王小娟支书的意见，请求她最后拍板。
王小娟看到田春花忙前忙后风风火火的样子，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怀揣着满腔的工作热情，对世界充满了信心和憧憬，不知疲劳地辛勤工作，恨不得一天做完天下所有事情，但做事未免有些毛糙，有点手忙脚乱。她当校团委书记时也是这个样子。后来，年纪大了，工作经历多了，她变得成熟老练了，但是激情也逐步减弱了，思想似乎也变得僵化了，三十多岁的人了，心境过于暮沉，做事谨小慎微，前怕狼后怕虎，她不晓得这种变化是好或是坏？
“王支书，这样取景，行吗？”田春花锐声从绿叶深处喊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王小娟抬头看去，只见一轮红日照亮了果园，在朝阳下，一位盛装的苗族少女身披万丈霞光伸开双手欲飞向蓝天，一群五彩的山鸡随她一起振翅高飞在山林的流霞中，与葱郁的群山相呼应，佩戴的银鉓发出的光彩映亮了少女俊美的脸庞。
“太美了！”王小娟在内心里赞叹大自然之美，人们的劳动之美，乌龙寨的希望之美，兴奋地由衷地高声赞颂。
当王小娟陶醉于美景之时，李怀志抢拍了多组镜头，这些唯美的镜头事后成了网红图片，俘获了无数粉丝的心，也帮助乌龙寨打出了名声，这是后话。
“春花，你简至像天上的仙女下凡。好美呀！”李怀志拍摄了一组山鸡伴随苗家女群飞的照片后，仔细地审视取景框的图片，啧啧地夸赞道：“我想好了一句广告词：鸡舞乌龙，我心怒放！副标题是：千户苗家乌龙寨欢迎您，作为头版推文，你们看行不行呀？”大学生李怀志提出了自己的美好构想，他想把这些唯美的图片刊登在电商网站的头版，扩大乌龙寨的影响力。
“春花绝美，你是绝拍，你们是一对绝配呀！”理事长石满顺笑着打趣道年青人，引来众人一阵欢畅的愉快的笑声。
田春花脸羞得像红霞，扭怩地低下了头。她感到人生的美好如同明媚的阳光一样的灿烂，如同果园里散发出的植物清香一样沁入心脾，生活充满了甜蜜和希望。
李怀志咧开嘴角“嘿嘿”的开心地笑了，他从内心里感受到乌龙寨人的可爱和苗寨的美丽，原来美妙的事物俯首可拾，就存在于我们舒心的生活和辛勤的劳动中。
“大学生就是大学生，不一般，不一般呀。”综治专干石兴旺喃喃地赞叹。他佩服大学生李怀志的能力和敬业精神。
这组唯美图片的拍摄带来的直接结果是乌龙寨的山鸡名声大振，前来购买和洽谈生意的客商多了许多，上次收购的山鸡蛋销售一空，乐坏了合作社理事长石满顺。他人前人后地夸赞工作队好，夸赞电商好。王小娟和李怀志也接到不少熟悉的同事朋友打来的电话，要求订购山鸡蛋和山鸡，村部的电话响过不停，乌龙寨的贫困群众尝到了甜头，看到了光明，搞脱贫的劲头更足了。
“建档立卡贫困户情况怎么样？”一周后，王小娟和李怀志带着问题走访贫困户。按照上级指示，他们坚持每月走访所有村民，听取群众意见，改进工作方法，解决实际问题。
今天，她们刚走近田富贵家，屋门口的一只大黄狗窜出来，低声地叫唤了两声，嗅嗅来人的裤脚，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大黄狗放心了，不用防备，又卧躺到屋角鼾睡不吭声了。
“田叔，忙呀？”王小娟笑着打招呼，左脚跨进了堂屋。
听到王小娟支书的声音，田富贵站起身来，拘谨地迎接客人。他的瞎子老婆也听出了来客的声音，她礼节性询问自己的男人：“老头子，是王支书吗？”
“是王支书，还有李同志一起来了。”
“阿婆，我们工作队来看望你了，走访你家。”
“哦，老头子，沏茶水给同志喝。神龛旁边有茶叶。”她吩咐丈夫，自己眼瞎看不清，只凭两只耳朵听动静。她记得上次娘家兄弟送来了清明茶，摆在神龛边。
“唉，王支书，李同志，你们先坐。我去沏茶了。”田富贵卑微地招呼一声，转身去冲茶水。
“阿婆，最近生活还好吗？”王小娟坐在阿婆身边，看到她双目失明用手摸索着身前的竹篮捡拾鸡蛋，关心地询问道。
“王支书，感谢你呀，感谢工作队，我家的鸡蛋卖得了好价钱，我和老头子都高兴呀，现今坐在家里也能挣钱了。”田家阿婆真诚地感谢。
“家里养了多少只鸡呀？”
“大约有三百多吧。”她听老伴说的，记得很清楚。
“一个月能收多少枚鸡蛋？”王小娟一边帮助老人捡拾鸡蛋一边拉家常。
