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障所大门处拦下马车的是梁荣强。他是盆地上拥有田地最多的马山村敢马屯土豪梁恩天的儿子。每当保障所征粮纳税以及筹资时,他都交得最多。土豪大户家夜遭枪击了。李清亮当然不敢怠慢。“上车。走!”李清亮说道,转身便同梁明汉上了马车。
夜风,奔腾翻滚,呼呼作响。树木,摇摇摇晃,哗哗作响。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冲出葫芦街,迎风奔驰夜幕中,往南而去,。不一会,高大的贞节牌坊呈现在马车前方。这时,哗哗哔……风声巨响,砂土落叶飞扬。突然“噼哩!叭啦!”马车身后的路树断裂了,砸在路面上。马,惊叫着往前奔驰。前车飞箭般地从牌坊下冲了过去。转眼之间,后车也疾速到了牌坊下了,突然,在“呼呼……”响的风声中,夹杂着响起“咣啷”一声巨大声响。紧接着,“嘎吱嘎吱”的连续响声越来越响。车厢内,李清亮与梁明汉被弹离座位,撞在一起之后又跌回座位上。两人几乎同时大声惊喊道:“什么声音?”就在他俩还在就异声纳闷不已之时,马车就已经轰然顷斜倒地,他俩从马车里甩了出来,滚落在泥土路上。梁明汉起身往前一看,只见马车还在顷斜着擦地疾驶前行。一阵阵马嘶声,越来越小。马车的影子,渐去渐远。不一会都消失在月光中。“哎哟哎哟……”呻呤声吸引梁明汉。他循声转身望去,只见李清亮躺在路面上。他快步过去,扶起李清亮。李清亮此时方觉屁股火辣辣痛,扭头看去,发现裤裆早已擦破,屁股上擦伤处在渗着血。他才迈脚走路,方觉右膝盖疼痛,遂低头望去,见到右裤中部有只大洞,露出来右膝盖上在渗着血。梁明汉挽扶着他往回走。月光下的路面上散落着不少的木头碎块碎片。在牌坊下,李明亮靠着柱子。梁明汉围绕着几根柱子走来走去,看来看去,说道:“刚才应是马车右轮撞在柱子上飞了,滚了好远才跌地破碎……”
两人挽扶着高开牌坊,往葫芦街上走去。看见李明亮一拐一拐地走着,梁明汉关切地问道:“李兄,不是很疼吧?”一句粗口话从李清亮嘴里脱口而出:“祝达姆蒙(注①)!日他妈的牌坊!”
“李清亮!李清亮!快出来!快快出来!”
次日一大早,高昂而反复的叫喊声响彻在保障所院子里。正在厨房里吃早点的梁明汉和李思元,急忙放下饭碗,快步走了出来,见到梁荣强正站在院子中喊着。“梁荣强!喊什么喊?李清亮,是你叫的吗?你要叫他为李叔!或者李乡约!知道吗?后生仔!”梁明汉站在梁荣强面前,大声喊道。可是,梁荣强却还是在厉声地叫喊着:“李清亮!李清亮!快出来!快快出来!”
还在床上睡觉的李清亮被这喊声惊醒了,起床。一会,持着拐棍一拐一拐走着的他来到院子中。梁荣强喊道:“李清亮!昨晚为什么不到我家?我告诉你:勾的达啵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梁荣强……”李清亮才刚说这话,就被打断。梁荣强继续喊道:“勾的达啵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勾的达啵让我来传话给你,要你现在马上去我家里!我屯里!哼!我家里,我屯里,昨夜遭枪击了。你!你!李清亮!身为葫芦仓父母官,为什么不到现场?”在早晨阳光照耀之下,梁荣强满面红光,嘴巴飞速地张张合合着。
梁荣强终于讲完了。李清亮平静地说道:“梁荣强,你家里,你屯里,夜遭枪击,本所甚为重视。昨夜接报,我们马上随你车启程了呀……”“哼!马上启程?对!马上启程!后来呢?后来呢?啊!风大了!龙卷风来了!怕了!就返程了!”面红耳赤的梁荣强厉声喊道。
梁明汉说道:“梁荣强,昨晚我们不是怕大风了就返程了,而是车坏了!车丢了!马也丢了!刮大风那时,马车撞到牌坊中门柱子上,我和李乡约从车上甩落下来,都受伤了。你看,我左手……”梁明汉上前几步,将那包扎着白布的左掌伸到梁荣强面前。“是的!我俩都受伤了。我都持拐棍了,你看不见吗?你找找看,本所的马车和马,还在吗?”李清亮说道。“哦。原来是这样。”梁荣强说道。“梁荣强,请回吧。有烦你回去后转告你父亲恩天先生,对于夜遭枪击一事,本所甚为重视,本应及时到场,但是,本所今已无车与马,故暂不能出行前往。有待于本所购入马车之后再出行到场。”李清亮说道。“怪不得刚才在牌坊路段,我看见路上散布有不少的木头碎块碎片……”梁荣强说道。“那正是本所马车已经支离破碎的铁证。”梁明汉说道。
