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里,盆地上,金黄亮。微风过,金浪滚,稻谷香。水稻收获的时节到了。人们忙了起来。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满是头戴竹笠帽的劳作人。有人在弯下腰来挥动着镰刀收割,一束束稻穗摆在他们身后。有人在挑着稻穗,从田间匆匆走过。有人在打谷机前,一边脚踩打谷机一边手持一把把稻穗往机子上打去,机子下方堆起了谷堆……
在这个时节里,作为盆地上田地最多的大户土豪梁恩天,一如往年一样,一手打着伞、一手摇着鹅毛扇奔波于稻田间。他忙着同佃户估算产量,以便将一年来的地租粮的数额商定下来,好让佃户在晒干谷子之后交给他。步步紧跟在他身后的特武满脸汗水,头上戴戴竹笠帽,手里持着厚厚的账册;身背一只大布袋,一把大算盘从袋口露了小半截出来。
就在梁恩天在稻田间忙碌的时候,李清亮和梁明汉坐着保障所新购入的马车来到了他的家中,在堂屋里见到了詹娇丽。面对询问,詹娇丽答复称,一是对于那天家公带人绑她回家之事,她不予追究了;二是关于她娘家那头猪,既然他大哥要求归还,那么就应予折价归还。在对詹娇丽录完了笔录之后,梁明汉随意同她聊了起来:“听说前几天你独上狼山,住了几个日夜?你胆子真大呀,你就不怕……”詹娇丽说道:“我怕什么?在岩洞里,有副棺材被打开来,尸体也被烧了……我看见了,我才不怕。”詹娇丽说。“有这事?”李清亮惊问。“有。”
辞别了詹娇丽,李清亮、梁明汉坐着马车一路疾驶来到了狼山。在南面山腰上的岩洞里,果真发现正如詹娇丽所言:一副火烧过的骨骸,七零八落地散落在一地灰烬上。一具打开了棺盖的棺材,摆在一旁。梁明汉走在周围,低头查看着。“看!一把烟枪。”梁明汉突然大呼一声。李清亮闻讯走过来。两人弯下腰来,仔细端详。梁明汉捡起烟枪,又大喊一声:“看!‘恩天’!”原来那把铜制烟枪上刻有“恩天”二字。梁明汉用报纸包住烟枪,带回了马车上。
从狼山上下来,两人驱车又来到了敢马屯。在夜灯初上之时,在梁恩天家的堂屋里,面对梁恩天,李清亮有意不再称之为先生,而是黑是面孔,说道:“梁恩天,未经猪主人之同意,你擅自扛走了猪。今猪主人詹民贵告至本所,本所不得不理之。本所现责令你三日内归还该猪。”不料,梁恩天却面露难色,说道:“那猪已不存在了。次日就病死了。”“既然猪已死,那么理应由你作价归还。”梁明汉说道。“那价钱几何?”梁恩天问道。“你自己同猪主人协商而定吧。”李清亮说道。此猪果真可以赔得回去吗?李清亮与梁恩天那时候以为可以。后来他们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至于在狼山上岩洞里捡到刻有“恩天”两字烟枪一事,李清亮和梁明汉此时并没有对梁恩天提及,因为他俩心里早已经另有打算。
次日,梁恩天坐着特武驾驶着的马车来到了清白村一冬屯。马车在古塔前停下来。他刚下车,就见到了詹民贵。他将一只大信封递了过去,说道:“民贵啊,前些天我带人来,扛走了你家大猪。现在作价赔给你。”詹民贵接了过来,没有说话,转身却将信封扔入马车里,大声喊道:“我不要你的钱!就要你放着鞭炮,将那头猪,再扛回来!”言毕,他迅速跑开去。梁恩天呆若木鸡。
