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苦熬不如苦干,苦干总有奔头!”
王小娟日记:“2015年2月27日。思想是行动的先导,贫困的浅层原因是穷山恶水的制约,深层原因是人的思想贫瘠,不敢干,不会干,不想干!”
第二天,石明祖陪同王小娟去动员石满顺搞产业开发。王小娟认为石满顺当过村主任,头脑灵活,懂得生产技术,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让他联络一批贫困户组成合作社搞一个基地先行先试。
两人来到石满顺家里时,石满顺夫妻俩正在闹矛盾生闷气。看到有客人来探,夫妻俩脸上马上由阴转睛,堆上了笑脸,勉强地陪笑,招呼,请坐,筛茶,忙碌起来。
“王支书,找我有事呀?”石满顺小心地陪笑。他心里明白王小娟支书找他的缘由。
“搞产业开发你最有经验,村里想让你带个头,联络贫困户创建合作社先试种猕猴桃。”王小娟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他能带头?呸!王支书,你莫作贱他了!遮莫让人戳破脊梁骂一辈子。”石满顺的堂客刘秋云抢白。
刚才,客人来前一脚,俩公婆正在为这事儿争辩吵嘴。刘秋云希望丈夫继续外出打工挣钱,石满顺犹豫了。他内心很矛盾,既想搞开发又怕搞砸。虽说外村有成功的例子,但是在乌龙寨试种猕猴桃自古以来是第一次,自己失败了事小,带领一批贫困户一块儿干,倘若再次失败了责任就大了。他怕落下一辈子骂名,心里压力很大。
“王支书,我能力有限……”他后半句推辞的话“干不了”说不出口。
“有思想顾虑吗?”王小娟细心地寻问。
“王支书,石支书,我胜任不了你们的抬爱。”他推辞。
“满顺呀,你现今出外挣钱确实来钱快。可是,难道你一辈子就这样打工吗?再说,村里的工作需要年轻人接班呀,未必让我这把老骨头熬到点灯油时呀。村里的发展终究要靠你们年轻人来干呀。”石明祖语重心长地说出了掏心窝的话,引起了石满顺的共鸣,他低头不语。
同时也引起了王小娟的深思:“农村基层干部断层,乡土人才青黄不接是不争的事实,要想脱贫致富,人才是第一要素呀。”
“全寨人又不独缼他一人,谁愿意干谁去干好了!我们满顺不能去!”刘秋云生怕丈夫思想动摇,厉声反对。过年时,俩兄弟俩妯娌都商量好了,今年一起结伴外出务工,诸多事儿都安排妥当,那晓得工作队来了节外生枝了。
“秋云呀,你少打烂锣,让满顺自个儿定。村里的事总得有人去揽吧,大家都是你这种不相干的思想,乌龙寨祖祖辈辈受穷何时才能走到头呀。满顺呀,你二大爷当年跟着红军走时,摞下一句话,‘要呷饱饭就得闯!’我们苦熬不如苦干,苦干总有奔头;何况现今党的政策好,有扶持,又有王支书这样的好干部相助,你回来带个头干吧。”
“满顺,石支书说得在理,苦熬不如苦干,人心齐泰山移!你是党员,要带头支持村里工作,回来干吧!乌龙寨一定要在我们手中彻底改变面貌,摘掉贫困的帽子。”王小娟温柔地下达了命令。
两位村支书苦口婆心的劝说,让思想激烈交锋的石满顺感到羞愧。他的额头时红时青,脊背时热时冷,摸出一枝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平日待人接物周到的他甚至于忘记分烟给石明祖了。石明祖支书自己掏出烟袋和竹木烟斗,填上烟丝,点上火,陪着老搭档一起抽烟。
抽完一枝烟,石满顺终于长叹了一声,下定了决心,他底气不足轻声地说:“王支书,石支书,我试试看吧……”
“不是试试看,是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带领乡亲们迈开大步奔小康呀!”王小娟鼓劲。
“上了龙船紧了鼓,冇能讲泄劲的话,崭劲搞!”石明祖见做通了对方思想工作,心情轻松起来,把竹木烟斗在火坑边“笃笃”的敲响,沥去了陈灰,预备辞别。
“哇”的一声,里屋传来轻声的抽泣声。石满顺的妻子刘秋云见丈夫铁了心,感到委屈哭出了声。她与石满顺中学同学,打从嫁给他后,丈夫当了村干部平日忙于公事多,顾及家里的事少,里里外外都要她一人操持。如今两个伢崽一儿一女都在念书,女儿念中学儿子读小学,正是用钱的时候。石满顺落选村主任后,两公婆结伴出外打拼,一心一意地挣钱,眼见家里经济有了新起色,那曾想丈夫又回到了老路,不挣钱不说,反而时常要遭村民不理解,挨骂受活罪。她越想越伤心,呜咽涰泣不已。
“何解呢?又不是上砍头台。”听到妻子哭声,石满顺轻声地埋怨道。他既体谅自己堂客的辛苦又怨怼她在旁人面前哭脸失礼,扯后脚当逃兵。
“秋云,来,到火边烤火来。”王小娟心思细腻,听到刘秋云的哭声,晓得对方心里憋屈。见对方没有回应,她走进厢屋去劝说,不轻不重的话语传了出来:“当党员当干部是得吃苦受累。家里的事顾不上,公家的事又难满百人意,常常受委屈挨批评挨骂,做事难呀,但是再苦再累的事总得有人去干呀。”
“不缺他一个。”刘秋云低声反驳。
“他不干,你不干,谁干呀?”王小娟的质询声:“秋云同志,你想想呀?比方说,我们工作队下来,帮助乌龙寨乡亲们精准扶贫,为的又是那样?还不是为了党的工作,为了大家一道奔小康,为了不让一个贫困群众掉队呀。”
里面抽泣声变小了,又传来王小娟体己剖意的话语:“我们是女人,都晓得盘儿养女的苦,秋云妹妹呀,不怕你笑话,我上次回家,我儿子都不认我了,不肯叫我一声妈了。”王小娟现身说教,打动了刘秋云的心。
女人们的感情细腻、真挚,王小娟支书将心比心的劝导,使刘秋云产生了共鸣,思想上有所变化。
“王支书,我不是要拖他的后腿,实在是怕他搞砸了,遭人辱没。”
“这个责任,我们一起来承担,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王支书,你儿子几岁了?”刘秋云问起了另外的话题。
“今年快满四岁了。”
“你也是苦命人儿。”刘秋云与王小娟的对话声传到了堂屋,堂屋里的人听得真切明白。
石明祖晓得刘秋云的思想工作做通了。他抽完了第二枝烟,又“笃笃”的敲去余灰,坚定地交待老搭档:“满顺呀,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一个星期后,村支两委干部召开了基地开发碰头会。会上,王小娟听取了工作队员和各位村干部关于任务落实情况的汇报。
村秘书兼一组组长田清水口齿清楚地介绍说:“一组共有贫困户四十七户,有劳动力的有三十二户,其中二十一户答应参加开发。”
“没有参加开发的其他人是什么想法?”王小娟停下了手中记录的笔寻问。
“有的外出打工冇空闲,有的家缺人手,有的冇得技术怕闪失。比方说,田富贵他讲,怕冇技术有闪失搞砸了,落得崽女喝凉水饱腹度日。”田清水一脸诚恳地回答。
“田大树答应干吗?”石明祖插话问。他心里明白田富贵是田大树的跟屁虫,平日不动脑子,只信服田大树。
“田大树不是贫困户,我们冇有上门寻问。”田清水如实地回答。
“我听同年哥讲,他不想干。他要搞养殖,讲来钱快!捏到手的是热钱,稳妥!”另外一个小组长补充说。他是三组组长石清山,平日与田大树走得近。
