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宝湖是在与他就读的广西法政专门学校决裂之后回到葫芦仓的。
他背起装有几件衣裤的布包袱,悄悄地离开了学校。他徒步走出校门,到桂林市内买了一支汉阳造步枪,以及一匹马。然后,他骑着马一路风餐露宿往家里赶,历经几个日夜奔波之后,终于在这天中午到了狼山西麓道路长坡上。这时候的长坡上,阳光明媚,鸟儿欢叫,风儿将树叶吹得刮刮响。骑在马背上的他放眼俯看,只见贞节牌坊和葫芦街已是触目可及。他的心紧揪起来,他害怕马上见到父亲,他不想就这么直接回到家去。“你回到葫芦仓后,请代我向我父母亲,以及兄嫂问好,并转告他们,学校马上要放寒假了,放假了,我还不马上回家去,我要到南宁、柳州等处转转,看看能否找到工作。因为还要大半年就要毕业了……”同班同学梁荣立前几天在学校大门前送别他的话语,此时再次回响在他耳边。这话让他心里拿定了主意。于是,在驮着他缓步前行的马顶着阳光的的答答地走到了坡底的三叉路口的时候,他右手上的缰绳往左使劲拉了几下。顿时,马在嘶鸣一鸣之后,便左拐踏上了去往马山村的泥土小路。走着走着,突然,前方传来“砰”的一声枪响,他心头一紧,手上的皮鞭就拍打在马脖上,双腿紧夹马肚,马儿便疾驰起来。很快,就到了村外边晒场边的观音阁建设工地……
一前一后的马车渐行渐远。曲调悲伤凄凉的壮语山歌停了下来。班宝湖这才将梁荣立的问候转达了他的父亲梁恩天,以及他的大哥梁荣强。梁恩天问起了班宝湖:“还有一个月,法政学校就放寒假了,你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怎么还背着枪?”“哎!说来话长啦。反正我不念书了,我回来啦。”班宝湖答道。
“怎么就不念书啦?再念下去,大半年后就毕业了呀。毕业了,就能找工作了呀……”梁恩天惊讶地问道。“哎。说来话长……”班宝湖叹了一声。
梁恩天父子俩很热情地挽留班宝湖在后院餐厅里共进晚餐。“你就这么离开了学校?就这么回家来了?不知道你爸会怎么对待你?”席间,梁恩天不止一次地如此说道。班宝湖两眼盯着梁恩天,一时无语。梁荣强端起酒杯,打着圆场道:“来……来,碰杯!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宝湖贤弟还年青,来日方长呀……”
最后,谈起了国军前来催收军费的事。“桂军走了,粤军来了。来的都是爷,都要开征养军费。盆地上家家户户都要交。哎!我们家是大户,田多地多,军爷除了索要稂,还要金子银子……”梁荣强说道。“刚刚向桂军交了钱粮,粤军来了又索要钱粮,还扬言称如果不交钱粮,则追究之前交钱粮给桂军,交军法处置……”梁恩天说着话,又端起酒杯又喝下一口酒。最后,酒酣耳热的三人商定:为了避免军方再来滋事,以便观音阁尽快建成,梁荣强与班宝湖在明天赶到保障所同驻军交涉。
吃过晚饭,梁荣强将班宝湖送至前院客房里。两人坐在马灯下,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当年,我与荣立刚刚到南宁高中就读,你怎么就突然离校回家,不再去读书了?”梁荣强问道。“哎!”梁荣强叹了一声,喝下茶水,说道:“当年,我是被父亲骗回来结婚的。他先是去信说爷爷病重了,希望见我一面。我接信后就回来了。爷爷病重是不假,可是,父亲却要逼着我结婚,他说是为了给爷爷冲喜。不料,结婚后,我却被父亲强令留在家里了。父亲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父亲还说,我身为长子,在婚后不生下小孩之前,是不能离开家的。否则,断绝父子关系,不仅不给钱,还不分田地给我。哎呀……”梁荣强长叹一口气,又说道:“我自己高中没毕业,人生的大好前程就这么毁掉了……”班宝湖望过去,只见梁荣强两眼晶晶亮。原来,泪水已经噙在他双眼中。
“你父亲咋想的?要建观音阁?这,要花多少钱呀?”班宝湖问道。“哎——”梁荣长叹一声,说道:“那是我爷爷吩咐要建的。他如今已经病得整天躺在床上了。他说了,因为我结婚了好几年,都未能生育,因此,要建设观音阁,供奉送子观音……”
当清晨的阳光照耀在葫芦仓保障所院子的时候,粤军参谋韦克武在办公室里接待了来访的梁荣强和班宝湖。詹诚武与苏树峰之前已率众多士兵开拔城府仓,目前驻扎在葫芦大地上的军人有十几人,指挥官是韦克武。在听了两位来访人的陈述之后,韦克武说道:“哪来的国军?到你家去催收军费一千两银子?我怎么不知道?”梁荣强问道:“会不会是詹诚武营长直接派兵从城府仓回来,登我家门索要这钱?”“不会。不会。如果他心想着要办这事,他肯定会将之交办于我的。”韦克武说道。
梁荣强和班宝湖分乘两匹马,在黄昏的霞光中回到马山村。他俩带回来的消息,让梁恩天大吃一惊:“怎么?这些天来前来索要银子的,不是粤军詹诚武营?”一会,他又说道:“莫非,是桂军?铁血星十九军回来啦?”
