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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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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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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寨传奇》连载

第八章 “邪乎!茅厕要革命?”

第七章“邪乎!茅厕要革命?”

王小娟日记:“2015年8月15日,没有不听话的群众,只有不会干的干部。有的干部抱怨群众‘不听话’、不好管、不配合,我们有没有从自身找原因,用心用情跟群众交心谈心……”

一周后,石满顺从乡里拉来了鱼苗,从田大树家鸡场赊购了鸡仔,乌龙寨村的家家户户同满顺合作社签订了合同,认领了鱼苗和鸡仔。乌龙寨工作队和村委会按照规划,落实长短结合的发展方针,长远的产业以开发猕猴桃和务工为主,短期的增收以养殖家禽家畜、稻花鱼为重点,全面落实精准扶贫任务。

王小娟和村干部们刚把精准扶贫各项工作理清思路,安排妥当,却又遇到了一项新的工作任务,挑战乌龙寨的千年陋习,引起了乌龙寨村民思想上的强烈冲击,产生了新的阻力。

八月中旬,联村的乡镇领导孙林海副乡长带来了上级会议新的精神。

王小娟、李怀志、石明祖、村秘书田清水、村民兵营长综治专干石兴旺,外加五个村小组组长拢共十个人聚集在村部开会,听取孙林海传达上级指示。

秃顶的孙林海副乡长认真地传达说:“按照上级指示,我们精准脱贫不仅要在扶贫上下功夫,更要在扶志扶智上见真章,加强农村精神文明建设刻不容缓,势在必行,现在摆上了重要议事日程。中央提倡乡村发展战略二十字方针政策,就是要落实“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等内容,我们要坚决执行到位,不打折扣。县里根据上级指示,决定从抓厕所和土灶改造为切入口,推动乡村文明建设上台阶。这次,上级有明确要求,要求在二个月内,全村完成改厕改灶改猪圈任务,并以此为契机,开展村民的卫生大清除,打造美丽乡村和谐家园!我传达完了。”

孙林海把县里红头文件转给了王小娟。王小娟看后,露出了笑容,说:“这下好了,有了上级指示精神,对于我们开展全民卫生大清扫工作就更加有利了,美丽乡村建设也是精准扶贫的一项重要工作,改厕改灶改猪圈改善人们居住环境,为今后发展乡村旅游奠定良好基础。”王小娟心里一直藏有一个念头,发展乡村旅游助推精准扶贫,但是,乡村的卫生条件和不文明陋习叫她头痛。她几次想提出倡议,但是因精准扶贫工作刚启动,时间紧,任务重,群众基础差,工作推动难度大,时机尚未成熟,她搁置了规划蓝图。现在,终于找到了切入点,她在心中暗自叫好!也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但是,她意想不到阻力首先来自村委会,而且是她的搭档石明祖支书。

“邪乎!茅厕要革命了?这入口的问题冇解决,到先研究出口问题了,是不是大跃进呀?太超前了吧!孙副乡长,我看目前工作重心不能转移,精力不能分散,人员不宜调整,改厕改灶改猪圈工作先缓缓再说吧。”石明祖支书思想不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最近一段时间,他为乌龙寨发展产业脱贫致富绞尽了脑汁,操碎了心,忙得脚板冒烟不可开交,那有时间去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石支书,你这种思想要不得,精准扶贫工作是全方位的发展,是科学发展观的实践,你要学会弹钢琴,不能顾此失彼。厕所革命也是提高群众文明素质的要求。”孙林海纠正石明祖的想法。事实上,乡党委政府“一班人”研究改厕改灶改猪圈工作时争议也很大。但是,大家最后的意见是:“思想不通组织通,先执行再提高。”

石明祖讥笑一声,说:“乡下人永远弄不明白城里人的想法。有一个段子讲得好,城里人擦屁股用纸时乡下人在用草擦,城里人指责乡下人不文明;等到乡下人用纸擦屁股了,城里人用纸擦上了嘴。现在乌龙寨人在讲温饱,孙副乡长却跟我们大谈茅厕革命,确实不在一个调调上。”他不大乐意干这项工作,本人感到与孙副乡长不在“一个调调上”。他的话引来了参会人员的哄堂大笑。石明祖不笑,抽闷烟。

“嘿嘿!”孙林海也被对方段子逗乐了,辨解道:“石支书,不是我想出的新花样,是上级安排的,你说我不着调调可以,难道上级都不明白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石明祖嘟噜着嘴不满地说。他抗不住命令。

“同志们,这厕所改造确实是文明程度的一个考核指标。国际上通常用来考评一个国家的贫困程度。”王小娟笑着解惑。“其他同志还有建议吗?”看到与会的人摇摇头。王小娟继续说:“最近一段工作大家都很辛苦,精准扶贫来势很好,起色不小。关于改厕改灶改猪圈工作,我建议由李怀志同志负责抓,其他同志配合。干部们也包到村组,包任务落实吧。石支书,你的意见呢?”

“冇意见。”石明袓低头抽闷烟。

“那么这样分工吧,一组我包下,二组石明祖同志,三组李怀志,四组田清水,五组石兴旺;二个月内保证按时完成任务。”

“王支书,农户改厕改灶改猪圈有补贴吗?”记录会议的村秘书田清水严肃认真地询问。

“县里规定一户补一千五百元,验收合格了才有,不合格不补。”孙林海代为回答。

村秘书田清水认真地记录在会议记录本上。

“开支超过了,咋办?”综治专干石兴旺追问一句。

“超支自负。”孙林海继续作答。

“技术指导呢?”李怀志询问,会议决定由他负责,他提出了核心问题请求指示。

“乡里派技术员下村指导,包村包任务,到时与他们联系,就行。”

“好了。今天会开到这里。散会。”看到没有人再吭声,王小娟宣布会议结束,与会人员陆续起立,离开了会场。

孙林海歉意地跟王小娟石明祖告辞:“王支书石支书,真的不好意思,我得回乡里去了。这里的事儿全得靠你们撑着,我也帮不上大忙。”

“去吧,你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王小娟微笑着表态。

“哎哟,王部长,别折杀我了。你可是我的领导,难得你深入基层,也体会到基层干部的苦处,下次,你回到部里,可得在何部长面前帮我美言几句。农村苦呀,农村干部更苦!”