“我讲喽,肯定有内鬼作祟!”石明祖问完话,仿佛找到了答案,又去抽他的竹烟斗。
“其他人还有补充吗?李怀志,石满仓情况怎么样?”王小娟点将了。上次分配任务时,李怀志主动承担了做“一根筋”石满仓的工作任务。他偏不信邪,心想一个大学生难道做不通“一根筋”的思想工作,也被人看扁了吧。
“他不愿干!讲瞎折腾,赔钱赚吆喝!”李怀志当时心怀一腔热血地去做工作,哪晓得出师不利,碰到“一根筋”油盐不进,听不进话,让他懊恼不已。
第一组汇报结束后,其他各组接着汇报,最后汇报的是第二组组长石远湘。他头上包着青袱子身穿家制绣花苗服,绘声绘色地叙说:“有人讲,生就八颗米不怕早朝起。天生穷命像马桑树,哪受得起荣华富贵。乌龙寨骑在龙形山上,在太岁头上动土怕是流年不利。搞产业开发那是扯耳朵到不了嘴的事情,积古以来,寨子上冇人搞过,怕是难成事儿,还是打工挣点热钱稳妥些,众人不愿意干。”
“你这话听谁讲的?”石明祖追问。
“寨子上人都这么讲的,我照直翻传过来。”
“是不是‘瞎半仙’起哄?”石明祖进一步盘问。
“寨子上人也都这么摆讲,不单是一人讲的。”青袱帕子组长含糊其词。他听到几个村民讲过,源头他也不清楚。
“这种谣传值得警惕。”王小娟合上笔记本说。
“赶紧向派出所报案。”李怀志建议。
“王支书,我带民兵去把‘瞎半仙’押来!”村综治主任石兴旺主动请缨,他保持着退伍军人的本色,办事雷厉风行。
“多加几个人手去。”石明祖怕石兴旺人少吃亏。众人等候王小娟下最后一道命令。
看到气氛紧张,王小娟笑一笑缓和地说:“大家先别紧张。我看这样的吧,产业开发马上启动,把全劳力都抽调上基地,有多少劳力上多少,暂时不动的村民继续做思想工作,春时不等人呀。谣言的调查由石兴旺同志负责,暗中进行调查,不宜搞出太大的动静,引起村民的恐慌,必要时请公安人员介入。碰头会今天开到这里,散会。”
参加开会的村民陆续走出了村部,村部里只剩下王小娟李怀志石明祖三个人。
李怀志嘟噜着嘴说:“王支书、石支书,你们给我另换一家吧。我做不了‘一根筋’的工作。”
“打退堂鼓了?”王小娟学过心理学,她笑着开导下属:“遇到困难很正常吗?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呀!关键是我们要摸准农民的思想脉搏,换位思考,找到切入口,打动他的心灵,才能见效呀。”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一根筋’这傢伙是个精明角色,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生怕吃亏;有甜头的事儿他下得起狠,也卖得起力的。”石明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一根筋”的秉性。他熟悉寨子上村民的个性和脾气像熟悉山野作物一样的清楚。
“照样由村委会下铁律,勒逼他参加!”李怀志仿佛找到了良法,想动用上一届用的土法子对服“一根筋”。
“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在这个土法子不灵了。哪年要他开发柑橘地,是在他老爹临终前,他心里明白,不得不将就村里。如今,他冇有么个要将求村委会了,逼是逼不成的了。”石明祖分析。
“石支书讲得透彻,从本质上说,石满仓也想脱贫。上次参观宋堡寨时,我仔细观察了他。他跟对方攀谈最多的是否赚钱,问果树挂果多少?卖价行不行?这说明他也动心了,只是怕产业开发搞砸了,赔钱赚吆喝。”王小娟是个有心人,她每次都把自己观察到的人和事记在心里,有时也写在笔记本上。
“先凉他几天,把架势搞起来,有得钱赚不怕他不参加。”石明祖建议。
“我同意石支书的意见。趁着打工的人还没出外,正月过了就上工。李怀志,你有意见吗?”
“我同意。但是,是不是要把宣传搞起来?扩大影响,吸引更多的群众参加产业开发。”李怀志明确了目标,心情变得舒畅,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对于宣传造势他蛮有一套经验。
“行!把声势造起来,到时让更多的村民眼馋。石支书,我想邀请农业局的技术员来一趟乌龙寨,检测一下土壤成分和作出前期规划。”王小娟征询石明祖村支书的意见。
“可以!甭客气,你拿主意定,我们落实。”石明祖心里头佩服年轻人头脑灵活会干事,想得宽想得细,在他的心里是越来越器重这批年轻的工作队员了。
“哪我先打个电话预约一下吧。”王小娟心里没底笑一笑说,不晓得对方是否得空。她抄起办公桌上的有线电话,拨打了老同学的手机号码:“喂,是农业局杨云同志吗?”
“哟,是美女部长呀,幸喜!你的手机呢?”对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让靠近电话机的李怀志也听见了。
“快莫说手机了,我在乌龙寨无信号,手机也只是摆设呀?!”王小娟诉苦,在老同学面前她流露出女性的柔弱。
“老同学,不是我讲你,你一个女人干吗非要下乡去,坐在办公室多舒坦呀,日晒不着雨淋不着,你这是自讨苦头吃呀。”
“老同学,比不得你有福呀,我生来就是劳碌命。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王部长,请指示!”谈起工作,对方语气严肃起来,称呼官职。
“乌龙寨村准备试种猕猴桃,想请你给把把脉,分析一下土壤成分,给规划一下,能不能到乌龙寨实地考察一下?精准脱贫要靠产业支撑呀!”王小娟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好事呀!老同学,于公于私我都得帮你呀!那后天见吧!”
“好的。再见!”王小娟放下了话筒。
“王支书,乌龙寨今年建信号塔的事也得过问一下。”石明祖一直在倾听她们对话,乌龙寨不通信号是他的一块心病,看见王小娟打完电话,他内疚地提了出来。
“是的呀。建基塔、修路、架桥、引水、搞产业,样样都得搞,乌龙寨的历史欠账太多了,我们要只争朝夕与时间赛跑呀!离脱贫攻坚决战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王小娟感到精准脱贫任务压力山大,与时间赛跑,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二天后,一辆越野车驶进了乌龙寨,王小娟邀请的农业局技术人员入了村。领队的是农业局的杨云副局长,他与王小娟高中同学,还带来了一名女技术员,陪同他过来的还有云岭乡的副乡长孙林海同志。这次邀请农业专家会诊,点名向老同学杨云求援,王小娟半因公事半缘私情。
来宾和陪同人员走进了村部的办公室,女技术员在墙壁上挂起了乌龙寨的地形图,杨云副局长用红色铅笔划了一个红色框框,指给王小娟看:“王部长,猕猴桃适宜在海拔800至1400米的亚高山区种植,乌龙寨属于理想区域,我们准备选择了一个基地试种,这样规划,你们看行不行?”