梁荣强离开了保障所,在葫芦街上逛了大半天,才进到饭店,独自吃饭喝酒。夕阳西下,他驾着马车前进在回家路上。那时候,已经酒至半酣的他不知道,一个坏消息正在家里等着他。
梁荣强回到家里,才刚下车,家中佣人特武就走过来,说道:“大少爷,老爷叫你到堂屋去。”
在堂屋,梁荣强见到了父亲梁恩天、母亲唐莲花。坐在太师椅上的梁恩天说:“特强呀特强,大少奶奶又不见了。我真是搞不懂你和她到底是啥回事。新婚才一年有余,怎么闹得大少奶奶好几回不辞而别?你讲讲看。”望着父亲紧盯自己的目光,梁荣强一时无语。“特强,说说看,你和少奶奶,又闹了啥?”唐莲花。”“没有啊。我没有同她闹啊吵啊。”梁荣强说道。“叭!”一声巨响。原来是梁恩天将茶杯狠狠地在桌上一砸,茶杯破碎了。“还在说不吵不闹?不吵不闹,她能不辞而别一回又一回?一个刚刚过门来的二十岁新娘,不辞而别离开夫家,还将自已所有旧衣裤全带走,唯独留下新衣裳。她不回娘家,还能去哪里?”梁恩天说道,“你还不快快去少奶奶娘家请她回来!”“是。是。”梁荣强边起身边说道。
梁荣强特地换上了崭新衣裳,坐上了特武驾着的马车,又一次踏上了去礼请妻子回家的旅途。这样的情形,在婚后一年多的日子里,他不断地重复着。一次又一次,以致他如今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在他的印象中,几乎是每月都有一回。马车疾驶在尘土迷雾中。很快,披着落日霞光的马车,路过牌坊,路过葫芦街,路过仙湖石拱桥,前进在去往清白村的路途上。坐在车厢里的梁荣强,虽然服饰亮丽,可是他的面容却一点也不亮丽,双眉紧蹙。他心中预感到:此时的她应是在娘家里做晚饭。正如之前她好几回不辞而别一样,每回自已来请她回家时,都是遇见她在娘家里,身着出嫁前的旧衣裳在做饭。
马车停在了清白村一冬屯外的古塔前。特武下了车,走到车后,打开木门,梁荣强下了车。特武从车厢抓起一只蓝色布包袱,交给梁荣强。梁荣强接了过来,再往右膀后一甩,包袱就被挽挂在右肩膀上。他往屯里走去。
“哟!梁家大少爷来了!是来接大少奶奶回去的吧?”看到身着崭新的青色壮族服装的梁荣强走了过来,从屯里走出来的詹诚宗这么同他打招呼道。梁荣强急忙挤出笑容答道:“是的呀!宗叔好!”“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詹诚宗说道。言语之间,两人已经错身而过。
詹诚宗来到古塔下的时候,特武正坐在车上马夫位子。两人互打了招呼。班汉宗问:“你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又闹啥别扭了?怎么这一年以来,大少奶奶回娘家住了好多回?少爷来接了多回了。怎么,这回他俩又闹啥呀?”“我不知道。”特武满脸漠然。
两人正说着话,詹诚宗的妻子班新春来到了跟前。詹诚宗说:“停下!停下!姆癫!你发癫了吗?”从屯外走来的班新春停住,问道:“你干嘛又讲我癫?我去菜地摘菜刚回来。”她将手上那把青菜扬了起来。
“你不癫吗?你这个媒婆怎么当的?将达丽介绍嫁到你娘家那屯去。结果,嫁过去后,她老是闹别扭了溜回这里住好多回。今天,大少爷又来了……”詹诚宗在埋怨道。
“我只是作媒牵线而已。再说了,天下有哪一对夫妻不闹别扭?”班新春悻悻而言。
这时候,梁荣强走了这座由泥土墙壁围着的小四合院:大门朝东开着;主屋坐北朝南;副屋一幢三间坐南朝北;小厨房坐西朝东。他一走进院子大门,迎面就看见:在院子西边开放式厨房,岳父詹诚宝正坐在火灶前,不断地往火灶里续草。他心一惊:怎么?她不在这里?梁荣强走了过去,站在火灶前,先是弯下腰来躹了一躬,然后满脸笑着说道:“岳父大人好!我来接少奶奶回家。”詹诚宝抬起头来,惊愕了一会,才讲道:“女婿大人,你说什么?来接少奶奶奶?她没回来呀!”“怎么?她没回来?”梁荣强心里又是一惊,但是,他不露声色,继续满脸笑地说道:“岳父大人好!我来接少奶奶回家。”詹诚宝说:“怎么?来接少奶奶回家?她没回来呀!”