“好好干!希望在前头!”王小娟鼓励。

“谢谢王部长吉言。”孙林海搭乘小面包车一溜烟走了。他要赶紧到另外一个村去布置相同的工作任务了。

“石支书,你把基地开发工作盯紧点。这边改厕改灶改猪圈工作我和怀志负责落实。”送走孙副乡长,王小娟转身对打后走的石明祖招呼。村秘书和村综治专干邀伴入组搞发动工作先走了。

“嗯,好的。”石明祖应声低沉,他心里想不通,但是,任务下来了,又不能拒绝。不过,他还是把基地开发工作放在首位,他要先去巡查猕猴桃树苗的长势,与王小娟李怀志告别了。

村部办公室里,只剩下王小娟和李怀志。王小娟笑着对刚参加工作的队友说:“怀志同志,让你独挡一面,你认为应该怎样干,才能抓好这项工作呀?”

“王队长,我想先去召开会议,发动群众一道干。”李怀志老实回答。

“小李呀,广泛宣传是必要的,但是,还得树立典型,示范引领,让群众看得见,摸得着,跟着学呀,才有成效。”王小娟传授自己的工作经验。

“谢谢王队长。”

“你准备怎样树立典型?”王小娟又追问了一句。

“报告队长,我个人认为,田大树一家作为典型非常合适,他女儿有思想有知识讲卫生,肯定能够带好这个头。”李怀志沉吟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对于在田家入厕的印象太深刻了。他想为田春花做点事,他要亲自出马去指导,作出样板。

“想法不错,我也这样想。我们办好一个点,供大家参观学习,听听群众意见,然后全面铺开。我陪你去田家,找田大树和田春花宣传发动。”

“谢谢王队长。”李怀志心中欣喜。两个人挂了门锁结伴前往田家。

李怀志轻车熟路,在前面带路,很快地赶到了田家,隔老远听见石院里传来田春花的“咯咯”笑声。

推开半掩的院门,王小娟和李怀志才发现田春花和母亲正在院内采摘李子。田春花上了树,赤着脚丫,站在老枝上,手掌里夹着几个熟透的李子,她的妈妈高举着篮子在下面接应。

田春花眼尖,在树上一眼看到了王小娟和李怀志进院,她朝高举篮子的妈妈叫道:“妈,王支书李同志来了。”随即麻利地溜下了树,跳到石凳上,寻找鞋子穿上。

田母放下篮子,回头看到来客,礼貌地问道:“王支书,李同志,你们来了。快请屋里坐。”

“哟,今年李子丰收了,准备向外销售?”王小娟询问。

“王支书,李同志,请吃李子。”田春花手脚伶俐的在机井龙头下用清水洗净刚采摘的李子,用小篾箕盛上十几个红亮的李子端了过来,递到客人面前。

“真甜呀!”王小娟拿了一个红透的李子,轻轻地咬了一口,满嘴清甜,发出赞叹声。

李怀志也拿了一个,两下三牙给吃了,把核子吐在手掌上到处寻找垃圾桶。

“田春花同志,你家的厕所有冇有人?我要去看看。”李怀志一心想要完成自己改厕改灶改猪圈的工作任务。他做事没得铺垫,单刀直入,常让人感到搪突,这次也是这样的说话。

田春花脸蛋“烘”的一下红透了,她一直为上次李怀志入厕的尴尬感到内疚,现在,听到对方又提起厕所,她心里过意不去。

王小娟观察到了这一幕,笑着对田春花母女解释道:“大婶,春花,是这么回事,这次,我们接到上级指示,在农村推行改厕改厨改猪圈工程,改善村民生活居住环境。我们想叫你们搞个样板,带个头。”

“王支书,你是说,我们农村也要像城里一样,改造厕所?干干净净,冇得臭味。”田春花欣喜地询问,看到王支书点头,她的心动了。毕竟,她们这一代是新时代的人,更多地接受到现代文明的教育,在思想上,与父辈们有了不同的认识,对于现代文明的东西冇有抵触情绪,心里乐意接受。

“是呀。新农村建设就是要改变乡村落后的面貌和旧陋习,向城市文明靠拢。”

“好的,我赞成!”田春花作为到县职中念过书的人,思想行为上早已融入到了现代文明的生活中。

“王支书,好是好事,可这般伤筋动骨的,怕要花费不少钱吧?春花,跟你爹说一声,由他定。”田母不敢做主,她又心痛钱。

“改造工程有补助?”李怀志宣传政策。

“有多少?”

“验收合格户,每户补助一千五百元。”

“够不够呀?”田母操心。

“大婶,补助体现了国家的关心和引导,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自力更生,用自己的双手改变贫困落后面貌。”王小娟耐心地解释说。

“妈,我去跟爹爹谈。改厕改厨改猪圈是好事,可以预防疾病。”

“田大叔不在家吗?”

“他在养鸡场打理,走不开身!”

“鸡场生意好吗?”

“搭帮王支书李同志的福,我家老头子嘴上时常夸赞工作队,说你们人实心,是为群众办实事的。这次,满顺合作社同我们签订了合同,要求供应鸡仔,发动家家户户养殖林下鸡。”工作队帮助牵线搭桥,田母心存感激之意。

“妈,工作队实心实意帮助我们,我们不能忘恩无义,修厕所,我家带头!”田春花信服王小娟,同时,对于年青的异性李怀志怀有内疚,各种情愫汇集在心头,她要积极配合工作队开展工作。

“大婶,趁热打铁吧,我和李怀志一起去找田大叔,把这事儿定下来。春花,你带我们去。”王小娟期盼田家带个头,做个样板,推动改厕改厨改猪圈工作,引领全村人开展文明卫生运动。她叫上田春花,也是想有意锻炼一下这个女伢子,为乌龙寨村培养乡村后备干部。

“王支书,小李子,你们回来吃中饭吧。我下米煮饭了。”

“妈,我邀她们一起回来吃饭。”田春花背上背篓欢快地陪着王支书和李怀志出了院门,朝后山一路走去。湘西山里人出门背背篓与出门爬山一样的寻常。

来到养鸡场,王小娟一行人找到了田大树。田大树正在扩建鸡舍,低头锯竹竿,听到女儿的呼喊声,他放下锯子,摘下斗笠前来栅门迎接客人。李怀志一眼看到对方刚摘下的崭新斗笠是上次表彰会颁发的,心里颇为得意。他坚信精神奖励永远比物质奖励效果更好,影响更为深远。

田大树脸上堆着笑,热情地向王小娟和李怀志打招呼:“王支书、李同志,你们来了。”

“鸡场生意怎么样?”