“那原来荒弃的柑橘地能不能加以利用?”王小娟体恤民力,预想把先期开发的荒地也利用起来。
“可以呀,都包含在这个框架里。”
“杨局长同志,这是哪里?”石明祖带领村秘书几人站在旁边观看了半天,对标有等高线地图的地方弄不清楚,寻问对方。
“这是乌龙寨的主峰山和侧峰山。”邻近他的李怀志代为回答。
“村部楼在哪里?我们的寨子在哪里?”石明袓还是没有看明白,理解力有限,对于地图,他是图盲,见到红红绿绿的网线他犯懵。
“大约在这里。”李怀志指着一个黑点。
“在这里?!”石明祖低头寻找,只见偌大的一个村寨变成了地图上的一个小点,概念太抽象看不出结果,石明祖摇摇头,心想世界变化太快,好些知识落伍了,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了。他从心底里佩服年轻人的聪明伶俐,这广阔天地终归是他们的世界。
“石支书,这是主峰,这是东,这是南,这是西,这是北;乌龙寨坐南朝北,基地建在东南坡地上,前期规划一千亩。”杨副局长向石明祖谈起他的规划和设想。
“种植要几年见效?”
“三年吧。”他回答完石明祖的问话后,又对王小娟说:“两位支书,我们还要去现场取些土壤样本,带回去分析土壤肥力,二月份开沟撩壕,三四月份可以定植苗木了。”
“行!辛苦你们了。我陪你们去吧。”王小娟感激地说。
一行人爬坡来到基地取完土壤样本后,已到中午时分,村里在石明袓家安排了简易中餐。按照规定,村里一般不招待客人吃饭,但是,自从工作队入村后,来人来客多了有时也招待。工作队出钱聘请村民操办一些简单工作餐提供给大家。
众人围坐在火坑边,一只大吊锅架在火坑中间,熊熊大火烧着锅底,烩在吊锅内的腊肉片、油炸豆腐、酸辣子,姜片蒜头一块儿“咕噜咕噜”的翻滚,清香的水蒸气弥漫在堂屋里;旁边小凳子上,摆放着用箩箕盛着的洗净的大蒜白菜,以备食客们随时下锅现烫现吃。乌龙寨村民生活简朴,什么东西都是一锅煮,美其名叫“一锅香”。
“王部长,我真佩服你一个女同志,生活如此清苦,你们还能坚持蹲下来搞扶贫,真是不容易呀。多久冒回家了?”杨副局长看到眼前景象顿生怜悯之心感叹地问。
“有一个多月了吧。每月住村二十天,这是上级规定的,每天要接受驻村办打卡考勤不敢马虎;加之工作要加班也回不了家。”王小娟不能确定自己的工作天数,繁重的工作任务,连轴转的工作状态,让她应接不暇,身心疲惫不堪。
“现在有的领导提出‘白加黑’、‘五加二’的工作方式,让干部疲于奔命,累死人还不准吭声。”杨云副局长深有感触地说。
“什么叫‘白加黑’、‘五加二’呀?”年轻人李怀志不明白好奇地追问。
“白加黑就是白天加黑夜,五加二就是工作日五天加两天休息日呀,这是下面的创新,如今最时髦的口号;有的领导甚至提出‘群众要脱贫,干部要脱皮;不是干不死,要往死里干!’”杨云副局长笑着跟李怀志解释。
“人民网发文批评了这种做法。”王小娟看到朋友圈里的链接。
“现在搞工作不分昼夜也是不争的事实,整个干部都急慌了,连休息的时间都弄没了,恨不得帮助贫困户个个蚂蚁捉上树,一下子砸烂几千年来的贫困枷锁,立马完成扶贫任务。”云岭乡的副乡长孙林海同志感触更深。他家安在县城里,老婆女儿都在县里,老婆在菜市场摆摊,女儿读小学六年纪了,几个月见不上爸爸一面。上次女儿的老师在班上布置作文,题目叫《盼望》,天真的女儿写出肺腑之言,让他感动得热泪盈眶。这篇文章一经传开,也引起了全县干部和群众的共鸣,成了当地的网红,这事儿,王小娟和杨云都知晓。
“哎,孙副乡长,把你女儿写给你的信再念一回,让我们大家受受教育。”杨云对孙林海副乡长的插话引起了兴趣,他垦求孙副乡长朗读女儿的作文。
孙林海打开手机,寻找到微信收藏夹里女儿的作文,满怀深情地轻声朗读起来,起初声音较小,后来,读出了感情,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盼望着,盼望着,爸爸回家的脚步声近了。
“爸爸自从加入到精准扶贫的第一线,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他钻山沟,走田野,一大拔一大拔时间往贫困户家里跑;走着,站着,打盹儿,无时无刻,不停不休地思考着脱贫之策。他讲政策,看农户,填档案,找问题,搞开发,忙脱贫。风热酷暑,寒冬腊月,他从不休息,默默地奔走在精准扶贫的崎岖山路上。妈妈叫他“田螺干部”,他是个不顾小家专帮别人的人。”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赶趟儿似地开满了花。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在春天里,让爸爸陪我和妈妈聊聊天,散散步,逛逛街,吃吃饭,也成了奢望。妈妈说爸爸是个有大情怀的人。”
“思念是最寻常的,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麻麻的斜织着,赶也赶不走。爸爸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播下希望,秋天就会有收成!”
“盼望着,盼望着,爸爸精准脱贫的美梦成真!我盼望爸爸回家的愿望也能实现!”孙林海念完女儿的信,声音有些哽咽。
听众们也受到了感染,沉浸在一种肃穆的气氛里,各自回想起对家庭对儿女对父母的亏欠感到愧疚。过了一阵,众人才缓过神来,发表评论:“确实是篇好文章!”
“太感动人了呀!”
“虐心呀!”
“催人泪下!说出了扶贫干部的心声。”杨云打破了沉寂,关心起身边的老同学,笑问道:“小娟老同学呀,你孩子还小,不想妈吗?”杨云副局长是个农业技术干部,成年累月与农民打交道,问话随便,但是他问话直抵人心底,富含深意。
“上次回家,孩子都不会叫妈了,快满四岁了。”想起儿子张泽瑞,王小娟心里感到内疚。
“老公冇得意见?”杨云副局长一脸坏笑地追问女同学。他指的是夫妻之间的那点事儿。
“有意见?他也提不上呀?!平日难得见上一面,各顾各呀。”王小娟没有听出对方问话的深意,诚实地回答。
“女同志哟,太霸蛮了,当心丈夫会变心。”他颇含深意地提醒。
“他敢!”王小娟在人前要强,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在平日扮演着女强人的样子。事实上,她也体谅丈夫的难处,既当爸又当妈,夫妻俩偶尔见上一面,也是来去匆匆。
“我说一个‘洗衣机’的段子,让大家乐呵乐呵,别哭丧了脸,郁闷伤神伤身子。”看到众人伤感的神色,杨云善于调剂心情,他是那种习惯苦中作乐的干部。他不急不躁地说:“有一对年青夫妻,平时想亲热,约定个暗号叫洗衣。一次,夫妻俩闹矛盾,使小性子互不搭言。到了晚上,男的自己又不好先求饶,就支使五岁的儿子传话,‘跟你妈讲,今晚爸爸要洗衣’。儿子如实报告后又转回了妈妈的话:‘妈妈说,洗衣机坏了’,气得丈夫咬牙切齿。过了一天,那女的想求和,又托儿子到爸爸房里传话:‘妈妈今晚要洗衣’。那男的想了想,回话:告诉你妈,我自搓了。”
“噗哧”一声,众人全被逗乐了。
“你这个老同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正经事儿不干,歪才倒不少呢?!”王小娟羞赧着脸蛋埋怨说。
“老同学,我这不是正经话吗?男人是个现实动物,就图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生分久了会变心的!”杨云笑着善意地劝说。
杨云的提醒勾起了王小娟的心事,自从她加入扶贫驻村工作队后,丈夫与她的关系似乎出现了一道隐痕。丈夫埋怨的话多了起来,上次通电话时丈夫责备的话在耳边响起:“王小娟,你又加班不回家了,当真扎根乡村了,不管我和儿子了?”
