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诚武是在马灯照耀下的县公署饭堂里接收到出兵夜袭桂军宋阿六部的战斗命令的。
那一夜,一辆军用卡车呼呼地驶进夜幕苍茫中的县公署大院,在办公楼前停了下来。车厢上的绿色篷布打开来,一个个身背长枪、头戴钢盔的国军跳下车来,列队站定。身着军官服装的苏树峰从驾驶室副驾驶座下来,对早已站在楼前的一名军人敬了军礼,说道:“李连长,带兵到饭堂吃饭。”“是。”李克民连长上前一步,敬礼,说道。自中秋节期间詹诚武率部攻占灵水县城以后,李克民就被他命令率兵驻守在县城。而詹诚武与苏树峰则带兵离城去追击李静诚及其卫队。
詹诚武说完话就转身步入办公楼,来到二楼的知县办公室门外,喊道:“报告!”
“进来。”随着屋内这声应答,他走了进去,在办公桌前止住脚步,右手一扬,敬了军礼,喊道:“报告营长!鄙人已完成军务!案犯班宝湖、梁荣强已被押至南宁市,移交给司令部军法处了。”
“哎呀!你辛苦了!快坐下。快坐下。”坐在办公桌后的詹诚武站了起来,还了军礼。“不辛苦。”言语之间,两人已经是面对面坐下。一盏马灯亮在桌子上空。一张孙中山巨幅画像挂在詹诚武身后墙上。一副上书“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仍需努力”文字的木头竖牌分挂在画像两侧。“此次去邕,见着陈炯明司令没?”詹诚武问道。“没见到。据说他去梧州了。是军法处潘毅处长同我交接的……”
“潘毅说了啥?”詹诚武问。“他没说啥。据其手下兵说,他是灵水县人。”
夜幕中的县公署饭堂亮如白昼。士兵们在大厅里吃饭。谈话声猜码声充满大厅。詹诚武、苏树峰、李克民三人在小厅里,围着圆桌坐下。桌上摆着几盘菜肴。“李静诚到底溜到哪儿去啦?我派出去的侦查兵至今未能查明……”詹诚武放下酒杯,说道。“这样子呀?几个月过去了,连李静诚踪迹都未能查明呀。我们……我们……营……怎么去完成陈司令交给之追剿下野省长之军务呀?”李克民喝了口酒,望着詹诚武说道。
詹诚武盯视他一会之后,转过目光,望着苏树峰,呵呵笑着说道:“是呀,此军务,该如何完成呀?”苏树峰脸上漾着笑意,看着李克民说道:“李连长操心了……”一头雾水的李克民面目凝重,呢喃道:“还笑?”詹诚武、苏树峰相互对视,并会意一笑。
“报告!”喊声响在小饭厅门外。“进来!”詹诚武应道。一个士兵快步进来,在饭桌旁站定,敬了军礼,喊道:“报告营长!有急电!”“念!”詹诚武说道。士兵双手端起文件夹,打开来,念道:“司令部战令。直属二营詹诚武部:桂军宋阿六率其残部乘三艘船,今由邕溯右江北上,将经停五海码头,特令你部袭击之,活捉之。陈炯明急电于梧州。”詹诚武拿过士兵递过来的文件夹,签了字。
几盏挂在木杆上的马灯照亮五海码头。由江河西岸过来的一艘渡轮停靠在东岸。一辆厢式马车下了渡轮,上了码头。赶车的马夫便扬起手来,将手上马鞭噼噼叭叭地拍打在马脖上,马车就上了河岸,之后奔驰在绕城城墙外道路上。不一会,马车从城东香山江上的渡头木桥上过去。木桥上下浮动在江面上。
马车在县城南郊几公里处的双桥街外的一处独门独院前停了下来。坐在车厢前的车夫梁荣立下了车,走到车后,将车厢后门打开来,说道:“老爸,到了。”身着长衫的梁恩天钻出车厢来,走到大门处,按了门铃。梁荣立的目光越过围墙,只见一幢崭新的两层小别墅屹立在院子里。
“吱呀”一声,院子大门那紧闭的木制门板打开来,戴着金色框边眼镜的李德光站在门里。“李讼师,吾有急事求于你……”未等李德光开言,梁恩天就一边作揖一边说道。“哎呀!原来是兄台恩天先生呀!进来说,进来说。”李德光也一边作揖一边说道,“请问这位是……”梁恩天答道:“此为愚兄之二犬子荣立,就读于桂林市的法政学校,尚有一个学期就毕业啦。如今放寒假回家来啦。”
三人进了一楼大厅。本来大厅里早已亮着一盏马灯,但是,李德光一进屋却又转身将挂着的另外三盏马灯全部点亮。“兄台大驾光临,愚弟寒舍蓬荜增辉呀。”在李德光言语之间,大厅里已是亮如白昼。
三人在实木沙发上坐定,一边喝茶一边谈话。梁恩天在陈述了梁荣强的案件情况后,说道:“李讼师呀,你要想办法呀。”稍作停顿,梁恩天拍了拍梁荣立右肩,说道:“特立,拿出来呀。”梁荣立将挽在右肩上的布背包扯到腹部前边,伸手取出一物,放在茶几上,发出“咣啷”一声响。三人目光投在茶几上,望着那条柱物在灯光中黄澄澄亮着。“李讼师,见面薄礼,小小金条,不成敬意,有请笑纳。日后另有。”梁恩天右手一扬,说道。“好吧。兄台。吾将尽力为之……”李德光说这话那时,他那一副三角小眼睛在金色框边眼镜后边闪闪亮……
夜深沉。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中。在同李德光共进夜宵之后,梁恩天父子俩才告别,踏上归程。他俩赶着马车来到县城南门,却发现城门紧闭。“开门!请开门!我们要进城住宿。”梁荣立站在城门外大声喊道。一名国军在城门上大声应答道:“上方有令,不得开门!”