“搭帮党的好政策,感谢工作队。”不善言辞的田大树话语不多,但是句句实在。他打内心里感激工作队,一是因为与满顺合作社签订了合同,自己养殖的鸡仔销售一空,二是新近被评为“勤劳致富能手”,脸面上有光彩,人前人后受人恭维。

“大叔,努力干,乌龙寨的面貌会改变的。不过,今天来,还有一件工作要麻烦大叔带头干。”王小娟善于做思想工作。她说得很谦卑。

“爹爹,改厕改厨改猪圈是好事儿,城里人的卫生间干干净净,闻不到臭味。”田春花抢着推介。

“茅厕哪能冇有臭味?不过,农村人不怕臭,肥料是个宝,种田少不了。”田大树纠正女儿的说法,掏出烟袋织起了烟卷。

“田大叔,上级号召我们改厕改厨改猪圈,改善环境卫生,预防疾病传染,我们希望你带个头,做个样板!”

谈起防治疾病,田大树心有同感,想起筹建养鸡场时,他摸着石头过河,对于疾病防治冇有引起足够重视,一场鸡瘟打得他措手不及,差一点血本无归,幸亏女儿请来了职中的专业技术教师帮助指导,才保住了鸡场,他脑子里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教训。尔后,在鸡场的管理上,他严格遵守防疫规程,每年都要进行几次大消毒,外地来人参观学习都要求消毒除菌,预防疾病感染。他知道其中的重要性。

“啷个搞法?”

王小娟听出了话音,知道对方愿意带头,微笑地说:“具体图纸由乡里技术员指导,总目标是人畜分离,旱厕改水厕,实行明厨亮灶。”

“么时开始?”他抽了一口烟,黙神地询问。

“一个月内要完成任务。”李怀志代为回答。他给对方完成任务的时间提前了。

“爹爹,越快越好,全寨人都等着来看样板、参观学习呢。”田春花见爹爹同意了,心里欢欣,又催促道。这个十八岁的乌龙山寨女伢子靓丽活泼,春情萌动,她对于文质彬彬的李怀志怀有好感,凡是李怀志要求她做的事她总是积极的响应,包括上次文艺汇演担任主持人,当然也包括这次改厕改厨改猪圈工作,都是李怀志布置的任务,她在心里感到神圣而自豪,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春花,叫你娘明天上山来,我下山。”田大树简短地吩咐女儿,鸡场管理也离不开人。他想让老婆替换自己几天。

“爹爹,你真是我的好爹爹!”田春花满心欢欣地围着田大树跳起了苗族摆手舞,惹得工作队员哈哈大笑。本地干部王小娟知道春花跳的是湘西当地少数民族的节日舞蹈,每逢节庆时,寨子上男女老少人人都会跳,李怀志不懂,但是,他感到舞姿很好看,特别是田春花穿上苗族银饰服装时美如山花,好像仙女下凡。他心里舒服。

打后的一周时间里,李怀志走东家窜西家做改厕发动工作,有时同王小娟支书一起去,有时邀上田春花去,有时独自一人上门去做工作。乌龙寨群众思想转不过弯,说各种风凉话的人都有,工作推进艰难,进展比较缓慢。

有的人怀疑说:“正业搞不成去搞副业,怕是剑走偏锋了吧?”

有的人埋怨道:“工作队管屁事起劲!”寨子上历来不重视屙屎屙尿的事,在山里内急了,随便找个茅草丛就能解决。

大多数人碍于情面推辞说:“李同志,等等吧,等我有闲工夫了再干。”

李怀志说得口舌焦躁,工作推进也不大,他整日里闷闷不乐,内心烦躁,窝了一肚子气,又不好当着群众的面发作。不过,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田大树家,指导监工,督促进度,做点小工,他希望自己树立的样板发挥作用。

田大树是个心善内秀的男人,他一旦答应的事儿,困难再大他总是创造性的完成任务。在乡技术员的指导下,他没日没夜的赶工期,一周后厨房厕所猪圈改建初见规模,终于通过了县里验收。

作为工程总指挥李怀志向王小娟和石明祖请示后,决定在田大树家召开现场会,要求全寨每户派一名代表参会。

乌龙寨子沸腾了,村民听说参观厕所,那是前所未有的事,也引起了大家的好奇,他们要瞧一瞧工作队推行的新鲜事儿。开始通知一户一人,后来口口相传,整户整户相邀来看,前来参观的人群川流不息。

山道上,“一根筋”掮根烟袋和石满顺石满春兄弟结伴前去参观。他们是本家兄弟,辈份都在“满”字辈,但是年龄却相差了十多岁。一路上,几个人谈论起乌龙寨上这件稀奇古怪的新鲜事儿。

“一根筋”天生忧郁地说:“顺老弟,你给把把脉,工作队唱的是那出戏?要脱贫吗?搞产业还说得过去,现在,搞个厕所也兴师动众,有冇有走偏了?”

“老哥,这事儿不好说。”石满顺心里也犯疑咕,最近,他开发产业筹备电商忙得脚底板生烟,也抽不出时间来琢磨这事儿。但是,他总从好的方面去猜测工作队交办的事:“兴许利于收集肥料吧,猕猴桃基地需要大量底肥。”

“粪是农家宝,这话不错。”“一根筋”赞同本家佬弟的想法。但是,他还是想不明白:“粪池子露天也行,干吗都封住了。”他听李怀志介绍过改厕要密封,兼做沼气池。

“我看呀,工作队就是想捞政绩,搞点面子工程。听小道消息传,有的地方为了脱贫,把土墙涮白粉,房屋穿衣帽,借钱摆排场,全面奔小康了。”石满春不满地说。他对于老弟竞选村主任落选的事耿耿于怀怨怼工作队。

“哟,蛮排场的,瞧这架式,好像是田大树嫁女的光景,好热闹!”“一根筋”隔老远听得人声喧嚣,看见田家院内人群出出进进,田春花穿一身苗族节日盛装站立在院门口满面笑容的欢迎客人。李怀志揣着照像机走进走出的抢拍镜头。这一切都是李怀志策划的,田春花非常乐意配合,田家小女儿的小心思别人不晓得。