每次加班加点,不能按时回家,她都会去电话安慰丈夫,表示歉意,但是次数多了,也引起了丈夫的不满和猜疑。这次开发猕猴桃基地,她要催工又得牺牲休息时间了。她惦记着几户贫困户思想工作未做通,心里着急睡不着觉。她计划着等待工作全面展开后,再抽空回家去看看儿子慰问丈夫。
吃过中饭,杨云副局长一行人返程了,回县城有二个多小时的路程,道路崎岖。老同学笑着邀请她道:“老同学,不回家去看看孩子犒劳老公吗?”
“不啦,忙完这阵子再说。”王小娟笑着辞谢。
“当心老公变心哟!”
“不用你操心,我的大管家!操心你头发不得白吗?一路平安!”王小娟体会到老同学的友情和关怀。
“我是关心老同学才提醒你,别怪我多言。我的好同志,向你学习!看来你是铁定扎根乌龙寨了!”
“不脱贫决不回家!”王小娟笑着表达决心。
“你是楷模呀!再见了!我的楷模同志!”
“再见!”
目送越野车消失在弯弯山道尽头,王小娟心里涌现出无限牵挂,“家事和国事都不得耽误呀!”她分身无术,只好委屈了丈夫和儿子,在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
第二天,在村支两委的动员下,石满顺和大部分 建档立卡贫困户都上了工地,猕猴桃种植基地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银锄翻舞。王小娟也参加到田富贵一家的劳动中。田富贵家里劳动力只有他一个,另外两个念书的女儿利用休息日也赶回来帮忙,大女儿念初三,小女儿刚进初一,勉强凑合上工。因为有干部参加劳动,她们拘谨,躲在稍远的地方整地,与大人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王小娟一边整理土地一边与田富贵交谈:“老田同志,精准脱贫关键要自己树立信心,苦干要比苦熬强呀。”
“王支书,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工作队和村支书想帮我,我心服口服,也想崭劲搞,但是,这人与人命不同呀,有的人生来就是金贵命。我命丑,上辈子造孽,老天惩罚我现实来遭罪。菩萨大慈悲,留我半条命,我要颂恩呀,天天祭供呀。”他有很深的宿命思想。夫妻俩平日敬菩萨,赶庙会,每天要供奉神灵,求得精神上的解脱,是虔诚的信民。
王小娟隐约听石明祖支书说过此事,乌龙寨供奉菩萨的村民不少,好些信徒去大山最高峰天台山寺庙拜佛,她没有去过,印象不深刻。
“你冒有尝试到搞产业的甜头吧?峒河边的人栽种柑橘,变成了摇钱树,靠产业实现了稳定脱贫呀。”
“王支书,我见识过。”田富贵挖下一道壕沟,接过话头说:“你说怪不怪呀?柑橘种在坪上是摇钱树,种在乌龙寨就是伤心树。那年,我们一同起步,坪上人的果子赛如蜜甜,而我们结的果子硬如石头,心血白耗了。老天要降罪人,是厄运躲不开的。”在每年秋收季节,田富贵会被坪上的同年哥邀请去帮忙采摘柑橘,印象很深。他心中也曾有梦想,但是现实残酷,试种柑橘冇有成功,打击了他的自信心。他最后相信了老天的派作,时常用一句宿命的话自我安慰:“命中注定八颗米,不怕你早朝起。每个人生来时运八字,老天爷早就派定了,今世该你吃松活饭就吃松活饭,该你是苦命的就是苦命,你一生不能摆脱!”他是这样想的。
“老田同志,你泄气了?”王小娟挖出一垄地后,摸清了对方宿命的思想反问道。
“王支书,不怕你笑话,这干是干呀?恐怕要敬一下这山神爷,听人讲,龙形山上动土流年不利……”因为共同劳动的原因,他与第一支书王小娟的关系拉近了,田富贵说出心中的担忧,但又不敢放胆说,言词躲躲闪闪的。
王小娟听懂了意思:“呵呵,老田同志,你信迷信?”
“王同志,这不是迷信,从古以来,乌龙寨人袓袓辈辈时兴这种作法;进山祭山神,入林敬林神,动土必尊土地爷,诸神归位,才能保佑万事大吉。”田富贵对天地万物存有敬畏之心。
“神灵能保佑了,哪派我们干部下来干什么呀?”王小娟感到贫困户思想愚昧落后很可笑,同时也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要想真正的摆脱贫困必须解放农民的旧式思想。
她在当天的笔记本中写道:“思想是行动的先导,贫困的浅层原因是穷山恶水的制约,深层原因是人的思想贫瘠,不敢干,不会干,不想干。”
“干部顶呱呱的!但是不尊神,也扛不住天老爷的惩罚。那年冬季开挖山林,种柑橘,惊动了山神爷,我就说要祭奠一巡,没人听,权当耳边风吹过了,可不呢?第一春就出了大事!山神爷显灵,化作一条乌龙,盘踞在乌龙寨天顶上,喷出法水,那洪水如同猛兽,把挖得好好的基地洗了个精光,一草一苗也种不成了。哎,命上合该八颗米,不怕你早朝起!”他叹声长气。
“爹爹偏爱迷信,时常和妈妈躲在家里敬菩萨,劝也劝不住!”田富贵的小女儿田春菊揭发老爹的迷信作法。通过劳动观察,小姑娘信任眼前这个大姐姐干部。
“哎哟,你个赔钱货多舌鬼,快莫乱嚼舌头,这山神爷听了要恼怒的!呸呸呸!快念三声咒语!快说,山神爷莫怪罪,山神爷莫怪罪,山神爷莫怪罪,少儿失言,稍安勿躁。”刚才女干部教育他,田富贵不敢反驳。现在,小女儿训斥他,他心里动了怒气,摆起了老子的资格,用起了家法,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儿。当他看到小女儿田春菊无动于衷,田老倌子自己先低声嘀咕几句,心里喃喃念着咒语,慌忙替小女儿赎罪。完成祭拜后,他不忘告诫叛逆的小女儿:“化生子,赔钱货,不敬菩萨,你连饭也冇得吃。”
“我才不要吃你饭,要你养呢?!”小女儿性格刚烈,思想叛逆,她吃不消父亲骂她是“赔钱货”。
“不养你?你喝西北风长大呀?还犟嘴?呸,快取了骇!不要得罪了山神爷。”田富贵双手作揖,口中念念有词,王小娟听到开头一句偈语,余下嘀咕的声音太轻听不清楚。
“天灵灵,地灵灵,土地菩萨显神灵……”田富贵代替女儿赎罪,跪在地上默神给山神爷赔礼道歉。
“我开年就出去打工,不读书了。”过年后吃十四岁饭的初中一年级学生田春菊同学看不起爹爹的迷信作法,有了自己叛逆的主张。
“妹妹,莫拌嘴了,爹娘养我们不容易。你少说两句吧,由得爹爹去了。”大女儿田秀菊当起了和事佬,她比妹妹田春菊大二岁,性格文静,体谅爹娘的难处。
“秀菊、春菊,你们过来,老田同志,我们歇歇脚吧。”王小娟热情地把姐妹俩叫到身边,让她们躲在一颗高大的银杏树下歇息,躲避强烈的太阳光灼射。上午新翻垦的基地呈现出红色的土壤,在烈日的炙烤下,散发出泥土的芬芳,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让她们都感到劳累。
“你们歇息,我抽烟去了。”田富贵拿出烟袋去另一边树荫下抽烟去了。他怕浓烈的烟雾影响到县里来的干部。