在梁荣强家里住了两夜之后,班宝湖回到了他的家。他的父亲班社国很是失望。班社国躺在摆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手里端着茶杯,喝下茶水,大声嚷道:“特湖啊特湖!我花钱送你去外面读书,目的是什么?还不是期望你在官场上捞个一官半职?希望你毕业后进入政界,仕途通达,光宗耀祖。可是,你倒好,现在退学回来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坚持到来年夏季毕业?毕业了才好跻身于政界官场呀。你如今回来,怎么找到工作?又能干什么工作?难道你想回家来接手做道公生意?道公生意,有你老弟特选接手就够了!”站在躺椅旁边的班宝湖垂着双手,说:“我外出求学,原不是为求得官职而去,是想学些知识,以造福社会。不料,法政学堂却老是教那些为官之道……”“哎哟!特湖,你就少说几句呀。”班宝湖的母亲梁菊如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说完了这话就走到躺椅旁,拿起水壶往茶几上的茶壶倒水,又说道:“公旺(注①),儿子好久不回家了,你就不能也少说几句?”
“我少说?特湖在南宁念了三年高中,又到桂林上了两年半的学。如今,眼看着半年后就要毕业了,他,他,他,却辍学回来了!他上学花去家里那么多钱财,就这么……就……这么……白白地……扔在邕江了?扔在漓江了?”班社国又大声嚷道。
一片寂静之后,“砰!”的一声响起。原来是班社国扬起右手,手上茶杯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发出巨响。他站了起来,满面涨得通红,右手食指指着班宝湖面孔,大声嚷道:“你!你!反了!反了!你小时候就懂得偷家里谷子去分给人家,落了个败家仔的名声。如今你长大了,还不懂得做人吗?不懂得谋生吗?非要回家来做个败家仔吗?你!你!滚!马上滚出去!你不找到好的工作,不混出个人样来,我才不会让你进家门……”
班宝湖默默无言地先将长枪挽在右肩,再将布包袱挽在左肩,然后跃身上马,双腿一夹,马鞭一拍,马便“的的答答”起步了,走出院子大门去。“滚!滚得远远的!”班社国大声喊道。“哥,日后常回来。”班宝选喊道。梁菊如赶紧走出来,在大门外站住,默默望着儿子班宝湖身影渐行渐远。两行泪水挂在她眼下。
盆地尽头,层峦叠嶂。夕阳照耀,一片通红。疾风掠过,马鬃飞扬。马蹄起落,尘土弥漫。骑在马背上的班宝湖头发飞舞,眉头紧皱。大地上的缕缕炊烟袅袅升腾在他的眼前,同时升腾的还有他的回忆,恍惚之间,令他失望至极的远在桂林市叠彩山下的母校宛如昨日之景历历在目——
红色晚霞映红了广西法政学校校园里的大操场。列队肃立的全校师生聆听着校长讲话:“明天,刚刚由新任省长马君武委任不久的省教育司覃司长,就要来到本校作训示。这是本校之光荣……”虽然师生们衣着穿戴各异,有着长袍的,也有穿短装的;有戴着沿帽的,也有不戴帽的;但是他们都有着共同之处,那就是面孔呆板,目光一致投向校长。上着黑色马褂、下着短袍的校长站在主席台上,夕阳霞光下,头戴黑色大沿帽、反复强调称,明天上午全校师生一定要穿戴整齐,要象我现在这般,身着校服,戴上沿帽,列队站在这大操场上,欢迎覃司长,听取覃司长的训示。
