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狼山东麓的狼山屯沸腾起来了。在获悉本屯史上首位大学生梁海已经以身殉职的消息之后,全屯人既伤悲又自豪:伤悲的是他们那位自幼聪明伶俐的亲人梁海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自豪的是他们的亲人梁海成了英雄,获得了省长公署与粤军司令部共同授与的革命烈士荣誉。“从此以后,我们狼山屯就有了英雄,有了革命烈士,足以彪炳史册……”他们这么传诵着梁海舍身挡子弹勇救马省长的光辉事迹。
一丛丛茂密而高大的毛竹林子包围着狼山屯那些坐北朝南的屋子与院落。竹子林外边是平坦辽阔的稻田与耕地。仙湖江那清澈的江水悠悠流过屯子北边,再拐弯从屯子东南边流过之后缓缓南去。江水经木制水车提上岸来,灌溉着这一片田地。屯子前边是偌大的晒谷场。一座气派的青砖大瓦屋屹立在屯外晒谷场东头处,挂在屋门上方的木头大牌匾上书“狼山梁家祠堂”几个隶书大字。根据潘毅的交代,迎接英雄魂归故里仪式将在这里举行。
凌晨时分的晒谷场上,马灯照耀,人影闪动。公鸡刚刚啼鸣,熊熊火苗上的大锅就刺啦刺啦响,水在锅里头翻沸,一股股蒸汽升腾在夜空中。一头大猪被麻绳套在脖子间,由一个汉子强行牵到场上。猪呼噜噜地鸣叫起来。一个汉子手持闪着寒光的尖刀过来了,嘴里念念有词道“不怪我来不怪天地,只怪你生而为猪……”突然,一个汉子窜到猪身子后边双手用力扯拉住猪尾巴,又一个汉子手持长铁钩飞扬过去,叭的一声响,铁钩弯弯的尖端已刺入猪脖下边,猪嗷嗷尖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紧接着,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那把尖刀已牢牢捅在猪脖间。尖刀扭动几下后抽了出来。刷的一声响,猪脖间鲜血喷溅。又一个汉子将一只木盆放在猪脖下方地上。的的冬冬地响了,那是猪血滴落在木盆子的回响。不一会,猪气绝身亡。汉子们先是给地上的死猪洗了冷水澡。之后,又勺起大锅里的沸水,不断地浇向那躺在木桌的死猪……
这头大猪是韦克武带着两名国军在昨日黄昏时赶着马车送来的。韦克武说了,明日追悼大会及葬坟结束后,国军将有重要长官前来狼山屯……
在将梁海埋葬在仙湖岸上林子里的坟墓之后,五辆军车一溜烟地离开了仙湖,由东往西驶过仙湖石拱桥,再从我们葫芦街外鱼贯南去,驶上了狼山西麓的长陡坡,然后左拐,疾驶东来,最后在狼山屯外晒谷场上停了来。在车队前头的那辆敞篷吉普车刚刚停住,潘毅就跃身下车。站在冬日阳光中的他身材魁梧,一身国军军官服让他显得那么的威武,手枪别在腰间武装皮带上,国字脸上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耳廓厚长,金色框边眼镜后边的目光闪亮如炬。“下车!列队!”随着他一声高呼,一个个国军下了车,背着长枪列队站在场子上。这时候,早先就聚集于此处的屯人们自觉地列队站在军人队伍后边。叽叽喳喳的人语声也消失了,只有刮刮的锅铲撞击铁锅声还在响着。几个大汉站在几口大铁锅旁边,在忙着炒菜。猪肉香味扑鼻而来。