“一根筋”和石满顺俩兄弟跨进院落,里面传来技术员的讲解声。

“改厕改厨改猪圈的总目标,一是要符合卫生标准,二是要方便使用。卫生厕所的技术要求,实现人畜分离、独立空间、粪便水冲,厕所内清洁干净、无臭味、无蝇蛆、粪便进入化粪池;厨房完成改灶台改水工作……”乡里派来的技术员——一个平头小伙子手持话筒向前来参观的村民不厌其烦的解释。他的身边带了一个拉杆音箱,临时租借了乡文化站的演出器材作现场讲解。

参观来的人有的在听,有的东张西望与熟悉的人微笑打招呼,有的四处观看现场,院子里人声嘈杂,欢声笑语,像是逢五赶墟场一般热闹。

“一根筋”和石满顺石满春听了一会儿讲解,又在技术员的引领下去参观现场。他们先看厕所猪圈,再去看厨房。

“一根筋”走到厕所边,发现田大树家的厕所隔成了一间独立的小矮房,与原猪圈中间封了一堵人高的墙头,厕所顶用石棉瓦搭棚,墙壁四周粉上了白色石膏灰。他用手轻轻摩挲一下墙面,感觉光滑无比,口里赞叹:“老田舍得花血本,粉皮用的是好料呀!”

“钱由公家出,崽用爷钱不心痛。”石满春发牢骚。他喜欢用怀疑的态度去看待一切。

“听讲完成任务的,每户补贴一千伍佰元?”石满顺补充说。

“是的,验收合格,每户补助一千伍佰元!”站在他前面的乡技术员通过扩音器回答他,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这花销怕是不够吧?”“一根筋”心里默算,盘问技术员。

“公家只提供材料钱,自己出劳力,不够的自家贴一点。”乡技术员回答,不过这次他不用话筒了,他只告诉身边的几个人。

转到里面,“一根筋”看见瓷白的便盆,抽水马桶,光洁的地板,嘴里嘀咕:“修这么高级的茅厕,我只怕屙不出屎来?”

“大叔,现在是新时代了,我们贫困山区也要和城里人一样,分享改革开放带来的好成果呀。”乡技术员自豪地说。

“肚子吃不饱,那有屎?作秀吧!”石满春泼冷水。

“同志们,我们会有饱饭吃的,我们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精准扶贫正在改变落后面貌,今天的样板就是你们明天的生活。来,笑一个!”李怀志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钻进来抓拍镜头,他对着“一根筋”和围观的群众充满信心地大声地鼓舞说,热衷于大宣传大教化的他用镜头捕捉到了村民脸上情绪的变化,从群众洋溢的笑脸和惊奇的目光里,他知道乌龙寨这个古老的乡村正在经历痛苦的蜕变,新旧观念的碰撞,新旧事物的更替,必将产生深刻的长久的影响。

“快赶上城里人了!”石满顺信服地赞叹。

“工作队来了,硬是不同天了!”另一个村民也附赞。

夜晚,在村部办公室里,日光灯照得亮堂堂的,王小娟主持召开了村支两委会,在会上,她表扬了李怀志,也批评了部分工作进展缓慢的村组。

此刻,她饱含深情地说:“同志们,乌龙寨没有不听话的群众,只有不会干的干部。有的干部抱怨群众‘不听话’、不好管、不配合工作,我们有没有从自身找原因,用心用情去跟群众交心谈心,带领他们精准脱贫改变落后面貌。上级交给我们的改厕改厨改猪圈任务,时间已经过半,任务还没有过半。落后的村组赶紧做工作,发动群众迎头赶上,保证准时完成任务。乡政府半月一督查一排名,乌龙寨村不能落后吃猪尾巴。今天会议开到这里,散会。”

王小娟宣布散会后,各村组干部陆续离开了会场,她特意留下了石明祖,两个人在灯下交谈。一群飞蛾和小飞虫围绕着荧光灯扑飞,逐渐多了起来,有的落在桌子上,有的落在人的身上和地面上。石明祖抽起了竹木烟斗,一缕青烟飘浮在室内。他属于工作落后的一组,受到了批评,会后王小娟又留下他做思想工作。

“石支书,你负责的那一组,工作有难度吗?要不要叫李怀志去帮忙?”王小娟会上强调很严肃,会下,她亲切地询问搭档。她怕石明祖完成不了任务,拖了后腿。石支书年纪比她大,她尊重他,刚才在会上她发现石明袓闷闷不乐,知道自己说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

石明祖看到王小娟尊重他,他因工作落后越发感到自责。看到飞蛾扑灯,他在心里默想:“飞蛾扑灯烧死也不怕,何解人呢?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

“石支书,论年纪,你是我们的老大哥,样样事儿你指导我们才是。我也不是有意要说你,上级的决策自有他们深远的目的,我们在思想上一时转不过弯子,可以保留看法呀!但是工作任务,我们应当坚决完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支书,你批评得对,我保证改正。”石明祖低下了头:“是我认识不高,犯糊涂病了。我保证按时完成任务,不被上级扣分。”他指的是乡镇的考核评比。乡镇推行绩效考核,每一项工作和任务都与分值挂钩,年底按照所得分数发钱,分数高的钱多,分数少的钱少,被扣分意味着被扣钱。

“石支书,你想一想吧,从今天的参观来看,群众蛮拥护的,愿意干,积极性也蛮高的,但是我们的干部没有宣传到位,没有带好头,大部分人也处在观望状态,所以工作推不开,进度缓慢。”

“小娟支书,不瞒你说,我糊涂,我认为精准脱贫只要解决吃饱饭不愁穿就行了,那晓得这一切工作都是相连的,里面还藏有很深的道道呀。我犯糊涂了。”石明祖诚恳检讨,内心上意识到自己错了。

“上级要求我们脱贫的主要目标是:一超过二不愁三保障,最终目的要满足人们追求幸福生活的需求呀。乌龙寨村物质条件改善了,群众的精神面貌也要改变。我建议,学习其他村的先进经验,开展村寨日常卫生评比活动,让家家户户都参加,一起来打造美丽乡村,你意见如何呢?”王小娟适时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这也是她思谋很久的计划。

“我冇意见。一切听王支书的。”石支书心里不大乐意但是口头上也不敢反对。因为改厕改厨改猪圈工作落后了,受到上级不点名的批评,他感觉到王小娟指出的问题,字字句句针对他,心里感到惭愧呀。