之后几日,李清亮和梁明汉的身影不断地出现在马山村各屯。他俩不分昼夜地进屋访问,以及在田间地头找人谈话,悄悄进行明查暗访。在寻访不少知情人之后,他俩终于查清了梁恩天组织他人撬坟开棺焚尸之事:
梁恩天派出特武等人到狼山、马山上到处查找。后在狼山上南面山腰上岩洞里找见一只棺材长坟。于是,在保障所里摆道场而让班社国去往苍天的那一天中午时分,梁恩天躺在竹木躺椅上,被四个汉子抬上狼山。在那岩洞里,在特武等人的带领下,他走到一座坟茔前。坟上方处是一条条一根根往下垂挂着的钟乳石。奇形怪状的钟乳石表面湿漉漉地渗着水,一滴滴水珠而往下滴落,掉在坟头上,这样就使得整座坟茔湿漉漉的。梁恩天说道:“经年累月地浸于水中,此坟早已是旱魃安身之家了。”躺椅被抬了过来,放在坟茔前方。梁恩躺在躺椅上,手拿一根铜制枪烟,吸着烟。烟雾缭绕在他面前。烟雾之间,他手指着长坟,说道:“旱魃不除,葫芦盆地何来之风调雨顺?若无风调雨顺,何来之庄稼丰收?挖开它!”于是,特武等人就手持锄头、沙耙,往坟上挖着。一会,一只湿漉漉的棺材从泥土中露了出来。“撬开棺盖!”梁恩天喊道。特武等人手中锄头、沙耙对着棺身与棺盖的缝隙,手上用力撬着,随着一阵阵“咯嚓、咯嚓”声响,棺盖被掀飞到一边去了。湿漉漉的棺材里躺着一具老汉尸体,全身裹着一层层白毛,双眼圆睁,嘴巴紧闭。特武等人惊讶得一时无语,也无动作。梁恩天起身离开躺椅,走了过来。他指着棺材中尸体,说道:“此尸已变旱魃,将盆地上水汽都吸尽了!”在他起身的时候,手里的那把烟枪掉落地上。
按照梁恩天的吩嘱,特武等人从岩洞外找来了树枝与干草,堆放在岩洞口。一会,尸体被抬到树枝干草堆上。“旱魃,旱魃,作虐凶,食水汽,大旱至。是可忍?孰不可忍!”梁恩天站在一旁,嘴里大喊道。随后,他划着火柴,往前一扔。火苗烧着了。随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火苗愈发大了,一股股黑烟升腾在岩洞上空。
在火光映照之中,梁恩天绕着火堆边走边唱:
“天灵灵,地灵灵,跪过苍天将地拜。
葫芦大地有鬼怪,水浇长坟旱魃出,
吸光水汽大旱至,赤日炎炎似火烧。
如今点火除旱魃,大鬼小神莫挡道,
水汽重回盆地上,葫芦风调又雨顺……
在获取了特武等证人书面证言之后,李清亮与梁明汉才同梁恩天对质。对质是在梁恩天家堂屋中进行的。天尚未亮透,李清亮与梁明汉就来到了梁恩天家屋门外守候。当特武将第一进院子大门打开时,李清亮跃到门前,喊道:“哟!来得正巧!”李清亮将李清亮与梁明汉引至堂屋坐下后,匆忙离去。一会,在特武引领下,梁恩天来到堂屋里,坐上了主位那把太师椅上。“恩天先生,前段日子,您是否带了特武等人,在中午时分,到狼山南岩洞里干了些要紧事?挖坟……”李清亮问道。“是有这回事……”梁恩天丝毫不掩饰地陈述了当日撬坟开棺烧尸的经过,还强调道:“吾之所举,皆为民利也。唯有将旱魃除了,盆地上才能风调雨顺,庄稼才能丰收。吾之所举,有何不妥?前些日子,保障所不也是在狼山北岩洞里摆了道场、洒了狗血,以及童子尿吗?”梁明汉说道:“梁恩天,保障所在狼山北岩洞搞道场、洒狗血,目的只是祈天求雨而已。而你,在狼山南岩洞,挖他人坟,开棺焚尸……两者之举,不可同日而语也,也不具有可比性!”