“革命烈士梁海同志魂归故里仪式,现在开始!”站在祠堂大门前的潘毅又大喊一声。头辆吉普车上下来一名国军,只见他双手将梁海巨幅遗像捧在胸前。两名手持汉阳造步枪的国军紧跟在他身后。潘毅闪过身子。这三名国军便缓步走入祠堂。这时候的祠堂大门早已贴上了白底黑字对联。上书“永远缅怀梁海同志”的横批贴在“梁家祠堂”大牌匾下边。一幅长联贴在门外两侧,右侧写“狼山悲吟声声泪,声声呼英雄”,左侧写“仙湖伤述滴滴血,滴滴哭烈士”。
祠堂里烟火缭绕。大门正对着的墙壁上挂着神龛。神龛上中间是一行大竖字“本宗梁氏历代祖考、妣神主位”。神龛左、右两侧是木制竖牌,上书“喜居狼山千年旺”“福照屯门万事兴”。神龛下边摆着一张大大的四方形八仙桌。桌上摆上了猪肉、鱼、米饭等祭品。香枝及蜡烛也在桌上在燃烧着。那名国军将梁海遗像摆在八仙桌上后退后几步站住。两名手持长枪的国军分站在他身子两侧。潘毅走上前去,将手上那本青色硬本子打开来,摆放在桌上。只见证书上抬头处画着青天白日大国徽,“革命烈士证书”一行大标题文字闪现在国徽下边。证书落款处是长条形的广西省省长公署,以及国军广东省部队司令部的大印章印痕。
三名国军站在供桌前头排。潘毅、詹诚武、苏树峰,以及梁旺湖、梁冬梅,还有一位的农妇,站在第二排。这名农妇是梁海的母亲班莲花。她圆圆胖脸,一身黑色粗布,上着偏襟短褂,下穿长裤,花白长发挽成一团在脑后。“默哀!”潘毅大喊一声。众人便肃立默哀。屋外一阵动静,一个个国军脱下军帽,肃立默哀。默哀完毕后,潘毅将中午时在葫芦街追悼大会上念过的悼词又念了一趟。最后,马山村村长梁浩天讲话,他说:“省长公署与国军共同行文的悼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再多说了,就讲一句,梁海,是我们全村,乃至全仓、全县、全省之英雄!其英雄之举之精神,将永远激励我们在三民主义民主革命大道上永远奋勇前进!”掌声雷动。“解散!休息。等吃饭。”随着詹诚武这一喊,军人队伍解散了。
当夕阳通红似火的霞光洒满场子的时候,肉香味酒香味洋溢。人爪分坐在场子上一张张桌子吃晚饭。潘毅、詹诚武、苏树峰、韦克武共四名军官,以及马山村村长梁浩天与梁海的三名家人梁旺湖、班莲花、梁冬梅,围坐于祠堂大门前的大桌旁。席间,潘毅说道:“孙大总统反复叮嘱我们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诸位,心里边都要明白……”无人发声。潘毅接着说道:“在卑职离邕之前,陈司令与马省长说了,革命烈士梁海同志,已经英勇献身于三民主义民主革命大业。抚恤金十根金条,由詹诚武营部出。詹营座,有何意见?”“报告!没意见。”詹诚武答道。“那么,请你营明天将这笔抚恤金支付给梁校长。”潘毅叮咛道。苏树峰坐在詹诚武身边,没有发言。“梁校长,明天你到保障所,就可以领取了。”詹诚武说道。“砰”的一声,潘毅将右手上酒杯用力敲在桌上,说道:“哎呀呀!詹营座,革命工作是这样干的吗?你,咋能将让革命烈士之家属奔波劳累?你要送来嘛!”詹诚武望着潘毅两眼,愣了一下,不过,他脸上马上堆着笑,说道:“潘处长所言,乃严重极是也。卑职方才所言,乃考量不周也。卑职马上更正!马上更正!来!来!碰杯!”“如此才对嘛。”潘毅面带微笑地说道。几人手中的酒杯碰在一起。
身着黑色丝绸长衫的梁旺湖眼里噙着泪水。“哥哥……”梁冬梅说了声,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班莲花脸上挂着两行泪水,不断地伸手擦拭。梁浩天嘴里呢喃一声:“狼山看见啦,仙湖看见啦,葫芦大地看见啦……”