“秀菊、春菊,家乡美不美呀?”坐在银杏树边,王小娟指着眼前的美景向姐妹俩动情地诉说自己的宏伟目标:“你看这里,太阳满山满坳的照着,天地亮灿灿的,这葱郁的群山,翠绿的树木,甜润的空气,多好呀,尔后,我们开垦了基地,种植了猕猴桃,等到挂果时,我们这里就是金山银山了呀!土地和森林是大自然馈赠给人类最好的礼物。”王小娟热爱山里的一切,包含土地、森林、空气和善良的人们。
“王支书,你说的真好呀,活像一位大诗人!”性格开朗的田家小女儿田春菊夸赞。
田富贵的两个女儿秀菊春菊自小在山野中长大,对于山里的美景司空见惯。听到王小娟满怀深情的解说,姐妹俩重新审视眼前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致,心中思绪良多。讲熟悉吗?俩姐妹打小在山寨里生活,开门见山,对于乌龙山里的川涧沟壑,森林产物,虫鸟禽兽,奇花异草熟知如同自家的后花园;说陌生呢?是因为去镇里求学了,许久没有亲近大山了,情感上疏淡了。现在,她们沉浸在王小娟支书描写的诗情画意和美好的憧憬里,沉浸在家乡的美景之中。
正午时刻,太阳凌空,微风轻拂,树叶哗哗作响,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大自然的竖琴奏出天籟之音;向着太阳的叶片闪耀着银白的光斑,背荫的树叶墨绿一片,随风翻舞,山谷中涌动着一道道绿色的波浪。
太阳暖洋洋的从树叶间穿过,投射到茵绿的林子里,森林触目之处怡然如画;被森林过滤的山风拂过人身,混合着树叶略带薰蒸的新浆气息,让人感到格外温暖舒适和享受。
“布谷……布谷……”,有一只杜鹃鸟在深谷里啼叫,悠长的声音回响在她们的耳边,也回响在辛勤劳作的人们的耳边。
“布谷鸟催春,我妈讲土地要播种了。”田秀菊想起了妈妈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轻声对身边的王小娟大姐姐吐露心声。
“俗话说得好,春播一粒种,秋收万斗粮。秀菊,你初中马上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想继续读书?或是回到家乡搞产业开发呢?”王小娟笑望着脸蛋上长着一层绒毛的少女--田家的大女儿秀菊,这样亲切地询问。
在湘西,出嫁的女子都会绞去脸上绒毛,而田秀菊刚过及笄,属于红花姑娘,处于多梦季节,人生有许多种美好的选择,前途光明而充满希望,她一时难以抉择,身边人的影响力显得尤为重要。王小娟善于研究人的心理,她正用春风化雨的方式引导对方。
“说不准?念书是没指望的。我成绩差,考不起学。”田秀菊略带羞涩地诚实地回答:“书读不好,我爹我娘要我尽快回来帮他们呢。”她情绪有些低落,为自己读书不好而懊恼。
“那你自己有打算吗?”
“我……我想出去打工。”田秀菊沉思一阵,轻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但意志也不坚定。她的同学邀约她去浙江打工,她动心了。她想去外面的精彩世界看一看。
“打工固然是致富的一种手段,但是,家里生产更需要你呀,乌龙山寨也更需要有知识的年青人来干事业!”王小娟温和地劝说,她在盘算培养乡土人才,打造一支永远不走的工作队。
“我……我是一个女伢崽……怕是不行的。我娘讲,女子屙尿高不过门坎,做不成大事的。”田秀菊自卑,她的性格遗传了母亲的秉性,软弱温顺,本分听话,很少有过自己的主见。
“姐,你就是老实!老实像坨炭,吃屎冇用喊。”妹妹田春菊性格火烈,与姐姐形成了鲜明对比。
“呵呵,你年纪小小,还有这种自卑思想,自古有花木兰从军,现今更有巾帼英雄,女子不会输给男子的?我不也是女子吗?同样挑起了工作队的担子,事在人为嘛。回家来吧,我们一起携手干!”王小娟晓得在武陵山区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残留很深。她作为党的干部想要努力改变这种旧观念,不失时机地宣传教育灌输新的思想。
“王支书,你是当今花木兰。我妈常夸你是天上七仙女下凡,凡人比不得呀。”田秀菊因为感受到王小娟和蔼可亲,在劳动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心中不再拘谨,她说出心中的羡慕之词。
“秀菊,知识使人聪明,实践能长才干。我本意希望你多读点书,但是,你回家乡来搞建设也是挺好的。在实践中边干边学,上好社会大学这堂课也很重要。你自己选择吧。”
“嗯。”秀菊轻声答允,内心里却坚定了无比的信心。因为,她喜欢结交王小娟这样的知心朋友,跟着她干绝对不会错。
上了一天工回来,吃晚饭时,在村支书家堂屋里,王小娟李怀志与石明祖一碰头,各组开垦基地进展情况比较顺利。但是,个别贫困户还处于观望状态,不愿意参加,影响了进度,王小娟觉得还要重点突破。她商量着饭后陪同李怀志去找“一根筋”石满仓谈谈,摸准他的真实思想。石明祖也同意前去做工作。大家知道乌龙寨的村民平日睡得早,去迟了怕见不上面。匆匆吃过晚饭,她们就踏上了弯弯的山路,直奔“一根筋”家去。
虽说已近暮晚,天色明朗爽亮,天幕上残余的晚霞正慢慢地褪去颜色,恢复了黑白空明的色调。出了门,爬上坡,又走过一段山路,直到看见稠密的竹林,走访的人知道快到“一根筋”家了。
“汪!汪汪!”主人家那只黑狗从角落里窜出朝来人狂狺,照例履行自己的职责,一是审查来客二是向主人家报信。黑狗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低哼了几声,见无异常,转身欲走。
“黑子,黑子,来,认得我吗!”走在最后的李怀志呼唤黑子来到身边,他掏出一根骨头扔给了黑子。嗅到肉香的黑狗用鼻子蹭蹭,兴奋地低唤两声,然后叼到一旁去享受美餐了。
李怀志揣摩到一个道理,做什么事儿,你只要真心付出总会有收获的。他吃饭时想到了黑狗,留下食物扔给小家伙吃,几次家访下来后,黑狗与他成了好朋友,嗅到李怀志的气息,黑狗就会跑过来撒欢。
“一根筋,相偏了。吃过晏饭了吗?”进了门,石明祖对蹲在火坑边的石满仓招呼道。
“石支书,王支书,李同志,吃了!”“一根筋”情绪不再抵触了,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客气地打声招呼。
几位来客各自找来凳子围坐在火坑边。湘西人平日生活离不开火坑,一日两餐煮饭炒菜,扯白话摆龙门阵,接待来人来客,大家时兴围炉而坐。火坑里残余着煮饭后的火灰,走近了才感觉到有热度,这像极了湘西人的性格,外表看不出他张扬和热情,而接触多了才能体会到他们的温度和诚挚。外来人李怀志是这样认为的。
“今天为那样不上工呢?”王小娟明知故问。