“我们到码头去,多花钱给船老大,渡江后到灵水湖边住宿吧。那里有旅社。”梁恩天说道。梁荣立坐上车夫座位,手上僵绳一拉,嘴里喊了声“驾”,马车就调转车头,吱吱嘎嘎地住五海码头赶去。不料,马车却在去往江岸的下坡路口处停了下来。梁荣立睁目朝前细看,只见前方路面上横放着绑有铁丝网的三角木架。他心中一惊,又往前细看,又见到两名头戴钢盔的国军站在木架后边,在端着长枪瞄准他。“不得向前!马上离开!”国军喊道。“军爷,怎么回事?封路啦?”梁荣立问道。“军事行动!无可奉告!马上离开!”国军又喊道。
马车又调转车头行驶在夜幕中。
“轰!轰!”巨大的爆炸声突然响起。紧接着,“砰!砰……”的响声传来。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腿奔跑起来。马车疾驶。尘雾飞扬。
“是枪声?快停车!”梁恩天在车厢里大喊一声。梁荣立右手上的缰绳马上往回拉。马车渐行渐慢,最后停了下来。南城门门楼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快下车。躲起来。”梁恩天又喊道。父子俩下了车,躲身在路旁草丛里。
父子俩这时候还不知道,夜幕下的五海码头此时已经成了战场。弹雨横飞在江面上。手榴弹飞入江水中。一束束水花冲天而起。战火映红江面……
詹诚武在电报纸上签完字,说道:“马上回电。”士兵持笔记录。“司令部:战令已收,马上备战。詹诚武电于灵水县城。”詹诚武话音刚落,士兵也记录完了电文,迅速离去。“命令!”詹诚武站了起来。苏树峰、李克民跟着也站了起来。“苏营副,率一百兵力,马上乘车赶到县城西南二十公里处右江武宁码头江边埋伏。一旦发现有三艘船组成的船队要溯江西去的,则武装阻击之。”“是!”苏树峰敬礼而应道。
“命令!李连长,带一百兵力,马上乘车赶到县城东南十五公里处右江双桥码头江边埋伏。发现有三艘船组成的船队溯江而来的,则放之进来,勿扰之。之后,若发现船队调头驶往邕城的,则武力阻击之。”“是!”李克民敬礼而应道。
“命令!詹诚武营长,带一百兵力,火速赶到县城仙湖江五海码头隐蔽埋伏,相机作战。”詹诚武最后喊道。
很快,夜光中的县公署大院一片繁忙,人来人往,嘈杂声鼎沸,人语声脚步声汽车轰鸣声物体撞击声,声声不息。一箱箱弹药,一门门迫击炮,被搬上军用卡车。头戴钢盔的一名名国军背着长枪,纷纷跃上卡车车厢。一会,三辆卡车与一辆吉普车相继驶出院子大门去。
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跟随詹诚武步行赶到五海码头之后,分成两队,分别埋伏在仙湖江东、西两岸上草丛中。这时候,梁恩天父子俩赶着马车从葫芦街来到了五海码头西岸。码头尚未被警戒,所以他俩得以赶着马车上了渡轮,渡过江去,上了东岸就赶去拜访李德光。
在辞别李德光之后,父子俩赶着马车驶近五海码头东岸时,码头已经被警戒了。站岗的两名国军拦住马车,并责令马上离开。他俩只好纳闷地调转车头。他俩在南城门外听到枪声的时候,由詹诚武指挥的战斗,正在五海码头打响。我们葫芦小学校长梁旺湖的长子梁海死在这场战斗中。
“双桥报告!双桥报告!目标三舟,已驶入!目标三舟,已驶入!”在江河东岸上的一名士兵背上的电台里传出这话。詹诚武急忙抓起话筒,说道:“灵水收悉。灵水收悉。”“明白。明白。”对方应答道。“吱!”一发信号弹腾空而起,闪光在五海码头上。很快,江河东、西两岸上去往公路的上坡路口处,马上被木头三角架拦住。两名国军身背长枪守住。