当次日中午的阳光照耀在狼山屯的时候,一辆军用吉普车疾驶来到祠堂前边停了下来。苏树峰与两名身背长枪的国军跃身下车,沿着小巷走到一处四合院。这院子坐北朝南,头幢房屋便是五开间的南房,中间是院子大门,左右侧各是二间厢房。一进大门,抬头就望见五开间的高高北屋,中间是三开间大敞厅,左右侧各是一间厢房。连接南房与北房的甬道中间处是院子中央处,那里是高出地面一米五的圆形大花坛。梅花、兰花、竹子、菊花错落有致地栽种在花坛上。亭亭的青翠小毛竹林高高挺立在花坛中央处。院子东、西两侧各是三开间的东屋与西屋。所有房屋均为青砖墙黑瓦房。这是梁旺湖的家。
“哟!苏副官来了!请入屋!请入屋!”苏树峰一行三人才刚刚步入敞开的院门,梁旺湖就从北屋大敞厅里迎了出来。梁旺湖与苏树峰在花坛旁止住脚步,紧紧握手。“这竹子,很挺直嘛……”两人才握手完毕,苏树峰便望着花坛上的毛竹说道。“是的。我家三个儿女,哪一个不是打小时候起就看着这竹子林长大的?挺直,虚心,永远傲立于风雨中。我一次次地教导儿女们说,要永远学习这竹子的这三样精神……”梁旺湖说道。“呵呵……梁校长教子有方呀。三个儿女,皆为党国栋梁之才也……”潘毅说道。
言语之间,一干人就步进了大敞厅。两名国军站在厅大门处。苏树峰与梁旺湖在八仙桌两侧坐定,梁冬梅上前给他俩沏了茶水后就坐在一旁。苏树峰将手中布袋放在八仙桌上,发出“咣啷”一声响。他说道:“梁校长,奉上方之令,鄙人今将烈士梁海之抚恤金,十根金条带到。请你验收一下,并在这本子上签个名。”言语间,苏树峰将手中硬本文件夹打开来,递了过去。梁旺湖接了过来,持笔签上名字后又将本子递了回来。“您,您,不当面看一下?”苏树峰问道。“不看啦。反正,钱财,乃身外之物也。再说了,吾,相信贵军。反正……反正……都摆在列祖列宗面前了。列祖,列宗,看见啦。更重要的是----狼山,看见啦;仙湖,看见啦;葫芦大地,也看见啦……”梁旺湖说道。泪花,噙在他两眼中。八仙桌后边墙壁上的神龛上烟火缭绕。火苗,在一对蜡烛上跳跃。
苏树峰刚刚回到保障所。班世民就骑着马来到了,并且指名要见詹诚武。大门哨兵将他带到办公室。苏树峰坐在办公桌后边问道:“班世民,因何事而来?”“苏副官,我要见詹营座。”站在办公桌前边的班世民说道。“营座不在。他带潘毅处长到仙湖去钓鱼了。你有何事?”苏树峰又问道。“我来过问一下我状告梁恩天挖坟开棺焚毁我先父遗体案件进程……”班世民说道。接着,他在将案件情况简述了一趟后说道:“本案,县公署已经开庭审理了。庭后至今,快有一年之久了,咋,咋就没个结果?”苏树峰盯着班世民双眼,说道:“你的话,鄙人已经听清楚了。案件,本来是归县公署审判,不归本军处理。不过,如今因知县流亡在外,县公署工作已经瘫痪。你这案,到底该如何处理?有待于鄙人汇报于营座,以及军法处之后再说吧。你,先回去吧。”
詹诚武与潘毅坐着吉普车回来了。两人是在马灯照亮下的小饭厅里听取苏树峰关于上述案件的汇报的。两人意见产生了分岐。潘毅说:“本案不涉及军队,按说,应由县公署自行审判处理,本军不宜插手……”詹诚武喝了一口酒,说道:“如今,知县李廷章已经不知所踪,而省长公署并未任命新的知县。既然是本营今占领了县公署大院,并掌握了县公署大印,那么,就是军政合一啦。本营,是可以审理判决本案的……”“詹营座呀,行事,要慎重呀……”潘毅说道。“好的。好的。处长大人之言,卑职已经听明白了。本军不干预县署审案。来!来!碰杯!喝酒!”詹诚武说着话,站起身来,右手上举起了酒杯。于是,潘毅、苏树峰、韦克武三人也跟着举着酒杯站起身来。四只酒杯碰在一起。“答应我,贵营绝不干预、不插手县署审案。否则,万一惹出麻烦事,进一步激化了陈司令与马省长之间的矛盾的话……”潘毅强调道,“哼哼……到时候,陈司令怪罪下来,令我处处理你,哼哼……你懂得的……”“谢谢处长潘兄之提示。军队,绝对不干预不插手县署审案。”詹诚武说道。