事实上,王小娟并不是针对他提出批评,只是罗列了一些落后的事实,斥责普遍存在的现象,想借以推动工作。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石明祖心里在意,鞭策的话语犹如鼓声响在耳边,使他气血加速,额头微微沁汗。他年纪大,资格老,在乌龙寨受人尊重,可是,这次工作考核受到上级批评,让他脸面丧尽,内心懊悔不已。

“老糊涂了!石明祖呀石明祖,你当真是马桑树的料,当不得大用?改厕改厨改猪圈是一件大事儿,自己却看走了眼,不仅公开置疑而且抵触不动,险些儿坏了大事。该死!”他内心激烈地进行斗争,盘算着如何弥补过失,迎头赶上把工作干好,不拖全村的后腿,尽管他还有点想法,保留了自己的意见,但是,执行命令上他不打折扣了。

王小娟看出了石明祖的表情变化,微笑着安慰说:“石支书,有些事想不通不要紧,到实践中去检验。”

“是的,王支书说得在理。毕竟你们年轻人脑瓜子转得快,紧跟上时代步伐,我快成老朽了。马桑树的材当不得大用呀。”石明祖自嘲。

“老支书,你不能泄气,你是乌龙寨的定海神针呀,全寨人的眼睛都盯着你呀!抓紧干!”王小娟替他鼓劲。

开完会,石明祖回到家里时已经夜深,估摸晚上十一点多钟,按照他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惯,早睡早起,该是上床休息的时候了,今晚,他失眠了。他把家里的电灯一古脑全开了,照得屋里屋外一片亮堂,他一会儿看看厕所和猪圈,一会儿又瞧瞧厨房和堂屋,走进走出,端详个不停歇。呤唱的蟋蟀和鸣虫也被他搅乱了节奏,伴随着他的脚步和身影一会儿叫,一会儿停,虫们不晓得这个老头子今晚为何这般反常?扰乱了虫子们的正常生活规律。

他的反常行为也引起了妻子郑婆的注意。她烧了一锅热水,预备给老伴洗脸洗脚,这时端上来了一盆热水摆放在堂屋门口的阶基上,泛光的水波在水盆里荡漾。她朝石明祖叫道:“老头子,趁水热,洗脸洗脚了。”

她冇有听到丈夫的回话,转过头去寻找,发现老伴站在厕所门口的路灯下发呆,身影映在屋坪上,缩成了一团很小的黑影。

“老头子,丢魂了,隆更半夜,发么个神经呀?尽发呆。”她心痛地埋怨道。

“老婆子,明天改茅厕!”石明祖无由头的冲出一句话,身影动了一下。

“你发的是那门子神经?你不是讲改茅厕是小儿把戏瞎胡闹的吗?这回又拿了棒槌当了针(真)?”郑婆不晓得丈夫的心理变化,她只记得老伴先前讲的话。

“我要带头干,不能让别人看扁!”石明祖不服气地说,又郑重地吩咐老婆道:“老婆子,往后垃圾不能乱扔,要学城里人,讲文明,讲卫生。”

“哎哟,我的老头子,你是三岁伢儿的脸咋说变就变了。老话讲,水能改道,山能搬走,秉性难移,都像城里人那样讲卫生,哪有多别扭呀!城里人闲,有空暇,图讲究,乡里人可冇有闲工夫去折腾,这田里地里的工夫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闲心情去做呀。老头子,趁热洗脚吧!”郑婆催促丈夫,她怕水凉了热度不够,洗脚不受用。郑婆几十年如一日习惯了乡村闲散而从容的生活,不受拘束。

“老婆子,你说呢?这一代比一代聪明呀!他们就是站得高望得远!”石明祖心里佩服地说。

“你讲谁呀?”郑婆不晓得丈夫心中佩服的人。

“从明儿起,乌龙寨要开展卫生评比活动,你负责家里卫生,不能让人看扁了;要当先进,不能拖后腿!”石明祖对家里人下了命令。

“这先进后进能当饭吃,莫诒试人了?我有那闲心冇得那闲功夫。”郑婆推托,她不晓得事儿的轻重。

“到时,村里组织人上门考评,家里倘若落了个不清洁,别把我老脸丢尽;亏你还是村支书的堂客,觉悟就那么低!”石明祖教育自己的妻子。他洗了脸,把洗脸的热水又倒进了脚盆里,双脚泡进了热水里搓洗,山里人养成的好习惯,节约用水,水来自不易呀!

“好,好,我沾了你石明祖的光。自从你当上了村干部,我可是跟着沾足了光?!这亏吃饱了不算,话也不敢多说了,还得事事带头,田里地里的活儿都指靠不上你了,你这劳什子村干部有么个当的?”郑婆轻声嘀咕反语嘲讽。她心痛丈夫耽心他的身体。郑婆年青时是坪上村的村妇女主任,人前人后要强,不甘落后,打从嫁给石明祖后当起了幕后英雄,她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她与石明祖共同养育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和女儿读书争气,都考起了大学在外地工作,如今,她的重心转移到照顾老伴的身体上了。

“牵牛星出来了,织女星还冇望见人影?”搓洗脚板的石明祖抬头观察子夜的星空,他操心起天上神仙相爱的事儿。

“老头子,你古怪念头就是多,尽想些扯耳朵到不了嘴的事。”郑婆唠叨,她看到老伴用毛巾揩脚杆,晓得他洗好了,顺手把盆里的水泼向屋坪,随着热水入地,“哗”的一声土坪上冒起一股尘烟。

“唉唉,你看你,刚讲要爱卫生,你又犯条款了。”石明祖招急地阻制。“乌龙寨人像马桑树散漫,要改变旧的陋习,不是二三日能见成效的呀?!”石明祖心里犯难。

乌龙寨开展卫生评比的消息不径而走,全寨人都抱着好奇的心态观察工作队的每一步行动,反响最强烈的当属“求仙代销店”了。

这一天,石窜子又被几个烂崽泼皮拉扯进了代销店,准备耍钱赌博。求仙代销店是寨子上闲人们经常聚集的场所。

一个因炸鱼失去了一只手臂吊着袖子的烂崽随众人涌入店内,恶作剧地大声叫嚷:“老板娘,你家卫生不干净,这桌椅乱摆,垃圾乱扔,唉哟,连卫生巾上也带有血迹,判你家不清洁!”