“她没回来?”梁荣强再问。“没回来!我最近一次见她,就是在一个多月前你来接她回去的那一天呀。”詹诚宝如此说着,“我真是弄不懂了,你们年青夫妻啥回事?你同她结婚这一年以来,夫妇之间到底在吵啥闹啥呀?几乎每个月,她都回来小住几天。每次都是你来请她回去。”
“岳父大人,这是我带来给你的两瓶酒、两斤猪肉,还有一块布料。”这时,梁荣强将身后包袱解了下来,将酒、猪肉、一块布料拿出来,摆在桌上。他又说道:“岳父大人,你是父辈,你不要再叫我为大人了,你就叫我特强就得了。每回见面,我都这么说了。你却至今不改……”詹诚宝苦笑道:“呵呵。女婿大人,你是富人大户人家。我是穷人家。还是要叫你为大人的。”
“姐夫大人好!”随着这一声响亮的稚气男声,一个瘦细男孩已经站在厨房里。他就是大少奶奶的弟弟----刚刚年满十六岁的詹民信。“弟弟好!”坐在矮凳上的梁荣强回应道。
“岳父大人,少奶奶真的没回来?”梁荣强问道。“真的没回。如果见到她回来,我会劝说她回去的。”詹诚宝一边往火灶里续上草料一边“哎”地叹了一口气,才说,“你们年青夫妻到底啥回事呀?老是吵来闹去的。达丽,也真是不懂事,放着有佣人伺候的大少奶奶好日子不过,却偏要回来住。每次回来,还讲什么,说再也不回夫家住了。结果呢?每次,都是你来请了,她又跟你回去了。我问她到底啥回事。她又不说。哎!如果她妈还活着就好了……”
“岳父大人,我回去了。”梁荣强说道。“等一下,一起吃饭了再回去吧?”公宝问道。“不吃了。回去了。”梁荣强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姐夫大人,吃过饭再走嘛。”站在厨房里的詹民信说道。梁荣强说:“不吃饭了。岳父大人,弟弟,再见。”他走了出去。
梁荣强回到古塔前的马车旁,遭到了严厉审问。审问他的是他妻子也就是大少奶奶的哥哥詹民贵,以及堂哥詹民捷。三人开始见面时,并不是审问,而是气氛很友好地谈话。不料,谈着谈着,就变成了一场审问。谈话是这样开始的:首先,面对二十三岁的妹夫梁荣强,二十六岁的大哥詹民贵低下头来、弯下腰来、鞠了一躬,说道:“妹夫大人好!”“哥哥大人好!”梁荣强也鞠了躬,说,“请哥哥大人日后不要再我为大人了。毕竟你是哥哥,年纪比我大。”“妹夫大人,又来做什么?”詹民贵问。“来请你妹回去。”梁荣强答。
谈话提到了妹妹,火药味便弥漫在詹民贵嘴巴里,言语中便没有了“妹夫大人”。他厉声问道:“梁荣强!你是不是老是欺负我妹?”“没有!绝对没有!相反地,我,以及我全家人,都对她很好!”梁荣强大喊。
“梁荣强!你要讲老实话!你!是不是老是欺负我妹?你没有欺负?那么,我妹为什么久不久就回来住?而且整天整天地闷闷不乐!还偷偷落泪!”詹民贵又厉声问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梁荣强又大喊起来。詹民贵迅速上前一步,盯着梁荣强双眼,喊道:“梁荣强!你心中是知道的!快讲!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梁荣强不断地左右摇着头喊道。“梁荣强!你不讲老实话,是吗?”詹民贵又上前一步,扬起右手,问道。“不是!不是!我老实!我老实!”梁荣强左右摇着头大声喊道。“叭!叭!”两声巨响,詹民贵扬起的右手左右两下,击打在梁荣强脸上左右颊部上。“祝达姆蒙!”梁荣强大喊,与此同时他身子飞速往前一扑。詹民贵仰头倒下。两人在地上翻来滚去扭打着。詹民捷也扑倒在地,一边用拳头殴打梁荣强,一边喊道:“谁让你欺负我堂妹?谁让你欺负我堂妹……”“没有!没有……”梁荣强一边抵抗还击一边连续喊道……
“别打啦!别打啦!”特武跑了过来,想拉起在地上扭打着的三人。不料他却跌倒在地。四个人在地上翻滚着扭打着。一会,“马上停!马上停!”四人在听到这声的同时,都感觉到有木棍在击打自已。四人停止扭打,站起身来,只见詹诚宗手拿木棍站着。“年青人,打什么架?都是亲戚来亲戚去的,还打架?你们是三岁娃娃吗?”詹诚宗板着面孔喊道。
梁荣强、詹民贵额头受伤,流着血……