詹诚武虽然在酒桌上答应潘毅道不再干预上述案件,但是,他心里却另有一番打算。
在凌晨公鸡啼鸣声中,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他终于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了。他认为,这办法,既能够使自己在日后交差于军法处,又能够在近期内让梁恩天流“血”破财。虽然已经事过多年了,但是他至今依然惦记着父亲的死。打他童年有记忆时起,他就从大人们的嘴巴里知道:狼山北麓下的仙湖江岸上那片平坦辽阔的肥沃稻田,原来是他家族三代先人名下的财产。后来,年青的父亲暗中梁恩天的计谋,从而使这田产易了主人,成了穷光蛋梁恩天名下的财产。父亲为此丧气而生病以致一命呜呼于某个雨夜里。
清晨的保障所大院里,鸟儿欢叫不止。潘毅坐在吉普车司机位后边座位上,伸出右手同站在车旁的詹诚武握着手,说道:“詹营座,可是记住了昨夜我讲的话啦?不干预不插手县署审案。”“记住了。记住了。”詹诚武用力摇动着右手臂说道。“记住了就好。记住了就好。军队,绝对不能随意去耕知县的田地呀……”潘毅强调道。
这辆吉普车与一辆载满国军士兵的卡车,驶出了保障所大门。不一会,两辆车来到狼山屯。梁冬梅上了吉普车。“目标,南宁市。”潘毅喊了声,两辆车立即疾驶向前。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在饭桌旁,詹诚武向韦克武交代道:“一会,吃过饭后,我,以及苏副官,带着大部队人马回县城,留下一个班给你,驻守在葫芦仓。你要注意啦,在此后之一段时期内,你,是本军在葫芦仓大地上之最高军事指挥官,遇事要多动脑,一切的一切,均要以保卫库房里之军费库银安全为首要军务,同时,要继续追查李静诚的去向,一旦有消息,立即报告于我……”“卑职明白!誓死保卫军费库银!追查李静诚的去向!”韦克武答应道。“韦参谋,责任重大呀。”苏树峰说罢又喝下一口酒。
由一辆军用吉普与两辆军用卡车组成的车队在阳光中风掣电弛地来到敢敏屯,在观音阁建设工地停了下来。正躺在大伞下躺椅上喝茶的梁恩天急忙起身,迎了过来。卡车上的一个个士兵跳下车来,持枪站立。詹诚武站在吉普车上,喊道:“梁恩天听军令!如今,在灵水县大地上,军政合一啦。原告人班世民状告被告人梁恩天故意毁坏坟墓并开棺焚毁尸体一案,县公署于今日决定恢复审理!你,听清楚了没?”“听清了。小民听清楚了。”梁恩天站在吉普车旁,垂着双手,弯着腰说道。
“上车!出发!”坐在吉普车上的苏树峰大喊一声,士兵们纷纷背好枪,跃身上了卡车。三辆军队驶离了敢敏屯。
“詹家这小子又要搞什么名堂?”站在梁恩天身边的梁荣立望着渐去渐远的车队说道,“看来,至今他依然惦记着狼山北麓下的那一片良田呀……”“是的呀……”梁恩天嘴里呢喃一声。
眼看着还有十几天就是春节大年初一了,大明山上的十一指匪队人心焦虑。令他们魂牵梦萦的是俘虏四人的投名状。他们当初怎么也没有料想得到:他们押着身着国军军服的俘虏吴福源四人,打着国军的旗号,在光天化日中先后两回持枪登了土豪梁恩天家门索取钱财,却都未能实现预期目的。