他末尾一句捏细嗓子变腔的话逗乐了大家,闲人们哈哈大笑。

“‘一把手’,放你娘的臭屁,戏弄到老娘头上来了。”邓秋芝正在用鸡毛掸子清理货柜,她抄起掸子朝“一把手”搂头就打。

“唉哟!唉哟!嫂子住手。”“一把手”用另一只好手护着头求饶。

“看你还敢妄嘴,少家教的。鸡公还冇长毛,亮翅膀起骚劲了。”她停下抽打,一边愤愤不平地教训道。

“老板娘,你晓得他鸡公冇长毛,他是十足的骚鸡公!”闲人逗耍,又引发众人哄堂大笑。僻野乡村的男女对于两性交媾之事,从小通过观察动物们的行为取得经验,公鸡与母鸡的采雄也被隐喻到人的身上,变成了晕段子,娱乐了闲人们贫瘠的心理。

“工作队来了,看你还敢耍横啵?”“一把手”挨了打,又被人取笑,心里不服气,故意挑拨道。

“工作队来了,怕么个,有么了不起?他们未必长了三头六臂,是妖魔鬼怪?从来冇见过吗?!”好胜的老板娘不屑一顾。

“老板娘,检查卫生,你家首当其冲。”有人提醒道。

“检查不检查,于我有何相干?我家的地盘我作主,想如何摆就如何摆,由不得外来和尚念歪经!真是的?少吃闲饭淡操心!”邓秋芝愤愤不平地数叨,一边用鸡毛掸子重重地打扫柜台卫生,发出“啪啪”的声响。“一枝花”平素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在娘家自小养成的好习惯,但是,她容不得受人管束。

在村部,王小娟和村组干部积极筹备第一次卫生检查评比活动。她们学习了邻村的经验,事先张贴了通告,召开了村小组长会议。工作队和村主干及村小组长挨家挨户的发放传单,进行了广泛地深入地宣传发动。每天村委会的大喇叭及时向全寨村民播放通知,发出了倡议书,预定一周后开展入户评比工作。

此时,她们分发了三种评比票面。纸票二指宽一掌长,分别是红色的最清洁票,黄色的清洁票,白色的不清洁票,作为评比等级结果,准备张贴在农户家门口。

检查人员临时被編为三组,分别由李怀志、田清水、石兴旺带队。卫生检查标准是由李怀志整理拟定的,他正在向检查人员作最后讲解。

“乌龙寨村卫生公约第一条,人人养成良好卫生习惯,不随地吐痰,不随地大小便,积极预防疾病传染;第二条,搞好家庭卫生,做到责任区每天清扫,垃圾入箱,粪便入厕,保洁区无白色垃圾;第三条,改善居住环境,做到家里物品摆放整齐有序,不乱堆乱放;第四条,改变陈规陋习,做到家禽家畜不散养,统一实行圈养;第五条,自觉美化环境,坚持养花种草植树,创建美丽家园。”

“李同志,你这标准是给城里人制订的吧,乌龙寨怕是行不通的?积古冇得这么多名堂,山里人哪有闲工夫去做。”二组组长石远湘临阵畏难。

另外几个村组长附和道:“条件太苛刻了,怕是推行不下去?”

“乌龙寨的家禽积古都是放养的,何解关得住?”

“贫困山区生活习惯哪能说变就变得了呢?还得有个过程吧,慢慢来,不着急。”迟疑的人提醒工作队别操之过急。

“这个标准不算高,我是借鉴了邻村的经验,他们实行了半年,效果很好,我们还在犹豫。”李怀志辩解。

“对于说懒惰话的人,我第一个检查他!”退伍军人石兴旺斩钉截铁地说,他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

会场静了下来,无人敢说牢骚话了,原因一半是因为惧怕检查,一半是因为无法左右局势,讲话不作数。

“马桑树子成不了器,散乱得很,明明是件好事,为群众办实事,你们吵嘴,扯皮绊,磨洋工,干事像个缩头乌龟。不准散布落后言语,一切听从工作队的安排,老老实实地把事儿做好。”石明祖训斥手下人不争气,当缩头乌龟,照例掏出烟杆嗑响了桌子警告大家。

王小娟看到会场气氛紧张,双手拢一拢秀发,笑一笑,口气缓和地说:“同志们,大家别紧张,事在人为吗,工作都是干出来的;先试行一段时间吧,碰到问题我们一起商量再改进吧。我相信乌龙寨的群众会拥护这些条约的,因为我们是真心地为老百姓谋幸福的。”

“王支书,最清洁户发不发奖品?”众人不再纠结于干不干的争论了,村秘书田清水提出了新的问题。他负责会议记录,钻研政策很深,对于重要指示,他要记录清楚,不能打马虎眼,避免今后工作找不到依据。

“邻村怎么搞的?”王小娟听说过邻村的做法,但不是很清楚细节。

“村里通常奖一点小物品,有发洗衣粉的,有发手巾牙膏的,也有发扫把、拖把、塑料桶的,总之,奖一些平常生活用品,重在调动积极性提高自觉性。”村秘书口齿清楚地报告。

“村委会要发点奖品,大家才肯参加!”听到发奖品,二组组长石远湘来了兴趣。

“发奖品好!”

“我赞成!”卫生评比发奖品的事儿又点燃了众人心头的热情,大家你一言我二语的讨论起来。

“精准扶贫吗?给贫困户发点家常用品也是应该的。”

“你说了算呀?当头人不说话,你瞎表态!”石兴旺怒怼前一个唱反调的人。

大家又静下来,把目光聚焦到王小娟身上,期待她拍板。

“石支书,你说呢?”王小娟看到大家期盼的目光,微笑地征求石明祖的意见。

“发。别村能发,我们乌龙寨子也能发,发点实用的。”石明祖自从上次与王小娟谈心后,他的思想转变很大,他正在不知不觉地融入到新的事业之中,而这种前所未有的变化正悄悄地改变着乌龙寨的每一个村民的生活习惯。

“这样吧,这个月发一包洗衣粉,下次再发其他的物品。”

“好哇!”参会的人员发出由衷的赞叹。

会后,检查组分头入户评比,李怀志负责一二组,村秘书田清水负责三四组,村综治专干石兴旺负责最远的第五组。每组三个人,由一名村干部一名小组长和一名群众代表组成。王小娟和石明祖作为机动人员督查到组。