额头上包扎着一圈白色纱布的梁荣强是在初入夜时回到家里的。在头进院子里,马车一停下,梁荣强才下马车,老爷梁恩天就看见他头部这纱布,急忙问了起来。从梁荣强与特武的叙述中,虽然他已经知道了是大少奶奶的哥哥动手先打人。但是,他却还是扬起了巴掌,“啦”的一声,打在儿子梁荣强的脸上,厉声喊了起来:“不肖之子!不成器的东西!我是叫你去大少奶奶娘家那里礼请她回来的!你倒好!不但没能请到她回来,却还要同她的大哥打架!什么东西?!”“妈呀!达啵打我!?呜呜呜……”梁荣强右手掩在脸上右颊部,呱呱大哭着跑进第二进院子里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任凭特武,以及唐莲花多次叫喊。梁荣强始终不出屋。在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他在“呜呜呜……”哭泣着,还说:“达啵打我了……我长这么……大了,都已经娶妻……结婚了,还要……被达啵打脸。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人世间?我还用……再吃……什么饭?”
高挂的马灯照耀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坐在饭桌前主位上的梁恩天端起酒杯,喝下一口酒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老大哪里能成什么气候?都怪你,在他年幼时起就一直溺爱他。搞得他连书都念不好,才能读几年私塾而已。”言语之间,他放下酒杯,看着唐莲花。唐莲花白了一眼,见到他正在盯视自己,急忙收回目光,低下头来,端起饭碗,用筷条将碗里米饭往嘴中扒去。梁恩天又说道:“后来,再生二子,以及小女时,你年纪也大了,精力也少了好多,就顾不上溺爱他俩那么多了。他俩就多聪明一点。就能多读书,上好学。哎!他俩拿钱,说是去桂林城上学。可是,如今到哪里去了?没有消息。哎!这世道,兵慌马乱的,民国大总统换来换去的……”
凌晨。夜深人静。梁荣强悄悄到厨房里,吃了饭。之后在头进院子里,自驾马车出门去了。一会,马车将要抵达牌坊,远远地,他见到这样的画面:在月光中,在牌坊中门下面,两个人在不断地跪拜起伏着。一辆马车停在路中间。他悄悄拉紧手中缰绳,马车行进速度就慢了起来。在马车从牌坊边门过去的时候,车厢中的他悄悄将车窗帘布拉过去,终于看清楚了:正在跪拜起伏着的那两人分别是詹梁氏、詹民捷。他俩面前的路面上摆放鸡鱼酒之类的祭品。插在路上的香烛在燃烧着。他不出声。马车缓缓穿过了牌坊边门,继续前进。
天刚刚亮。詹民信刚刚拉开院子大门,就听到“弟弟好”一声,紧接着,一个人站在门外。他仔细一看,马上说道:“姐夫大人好!快快进屋。”梁荣强就这样又一次来到了大少奶奶的娘家里,也就是他自己的岳父家里。
詹诚宗在火灶前续着草料烧着火。詹民贵站着,在切砧板上的大白菜。梁荣强跟随詹民信步入了厨房。同昨天一样,梁荣强快步走到火灶前,先是弯下腰来躹了一躬,然后满脸笑着说道:“岳父大人好!我来了!大少奶奶没在家?我又来接大少奶奶回家去!”公宝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出声,继续低着头,双手摆弄着火钳,以及草料。梁荣强再次弯下腰来又躹了一躬,满脸笑着说道:“岳父大人好!我又来接大少奶奶回家去。”詹诚宝依然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这时,詹民贵走了过来,扬起右脚,踢在梁荣强脚板上,说道:“梁荣强,你又来干什么?来打架吗?看!小心我手上的刀!”言语之间,他将右手中菜刀高高举起。梁荣强退后一步,弯下腰来又躹了一躬,满脸笑着说道:“哥哥大人好!我来接大少奶奶回家去!昨天我错了。请你原谅。”詹民信走了过来,拉起梁荣强右手,将他带到旁边的一张矮凳旁,说道:“姐夫大人好!请坐。”梁荣强就坐了下来。