寒冷的夜风呼啸在大明山西南麓。昏黄的马灯灯光照亮依靓岩洞。浓郁的酒肉香气弥漫岩洞大厅。土匪们围坐在摆上美酒佳肴的大桌周围。二筒喝了一口酒,嚷道:“当初,明明说好了的,投名状是一千两银子。不料,弟兄们忙活了好几天,俘虏们才是搞回来二百两银子……”七筒说道:“对呀。才二百两银子,弟兄们如何过春节呀?”三筒嚷了起来:“赶紧施加压力,让俘虏们再到葫芦仓去,向土豪梁恩天索要银子……”“打住!打住!你给我打住。已经去了两回了,咋能再去呢?”五筒放下酒碗,右手食指指向三筒,说道,“第二回去那天,在观音阁工地,梁土豪说了,他要到保障所去找国军。你忘了?哼!若我们还要再去,恐怕……恐怕……都有去无回了。说不定呀,派驻葫芦街的粤军早已经摆好口袋了,就等着我们带着俘虏去钻啦?”“言之有理!言之有据!弟兄们,前两回去,我们打的是粤军之旗号。呵呵,事不三呀。我们,毕竟是冒牌的……”一筒说道。
“那么,要怎么办呀?前些日子,绑了人票回来,本以为我们能拿到大几千两银子。谁知?人票,放了。赎金,却全被桂军弄走了。我们……我们……没有银子,如何过冬?如何过春节?”三筒又嚷了起来。“哎呀呀!对!对!我们,不仅没拿到赎银,还弄丢了老九、老十的命。我们,同桂军,同铁血星十九军,不共戴天!”七筒喊道……
土匪们一边吃肉喝酒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投名状,却最终没个结果。他们还不知道比较稳妥的下山搞回钱财的办法。
马车回来了。侦察兵回来了。他们未能将李静诚的音讯带回来,却意外地将保障所流亡乡约的消息带回来了。
寒风呼啸在葫芦街上。树木摇晃在保障所大院里。由三匹马拉着的大马车吱吱嘎嘎地驶了进来。夜幕中,车停下,下来身着黑衣黑裤的四个大汉。他们是詹诚武派出去的侦察兵。三个月以来,身上藏有手枪与匕首的他们赶着大马车,扮成游山玩水并欲收购花生及大谷的县城里的富家子弟,跋山涉水奔波不止……
“我们回来了。我们从大明山上回来了……”侦察班长王兴明说着话,疾风一般闪进了营参谋办公室。“你们辛苦了。辛苦了。快快坐下。”韦克武站了起来,说道。言语之间,两人右手紧握。
“我们暗中侦察发现,李清亮几人目前就在大明山神笔峰上的古庙里……”王兴明汇报道。“很好!很好!”韦克武喊了起来,“这样子呀?保障所的库银,有望找到啦?”
韦克武没有忘记詹诚武在率大部队人马离开葫芦仓时的叮咛----千方百计,明查暗防,查知李静诚的踪迹去向。这时候,虽然未能听到王兴明带回来李静诚的音讯,但是,他却精神振奋。他认为,能找到流亡乡约李清亮,那么,库银也就近在咫尺了。身为葫芦大地上当前最高军事指挥官的他,心里有了一番盘算。
侦察兵四人列队站在办公室里。站在他们面前的韦克武吩咐道:“明天,放你们一天假。后天,你们补充好大米与弹药等给养后,继续出去,暗查李静诚、李廷章踪迹……”
苏树峰坐着吉普车在夜里来到双桥仓稳平村。不为别的,就为了班世民状告梁恩天的案件审判工作的启动。詹诚武私底下同他说了,要通过审判本案,让土豪梁恩天流点“血”。