因为是第一次卫生评比,王小娟不放心李怀志一队,她自愿加入到他的检查组,与李怀志石远湘及群众代表田春花一起走访一、二组农户;村秘书田清水带了另外两个组长去了三、四组检查;而石明祖陪同石兴旺去了第五组。

王小娟跟着李怀志等检查人员先去了第一组。刚开始,卫生评比工作进展比较顺利,乌龙寨村民家家户户通过改厕改厨改猪圈,也带动了群众卫生意识的普遍提高,村民平日洒扫庭院,整理内务,逐渐养成了好风气好习惯。李怀志第一组贴出的清洁票最多,但是最清洁的没有贴出一张,不清洁的票贴在了石窜子家门口。

他们一行人检查来到石窜子家门口时,二组组长石远湘高声喊了几句“石窜子”,冇有听到回应,推开虚掩的门,一股霉变的臭味从屋内涌出,“这那是人住的地方?”他轻声嘀咕,给出了初步评判。

众人从推开的大门看到堂屋内的情景,烧了半截的焦木柴散落一地,倚靠在墙边的锄头砍刀犁耙东歪西倒挤成一堆,肮脏饭桌上的三个土碗乌漆八黑,屋角上牵挂的蛛网在微风里晃荡。

“这是最不讲卫生的一家。”田春花用小手掩着鼻子阻挡臭味吸入轻声评价。

“不清洁。”李怀志进屋巡了一圈下了定论。他把一张白色的不清洁票贴在屋门板上,用力压了压,防止脱落。

“石窜子人呢?”细心的王小娟寻问二组组长。

“肯定在求仙代销店耍钱!”二组组长石远湘回答王支书的问话。

“去找他!”李怀志心中有气转身往求仙代销店走去。

走了一段茅草齐脚的山路,王小娟边走边寻问二组组长:“石窜子平日有走得近的人吗?”她想通过榜样带动,环境熏陶,引导落后的村民改变思想观念和生活习俗。

包着青袱子的石远湘想了想,摇了摇头叹气说:“他一人独户,平日冇得人上他的门。他皮子长,懒散掼了,时常在外头窜,不到天黑是不会拢屋的。”走到了一棵桑树边,石远湘想起来了说:“他只听老支书的话。”他指的是石明祖支书。

“到时请老支书帮助做做工作,决不能挪下一户贫困户。”王小娟心里念叨。

又转过一道山弯,隔老远看到一面杏黄的旗帜飘扬在屋角,走近时众人看见了上面的几个斗大的黑字:“求仙代销店”,店里面传出热闹的人声。王小娟一行人走到屋边,一只黄狗对着来人狂吠,惊动了屋内的人。

“工作队来了!”有人偷偷地传信,检查人员从不隔音的木壁边听见了。

王小娟跨进代销店,她看见五六个闲散的人围坐在火塘边一张小桌前,惊愕地张望着检查人员。桌面上空空荡荡的,没有摆放任何物品,好像是匆促间收拾干净了,但是又来不及摆设其他物品。

“好呀!几个耍钱赌博,今天抓了现行!”一声断喝从王小娟身后发出,原来是二组组长石远湘戳穿了闲人们的把戏。

“远湘叔耍笑了,我们扯闲谈,冇干违法的事儿。”石求仙涎脸陪笑解释。他用眼色示意了一下其他几人,闲人们连声附和:“扯闲谈,冇干违法的事!”

“你是户主?”李怀志严肃地盯着园滑的石求仙询问。

“是!是!敝人石求仙,恭请领导指示!”店老板用上了江湖上的一套习气。

“今天,我们是来检查卫生的,我们想参观你的房屋。”李怀志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同时,他文雅地用上了“参观”两字。

“欢迎,欢迎!请!”石求仙向一直不吭声的王小娟点头哈腰,他晓得这个女支书是个狠角色不好对付。

“养成良好卫生习惯,不随地吐痰及大小便,做到责任区每天清扫保洁了吗?”李怀志拿着表格和田春花一起四周巡查,边走边盘问陪同的老板娘。

“打扫了。遵照政府指令,我天天扫。”老板娘邓秋芝陪笑应承。

“垃圾入箱,粪便入厕,清洁区无白色垃圾?”

“做到了,都遵守了。”邓秋芝跟在检查人员身后极力表白。

“老板娘,咯里有白色垃圾哟!”坐在角落里的“一把手”举报。众人寻声望去,发现角落里有一堆撕碎的白色纸片,原来是这个家伙刚才有意撒泼的,他想搅浑水,制造矛盾,引成混乱。

“你个花生子,做事不晓得轻重,这也是开得玩笑的吗?”邓秋芝抄起扫帚垃圾铲赶忙去清理。“去,去,去!到外边闲呆去。”老板娘用扫帚驱赶闹恶作剧的闲人们。

“走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把手”后生子乘机吆喝一声和另外几个闲人一哄而走。石窜子也想溜之大吉,却被王小娟截住了:“石窜子同志,请你留下!”

“贫困户好呀,像块活宝,有人疼有人爱。”耍钱赌博的人内心不满,挑拨是非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闲人们却走去很远了。

“一帮子马桑树子,当不得用,瞎胡闹!”二组组长石远湘斥责。他怕工作队队员听了闲人胡言心里不好受。

“第三条,改善居住环境,家里物品摆放整齐有序,不乱堆放物品?”李怀志巡查。

“不乱摆放。不乱摆放。”邓秋芝始终跟在检查人员后面。她是生意人,平日也讲究卫生,时常保持美誉度,好吸引宾客上门。

“第四条,家禽家畜实行圈养?”

“我家冇养鸡鸭。”邓秋芝的主要经济收入,一靠代销店零售商品,二靠石求仙出外算命骗钱。算命是主要收入,但是她对工作队不能明说。

“第五条,自觉美化环境,居家养花种草植树,创建美丽家园?”