“鸡婆隔天屙，一个月屙15个蛋吧，有2百只生蛋的，一个月估计也有三千多个吧。”田家阿婆心灵手巧，脑子好使，记忆力强，但是眼瞎做不得田里地里工夫，家中里里外外全靠田富贵一人打理。家里缺少劳动力，是她家致贫的主要原因。
“一枚蛋收购价九角，一个月收入能达到二千七百元左右。”王小娟在心里默算出农户收入账。
“王支书，李同志，喝茶。”田富贵用陶瓷杯沘了两杯茶水敬请客人。茶杯里的水冒出袅袅热气，水汽里飘出新茶的清香。
“老田同志，你也坐吧。我们走访你家，想了解一下情况。”王小娟接过茶水，邀请对方坐了下来，然后从挎包里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基地苗木长势如何？”
“长得好呀，绿油油的，蛮喜人的，搭帮工作队的福，好日子有盼头。”田富贵内心由衷地感激，逐渐改观的好生活让他感到好日子有奔头了。
“两个妹伢子念书如何？”
“瞎慌活呗！家里人手紧，孩子她娘想叫她们回家帮忙。”乌龙寨的村民普遍不看好女伢子念书。在他们的意识中，女伢子终归是别人家的，识点文化就行了，不必要学得太多知识，学多了，心也乱了。现在，家里的生产稍为有点起色，正缺人手帮忙，他想叫两个女儿弃学回来帮助父母挣钱才是正经事儿。
“秀菊、春菊，今年毕业了？”王小娟细心地询问。
“大女崽今年初三毕业了，新近又准备去念职中，我劝她回家，孩子她娘也央求她，女伢子读书多了，冇用，当不得饭呷；小女崽念书也要钱，两个供养不起，家里只有出钱冇得进钱。”田富贵在工作队面前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思想。他眼红每天现挣的钱，多一个人手多一份收入。他把不好的想法强加在瞎子老婆头上，为难事以她作为挡箭牌，掩人耳目。
“大叔，现在是新时代了，女伢子也能成才，愿意念书是件好事呀。再说，贫困户的孩子念书，国家有政策扶持，还发放教育生活补助。”王小娟感同身受地开导结对帮扶贫困户。
“老田同志，你这是糊涂观念，新时代男女平等，上学读书是女孩子的基本权力。你不能违法。”李怀志指责对方。
田富贵不吭声了，在上级来人面前不敢反驳，心里默默地划算：“女伢子终归是别人家的，多念书多花钱白忙活了。”
王小娟见田富贵不吱声了，以为说服了他，堂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静。
“贵叔，鸡蛋分捡好了吗？”这时，屋外传来一个人的呼叫声。
田富贵听出是石满顺的声音。石满顺一进屋，看到了王小娟和李怀志，他憨厚地笑笑说：“王支书，李同志，你们都在呀！”
王小娟发现石满顺手里拿着扁担和绳索，身后跟着田春花和石兴旺。田春花背着苗家小背篓，石兴旺挑着一担箩筐。原来石满顺带领合作社的几个成员上门收购鸡蛋来了，寨子上一些老弱病残的村民不方便自己送的，合作社派人上门收购。三个来人脸色红扑扑的，像是走了不少山路，繁忙的劳动让他们精神焕发。
“王支书。”田春花红脸轻唤一声王小娟，却不跟李怀志打招呼。她飞快地睃视李怀志一眼，羞红了脸低下了头，不吭声了。旁人没有发现这种细微的变化，但是，李怀志却感受到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触电。不知从何时起，田春花的目光开始躲闪他了，变得富含深情了，在他面前变得扭怩不安了。李怀志的心田漫过一丝甜蜜的情绪，似曾相识的初恋的感觉，他隐约明白眼前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自己动心了。他经历过这种微妙的感觉和让人丧魂落魄的悸动，不过他现在的心是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惦记着那个远在千里之外读研究生的女朋友——姚馨琴。
“馨琴，你还好吗？为什么最近几次去信都不回了？忙吗？或是……”李怀志有一种不好的预兆。他已经有二个月时间联系不上姚馨琴了，得不到对方的回音。
几个人见面寒喧一番，王小娟起身告辞说：“石理事长，不耽误你的功夫了，先客让后客，我们走了。你们忙吧。田叔，阿婆，告辞了！”