“张辉,听好啦。如今,在灵水县大地上,军政合一了。班世民状告梁恩天故意毁坏坟墓并开棺焚毁尸体一案,县公署于昨日决定恢复审理了!你,身为本县唯一之承审员,本营命令你:明日,马上回县公署报到,恢复审判工作。”坐在八仙桌一侧的苏树峰说这句话的那时候,站在张辉家里堂屋大门处的两名国军身背的两杆长枪上的刺刀已打开来,刺向夜空,在马灯光亮中闪着寒光。张辉喝下一口茶,攸攸说道:“李廷章知县才是审判工作之首位负责人。他,他,不在县公署,这审判工作,该如何展开?”“废话!你不明白吗?如今之灵水县,军政合一啦!”苏树峰喊了起来。张辉没有回应,自顾自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见到张辉没有回应,苏树峰又喊道:“反正,军令,我已给你带到了!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吧。”苏树峰说完便站起身,挥手说道“走啦”,两名士兵便跟随他出了屋。
一个农妇从东厢房里闪出身子来,走入堂屋。她是张辉的妻子李倩。站在张辉面前的她说道:“你这么不服从军方,不太好吧?万一……万一军队耍赶横来……”“哼!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本意不是不从军方,只是……好好地……同军方过过招而已。既然是军方如今有求于我,我就要好好地耍一下才行。不耍一下,家里,家里哪里来的金银?哪有钱财送一双儿女外出求学?”张辉说这话的时候,两眼在眼镜镜片后闪闪亮。
冬日的阳光照耀在葫芦街上。三辆马车停在保障所后院里。刚吃过午饭,几名士兵来来往往,将厨房里的袋装大米,以及一箱箱子弹搬上马车;还将盆装的已经煮熟的饭菜搬上车来。不一会,身着便装的王兴明等四名侦察兵上了头辆车。身着国军军服的十名国军背着长枪上了余下两辆车。“希望侦察兵这次出去,旗开得胜!也希望我们这次大明山战斗,胜利!”腰间别着手枪的韦克武说罢也跃身上车。
三辆马车相继驶出保障所大门。侦察兵四人踏上了乔装外出暗中侦察的漫漫征途。韦克武带着十名士兵,开始了去往大明山战斗的未卜之路。
大街上,熙熙攘攘。三辆马车在人们的注目中驶出葫芦街去。一个身着僮人服饰的汉子,呆呆地站立着,盯视着这支车队。一个念头,悄悄地涌上他心头。
黄昏的保障所厨房屋顶上冒起了炊烟。这时候,身着僮人服装的一个汉子肩挑一担松木柴火,踩着夕阳霞光来到保障所大门,对哨兵讲了声为伙房送来订购的柴火以后,获得许可走了进去。在汉子将柴火挑入了厨房的时候,一名国军在站在桌子前手持菜刀切着青菜。汉子放下柴火,走到水缸旁,一手抓起葫芦瓢,勺起水,一边喝着一边走近那名国军,说道:“军爷,定购的柴火,我送到了。这一路来,我真渴啦。”“好。渴了,你就喝水。”国军应了声,手上切菜动作没有停下。“军爷,才切这么一点点青菜,够吃啦?”汉子问道。“哦。才四个人吃晚饭,能煮多少菜去?”国军随口答道。“才四人?其它人呢?”汉子又问。“带着晚饭上大明山去……”国军突然意识到什么,止住话,停下手中切菜动作,瞪着眼盯视汉子双眼,说道:“柴火送到啦。水也喝啦。你,还不快点滚蛋?瞎打听干啥子嘛?你知否?这里是军事重地!”“呵呵,随意问问。我马上滚,马上滚。”汉子放下手中瓢,快步走出屋。
“葫芦仓保障所兵力空虚了……”二筒张标光骑着马回来了。他将这一消息连夜带回到伊靓岩来。
他说,中午时分他看到三辆马车出了保障所,离开葫芦街,他猜测那派驻葫芦仓的国军集体外出有行动了,于是在黄昏时他背着一捆柴火,扮成送柴火来的农夫,进了保障所,在厨房里打听一下,获悉韦克武已率兵上大明山去了,仅留下四名国军守卫在保障所里……
“机会来了。投名状……”在听了二筒的叙述之后,一筒说道,“弟兄们,马上吃饭喝酒。也给俘虏们吃好的,喝好的。不吃好喝好,怎么有力气战斗?”