“花草我植了点,但是不多。”邓秋芝指着屋后的兰花,月季和菊花表功。乌龙寨子有闲功夫的人不多,有闲情养花的人就更少了,邓秋芝喜爱养花是一个另类,她在娘家时养成的好习惯。

李怀志和石春花查看完屋前屋后,总体感觉到邓秋芝家卫生样样达标,在乌龙寨算是一个亮点。他们在屋后坪场上低声地向王小娟汇报,王小娟心中一喜,轻声地吩咐说:“实事求是,不拔高,也不隐瞒……”

李怀志又同石远湘耳语几句,说得石远湘直点头。

当李怀志一行人重新回到屋内时,石求仙夫妇恭迎上前听结论,李怀志高声宣布道:“石求仙邓秋芝同志,通过我们检查组评比,评定你家为最清洁户。”

“什么?”邓秋芝俩公婆原本只想通过检查,不让工作队找到茬子,影响了本店生意,那想到检查队给他家评了一个最清洁户,让他们喜出望外。

“恭喜你家评上了最清洁户,老板娘加油呀,继续努力打造美丽家园。”王小娟笑着鼓励老板娘。她晓得打扫卫生的功劳属于邓秋芝,石求仙是甩手掌柜,江湖上游荡惯了不受管束。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神灵……”石求仙欢喜颠了,他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念经,默颂太上老君的功德。

邓秋芝见状不妥,用胳膊肘捅了捅丈夫,及时提醒他。石求仙睁开双眼,意识到自己搞错了场合,面对的是工作队员,不是他愚弄的信民,赶忙陪笑道:“感谢工作队,感谢组织,感谢人民。”

“石求仙师傅,这是你们觉悟高,自己努力的结果,希望你能在乌龙寨带个好头呀!”王小娟适时提出了新要求。

“那是,那是!”石求仙点头称是。

“我还有一个不请之情,希望你能够帮助石窜子改变卫生习惯,跟你一样,也当上最清洁户。”

“王支书,这事包在我身上,冇有我石求仙办不成的事!”石求仙喜爱吹牛,跑过江湖见过世面,喜欢大包大揽,王小娟晓得他的性子,不动声色地用上了激将法。

“石窜子,你要跟求仙师傅学习呀,先把家里整治好,争当卫生清洁户。”王小娟吩咐石窜子。

“嗯。”石窜子蹲在火塘边低声应喏。

李怀志和石春花把最清洁的红色纸条端端正正地贴在“求仙代销店”的正门上,喜得老板娘高兴的上下端详,脸上感到无上光荣,好多年冇有听到别人表扬了,这次评比让她扬眉吐气。她觉得这是最光彩的一件事儿。

“石师傅,老板娘,你们忙呀!我们走了。”王小娟一行人告辞,准备去下一家检查卫生。

“记得去村委会领一袋洗衣粉。”临走时,石远湘组长交待邓秋芝,村委会奖给最清洁户的奖品是洗衣粉,非常实用。

“众人都发吗?”邓秋芝不明白这份福利的来由。

“不是的,评上最清洁的户才有,一般户冇有。”

“哦,谢谢工作队!”邓秋芝今天心情格外舒畅,她朝门外的工作队员高声地喊道:“王支书,李同志,你们不喝口水吗?”

“不用了。谢谢老板娘!”屋外有人回话,但是脚步声去远了。

“我挺喜欢工作队来人的。”老板娘轻声评价,不过,王小娟她们转过屋角听不见邓秋芝发自内心的话了。

送走了检查人员,公婆俩回到堂屋,看到石窜子闷坐在火塘边,他们才想起王支书刚才布置的任务了。邓秋芝轻声埋怨丈夫:“石窜子是烧不燃的马桑树,你教化得好他吗?”

石求仙谄笑地说:“不怕的,我借助太上老君法力,敢叫榆树脑壳也开窍。”

“哪你快去喷法术吧。”邓秋芝激上一句,转身进了柜台。她晓得丈夫神神颠颠的,骗人术有一套,她当年也是被他哄骗上山的。

火塘旁,石求仙递给石窜子一枝烟,俩人抽上了。石求仙板起脸孔严肃地对石窜子说:“石佬哥,听佬弟一句话,收拾干净屋子,我下个月带个女的来跟你相亲。”

“是真是假?”石窜子抽上一枝烟提了神,盘问对方。前次上访他听信了石求仙的话,结果却扑了空,他将信将疑对方的话。

“老哥,佬弟几时骗过你呀,亲事包在我身上。佬弟有太上老君传的法力附体,准成!”

“石窜子,你那屋脏得进不了脚,你不打扫干净,女方来了,看不上你,自己不情愿,那你就怪不得我老公了。”邓秋芝坐在柜台里嗑爪子,斜睨一眼火塘边的石窜子,帮助老公开导他。她明白老公的意思了。

石窜子闷声不吭,抽烟,心却动了。他太渴望找到一个女人过日子了。今天,他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情,听从了石求仙夫妇的话,打破了原来的生活习惯,提早返家了。

石窜子抱着一种新希望回到家中,发现屋门口贴了一张不清洁的白色纸条,他有些气恼。他用双手去撕,手又打战,贴的又瓷实,三下五下撕不下来,他气急败坏,恼怒地找到一把菜刀边削边骂:“日她娘的,眼珠子让雀儿啄瞎了,判老子个不清洁,惹得老子火起,砍你个五马分尸!人悖时了喝凉水也塞牙!骑在老子头上屙屎屙尿了!你找错了人!”石窜子从小无人管教,嘴巴子也不干净。平日与人相吵,打不赢就跑,跑得远远地用恶毒的语言咒骂人家的祖宗三代,乡下俚语骂人痞话一套又一套,这种不良习气郁结在身,养成恶习,骂人的话溜嘴就出,想都不用想。

削去白色的不清洁纸条,碎纸屑落了一地,他蹲在屋门口,思了思,望了望,最后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转身进屋收拾起零乱东西。他懒心懒意的,本意不愿打扫卫生,但是,他太渴望得到女人滋润了。他不想错过任何一次亲近女人的机会。

几天后,检查组返回不清洁户复查时,意外地发现石窜子也行动起来了,房内房外的物品收拾干净了,地也清扫了,他们感到意外。李怀志向王小娟支书汇报,心里表示疑惑,他还认为是石明祖支书帮助打扫的,王小娟笑而不语,叮嘱下属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贫困户一个也不能挪下。”

“王支书,不得了了!快帮帮我们!找到你们了,我才放心呀。”乌龙寨合作社理事长石满顺满头大汗地闯进村部,大声地向村干部告急。工作队员和几位村干部唬了一跳,不晓得乌龙寨又出现了什么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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