夜深人静。雾霭弥漫的江面上驶来了三艘船。前头和后头分别是木制大船。中间的是一艘铁制内河兵舰。一面国军军旗飘扬在舰顶桅杆上。一枚国军军徽闪亮在舰体上。三艘船只在五海码头东岸江面上熄了火。东岸码头上,稀稀拉拉地亮着几盏马灯。西岸码头,不再亮灯。虫鸣声回荡。
兵舰上的大厅里亮着电灯。叮叮咚咚的琴声和着依依呀呀的粤曲歌声,从舰上飘了出来。詹诚武拿起望远镜,凑在眼前。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越过船窗,只见灯光下坐着一名身着绿色旗袍的容貌绝美的艳丽少妇,在一边弹着扬琴一边唱着粤曲。詹诚武悄悄站起身来,不断地移动身子来调整视野角度,以期看清少妇面前坐着的那人。可是,他只是看到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男人背影而已。“真想不到呀,宋阿六闲情雅趣大了去呀,逃亡途中,竟然还带着戏子……”他呢喃一声。
七日蒲芦塞,时时醉梦间。
蹉跎望青眼,憔悴为红颜。
短睡经昏晓,清阴换暖寒。
康铺池畔路,独立恨无端。
…………
婉转的粤曲歌声中透出淡淡的哀愁。伏身在岸上草丛里的詹诚武听闻这歌声,心头一软,想起了心事:此时此刻,梁冬梅在干啥?在南宁高中校园里给学生上晚课?在南宁朝阳街上逛夜市?在校里屋内看书写字?
夜更深了。扬琴声与歌声没了。黑了灯,兵舰与木船上大部分人都已入睡。一盏电灯在兵舰桅杆上亮着。舰上探照灯不断地扫来扫去亮在夜空中。舰顶上站着一名身背长枪的哨兵,睁着警惕的目光四处张望。突然,探照灯光亮之中一道反光亮起。哨兵知道那是望远镜的反光。“口令?”哨兵心头一紧,喊了起来。
“打!”伏着身子在端着望远镜眺望的詹诚武一声令下,“砰”的一声,在他身边伏着的一名士兵手中长枪开了一枪,“砰”的一声,那哨兵应声倒下。紧接着,“砰砰……”枪声不断,东、西两岸上射出一发发子弹,击打在铁舰上叮叮当当响着。“轰轰……”爆炸声不止,一枚枚手榴弹与迫击炮弹,爆炸在江水中,击起一束束水花。冲天而起的水花瞬间就掉落在铁舰与木船上。“呜呜……”兵舰上警笛鸣响。兵舰上与木船上,一杆杆枪伸了出来,砰砰地朝岸上射击。兵舰上的大炮炮口对准了东岸,开了一炮又一炮。
夜幕下的兵舰陷入了枪林弹雨之中。突然,一条长衫黑影跳到船头甲板上,手持长筒喇叭在喊着话。他的话语声淹没在枪声中。一束水花从船头江面上窜起。掉落的水花浇在那黑影上。一条黑影飞扑过去,那长衫扑倒下来。兵舰后方的木船“扑扑扑”地发动起来,正在掉头。“轰……”几枚炮弹在那艘木船上爆炸。一会,船体上用作防护的竹木和麻袋燃烧起来。火光映红了江面。“啊!”“啊……”兵舰上木船上,不时传来有人中弹的惨叫声。
“江上各人听着,你们已被包围!赶紧投降!赶紧投降!”詹诚武手持长筒喇叭往江面上喊话。一会,兵舰上警笛不再鸣响,取而代之的是喊声“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从兵舰上喇叭里传出的这喊声,在夜空中响亮地反复响着。一面白旗,挂在兵舰炮口上。
双方停止了交火。“江上各人听着,船舰靠岸,放下武器,举手上岸!”詹诚武喊道。
码头上,一个个端着长枪的国军在警戒。头戴钢盔的詹诚武手持手枪,站在前方迎接投降者。一个个身着国军军服的军人从船上舰上下来,举着双手走上码头来。兵舰上下来了一名国军军官,走上前来。詹诚武目视着他,两眼渐渐睁大起来。“詹诚武!”那军官大喊一声,“你怎么打本营?”“陈雄相!”詹诚武喊道,“怎么?你不是直属三营营长啦?”“哎呀。早不是啦。我被调任省长警卫营参谋长了。”陈雄相说道。