酒足饭饱的土匪们,以及四名俘虏,分剩两辆马车与几匹马,下山来了。吴福源等四名俘虏又穿上了国军军服。土匪们脸上戴上了筒子面具。这一干人马来到葫芦街的时候,夜深人静,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一条黑影来到紧闭的大门外边,面向门板,弯腰俯身,双手撑在门板上。另一条黑影闪过,一脚踏在那黑影背上,往上一跃,双手就拉住了门板顶部。“扑”的一声响,他已跳落在门板内地上。他再一闪身,窜入门房内,来到床前。一道寒光闪过,匕首插在躺在床上的那名国军的脖子上。鲜血喷溅。不一会,那名国军气绝身亡。
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在门内的二筒右手一招。土匪们与四名俘虏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他们来到了后院里那间挂着库房牌子的房屋。一筒右手一挥,几个土匪便给库房左右侧几间屋子那紧闭门板上的吊环绑上了铁丝。之后,“咣!咣!”两声,大斧头击打在库房门上,大挂锁应声掉落。门板打开来。一筒和二筒走进库房去。不一会,他俩背着大包袱走了出来。一张白纸挂在门板上,上书几个“劫库银者,铁血星十九军也”毛笔字。
库房左侧紧闭门板的门缝透出两双眼晴,注视屋外,首先看到院子里站着四名身着国军军服的军人持着长枪在警戒,然后才看到脸上戴着筒子面具的一个个便装人,以及一只体形壮硕的黑毛狗在轮回盯视着那四名国军。
土匪和俘虏在保障所大门外,分坐马车与马悄然离去。
与此同时,战火纷飞在夜幕下的大明山神笔峰上的古庙。
韦克武与十名国军下了马车,悄悄逼近古庙。突然,“砰”的一声,古庙里窗口闪过一道光。那是子弹爆炸在枪口处的火光。国军们迅速卧倒在地。激烈枪声响起。双方交火了……
一会,古庙里不再开枪。马嘶声声。马蹄声急。车辙声响。一会,只有虫鸣鸟叫声,响在古庙周围上空。国军们悄悄包围古庙。“李清亮!梁明汉!快快出来投降!”韦克武的喊叫声一趟趟地响亮在夜空里。可是,古庙,再无动静。
天刚蒙蒙亮。在一阵枪声过后,国军们迅速冲到古庙大门处。古庙里依然无动静。一根大圆木被几名国军抬着,一下下地砸在古庙紧闭门板上。不一会,两扇木门吱呀一声朝内打开来。一名名手持长枪的国军冲进庙里去。手持手枪的韦克武首先来到古庙后的院子里,只见院子后门敞开着,哪里还有李清亮等人的身影?他再一看,夜光中只见地上掉落有几根金条与银锭。他下腰来,将地上金条三根与银锭四只捡起来,装入身上军用挎包中。
惊悉库银被劫走,詹诚武与苏树峰回来了。一辆军用吉普车载着他俩回来了。一辆车厢上站满了一名名国军的卡车,跟着吉普车回来了。
两辆军车在夜幕中风掣电弛地驶进葫芦仓保障所。韦克武与几名国军早已在前院里垂手侍立。车子刚停下,韦克武就迎向吉普车。詹诚武跃下车来,板着面孔,上齿紧紧咬着下嘴唇,走了过来。忽然,“叭!叭!”两声,他扬起右手,打了韦克武脸上两记耳光。随即,他喊了起来:“韦克武!你,你,你!是怎么带兵的?你是怎么守卫军费库银的?哼!丢西瓜,去捡绿豆!?”韦克武没有说话,他的腰弯得更低了。“营座,息怒。息怒。你再怒,军费,也不可能马上回来呀。是不?”苏树峰走了上来,说道。“哼!韦克武!擅离职守!且造成重大损失!移交军法处!”詹诚武又喊了起来。他的双眼在恶狠狠地盯视韦克武眼晴。韦克武马上低下头来,垂着双目,没有说话。“报告!劫军费库银的,是铁血星十九军。此为物证。”韦克武身后闪出一名士兵,双手递过一张纸条。“劫库银者,铁血星十九军也。”苏树峰接过那纸条,看着上面文字念了起来。“我看清了,夜里来打劫的,有四个人,身着国军军服。其余人,穿便装,脸上戴着筒子面具。还来了一只黑毛大狗。”这名士兵说道。“脸上戴着筒子面具?”詹诚武说道,“这样子?十一指匪队与铁血星十九军联起手来啦?”