“脚痛走不得。”“一根筋”撒谎,脸面上一热,饱经风霜的古铜色的脸颊混淆了红白颜色的变化,别人看不出他燥红的脸。但是,大家心中彼此明白其中原因,又不挑破隔着的一层薄薄的遮羞纸。
“痛风吗?”石明祖插话故意诱导问。
“脚痛风,折磨人呀,你说是病吗?它又不是,表面上望不出的,痛起来要性命,走不得路呀。有时趴在床牙边上,想下来喝口水都不行。”“一根筋”顺杆子爬假装诉苦。
事实上,这些天他确实也睡不安稳觉,半夜三更常惊醒,净想些烦恼的事,不过不是痛风引起,而是心病闹得慌。搞开发栽种猕猴桃致富叫他心动。可是,他怕搞砸,怕失败,对干部不信任,心里冇有底。他盘算着自己心中的小九九,想等一等再动手,让众人先试种成功了,冇有风险了,他才肯去崭劲搞。人生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他牢记住祖训:“挑头的檐子容易烂。”为人处事从不抢先,“走走看看歇一歇,千难万险只等闲。”倒霉的事儿先让别人去做,轮不到我“一根筋”吃亏,他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慢半步的思想贯穿了他的一生,也受益不少。在他人生经历中,遭遇过的大风大浪不少,但是,他每次都有惊无险地平安度过。
“老石同志,我们工作队下来,就想掏你一句实心话,这猕猴桃你愿不愿意种?春上头马上要落实苗木了,季节不等人呀!”王小娟单刀直入。
“一根筋”沉默不吭声了。他一紧张就想抽烟。这会儿,他又自顾自的掏烟丝装旱烟斗抽起来,烟雾笼罩着他古铜色看不清表情的脸。
“石满仓同志,你太固执了。你总打你的铁算盘,也不想想我们工作队的难处,我们下来抓精准扶贫,就是不让一个贫困户挪下。你不搞产业,能脱贫致富吗?你不脱贫,我们能完成任务吗?”李怀志吐露出自己的心思。他上门做了多次工作,“一根筋”油盐不进,玩闷葫芦氽水油盐入不了味。
“老石,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我们大伙儿一起想办法,帮你度过难关。”王小娟隐约明白对方的心思,但是,她知道做思想工作不能急躁,必须要当事人自己想明白,才能见效果。她想让石满仓自己讲出实情。
“‘一根筋’,王支书发话了,你有么个困难,讲出来,看工作队能不能帮你?我晓得你是个不服输的硬角色,山里田里的功夫,只要你诚心搞,乌龙寨冇有人能搞得赢你的。我信服你!”石明祖支书熟悉乌龙寨每个村民的秉性,他不动声色地用上了激将法。
“唉……”抽上一口烟,“一根筋”轻轻地叹息一声。王小娟晓得对方的心动了。她冷静的等待着对方表态。
“王支书、石支书、李同志,按理讲,我不能拖你们后腿,可是,我家里这烂摊子讲不出口……”讲了半句,他又畏缩了,抽起了烟,叫几个来访的人揪心。
“有什么困难,你照直讲。”王小娟打消他的顾虑。
“是不是怕搞砸了,全家喝西北风?”石明袓点破他的心思。
“嗯,不好意思,我想等上一年再搞。再望望行情。”“一根筋”犹豫不决。
“满仓同志,有我们工作队在,这次一定成功,不可能失败。我们不会让群众再交学费的。”王小娟充满信心地劝说。
“王支书,比不起你们,干部是水,打一个响漂就走了;我们乌龙寨人是岩,流不动,折腾不起。”他吐出心事后,又不吭声了。抽烟。烟雾一地。屋后传来猪群的呢喃声,有一布谷鸟在远处深谷里啼叫,屋里昏黄的灯光映照着辛勤工作的人们。
“王支书,石支书,这样吧。我是石满仓的结队帮扶干部,我愿意与他签订合同,担保他开发产业从农商银行贷款,合同期为三年。搞砸了,亏了,我承担全部责任,贷款由我还;挣钱了,我一分钱不要。石老爹,你看行吗?”李怀志年轻气盛,勇敢的承担责任。他不在乎钱财,更在乎名誉和前程。
“折杀我了,这使不得?”“一根筋”轻声推辞。他被逼得没有退路了。
“就这么定了。我是自愿的。石老爹,你明天上工吧。”李怀志催促。他心里希望精准脱贫尽快实现,在外读研究生的恋人也多次催促他去城里发展了。
“石满仓同志,明天工地见。”王小娟一行人眼见夜色渐浓,工作有了起色,一起动身告别。几个人影消失在堂屋门口的夜色里,引来几声狗吠,狗吠声传递给邻居的狗们,如同接力赛,一程接一程,狗吠声俞去俞远。
上门走访的干部走远后,在“一根筋”堂屋发生了一段小吵嘴,王小娟等人并不知晓。
“遮莫听信干部的话,干部的嘴诒哄下树上雀儿。你冇记事吗?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生就的贱骨头。我是一个子儿也不出,搞开发,尽让他们去搞,我不希罕!”“一根筋”的堂客陈婆婆从后梢的偏房里钻出来,斥责丈夫。刚才工作队员在做“一根筋”思想工作时,她从邻家探信回来,躲在偏房里听到了一半。
“鬼婆子,你有能耐?适才你不出来翻舌根,把我一人放在火上烤。”陈婆悄悄地进入偏房时,一根筋心里晓得,他听到了后梢黑猪们的蠢动声。老婆平日专门喂养黒猪,牲畜熟悉她的气味她的声音她的身影,她一走近猪圈,黑猪们都会围拢来发出亲呢的撒娇声,期望主人带来美食。听到猪们的叫唤声,许久不见陈婆现身,他晓得老婆子躲了起来,不愿意待见客人。“一根筋”本人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他巴不得陈婆出来替他解围,在工作队面前装穷诉苦,但是,陈婆死不肯露面,他恼怒。这会儿,“一根筋”见堂客训斥自己,心里怄气,说出一堆牛马踩不烂的言语,呛白对方。
“我才懒得同她们打话平火,你要作践,我救不了你。唉哟,我的娘,我生来命苦……”想到伤心处,陈婆婆流下了泪水,哭诉道:“那年冬天,陪你挖了一冬的地,开春一场洪水全毁了,我冇说你半个不字吗?如今,你又去撞南墙,叫全家陪你喝西北风,唉哟,我的命好苦……”
“别嚎了,半夜三更,你不怕惊动全寨人。”“一根筋”死要面子,害怕家丑外扬。
“那你莫作践,莫要听信外乡人的话!”陈婆停止了抽泣,叮嘱自己丈夫。
“石支书,石满仓明天会出工吗?”走出一里地,几个打着手电踩着山边朦胧月辉的人不放心。王小娟还在思考,她不想挪下一户贫困户,不经意地说出自己的心事。
“‘一根筋’呀?说不准,犟!”石明祖说明村民的特征后,笑着安慰工作队员:“不过,你们放心。我们搞得越红火,他越眼馋,也越想加入。他人精明。”
“人对事物的认识是有一个过程的,对于落后群众的教育,我们要办点作样,树立身边的典型,引导教化感染他们。”王小娟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第四章“苦熬不如苦干,苦干总有奔头!”
王小娟日记:“2015年2月27日。思想是行动的先导,贫困的浅层原因是穷山恶水的制约,深层原因是人的思想贫瘠,不敢干,不会干,不想干!”