“这位是省长马君武!这位是马省长爱妾彭文蟾。”陈雄相伸开右掌,往身后扬着。詹诚武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身着黑色长衫的中年汉子与一个身着绿色旗袍的少妇在相互挽扶着向他走来。在战斗前,在兵舰上身着旗袍为马君武弹扬琴唱粤曲的少妇是他的爱妾彭文蟾。接着,陈雄相将马君武身后的那名军官介绍给詹诚武:“这位是省长卫队营营长李流江。”詹诚武目噔口呆,一时无语。
马君武在詹诚武面前站定,两眼紧盯着他,大声质问道:“哼!你真有种!胆敢袭击本省长?报上番号名号来!”詹诚武扬手敬了军礼,说道:“卑职乃粤军陈炯明部之司令部直属二营营长詹诚武。在奉陈司令之令战斗。”李流江走上前,朝前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余下三指收拢着,扮成手枪状,指向詹诚武头脑,大喊一声:“砰!”詹诚武又是目噔口呆,不开言。
“又是陈炯明?哼!我要到孙大总统那里告状去!”马君武说道。
马君武等投降者连夜被押回县公署。潜伏在路边草丛里的梁恩天、梁荣立目睹了这一干人马步行进了南城门。
次日早晨,陈雄相被两名士兵押送至二楼知县办公室,见到了早已守候在此处的詹诚武、苏树峰。他们三人是就读云南讲武学堂时期的同学。
陈雄相刚坐下,詹诚武便问道:“陈营,说说吧,你是怎么调至省长警卫营的?”
“哎!”陈雄相叹了一声,说道,“说来话长。在一个多月前的那天深夜,我率领一百五十名士兵包围省长公署,开了几枪……”
夜幕下的省长公署大门紧闭,一片寂静。门外岗亭里站着一个哨兵。一名国军悄悄匍匐逼近岗亭。突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身而起窜入岗亭,扑在哨兵身后。他右手臂一伸一弯,就卡在哨兵前脖上。在哨兵目瞪口呆之间,他左手又一扬,哨兵嘴巴已被毛巾塞住。
几张梯子架在围墙上。一个个国军爬了上去。不一会,围墙上屋顶上全是兵。一杆杆步枪与机关枪架了出来,枪口对着院子。站在大门外的陈雄相掏出手枪来,朝天开了一枪。紧接着,“砰……”一阵激烈的枪声划破夜空。枪声很快就止住。“缴枪!”“缴枪!”“枪械全扔出来!”喊声不息。
枪声惊醒了马君武。灯光中,他刚起床披衣,屋门急促地响起“啪……”声。门外有人大喊道:“马省长!马省长……”右手撑着手杖的他才打开门,卫队营长李流江闯了进来,说道:“马省长,粤军包围了公署,要收缴我们的枪!”“缴枪?陈炯明又要搞什么名堂?”马君武右手上的手杖狠狠地连敲地面几下,喊道,“我还是省长吗?拼了!马上开枪!还击!”
“马省长,你看……”李流江转过身去,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右手朝屋外扬起。马君武目光望去,依稀见到月光下的围墙上趴满了持枪的兵,几支机枪对着院内。“拼不得。拼不得!我们卫队才有几十杆枪,如何拼得过上粤军上百杆枪?而且,他们又是早有预谋,早就拉栓上膛好了的……马省长,三思呀。慎重呀……”李流江劝说道。
“李队长,先缴枪吧。”马君武说道。“好吧。”李流江说完这话,从身上掏出哨子,吹了起来。哨声一停,他大声喊道:“卫队!卫队!全体都有!全体都有!马上把枪支!扔出去!扔出去!”