“我妹妹不在这里。请你马上离开!”詹民贵走了过来,说道。那把菜刀还在他右手上。梁荣强抬起头来,说道:“哥哥大人,昨天确实是我错了。我今天来,是来接大少奶奶回去的……”他才说到这里,他脚板就被詹民贵踢中。詹民贵大声喊道:“梁家大少爷!我再次告诉你!大少奶奶不在这里!请你马上离开!”梁荣强说道:“姐夫大人……”“你走不走?走不走?”詹民贵一边说这话一边举起菜刀。梁荣强站起身来,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说道:“既然这样子,那么,我将休书放这里了。”詹民贵闯过来,将菜刀放下,两手拿起那张纸,边撕边说道:“你欺负我不懂民国法律是不是?滚!滚!马上滚!”梁荣强悻悻离去。
梁荣强驾着马车来到保障所。在办公室里,梁荣强对李清亮说:“李乡约,我要告状。”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李清亮问:“告状?告谁?事实和理由是什么?”梁荣强说道:“我要告我妻子的大哥詹民贵。他将我妻子藏匿起来了。”李清亮答道:“不受理之!”梁荣强又说道:“我要告我妻子的大哥詹民贵。他为我妻子逃亡提供资助条件。”李清亮答道:“不受理之!”梁荣强反问道:“老是不受理之。理由何在?”“叭!”李清亮一掌拍在桌面上,然后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当今中国,乃共和时代,三民主义普照之。你以为,如今这天下,还是大清帝国的吗?你妻子,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你,你回家去吧。我还要操心如何建好牌坊。没工夫理你那卵事。”
“牌坊!哎呀!我想起来了,今日凌晨……”梁荣强为李清亮讲述了他在牌坊下的所见。“哎呀!那老贞妇以为,她同自己侄仔在半夜三更来跪拜苍天,就行了?不行!她要同情夫在大白天里到牌坊下去双双跪拜才行……”梁荣强在讲述完上述所见之后,如此说道。李清亮说道:“你讲完了。请回吧。”
几天后的一个凌晨。一阵阵拍门声,让詹民信醒了过来。他起床,提着马灯来到大门,轻声问道:“谁?谁在拍门?”“是我。是姐。弟,快开门给姐。”詹民信分辨得出,从门外传来的确实是姐詹娇丽的声音,于是,他开了门。“姐!”“弟!”灯光照亮中的姐姐在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姐的这形象,让弟惊呆得圆睁着双眼。“弟,发啥呆呀?快进屋去,快去热饭菜,给姐吃。姐好几天都没吃上饭了……”姐进了门。门又关上了。
姐弟俩到了厨房。弟将灶火点着,热着饭菜。“姐,这几天几夜,你到哪儿去了?”弟问道。“没去哪。就在狼山上岩洞里。干粮吃光了,肚饿得慌。没办法了,只好回自家来了。”姐答道。“姐,为啥上狼山呀?好好的大少奶奶的日子不过了?”弟又问道。“哎!”姐叹了一口气,说道:“夫妻之间的事……反正……哎。你还小……你还不懂的。”弟将饭菜摆上饭桌。姐端着饭碗,拿着筷条,狼吞虎咽起来了。
两日后,梁荣强来了。他是在黄昏时分来到的。那时候,詹娇丽在厨房里站着在切一只冬瓜。父亲公宝坐在堂屋里八仙桌旁。梁荣强进了院子后径直走进堂屋,站到八仙桌前,弯下腰来躹了一躬,满脸笑着说道:“岳父大人好!我来接少奶奶回家。”
“女婿大人来了。”公宝面无表情地说道。
梁荣强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很快,笑容又活动起来了:“岳父大人,你不用叫我为大人呀!你叫我名字就行了,就叫我特强吧。”梁荣强解下身后包袱,将包袱中物品拿出来,一样样摆在八仙桌上,说道:“岳父大人,这是我带来给你的两瓶酒、两斤猪肉,还有一斤花生米。”
“女婿大人,我要去屯外看我的牛了。民贵兄弟俩还没回来。你自己到厨房里同达丽谈。等会吃了饭再回去。”公宝站了起来,走出家去了。梁荣强来到厨房,说道:“少奶奶,我来接你回家。”詹娇丽在低着头,继续切着冬瓜,一声不吭。梁荣强站近她轻声说:“多日不见。你瘦了……”
詹娇丽轻叹一口气后,轻声问:“你去县城了吗?”