第二天,石明祖陪同王小娟去动员石满顺搞产业开发。王小娟认为石满顺当过村主任,头脑灵活,懂得生产技术,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让他联络一批贫困户组成合作社搞一个基地先行先试。
俩人来到石满顺家里时,石满顺夫妻俩正在闹矛盾生闷气。看到有客人来探,夫妻俩脸上马上由阴转睛,堆上了笑脸,勉强地陪笑,招呼,请坐,筛茶,忙碌起来。
“王支书,找我有事呀?”石满顺小心地陪笑。他心里明白王小娟支书找他的缘由。
“搞产业开发你最有经验,村里想让你带个头,联络贫困户创建合作社先试种猕猴桃。”王小娟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他能带头?呸!王支书,你莫作贱他了!遮莫让人戳破脊梁骂一辈子。”石满顺的堂客刘秋云抢白。
刚才,客人来前一脚,俩公婆正在为这事儿争辩吵嘴。刘秋云希望丈夫继续外出打工挣钱,石满顺犹豫了。他内心很矛盾,既想搞开发又怕搞砸。虽说外村有成功的例子,但是在乌龙寨试种猕猴桃自古以来是第一次,自己失败了事小,带领一批贫困户一块儿干,倘若再次失败了责任就大了。他怕落下一辈子骂名,心里压力很大。
“王支书,我能力有限……”他后半句推辞的话“干不了”说不出口。
“有思想顾虑吗?”王小娟细心地寻问。
“王支书,石支书,我胜任不了你们的抬爱。”他推辞。
“满顺呀,你现今出外挣钱确实来钱快。可是,难道你一辈子就这样打工吗?再说,村里的工作需要年轻人接班呀,未必让我这把老骨头熬到点灯油时呀。村里的发展终究要靠你们年轻人来干呀。”石明祖语重心长地说出了掏心窝的话,引起了石满顺的共鸣,他低头不语。
同时也引起了王小娟的深思:“农村基层干部断层,乡土人才青黄不接是不争的事实,要想脱贫致富,人才是第一要素呀。”
“全寨人又不独缼他一人,谁愿意干谁去干好了!我们满顺不能去!”刘秋云生怕丈夫思想动摇,厉声反对。过年时,俩兄弟俩妯娌都商量好了,今年一起结伴外出务工,诸多事儿都安排妥当,那晓得工作队来了节外生枝了。
“秋云呀,你少打烂锣,让满顺自个儿定。村里的事总得有人去揽吧,大家都是你这种不相干的思想,乌龙寨祖祖辈辈受穷何时才能走到头呀。满顺呀,你二大爷当年跟着红军走时,摞下一句话,‘要呷饱饭就得闯!’我们苦熬不如苦干,苦干总有奔头;何况现今党的政策好,有扶持,又有王支书这样的好干部相助,你回来带个头干吧。”
“满顺,石支书说得在理,苦熬不如苦干,人心齐泰山移!你是党员,要带头支持村里工作,回来干吧!乌龙寨一定要在我们手中彻底改变面貌,摘掉贫困的帽子。”王小娟温柔地下达了命令。
两位村支书苦口婆心的劝说,让思想激烈交锋的石满顺感到羞愧。他的额头时红时青,脊背时热时冷,摸出一枝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平日待人接物周到的他甚至于忘记分烟给石明祖了。石明祖支书自己掏出烟袋和竹木烟斗,填上烟丝,点上火,陪着老搭档一起抽烟。
抽完一枝烟,石满顺终于长叹了一声,下定了决心,他底气不足轻声地说:“王支书,石支书,我试试看吧……”
“不是试试看,是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带领乡亲们迈开大步奔小康呀!”王小娟鼓劲。
“上了龙船紧了鼓,冇能讲泄劲的话,崭劲搞!”石明祖见做通了对方思想工作,心情轻松起来,把竹木烟斗在火坑边“笃笃”的敲响,沥去了陈灰,预备辞别。
“哇”的一声,里屋传来轻声的抽泣声。石满顺的妻子刘秋云见丈夫铁了心,感到委屈哭出了声。她与石满顺中学同学,打从嫁给他后,丈夫当了村干部平日忙于公事多,顾及家里的事少,里里外外都要她一人操持。如今两个伢崽一儿一女都在念书,女儿念中学儿子读小学,正是用钱的时候。石满顺落选村主任后,两公婆结伴出外打拼,一心一意地挣钱,眼见家里经济有了新起色,那曾想丈夫又回到了老路,不挣钱不说,反而时常要遭村民不理解,挨骂受活罪。她越想越伤心,呜咽涰泣不已。
“何解呢?又不是上砍头台。”听到妻子哭声,石满顺轻声地埋怨道。他既体谅自己堂客的辛苦又怨怼她在旁人面前哭脸失礼,扯后脚当逃兵。
“秋云,来,到火边烤火来。”王小娟心思细腻,听到刘秋云的哭声,晓得对方心里憋屈。见对方没有回应,她走进厢屋去劝说,不轻不重的话语传了出来:“当党员当干部是得吃苦受累。家里的事顾不上,公家的事又难满百人意,常常受委屈挨批评挨骂,做事难呀,但是再苦再累的事总得有人去干呀。”
“不缺他一个。”刘秋云低声反驳。
“他不干,你不干,谁干呀?”王小娟的质询声:“秋云同志,你想想呀?比方说,我们工作队下来,帮助乌龙寨乡亲们精准扶贫,为的又是那样?还不是为了党的工作,为了大家一道奔小康,为了不让一个贫困群众掉队呀。”
里面抽泣声变小了,又传来王小娟体己剖意的话语:“我们是女人,都晓得盘儿养女的苦,秋云妹妹呀,不怕你笑话,我上次回家,我儿子都不认我了,不肯叫我一声妈了。”王小娟现身说教,打动了刘秋云的心。
女人们的感情细腻、真挚,王小娟支书将心比心的劝导,使刘秋云产生了共鸣,思想上有所变化。
“王支书,我不是要拖他的后腿,实在是怕他搞砸了,遭人辱没。”
“这个责任,我们一起来承担,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王支书,你儿子几岁了?”刘秋云问起了另外的话题。
“今年快满四岁了。”
“你也是苦命人儿。”刘秋云与王小娟的对话声传到了堂屋,堂屋里的人听得真切明白。
石明祖晓得刘秋云的思想工作做通了。他抽完了第二枝烟,又“笃笃”的敲去余灰,坚定地交待老搭档:“满顺呀,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一个星期后,村支两委干部召开了基地开发碰头会。会上,王小娟听取了工作队员和各位村干部关于任务落实情况的汇报。
村秘书兼一组组长田清水口齿清楚地介绍说:“一组共有贫困户四十七户,有劳动力的有三十二户,其中二十一户答应参加开发。”
“没有参加开发的其他人是什么想法?”王小娟停下了手中记录的笔寻问。
“有的外出打工冇空闲,有的家缺人手,有的冇得技术怕闪失。比方说,田富贵他讲,怕冇技术有闪失搞砸了,落得崽女喝凉水饱腹度日。”田清水一脸诚恳地回答。
“田大树答应干吗?”石明祖插话问。他心里明白田富贵是田大树的跟屁虫,平日不动脑子,只信服田大树。
“田大树不是贫困户,我们冇有上门寻问。”田清水如实地回答。
“我听同年哥讲,他不想干。他要搞养殖,讲来钱快!捏到手的是热钱,稳妥!”另外一个小组长补充说。他是三组组长石清山,平日与田大树走得近。
“我讲喽,肯定有内鬼作祟!”石明祖问完话,仿佛找到了答案,又去抽他的竹烟斗。
“其他人还有补充吗?李怀志,石满仓情况怎么样?”王小娟点将了。上次分配任务时,李怀志主动承担了做“一根筋”石满仓的工作任务。他偏不信邪,心想一个大学生难道做不通“一根筋”的思想工作,也被人看扁了吧。
“他不愿干!讲瞎折腾,赔钱赚吆喝!”李怀志当时心怀一腔热血地去做工作,哪晓得出师不利,碰到“一根筋”油盐不进,听不进话,让他懊恼不已。
第一组汇报结束后,其他各组接着汇报,最后汇报的是第二组组长石远湘。他头上包着青袱子身穿家制绣花苗服,绘声绘色地叙说:“有人讲,生就八颗米不怕早朝起。天生穷命像马桑树,哪受得起荣华富贵。乌龙寨骑在龙形山上,在太岁头上动土怕是流年不利。搞产业开发那是扯耳朵到不了嘴的事情,积古以来,寨子上冇人搞过,怕是难成事儿,还是打工挣点热钱稳妥些,众人不愿意干。”