这时候的大明山上伊靓岩洞大厅里灯火通明,肉香酒香飘扬,扑鼻而来。土匪们围坐在大桌旁,吃着佳肴,喝着美酒。谈话声猜码声欢笑声,声声不息:“呵……这回,我们丰收了。”“哈哈……”“让粤军哭去吧……”“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张!”“来就来呀。一齐来呀。九就九呀,七七四呀……”
俘虏四人在岩洞里小屋内吃饭喝酒。疑虑气氛洋溢在马灯光亮中。他们心有疑虑。“该如何逃出去?到何处去找大部队?”吴福源喝了一口酒,低声说道。“哎!到哪里去,才能找到大部队?”覃荣叹了一声,说道。俘虏四人面目凝重。
清晨的阳光又照在保障所院子里。刚吃过早饭的詹诚武与苏树峰坐在办公室里。“哼!哼!羊毛长在羊身上。依我看,既然前些日子本营征收得来的军费,今被劫于葫芦大地上,那么,就要再次征收了。”詹诚武一边地玩手中手枪一边说道。“营座,前些日子,已经搞得仓里好多农户变卖了粮食,才征得那些军费。如今,又要再征军费?会不会……搞得民愤极大呀?再说啦,这里是你的家乡呀……”苏树峰说道。“呵呵……”詹诚武笑了起来,说道:“这里是我家乡,没错!但是,你,要明白,你我都是带兵的军人。无钱无财无粮,兵们咋吃饭?咋领饷?再说啦,本营又能驻扎于此处有多久?说不定,明天,司令部一纸电报来啦,本营马上撤离。”苏树峰不再说话。一会,詹诚武站起身来,说道:“对啦。马上集合队伍,我们去一趟马山村。谁叫梁恩天他是大户,是土豪?不找他,还能先找谁?就是要让他再流血!”
詹诚武与苏树峰坐着军用吉普车,带着一卡车的荷枪实弹的国军,在中午的阳光中又来到马山村了。
身材高大的他站在观音阁建造工地上。他头上的钢盔,以及别在他腰间的手枪,还有护卫着他的那一队从军用卡车上跳下来的一个个身背长枪的国军,让他显得那样的威风凛凛。工地上的泥水匠、石头匠都停了手上活计,目光注视着他。无人发声。一片寂静之后,他那铿锵有力的话语回响在工地上空,仿佛在显示出说一不二的威力:“梁恩天,本军限令你!十日内,向本军交纳军费!三千斤谷子!白银一千两!若有违有误,则军法处置!”
“军爷,饶了我吧?我……我……前些日子……日子……刚……刚刚交……交……交了军费,如今,哪有……哪还有……那么多……”垂手侍立在詹诚武面前的梁恩天说道。他那语无伦次的语气透出了他心中的恐惧。这时候,虽然已经是中午的烈日阳光普照大地,没有一丝风,但是,丝绸长衫却微微飘动在他的身上。他浑身瑟瑟发抖。
“哼!哼!你现在没钱了?没谷了?怎么还在建设观音阁?!”詹诚武又喊了起来。他右手掏出手枪,举了起来,对准梁恩天头部,喊道:“你信不信,我现在一枪崩了你?”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梁恩天应声跌倒在地。一只乌鸦掉落在地。树上乌鸦们顿时炸了群,啊啊依依地鸣叫着高飞低掠飞走了。众人目瞪口呆,纷纷注视倒在地上的梁恩天身体。
“梁恩天!听着!十日内,向本军交纳军费!三千斤谷子!白银一千两!不得有误!”詹诚武的喊声又响了。他一边喊道一边将手枪插入腰间武装皮带上的手枪皮套里。“梁老爷,听清楚营座的话了没?如有抗拒,如有延误,将移交军法处处理!”苏树峰说道。
梁荣立弯下身来,将梁恩天扶了起来。面容苍白的梁恩天目视泥土小路,嘴巴里呢喃一声:“狼山看见啦,仙湖看见啦,葫芦大地看见啦……”
两辆军车呼啸离去。一路尘土飞扬。“呼呼……”南边刮来的飓风摇曳一棵棵树木。落叶纷飞,掉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