次日上午。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鲜花飞舞……欢乐喜庆的气氛洋溢在阳光下的校园。列队站立在大操场上的师生们,一边挥舞手上花束或小旗,一边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他们都穿上了校服,还戴上大沿帽。在炎热的阳光映照下,他们面孔上淌着汗珠。站在队伍中第一行人群中的班宝湖,挥舞着手上鲜花,紧闭着嘴巴。
来啦。车队来啦。先是三辆小轿车缓缓驶来,再是一辆卡车驶来。车队在操场上停下。一个个身背长枪的警察从卡车跳了下来,挺直腰板站在师生队伍面前。几名官员相继从小轿车里钻了下来,校长急忙迎了上去,将他们往主席台上引去。突然,一条黑影迅速冲到他们面前,只见他手一扬,纸花和马褂帽子就被他扔在地上。官员们止住了脚步,瞪圆眼睛。“怎么啦?班宝湖!怎么扔了花束?脱了马褂帽子?”校长大声质问道。身着白色衬衫的班宝湖此时站立在官员面前,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歪着头的他斜目而视,盯着官员。操场上一片寂静。班宝湖抬起右脚,脱下一只布鞋拿在手上,随后右手扬起。说时迟那时快,一名警察飞身扑了过去,将班宝湖紧紧压倒在地。又过去两名警察,拉起地上两人。“咔嚓”一声,班宝湖双手拷在锃亮的手铐上。他被押在主席台上站定示众。
一阵掌声过后,身着青色中山装的覃司长站在主席台上开始训话:“孙大总统中山先生大力倡导之三民主义,乃吾党吾国之民主革命纲领。以三民主义之实施,实现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进而实现国富民强、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诸位,身为法政学校之学生,当以三民主义为指针,听从教诲,努力学习……”
“法政学校,所教所学,当以民用为根本!但是,学校都教了什么呢?专讲为官之道!不讲新政良策!不考虑国家大计!这难道是学校教育之根本吗?”班宝湖的大声喊话打断了覃司长的训话。一名警察走了过去,将毛巾塞入班宝湖嘴巴里……
覃司长的训话结束了。“学生嘛,当以教育为主。请警察马上给刚才那位被拷的学生打开手铐。警局,以及校方,均不再为难他……”覃司长最后大声喊道。一名警察走了过去,为班宝湖打开手铐,取下毛巾。
在学生们响亮的“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欢呼声中,官员及警察登车离去。
班宝湖被带到校长办公室接受问话。“班宝湖,你,你,到底想干啥?”校长质问道。“校长先生,我不想干啥。就想同覃司长讨论一下,学校教育之根本。帝制已被废除,民国也已经成立了十年。可是,如今之法政学校,不仅校服为旧时衫,而且在教学中,专讲为官之道,不讲新政良策,不考虑国家大计……”班宝湖说道。
“哦!这么说来,你是不想做官啰?”校长问道。
班宝湖站了起来,用力跺了几脚,大声喊道:“我原本不是为做官而来,是想学些知识,以造福社会……”说完他便走了出来。坐在办公桌后边的校长,睁圆双眼望着班宝湖的背影,不再言语。
就这样,已经就读了五个学期的班宝湖,与法政学校决裂了,主动辍学,回到了葫芦大地。
班宝湖在梁荣强家里住了一夜。次日,怀揣着梁恩天借给的钱,背着大米,班宝湖骑着马离开了。他在葫芦街上买了锅头之后,来到仙湖岸边的关公古庙住了下来。
眼看着春节就要到了。军用吉普车搭载着苏树峰回到了葫芦街,将詹诚武的要对尚欠军费的农户继续收费的口令带了回来。于是,从苏树峰离去后的次日起,韦克武又忙碌起来了,天天带着几名士兵,坐着马车,奔驰在葫芦大地上的大小道路上。荷枪实弹的他们深入农户家里,催收军费……