一支支枪,从屋里扔了出来,掉落在院子里,“噼哩吧拉”的响着。院子大门一打开,一队士兵迅速冲进来,捡起地上枪支背在身上……
“收队!”陈雄相大喊一声。一个个兵从墙上屋上爬了下来。粤军离去了。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省长公署。陈炯明带着两卡车荷枪实弹的国军来了。
这天清晨,刚刚睡醒的陈炯明,闻听了陈雄相已经于夜间全部解除了马君武省长卫兵营武装力量的消息,急忙登上军用吉普车。在两辆载满荷枪实弹士兵的军用卡车一前一后护送下,吉普车驶出耀武上将军府,风掣电驰驶过街头,往民权路上的省长公署赶来。车门上画着国军军徽的军车呼啸而来,停在省署大门前。头戴钢盔的一个个国军从敞篷卡车上跳了下来,持着长枪,分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在街头上。然后,一个身着黑色长衫、身材魏梧的大汉从吉普车上下来。晨光中,只见他:嘴巴上蓄着八字黑须;头上留着短发;炯炯有神的双目中透露出冷光。他就是定威将军陈炯明。
十五年前毕业于广东法政学堂、并于毕业次年加入同盟会的陈炯明,如今已是四十多岁的汉子了。虽说早已是广东省军阀头目了,但是,他却不喜欢身着戎装,常常以长衫示人。几年前大总统黎元洪授予他“定威将军”名号。之后他向孙中山表示“竭诚拥护”,参加护法运动,又被任为援闽粤军总司令。去年,他率粤军从广西回粤,打败盘踞广东的桂系军阀。孙中山重组军政府,并任马君武为秘书厅长。他则被任命为广东省省长兼粤军总司令。今年春,在孙中山出任非常大总统、马君武任总统府秘书长后不久,他被任为中华民国政府陆军部总长兼内务部总长。旋即他就任援桂军总司令后,率部进军广西,攻占广西全境。今年六月,在马君武受孙中山任命抵达邕城就任广西省长时,陈炯明率兵入住南宁,将粤军驻桂司令部的牌子挂在了位于麻雀巷的桂军头目宋阿六原官邸耀武上将军府大门上。
眼见着三辆军车突然来到,分别站立在省署大门外左、右侧岗亭外的两名国军心头一紧,异口同声喊了声“快!拿枪!”,马上转身进了岗亭。可是,哪里还有枪支的影子。“哦。想起来了,枪支在夜里被粤军缴走了。”哨兵自言自语道。很快,他跑出岗亭,喊道:“喂!你快!快!快!跑进去报告!粤军!粤军!又!又!又来了!”一名国军从另一侧的岗亭里冲了出来,往院子里跑去。
这时候,省长公署饭堂里人声鼎沸。一个个国军,以及官员与干事,坐在大厅里围着饭桌,一边吃早点,一边议论夜里粤军来收缴卫兵营枪械一事。
马君武与彭文蟾在小厅里吃早饭。“报告省长!陈炯明司令求见!”一名卫兵来到饭厅里,向正在吃早点的马君武喊道。“明白啦。带他到会议厅等候。”马君武应了一声,又继续吃饭。他细嚼慢咽,动作更慢了。“你还不快点吃了,赶快去见陈司令?”饭桌旁的彭文蟾望着他说道。
“哼!陈司令,他还是司令吗?”马君武说道,“大总统中山先生于不久前已经下令免去了他的广东省省长、粤军总司令、内政部部长这三个职务了,仅保留国民政府陆军部部长职务而已……”“虽然他不是粤军总司令了,但是,他拥兵自重呀,整支粤军,都还在听他话呀。你……是……不是……快点去见他吧?”彭文蟾又说道。“哼!我还是广西省长!先晾一晾他……”
过了一个钟头,马君武才离开饭厅,赶去会议室。
“陈司令,马省长来啦。”李流江说着话走进会议室。一身国军军官服装的他腰间武装皮带上没了手枪。他身后是身着长衫的马君武。“哟!马省长好!”陈炯明从椅子上站起来身来,迎了过来,朝前伸出右手,又说道,“马省长好!”“哼!陈司令好!马省长不好!”马君武一边说道一边闪过身去,在椅子坐定。李流江站在他身边。陈炯明只好退后几步坐了下来。腰间皮带上别着手枪的陈雄相站在旁边。
双方间的对话,在陈炯明一声“马省长受惊了”之后展开了。陈炯明此话被打断了,马君武喊道:“我受惊了?哼!半夜三更,突然偷袭,收枪缴械?你当这里是土匪窝啦?”
“马省长受惊了。你,你,这里是省长公署。我明白。我明白。”陈炯明说道。两人各自喝茶,一时无语。会议室里寂静无声。“吱吱喳喳”的鸟儿欢叫声回响在屋外。有几只鸟在窗外飞来飞。屋内两人一时沉默无语。陈炯明扭头望着马君武。马君武却两眼注视着窗外的飞鸟。
陈炯明先开言道:“马省长,卑职昨夜之举,实乃不得而为之呀。你这里,是省长公署重地。卑职负有确保其安全之重责呀。”陈炯明止住话,扭头望着马君武。“哼!强盗!”马君武大喊一声。
“马省长,据调查,你之卫队营兵,皆出身于桂军。不突然缴其枪械,后患无穷也。家贼难防啊。万一……万一其暗中沟通宋阿六残部,夺取省署……我,你,担当得起吗?如何……如何……交代……于孙大总统?”陈炯明说道。“哼!缴了卫队营枪械,省署就永固啦?”马君武说道,“马上归还枪械,否则,我,将告之于大总统!”