梁荣强无语。詹娇丽又说道:“你看看,这冬瓜切开来,白白的。清白得很。你还是先去县城吧。县城还不行的话,就去南宁……”
“你马上换了衣服,同我回家去吧?特武和马车,都已经在屯外塔下等着了。”梁荣强再次打断了詹娇丽的话。夫妻两人站在切菜台前。丈夫梁荣强衣着光鲜亮丽。妻子詹娇丽衣裤上满是补丁。
“哎!”詹娇丽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就先不回去了。你自己回去。抓紧时间,去县城,去南宁……”
“你还是先跟我回去吧?”“不回!”
梁荣强转身走出厨房,从院子大门走了出去。
“民信,你姐夫来接你姐回去了?”“民信,你姐姐怎么回事,刚嫁过去就回娘家住这么久了?”“放着梁家大少奶奶有人侍候着的日子不过,跑回娘家自已煮饭菜,你姐到底要干嘛?”……
几个男女将詹民信围在马车旁,七嘴八舌地向他发问。他右手一边挠着一头短发一边喃喃而言:“我哪里懂得他们大人间的事?”夕阳下,他满脸通红。
这时候,身后没有了包袱的梁荣强来到古塔下马车旁边。
“哟!梁大少爷来了!”“梁少爷就要回去了?”“不同大少奶奶吃饭了?”“怎么大少爷一个人出来?”几个男女纷纷说道。
“各位叔伯,各位姨娘,大家好!我要回去了。”梁荣强回应道。
特武将车后门打开来。梁荣强随即从后门跃上车。特武坐在车头马夫座位上,大喊:“驾!”他右手一扬,“叭”的一声,马鞭击打在马屁股上。马车便吱吱嘎嘎地离开了古塔。一会,一团团尘雾飞扬在车后。
两天后。下午。三辆马车在古塔前停下。梁恩天、特武等几个人下了车。一会,这些人来到了公宗的家里。那时候,家里只有詹娇丽、詹民信姐弟俩在家。梁恩天进到屋里,见到了詹娇丽,右手一挥,喊道:“小小年纪,擅离夫家!反了!绑下!”几人就过去,将她双手用麻绳手绑在身后。她咬紧牙关,挣扎着。最后,她被推着拉着出了家门。一出家门,她就见到几人猪栏里忙着,正在将家中唯一的那头猪装入猪笼。猪,在拼力挣扎着,在大声嗷嗷叫着。最后,装着猪的猪笼被扛出猪栏。一干人往屯外去了。“你们干什么?绑我姐!又扛我家猪!”詹民信跟在后边,不断地叫喊着问着。没有人回答他。猪在呼噜噜叫着。在古塔处,身着满是补丁旧衣裳的詹娇丽被押上了车。猪也被扛装上车。一干人相继跃上马车。詹民信站在古塔前,一会,三辆马车及车后飞腾的尘雾,消失在他眼中。
当天夜里,詹民捷与詹民贵坐着马车赶到保障所。李清亮和梁明汉坐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他俩。詹民贵说:“李乡约,梁乡约,我要告状,今天下午,梁恩天带一伙人闯到我家里,强行将我姐绑走了,还将猪栏里那头大猪扛走了。”“只告梁恩天一个人吗?”李清亮问道。
“是的!只告他!”詹民贵回答。“对!就这样。今天下午绑人、扛猪那时,没有见到梁荣强。”詹民捷补充说道。
李清亮与梁明汉相互对视着……
注① 祝达姆蒙:壮语音译词,汉语译为“你妈的阴部”。粗口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