班宝湖与梁荣强也忙了起来。早出晚归的他俩天天骑着马,走村串屯,深入农户……
军费被抢是发生在那一天圩日。
那天下午。葫芦街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葫芦仓保障所大门前小广场上,先是聚集了几十人。在大门岗亭里站岗的那名哨兵起初以为是农人们自发聚集来聊天而已,没在意。不料,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纳闷的他才走出岗亭,“咚咚咚……”的锣鼓声便响了起来,他循声望去,只见在与保障所大门上的戏台上,梁荣强正在敲着鼓。广场上的人便都将目光投向戏台。一会,鼓声停了。“打倒粤军!”“抵制军费!”站在戏台上的梁荣强振臂高呼。戏台下的人也振臂高呼。一只只拳头高举着。一声声口号响亮着。阳光明媚。
院子大门外的巨大动静吸引了驻守在保障所库房的两名士兵。他俩背着长枪走了出来,站在大门处看热闹。
“砰!砰!”突然,两声凄厉的枪声响起。那一声声响亮口号声瞬间没了。广场上的人们顿时乱了起来,都在踊挤着。“你怎么踩了我?”“哎哟!疼!”“快跑!”“粤军开枪了!”“粤军杀人啦!”在七嘴八舌的喊叫声中,人们朝各个方向挤来挤去,不断有人跌倒在地。场面混乱极了。突然,几声马嘶响起,一匹快马飞速闯入保障所。马背上驮着一彪形大汉。一身黑衣黑裤的他,头戴黑布面罩,身背一杆长枪,腰挂一把大斧。快马在后院库房外停下。彪形大汉掏出斧头,砸了库房门上挂锁之后,打开门,进了库房。很快,彪形大汉从库房出来了。他后背多了只鼓鼓的长布包袱。他跃身上马。不一会,快马象风一般飞速奔出院子大门去。“砰……”大门处的三名士兵端起长枪,朝飞奔的马射击。但是,没射中。
韦克武及几名士兵坐着马车在黄昏时回到保障所,惊悉库房里的军费一些金条与银锭被蒙面汉子抢去,他不敢怠慢,马上带上四名士兵,坐上马车,冲出大门,驰过仙湖石拱桥,绝尘而去。
吉普车与卡车在夜深时分轰隆隆地驶进葫芦仓保障所院子里。一个个士兵跳下卡车。詹诚武与苏树峰从吉普车下来。他俩又回来了。
韦克武将军费被抢去的消息带到了城府街。“反了!刁民!”詹诚武大喊一声之后,他吩咐韦克武道:“你留在这里,作为指挥官,负责指挥留在这儿的士兵。”说完,他与苏树峰便登上吉普车,连夜赶回葫芦街。
…………
天刚蒙蒙亮。一辆马车冲入葫芦仓保障所里停了下来。梁荣强被两名身背长枪的士兵架着左右臂下了马车。他双手被麻绳反绑在身后。
审讯室里。詹诚武与苏树峰坐在桌子后边。桌子前边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梁荣强。他双手被麻绳绑在椅子扶手上。“梁荣强,赶快交代,同伙是谁?”詹诚武连问几声。梁荣强没有回声。苏树峰站了起来,走到梁荣强面前,掏出腰间挂着的手枪,“咔嚓”一声上了膛,朝着地板开了一枪之后,将枪口抵在梁荣强额头上,说道:“我数三下,你再不交代的话,我一枪崩了你!一!”苏树峰不再出声。梁荣强面目瞬间苍白起来。
“二!”
“我交代……我……交……代……”梁荣强浑身颤抖地交代称:同伙是班宝湖。前些日子,他俩走村串屯地鼓动农人们,在约定时间来到葫芦街上,聚集后喊口号问军方示威,目的是想让军方不再强征军费。
“仅仅是示威吗?”苏树峰收起了手枪,问道。“是的。他同我就是这么讲的,示威而已。”梁荣强答道。
吉普车与卡车,风掣电驰地来到仙湖岸边的关帝庙。可是,哪里还有班宝湖的身影?