“归还枪械,可以。但是,卫队营,要改组。”陈炯明说完这话就停住。马君武不理会,端起茶杯,连喝几口茶水。
“卫队营调出三十兵力。由司令部直属营选调几十兵力过来。将卫队营扩编至一百人。”陈炯明说出了改组方案。“送客!”言语之间,马君武已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就这样,省长卫队营在几天后重新组建,原卫兵三十人调往粤军基层战斗连队,粤军另将七十名军人调入该营。陈雄相调任该营参谋长。
“卑职奉令离邕,追剿李静诚,已有数月之久,对省署与本军之葛,不甚了解。陈营,能否细述?”在听取了省长卫队营改组一事后,詹诚武问道。
“孙大总统中山先生自广州乘兵舰经梧州,到邕城小住三天,分别召见了陈炯明与马君武。其此行主要目的动员陈炯明率部北伐。陈当面上应允下来。后来孙总统率军抵达肇庆,两次电令陈率部前来汇合。陈不但不去,反而以辞职为名抗拒。孙总统下令免去了陈的广东省省长等三个职务,仅保留陆军部部长职务。陈炯明此前早已与马君武不和,在涉军政务上,两人不断扯皮。陈被免职后,虽说整支粤军,还在其掌控中。但是,他就想着给点颜色来敲打敲打马。于是,他便命卑职率兵前去,缴了马省长卫队枪械……”陈雄相说道。
“马省长身边没带夫人?就带妾?”詹诚武又问。
“老同学,你不知道?彭氏文蟾,其父乃东南亚一带侨商。其在校就读,于战乱中与家人离散,流落广州到酒家唱曲。三年前与马君武相识。马将之纳为妾。马携彭抵桂就任省长。彭文蟾将马著之一些诗词谱上曲,常为马演唱。昨夜在舰上,她所演唱的马君武于一九一零写的诗《重到蒲芦塞七日而行》。蒲芦塞,乃比利时首都。一九零九年孙中山赴欧洲进行革命活动时,马君武曾与同学专程到此迎送。次年,马君武再到此地时怀念上述旧事,故,此诗点明重到……”陈雄相细述道。
“马省长兵舰上发现二万两白银。他带此白银来到灵水县,意欲何为?”苏树峰问道。“马君武直能够接指挥的兵力只有一个卫队营,他深感自己手上无枪杆子,省长号令不灵之苦。前些日子,手上有三千兵力的百色军头马晓军,前些日子向他示好,投奔于马。就被马委任为田南警备区司令。昨日,马遂带了二万两银子,乘船欲去百色,想同马晓军共商兵力扩编要事。不料,刚到灵水县,就遭你营袭击了。”陈雄相又细述道。
“呵……呵……陈同学,陈参谋长,你,你不会是陈司令派去监视马省长的吧?”詹诚武问道。“不是的。不是的。”陈雄相说道。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马君武乘兵舰沿邕江出省城,溯右江而上。这一情报,由他在舰队出发之前带至南宁市麻雀巷上的粤军驻桂司令部。之前,在马君武与他、李流江商议行程之时,他辩称江上夜航雾霭浓大看不清前方江面需要停航,从而导致三人共同作出了夜晚船队从右江拐入灵水江后,经停于灵水县城仙湖江五海码头的方案。
“报告!司令部急电!”一名手拿文件夹的士兵在门外喊道。“进来!拿来。”詹诚武应道。进到屋里来的士兵将文件夹递给坐在桌后的詹诚武。文件夹被打开来,跃入他眼中的是电报纸上的文字:“詹诚武:因昨日情报有误,致你营误袭马省长。致歉。陈炯明”。“还有一份电文。”士兵说道。詹诚武翻过一张纸,又看见电报纸上写着:“马君武省长:因昨日情报有误,致本部误以为桂军宋阿六部而误袭于您。致歉。陈炯明”。詹诚武眉头紧皱,站起身来,双手将文件夹摔在地上。硬盒文件夹“叭!”的一声巨响之后,“滚!”他喊道。士兵马上弯腰拾起文件夹,离去。