“王支书，李同志，说见外话了，有工作队的支持，我们合作社才能红火，合作社离不开工作队的指导。下次，请你们吃饭！还请你们赏光！”石满顺见过世面，讲话很周到，不过，他是诚心诚意的感激工作队员。
“呵呵，石理事长，等你们发财了，等农户都脱贫了，我们轻闲下来了，可以去你们家天天吃派饭了。春花，欢迎不欢迎呀？”王小娟憧憬美好的未来，她有意逗趣藏有心事的田春花。
想着心事的田春花羞红了脸蛋，连连点头，轻声说：“嗯，王支书，欢迎你们都来。我阿爸说，等到秋上头采枞菌了，就请工作队到我家尝新米饭。”她向另外一个不敢打招呼的工作队员也发出了邀请，说出了“你们”两字。
“九月枞菌香呀，李同志，你长在城里可能不晓得，枞菌是山珍，山上野生的，煮汤很香的呢，营养价值蛮高哟。”石满顺自豪地向山外人介绍乌龙寨的山野物产，神情颇为得意。
“枞菌炒肉更好吃。”石兴旺补充。
“野生山菌营养好，是山珍美味，那为什么不推上电商平台呢？”外乡人李怀志弄不明白其中缘由。
“野生的，拜土地所赐，数量有限，现今还不能人工培植大面积开发。”石满顺不无遗憾地说。
“哦，下雨了。”王小娟跨出屋门，感觉脸上洒落了几丝细雨，与大家结束了谈话，准备分头赶路。身后传来田家阿婆关心的声音：“王支书，李同志，你们戴上斗笠走吧，别淋湿了身子。”
“田家阿婆，小雨点，不碍事儿的！我们走了！”
王小娟走远后，细雨才慢慢地变密了，回到村部时，雨点敲打瓦背发出清脆的声响，屋檐水开始挂白线了。雨水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两夜，才迎来了下一个睛天。
两天后的早晨，王小娟起床，听到屋背上雨点声没有了，推开窗户，发现天空开始放晴，蛋青色的天际上有一抹淡红不声不响地开始显露出来，她心想今天一定是个晴朗的日子。
一场秋雨一场凉，王小娟感到皮肤有丝凉意，她添加了一件秋衣。马上就要进入秋冬季了，乌龙寨山高地寒，比山外冷得早，她操心贫困户的御寒衣裳无着落。她记得有一家企业愿意赞助，她想得抓紧联系，促成这件事儿。
王小娟平日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每天早晨六点准时起床，洗刷一番后，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安排。今天，她准备和李怀志整理好走访贫困户的记录和档案资料，迎接上级的一月一督查。想到上次检查人员向她指出，记录本上有涂抹痕迹，是态度不端正的表现，要求她重新腾写一遍，她啼笑皆非，但也无可奈何。现在上级追责是常态，不追责是另外，搞得干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精神高度紧张，她同样感受到这种压力。
她在办公室刚把一人高的资料盒摊开摆在桌面上，李怀志走了进来。李怀志一看到堆积如山的资料，头“哄”的一下子胀大了，不满地抗议道：“书记、书记，只是书书记记。王队长，这样下去，我快变成了填表专业户，该评一级填表员了。形式主义害死人，不沉下去下功夫搞扶贫，终日填写这些繁琐的表格资料，误人不浅呀！”
王小娟涵养好，微微一笑劝导说：“搞每一项工作，必要的形式是需要的，但是过多了，泛滥了，就不行。我们的一些干部总是把握不好这个度，要么过左，要么过右。不过，怀志同志，县官不如现管，说归说，做归做，你的任务还得抓紧完成呀。”
“我听说，山外有一家贫困户烦燥干部找他签字过多，在大门上贴出了免打扰公告。告诫干部，‘本人愿意脱贫，但是承受不起签名过多，请免打扰。’王队长，倘如你当了大领导，你会改掉这些形式主义吗？”
“是啊，扰民过多，群众心里反感。我们找农户签字，拍照片留存，填写资料频繁，过分强调痕迹管理，也挺烦挺累人的呀。”王小娟内心也不赞同形式主义，但是她也感到为难，无法左右这种作法，上级要考核她呀。她像普通基层干部一样感同身受，有苦诉不出呀。
“李怀志同志，万事往好处想吧，相信英明的领导自我觉醒，发现这些问题并加以改正。”王小娟笑着劝说同事。
乌龙寨工作队队员感到无法改变现实，那就改变自我吧。她们陷入到堆积如山的资料中去，一字不拘地埋头抄录并整理起档案。
下午时分，田春花背着小花背篓路到村部，给工作队送来了枞菌，也带来了山野的气息。