两辆军车在班社国家院子外停了下来。军人跳下车来。不一会,面目表情的班社国、梁菊如、班宝选三人,在院子大门外垂手而立。一个个身背长枪的士兵包围着。站在他仨面前的是詹诚武与苏树峰。“如发现班宝湖而不报,或者窝藏之,以军法处置!听清了没?”苏树峰喊道。“听清啦。”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响在屋里。挂着的马灯在发出昏黄的光。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面容枯瘦的老汉。他是梁恩天的父亲梁浩广。七十岁的他已经病得躺在床上大半年了。“长孙荣强就……这么……被军队……抓……抓走了?”梁浩广止住咳嗽,问道。“是的。被军方抓走啦。”坐在床前的梁恩天答道。
“家……家……门不……不幸……不幸……呀。咳……咳……”梁浩广咳嗽几声,又说道,“我……我……本来想……想……建好了……观……观音……阁,供奉了……送子……送子观音……长……长孙……长孙媳……能生……生育……不料,如今……如今……长孙……竟然被……被抓……了……咳……咳……”
梁荣立回到了葫芦仓。不明就里的他将班宝湖的消息带了回来。这消息,让他的父亲梁恩天看到了希望。几天前,军人们来到家里。詹诚武告诉他说,如果能检举班宝湖藏匿地点,并让军队抓获的,那么,梁荣强将有可能获得释放或者从轻减轻处理。
梁荣立是在那天黄昏回到家里的。家人及仆人们还未得及向他透露他哥哥的去向,他在晚餐席上便无意之间说出了班宝湖的踪影。他说道:“我在县城遇见了班宝湖……”他说,班宝湖讲了,他被父亲赶出家门后,他就在县城里流浪。
梁恩天在次日一大早独自赶着马车来到保障所。一个计谋,在詹诚武、苏树峰、梁恩天三人言语之间形成了。一张由军队暗中编织而成的大网,悄悄地撒开了。
晚饭席间,梁恩天交代梁荣立道:“班宝湖目前在县城流浪,身上也没带多少钱。这样子,明天你带些钱,到县城去给他。”梁荣立不加思索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梁荣立赶着马车离家而去。马车才刚刚驶上狼山西麓道路长坡上,后方便有一辆马车远远跟上。可是,他却没有注意到。
梁荣立在县城北门外的夫子庙找到了班宝湖。两人寒喧一番之后,就赶到县城里一家酒楼共进午餐。席间,班宝湖问起梁荣强的消息,梁荣立说道:“我回家有好几天了,都没能见到大哥。父亲说,大哥去南宁了,去定购观音塑像。”梁荣立还对班宝湖说,父亲惦记着有家而不能归的他四处流浪的艰难,所以现在资助他一些钱。言语之间,梁荣立将钱递了过去。“哎呀。我还有钱呀。”班宝湖推脱道。“你先收下吧。你不收下,我回去,该如何向父亲交差?你,天天要吃饭,还要喂养马,哪一样不要花钱?对了,就当是父亲出借钱给你的……”梁荣立说道。班宝湖只好收下了钱。饭毕,两人话别后各自离去。
凌晨夜光下的夫子庙,一片寂静。几条黑影悄悄摸进庙里。躺在孔夫子塑像前贡桌上的班宝湖,睡梦中只觉到额头一凉,便醒了过来,抬起右手正要摸上额头。“不准动!”一声喊道让他的右手悬在空中。原来,苏树峰早已将手枪枪口顶在班宝湖额头上。就这样,身着便装的几名军人抓住了班宝湖,并马上将他投入县警察局的牢房中。
詹诚武闻讯赶到县城,住进了县公署。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在知县办公室里,坐在办公桌后的他面见梁恩天。梁恩天站在桌前,从身上背包里掏出两根金条,放在桌上之后,垂手而立,说道:“在我的检举之下,贵军抓住了班宝湖。那么,贵军也该兑现之前的承诺了,释放我长子……”“哦!你长子……”詹诚武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话,看了看梁恩天,又看了桌上的金条,才将目光投向坐于桌前的苏树峰,继续说道:“苏营副,你来告诉恩天老爷吧。”
“梁老爷,之前,本营是有过这个承诺。可是,不知怎么地,陈炯明司令知道了本案,昨天他从邕城打来电话说了,班宝湖与梁荣强,不仅率众滋事,抵制军费,还公然窜入保障所,于光天化日之下劫走了库房里的军费,影响极大,所以,他命令本营要尽快押送案犯至司令部……”苏树峰说道。梁恩天目瞪口呆。
马灯照耀下的屋内,一片明亮。两根金条,在办公桌上黄澄澄地亮着。国军军徽,在詹诚武与苏树峰的额头上方闪出白亮光芒。
注①公旺:壮语音译,意为“癫佬”。系当地壮家妇女对自已丈夫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