狼山南部岩洞里有一只坟被他人撬起开棺焚尸了。这一惊人消息,经李清亮、梁明汉有意放风后,迅速传遍了葫芦盆地。不几日,四冬村牛头屯人班世民来到了保障所,称那是他刚去世得几个月的老父亲的坟墓。“你是否要提出控告?”李清亮问道。“要!我要控告!”班世民答道。“那么你可以自己写或者请讼师写好状书后,交于本所。本所收文后,将及时呈转于县公署。”李清亮说道。
半个月后,李清亮没有等到班世民递交的诉状书,而是等来了县公署承审员张辉。一大早,县公署的马车在保障所里一停下,从车下下来的张辉夹着公文包走进了办公室,掏出盖有县公署印章的公函给了李清亮,说道:“经知县李廷章同意,县公署已受理原告人班世民提起之状告被告人梁恩天发掘他人坟冢开棺焚尸刑事自诉暨民事案。今卑职县承审员张辉,依法向贵所调取本案侦查卷宗,还望贵所立即办妥。”李清亮转身从公文柜中掏出卷宗交给张辉。两人办了交接手续。
这天,盆地上稻田里的稻谷终于收割完毕了。在一块块田地上,呈现着一丛丛短短的稻根杆子,以及一堆堆的稻草。谷子,晒满了田地间的一块块晒场。一个个稻草人守立在晒场上。那些胆大的一只只麻雀,落在晒场上啄食谷子。守谷人走了过来,扬起长竹杆,嘴里边“嘿嘿”“哼哼”地叫喊着。麻雀便“扑扑”地飞翔着,盘旋在晒场上空。知了在“吱吱呀呀”地鸣唱着。
在敢马屯前的晒场上,梁恩天坐在大伞下的躺椅上,喝着茶。坐在他身边椅子上的特武,在侍候他茶水之间,时不时手持长竹杆,跑开去驱赶那些落在晒场上的麻雀。这时候,一辆马车奔驰到梁恩天身边,停下,李清亮和梁明汉跳下车来。两人围住梁恩天。李清亮从腋下夹着的黄色牛皮包里掏出几张纸,递给梁恩天,说道:“梁恩天,受县公署之委托,本保障所现在向你送达原告人班世民状告被告人梁恩天掘坟开棺焚尸一案之送达应诉通知书。请你签名接收。”梁恩天在纸上签了名,接过材料,看了起来。梁明汉说道:“梁恩天,你今被控告至县公署了。弄不好,这回你有可能被关几年。你,还是抓紧时间到县城去请个讼师吧。案件不日将开庭审理……”
这天,案子终于在县公署里开庭审理了。“叭!”坐在审判桌上的知县李廷章将惊堂木拍打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这时候,原告人、被告人突然双双离开各自席位,迅速走到法庭中间,面对国徽以及审判桌跪了下来。“叭!”又是一声巨响,李廷章再次将惊堂木狠狠地拍打在审判桌上。正在跪拜起伏的原告人、被告人瞬间就惊呆了,呆立不动地保持着在惊堂木再次敲响时各自身体的样子:原告人的头与双手正紧紧贴在地上;被告人的头与双手已脱离地面,头,以及手都在仰着。原来是原告人、被告人被再次响起的惊堂木响声搅得心中六神无主,从而罔知所措了。不过,仅仅过了一会,他俩心中就已然有神并且知之所措了,于是双双很快地起身回来坐好。因为他俩听见李廷章这么说:“请原告人、被告人回到各自席位上坐好。如今,乃三民主义光芒普照之民国时代也,帝国不存在了,也无皇帝了,故无需当庭下跪了。”这时候,旁听席上吱吱喳喳的议论起来:“啊!民国官府开庭审案,无须下跪叩首了。”“是的呀。汉子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叭!叭!叭!”三声惊堂木敲击声过后,李廷章大声喊道:“肃静!肃静!旁听者不得再讲话!”
身着唐装短衫的班世民,孤零零地坐在原告人席位上。他说:“被告人梁恩天不仅拉挖掘了吾先父大人班员群之坟茔,还撬开棺材,将尸体扛出棺材来,架在柴火堆上焚烧,所以应当依法处予刑罚,并赔偿经济损失三千元。朗朗乾坤,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身着淡青色丝绸长衫的梁恩天,同他的讼师李德光坐于被告人席位上。尖腮的李德光顶着颗油光可鉴的大光头,鼻梁上架了副金边眼镜,明晃晃的镜片后边是在三角眼眶内滴溜溜转着的两只小眼睛。李德光为梁恩天当庭辩护道:“首先,本方要告知原告人,以及提示知县大人的是----当今世界,确实是没有王法了的!何为王法?王法王法,乃皇帝家之法也。知县大人方才所言严重极是!吾当以高度认同之。当今世界,乃三民主义光芒普照之民国时代也,大清帝国不存在了,也没有皇帝了,何来之王法?本案不能依据王法处之,当据中华民国之法断之。”
李廷章说道:“本官已经听清楚被告人所言之意,本案不依王法处之,当据中华民国之法断之。请被告人一方继续发表意见。”一身黑色长衫的李德光站了起来,说道:“一是罪刑法定,国法并未规定被告人本案中之举为何罪,故依法不应对其处刑;二是被告人乃出于为民祈天求雨之心而作本案,且于焚尸当夜,葫芦盆地上也已普降暴雨。既然甘霖布德泽,万物生光辉了,那么,法庭应酌情免除处罚。国徽在上!还望知县大人依据国法而明断之!”