在五海码头上的这一场战斗中,马君武卫队营死亡十多人,伤三十几人。一船木船被火烧毁沉于江中。在枪林弹雨中突然跑到兵舰船头甲板上的是马君武。当时,他喊的话是:“强盗!土匪!报上名号来!我和你们拼了!”飞身过去将他压倒下来的是他的秘书梁海。梁海因身体背部中两发子弹当场身亡。在兵舰上发现的二万两白银,被陈炯明以此系收买叛军之饷为理由,电令扣押在灵水县公署。
受陈炯明电令,詹诚武营部出资安葬船艇上那十几名死难卫兵,并于第三日上午护送马君武及其随从人员,在五海码头登舰船,返航邕城。
李德光赶到南宁市,见到了潘毅。两人是在一家酒店二楼小包厢里见的面。李德光到了南宁,先是打电话至军法处办公室。两人在电话里商定了会面时间及地点。
夜灯初上的邕城,灯火灿烂,街面上人来车往。一辆敞篷军用吉普车从麻雀巷上一处院子大门里驶了出来。站在门外左、右岗亭前的两名国军立即抬手敬了军礼。“中国国民革命军广东省部队驻桂司令部”这排竖字,闪现在大门柱子上的大竖牌上。大门上横挂一张横额牌匾,上书“耀武上将军府”。此院原是宋阿六驻南宁市的官邸。在粤军陈炯明部攻入广西,逼近南宁之时,宋阿六仓皇离去。不久粤军进驻此院子。
吉普车驶在街面上,来到当阳街上临江的一家酒店前停了下来。腰别手枪、身着军官服的潘毅下了车。车上马上跳下两名身背长枪的国军,紧跟在他身后。
三人进了酒家。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几张圆桌围围坐满食客。谈话声猜码声不绝于耳。“军爷好!是来找李讼师的吧?”站在吧台处的一男服务员迎了过来,问道。“是的。”潘毅答道。“请跟我来。上二楼。”服务员说完这话,就将三人引上二楼,引到一间敞开着门的小饭厅前,又说道:“到了。”
潘毅走了进去。两名国军站在门外。服务员从屋外将屋门关闭后离去。饭桌上早已摆上了美酒佳肴。”“哟!潘处长来啦。潘老乡来啦。”一身西服的李德光急忙站起身来,伸出右手。两人右手紧紧握住。“李太状,有乜也思呀?(注①)”一句粤语,从潘毅觜里脱口而出。“哎呀!特农。(注②)”李德光左拳打在潘毅胸上,说了句双桥仓壮话,“勾不罗猛特闷勒文捏?双桥仓文啦。刚其嘛白话?(注③)”“哈哈哈……”在一阵爽朗的笑声中,两人握手完毕,坐了下来。
不必细说他们两人席间的闲话与套话,也不必细说饭桌上的美酒佳肴,就说酒酣耳热的他俩一同站在窗前,共同眺望夜幕下的邕江时的对话。窗外,邕江江面上星星点点,那是夜航的大小船只发出的灯光,以及城市街灯在江水中的倒影。“李讼师,你可曾办有律师执照?是何时办的?”潘毅问道。“办了。是五年前办的。”李德光答道。
“哦。那么,不行。这执照,老了,旧了,现在,不能介入梁荣强、班宝湖妨害军务案件。”潘毅说道。“那么,要如何?我方能介入?要我到省署去换发新证书吗?”李德光问道。
“宋阿六关照下的旧省公署灭亡了,旧省长李静诚今疲于流亡。而新省长马君武上任伊始,屁股都未坐热。新省署司法科至今尚未重建……”潘毅说道这里,停止了。“那么,我要怎么办呀?”李德光又问道。
“李讼师,家乡县的活鱼,味道不错?下回,你要带两条来……”
“鱼?老弟要吃家乡的活鱼?路途遥远,如何带得到?”