“你这话听谁讲的?”石明祖追问。
“寨子上人都这么讲的,我照直翻传过来。”
“是不是‘瞎半仙’起哄?”石明祖进一步盘问。
“寨子上人也都这么摆讲,不单是一人讲的。”青袱帕子组长含糊其词。他听到几个村民讲过,源头他也不清楚。
“这种谣传值得警惕。”王小娟合上笔记本说。
“赶紧向派出所报案。”李怀志建议。
“王支书,我带民兵去把‘瞎半仙’押来!”村综治主任石兴旺主动请缨,他保持着退伍军人的本色,办事雷厉风行。
“多加几个人手去。”石明祖怕石兴旺人少吃亏。众人等候王小娟下最后一道命令。
看到气氛紧张,王小娟笑一笑缓和地说:“大家先别紧张。我看这样的吧,产业开发马上启动,把全劳力都抽调上基地,有多少劳力上多少,暂时不动的村民继续做思想工作,春时不等人呀。谣言的调查由石兴旺同志负责,暗中进行调查,不宜搞出太大的动静,引起村民的恐慌,必要时请公安人员介入。碰头会今天开到这里,散会。”
参加开会的村民陆续走出了村部,村部里只剩下王小娟李怀志石明祖三个人。
李怀志嘟噜着嘴说:“王支书、石支书,你们给我另换一家吧。我做不了‘一根筋’的工作。”
“打退堂鼓了?”王小娟学过心理学,她笑着开导下属:“遇到困难很正常吗?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呀!关键是我们要摸准农民的思想脉搏,换位思考,找到切入口,打动他的心灵,才能见效呀。”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一根筋’这傢伙是个精明角色,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生怕吃亏;有甜头的事儿他下得起狠,也卖得起力的。”石明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一根筋”的秉性。他熟悉寨子上村民的个性和脾气像熟悉山野作物一样的清楚。
“照样由村委会下铁律,勒逼他参加!”李怀志仿佛找到了良法,想动用上一届用的土法子对服“一根筋”。
“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在这个土法子不灵了。哪年要他开发柑橘地,是在他老爹临终前,他心里明白,不得不将就村里。如今,他冇有么个要将求村委会了,逼是逼不成的了。”石明祖分析。
“石支书讲得透彻,从本质上说,石满仓也想脱贫。上次参观宋堡寨时,我仔细观察了他。他跟对方攀谈最多的是否赚钱,问果树挂果多少?卖价行不行?这说明他也动心了,只是怕产业开发搞砸了,赔钱赚吆喝。”王小娟是个有心人,她每次都把自己观察到的人和事记在心里,有时也写在笔记本上。
“先凉他几天,把架势搞起来,有得钱赚不怕他不参加。”石明祖建议。
“我同意石支书的意见。趁着打工的人还没出外,正月过了就上工。李怀志,你有意见吗?”
“我同意。但是,是不是要把宣传搞起来?扩大影响,吸引更多的群众参加产业开发。”李怀志明确了目标,心情变得舒畅,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对于宣传造势他蛮有一套经验。
“行!把声势造起来,到时让更多的村民眼馋。石支书,我想邀请农业局的技术员来一趟乌龙寨,检测一下土壤成分和作出前期规划。”王小娟征询石明祖村支书的意见。
“可以!甭客气,你拿主意定,我们落实。”石明祖心里头佩服年轻人头脑灵活会干事,想得宽想得细,在他的心里是越来越器重这批年轻的工作队员了。
“哪我先打个电话预约一下吧。”王小娟心里没底笑一笑说,不晓得对方是否得空。她抄起办公桌上的有线电话,拨打了老同学的手机号码:“喂,是农业局杨云同志吗?”
“哟,是美女部长呀,幸喜!你的手机呢?”对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让靠近电话机的李怀志也听见了。
“快莫说手机了,我在乌龙寨无信号,手机也只是摆设呀?!”王小娟诉苦,在老同学面前她流露出女性的柔弱。
“老同学,不是我讲你,你一个女人干吗非要下乡去,坐在办公室多舒坦呀,日晒不着雨淋不着,你这是自讨苦头吃呀。”
“老同学,比不得你有福呀,我生来就是劳碌命。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王部长,请指示!”谈起工作,对方语气严肃起来,称呼官职。
“乌龙寨村准备试种猕猴桃,想请你给把把脉,分析一下土壤成分,给规划一下,能不能到乌龙寨实地考察一下?精准脱贫要靠产业支撑呀!”王小娟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好事呀!老同学,于公于私我都得帮你呀!那后天见吧!”
“好的。再见!”王小娟放下了话筒。
“王支书,乌龙寨今年建信号塔的事也得过问一下。”石明祖一直在倾听她们对话,乌龙寨不通信号是他的一块心病,看见王小娟打完电话,他内疚地提了出来。
“是的呀。建基塔、修路、架桥、引水、搞产业,样样都得搞,乌龙寨的历史欠账太多了,我们要只争朝夕与时间赛跑呀!离脱贫攻坚决战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王小娟感到精准脱贫任务压力山大,与时间赛跑,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二天后,一辆越野车驶进了乌龙寨,王小娟邀请的农业局技术人员入了村。领队的是农业局的杨云副局长,他与王小娟高中同学,还带来了一名女技术员,陪同他过来的还有云岭乡的副乡长孙林海同志。这次邀请农业专家会诊,点名向老同学杨云求援,王小娟半因公事半缘私情。
来宾和陪同人员走进了村部的办公室,女技术员在墙壁上挂起了乌龙寨的地形图,杨云副局长用红色铅笔划了一个红色框框,指给王小娟看:“王部长,猕猴桃适宜在海拔800至1400米的亚高山区种植,乌龙寨属于理想区域,我们准备选择了一个基地试种,这样规划,你们看行不行?”
“那原来荒弃的柑橘地能不能加以利用?”王小娟体恤民力,预想把先期开发的荒地也利用起来。
“可以呀,都包含在这个框架里。”
“杨局长同志,这是哪里?”石明祖带领村秘书几人站在旁边观看了半天,对标有等高线地图的地方弄不清楚,寻问对方。
“这是乌龙寨的主峰山和侧峰山。”邻近他的李怀志代为回答。
“村部楼在哪里?我们的寨子在哪里?”石明袓还是没有看明白,理解力有限,对于地图,他是图盲,见到红红绿绿的网线他犯懵。
“大约在这里。”李怀志指着一个黑点。
“在这里?!”石明祖低头寻找,只见偌大的一个村寨变成了地图上的一个小点,概念太抽象看不出结果,石明祖摇摇头,心想世界变化太快,好些知识落伍了,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了。他从心底里佩服年轻人的聪明伶俐,这广阔天地终归是他们的世界。
“石支书,这是主峰,这是东,这是南,这是西,这是北;乌龙寨坐南朝北,基地建在东南坡地上,前期规划一千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