李廷章当庭宣读了证人詹娇丽的证言。他说:“本案之最初根源在于证人詹娇丽之证言。在葫芦仓保障所收集并制作的《证人证言笔录》中,她讲了,她因与丈夫生活琐事心生芥蒂,而带干粮上狼山住了几个昼夜,于南面山腰处岩洞中发现一只棺材被打开来,一旁散布有被火焚烧过之人体骨骸。请各方对此证言发表质证意见。”原、被告人双方均称无异议。接着,李廷章又宣读了证人特武的证言:“证人特武是被告人梁恩天家中佣人。其证实:老爷梁恩天以为葫芦盆地大旱乃有攻葬于狼山岩洞所致,故指派其登狼山入岩洞探寻之。后其在南面山腰处岩洞中发现一棺材长坟,遂报于老爷。老爷后带其等人,到岩洞中掘坟开棺,尔后焚尸……”
李廷章从审判桌下拿出一杆铜制烟枪,举了起来,说道:“下面出示物证烟枪一杆。此烟枪,乃葫芦仓保障所乡约李清亮、梁明汉在听取证人詹娇丽之证言后,在焚尸现场拾获。其上雕刻有‘恩天’二字。证人詹娇丽、特武辨认曰此乃梁恩天所用之物。被告人梁恩天,此烟枪是你的吗?”梁恩天答道:“是的。”
…………
庭审是在中午时结束的。李廷章在宣布结束时说道:“控、辩双方之言,本官已知悉,并已由书记员记录在案。本案将另择日判决之。休庭!”
庭审结束后,走出县公署大门的梁荣强,手提一只竹木小箱子,坐上一辆黄包车,匆忙离去。班世民走出县公署大门的时候,李德光快步闯到他面前,说道:“原告人,你与被告人之间,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看,你能否撤回刑事控告部分?至于民事部分嘛,好说,好商量。恩天老爷有的是钱……”班世民盯着李德光,一会后,“呸”的一声,一口痰吐落在地上,转身快步走开了。“哎呀呀!还望班兄三思再三思呀!你!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德光喊道。
在由特武驾着的马车出了南城门来到武海码头的时候,身着亮丽长衫的梁荣强正在码头上坐着。梁恩天从车上下来,问道:“特强,你要去哪里?不同我去灵水湖同讼师共进午餐了吗?”梁荣强答道:“我不去灵水湖了。我要搭乘客船,经隆安县,下扬美古镇,抵达邕城……”“你要去邕城南宁古几麻嘛(注①)?”就在父子俩言语对话之间,从江河对岸来的渡船已靠岸。待船上人马下船后,特武将马车驶上了船。梁荣强还在坐着……
马车很快驶到了拥有雅称“龙津吐碧”的灵水湖。特武、梁恩天、李德光三人从马车上下来,上了湖东北岸上的灵水酒楼二楼。此时的酒楼里,食客甚多,熙熙攘攘,谈话声猜码声碰杯声声声入耳。三人进了靠南包厢。李德光站在窗前,往南俯瞰,虽无洞庭壮阔之势、却有西湖娴静之美的一涨碧水,便映入了眼帘:
湖面宽阔,形似葫芦状,底北嘴面;水面南北长一里多,东西最宽处有半里长。湖底平坦,多岩石。岸边浅底,湖水清澈,玉白岩石及翠绿水草清晰可见,鱼儿虾儿翔游其中。湖里群泉竟涌。岩岩、亭台、绿树、蓝天倒映水中。湖边曲径周绕,沿岸花树葱茏,亭榭掩映,怪石嶙峋,鸟儿啁啾……见此美景,又想起刚刚庭审结束的案子,李德光便心旷神怡起来了。
位于县城西南郊两公里处的灵水湖,又名灵源、灵湖、灵犀水。《大清一统志》载:“明武县昔有灵神出岸,顶有光彩,故以灵名。”湖水常年恒温二十二摄氏度,故冬暖夏凉。湖水南流,汇入发源于大明山的香山河,形成更宽广的明武江,一路蜒蜿奔流西去……
三人围着一桌丰盛菜肴吃了起来。酒过三巡之后,梁恩天吩咐道:“特武,下楼去,将马喂饱。我们准备回去了。”在特武离去后,李德光说道:“恩天兄,回去之后,要千方百计地软硬兼措,让班世民撤诉。必要时,由我出面找他。”“好的。我再想办法。”梁恩天说道。李德光将手伸了过去,说道:“五条‘黄鱼’,带来了吧?无这鱼,不好办事呀。还望兄台海涵呀。”梁恩天将一只白布袋递了过来。李德光接了过来,打开袋口,往里一瞥,见到五根黄澄澄的金条,便两眼放光,一丝微笑漾在面孔上,说道:“兄台如此爽快。官司之事,好说!好说!”梁恩天也微微笑了起来。两人站起身来,紧紧握手……