“王支书，今天天刚放晴，山上枞菌都长出来了。虎头虎脑的，躲在枞树林里，藏在草丛中，好多呀！采也采不完，恨不得多长出两双手来！”田春花一边高兴地诉说，一边把装满枞菌的小背篓搁在办公室外走廊上，王小娟和李怀志放下手头抄写工作一起围过来观看。
“春花，这野枞菌长得多可爱呀。”城里人李怀志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朵放在手掌中端祥。小蘑菇长得如同一朵桔红色小伞，通体鲜嫩，胖嘟嘟的根茎像婴儿的拇指，散发出一股山野的乳香，让人沉醉。李怀志快乐地瞧一眼因为劳动的缘故而青春焕发的田春花，发现她羞红的脸蛋像极了娇艳的小蘑菇，自带有她野性而迷人之美。他有点怦然心动了。
从小在山野里长大的田春花，阳光、纯朴、青涩，羞见陌生人，对于人间抱有很多美好的梦想。此时，她感受到城里人李怀志的快乐，自己也更加高兴。她的话多起来，有些反常地愉悦地向王小娟数叨：“王支书，山里头真的很美，有枞菌、有八月泡、有山板栗、有瘚巴，树上的果子，四季吃也吃不完。地上跑的，多着呢，有锦鸡、有山羊、有麂子、有野猪……可是城里人不晓得，不喜欢这里呢……”
“谁说不喜欢？只是他们没见过，不了解山里的美吧。”王小娟半蹲着身子翻检背篓里的枞菌，听到田春花语无伦次地说，她感到有点奇怪；抬头一看，刚好发现一对羞红脸蛋的俊男靓女，心中才恍然大悟，原来田春花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话有所指。
她站起身来，拥着田春花的肩头，笑一笑说：“城里人同样喜欢大山和大山里的人，李怀志，你说是吗？”
“是呀，山里很美的！特产丰富，资源很多，今后建设好了会更加美丽的！”李怀志点头称赞。这个城里来的大学生，他对于莽莽大山产生了感情，心中变得有些牵挂了。
“王支书，我阿爹说了，邀请你们到我家吃饭去，煮新鲜菌子！”田春花心怀心事，忸怩不安地提出邀请，盼望王小娟回话，心里害怕遭到个别工作队员拒绝。
王小娟望望田春花，又瞧瞧李怀志，似有所思地笑着说：“李怀志，你说去不去？”
李怀志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听王支书的。”
“行，我们晚上过去。春花，满意啵？！”王小娟含有深情地笑着回答，她也想乘机走访一下田大树家，了解山鸡养殖和产业发展情况。
“谢谢王支书，谢谢李同志。王支书，我先走了。”田春花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兴高采烈地辞谢，一边麻利地把山枞菌倒在坪地上，背上小背篓像一只秋燕飞进了山路，身后撒下一串银铛般的笑声。
“唉，春花，你这是干什么呀？”
“送给……你们……尝鲜的！”山路上远远传来田春花愉悦的回话声。
目送田春花的身影消失在苍翠树丛中，王小娟眼角有点潮湿，心想乌龙寨的老百姓是多么朴实和重感情，工作队做了一点事情，都能得到他们的敬重和拥护。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李怀志正在用塑料桶装枞菌。
“哎，怀志，近来跟女朋友有联系吗？”
李怀志低头不语，埋头捡菌子，很久才吐出一句话：“她下了最后通牒，要我辞职去省城发展。”
“哦，那你怎么打算？”王小娟蹲下身来帮助捡菌子，关心地询问同事。
“我不知道。”李怀志沮丧地回答。
“放你几天假，你去陪陪她吧，争取她的理解。”
“谢谢王支书，可是这儿事情多，你一个人能忙过来吗？”
“没事呀。马上到了国庆小长假，你去会女朋友吧，我值班。我准备把爱人孩子一块儿接过来，搞一个乡村七日游，开发乌龙寨的旅游资源。”王小娟安排工作。
“谢谢领导。”李怀志感激地说。在他的心目中，王小娟不仅是他的上级，更像是一位大姐姐时刻关心着他。他也盼望读研究生的女朋友姚馨琴能够理解自己的工作，热爱武陵山区的精准扶贫事业，一起来乌龙寨搞开发干事业。“不来也行，至少要理解吧！她能这样理解我吗？”李怀志心中无底，疑惑地盘问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