次日一大早,詹娇丽在打开房门时发现门已被从外面锁上。门板在她使劲摇晃下发出一阵阵的“咣啷啷”声。她大喊道:“开门!开门!快开门!”一会,丫环班秋菊来了,开了窗户上的小孔,递进一只装着水的木盘子,说道:“大少奶奶,这是洗漱用水。请先洗漱。一会之后,我会将早点端过来给您。”詹娇丽闯至窗前,双手接过木盘子,问道:“为什么关我在屋里?”。“我不知道。是老爷吩咐的。你自己问他吧。”班秋菊一边说着一边将窗户小孔关上。
詹娇丽被囚禁于家中的消息是在中元节前一夜传到其娘家人耳中的。带回这消息的是班新春。那一天,她将两条鸭子送回马山村班家屯给娘家人。娘家人告诉她说,邻近的敢马屯土豪梁恩天家中大少奶奶已被囚禁在家中了,据传说原因是她向官府告发家公梁恩天掘坟开棺焚尸。当天夜里,詹民信将这消息讲出来的时候,他父子仨在灯下吃着晚饭。闻听此讯,“叭”的一声,詹民贵放下酒杯,一掌拍在饭桌上,大喊道:“祝达姆蒙!日他妈的梁家人!欺人太甚!”父亲詹诚宝长叹短吁着:“嘘!什么世道……”
次日,中元节。中午。一辆马车疾驶到敢马屯的梁恩天家门前停下,詹民贵、詹民捷、詹民信跳下车来。三人站着。詹民捷“咚咚咚”地敲着鼓。詹民信“咣咣咣”地敲着锣。一会,锣鼓声停。詹民贵大喊道:“梁家人!快快出来!私自囚禁他人!有没有王法?”锣鼓声、大喊声,此起彼落地循环着。詹民贵在大喊大叫的同时,不断地地挥舞着右手中那把柄长达一米多的大斧头。斧头在阳光照耀中闪着光芒。屯里不少人赶来围观。
特武与梁恩天来到了大门前。梁恩天大喊:“年青仔!休得无礼!何以口出狂言?谁私自囚禁他人?”詹民贵挥舞着斧头,喊道:“恩天先生,你,你囚禁我姐了?”“没有的事。”梁恩天答道。“那么我姐在哪儿?我要马上见她!”詹民贵又喊了起来。“这……这……”梁恩天嘴里呢喃着。“你信不信我一扬起手来,斧头就飞了过去?”右手挥舞着长柄斧头的詹民贵在说着话的同时,左手一挥。“咚咚”“咣咣”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梁恩天在与特武低声交谈着。他俩的低语声掩没在喧天响着的锣鼓声中。一会,特武迅速往后进院子里去了。
在特武的引领下,詹娇丽终于走到了前进院子,出现在大门处。此时的她,满脸倦容,身着绿色长裙,右臂上挽挂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碎花色布包袱。“弟弟……”她大喊一声之后便再也讲不出话来,泪水瞬间淌在她脸上。詹民信迅速将锣往马车一扔,转过身来,快速走进门去,拉起詹娇丽左手,说道:“姐,我们回家去。”
在詹民信的牵手引领下,詹娇丽跃上马车车厢。在将鼓、斧头放上车后,詹民贵大喊道:“恩天先生!你扛走我家里的那头大猪!保障所早已经限令你三日内归还!如今,多少个三日过去了,你仍未归还!现在,本爷我,再次限定你三日内,将那头大猪带到我屯里,然后燃放鞭炮,再将猪扛入猪栏中!你!听清楚了吧?如果逾期不归还,哼!哼!我手上的大斧头,可不是吃素的!”言罢,他跳进了车厢。车后门关上了。詹民捷坐上车厢前边马夫座位上,马鞭拍在马屁股上,“叭”的一声响,马车便吱吱嘎嗄地往屯外驶去了……
注①古几麻:壮语音译词,汉语译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