“哼。黄鱼……黄鱼……两条。你,明白没?”望着邕江的潘毅朝前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伸直并张开,其余三指收拢,说道。
“哦。明白了。是黄鱼。”李德光金色框边眼镜后的三角小眼盯视潘毅右手,思量一会后说道。
笑意顿时漾在两人面容上。他俩俯瞰窗外夜空,只见邕江水缓缓东流,江面上星星点点,夜航的大小船只来来往往。夜风从江上袭来。碎花红底领带飞扬在李德光胸前。
次日一大早。李德光来到军法处处长办公室。他将一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说道:“潘处长,我申请办理涉军案件辩护律师备案手续。”随即他掏出一本《律师执照》,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坐在桌后的潘毅接过,打开,细看,之后放下,右手摸了摸桌上那只封口的文件袋。“黄鱼两条。”李德光低声说道。
潘毅扯过公文信笺,持起毛笔写字,说道:“你拿着我这信,到广州市去,到国军粤军总部找军法处……
五海码头战斗后的第四日是葫芦街圩日。梁海追悼大会在保障所大门外小广场上召开。
前一天,潘毅来到省长公署,带来了陈炯明司令的意见----由粤军与省署共同操办梁海丧礼。不料,马君武却一口回绝。在省长办公室里,潘毅刚刚将陈司令的话转述完毕,坐于办公桌后边的马君武突然站起身来,“啪”的一声响,他一掌拍在桌面上,喊了起来:“哼!陈炯明!好一个情报有误?好一个误袭?他拉屎,还要我抹吗?本署不参与丧礼。由贵军自行负责!包括抚恤金……”
身着国军军官服的潘毅来到了葫芦大地。一大早,军用吉普车,以及一辆军用卡车呼啸着一前一后驶进保障所。詹诚武、苏树峰垂手而立。吉普车一停下,跳下两名卫兵,站在车旁。潘毅及一个身着黑衣黑裤的女子从吉普车上下来。詹诚武走上前,说道:“潘处长好!”两人互敬军礼。詹诚武这才注意到女子的瓜子脸。啊!是梁冬梅。他心中一热,又喊道:“冬梅同学好!”脸上写满哀愁的梁冬梅淡然回应道:“你好。”一个个国军跳下卡车来。
中午,追悼大会召开。大会主席台设在与保障所大门遥遥相对的戏台上。一条黑底巨幅横额上书白字大字“革命烈士梁海同志追悼大会”。下方悬挂梁海巨幅遗像。他面容上眼镜后边的双目,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前方。木头棺材安放在戏台上的鲜花丛中。
葫芦小学全校师生,以及各村派来的人共一千余人,列队站在戏台下。在小学乐队奏响国歌伴奏曲声中,全场人合唱《中华民国国歌》:
“卿云灿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歌声刚停,一身戎装的詹诚武站在戏台上,大声宣布:“革命烈士梁海同志追悼大会,现在开始!首先,默哀!”全场人双手垂立站着,默哀三分钟。不时传出泣哭声。
“默哀毕!下面,由国军广东省部队司令部军法处处长潘毅,代表广西省省长公署、粤军司令部,致悼词!”詹诚武又宣布道。潘毅登上戏台,走到詹诚武身旁,从军装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双手捧在胸前。詹诚武急忙凑过身去,双手将长筒喇叭凑在潘毅嘴巴前边。潘毅开口念起悼词:
“广西省省长公署,中国国民革命军广东省部队司令部,悼词。
革命烈士梁海同志,男,僮族人,广西省灵水县葫芦仓人。中国国民党党员,民国九年一月入党。生于光绪十八年三月二日。卒于民国十一年一月十日,享年二十九岁。民国七年六月毕业于国立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国文教育专业,到广西公立法政专门学校任教员。民国十年五月起,任中华民国民政府总统府秘书厅秘书。民国十年七月起,任广西省省长公署秘书厅秘书……”
《悼词》这么介绍梁海的遇难经过:
“民国十一年一月十日,梁海随省长马君武一行乘舰船外出公干。是夜,舰船泊于灵水县仙湖江五海码头时,遭桂军宋阿六残部袭击。为掩护马君武省长,梁海飞身扑去挡子弹,不幸身中二弹,当场牺牲。”
《悼词》最后评价道,梁海同志是国民党优秀党员,是坚强的三民主义民主革命战士;他的牺牲,是三民主义民主革命大业的重大损失……
潘毅哽咽着念完了《悼词》,挥着右拳,用力喊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场上众人跟随他,振臂齐声高呼。
詹诚武大声宣布道:“下面,由葫芦仓保障所为革命烈士梁海同志诵经招魂!”两人刚刚从戏台上下来,有节奏的“叮叮咚咚”“嘭嘭嚓嚓”的锣声鼓声钹声便响砌全场。班社国的众弟子们在戏台下敲锣打鼓。
身着黑色长袍的班社国左手持一只白色瓷碗,右手拿一束黑色短毛束,登上戏台,然后,他踩着锣鼓声节奏,手舞足蹈地围绕棺材缓缓而行。他不时地将短毛束浸入碗中,又扬起毛束,将白酒喷洒于空中。他用壮语唱起了《招魂经》,忧伤的歌声回响:
“天灵灵,地灵灵,
狼山高高高入天,
仙湖深深深如海。
葫芦大地情浓浓,
不及我送梁海情。
天灵灵,地灵灵,
梁海快快快回来,
家人紧紧紧接迎。
葫芦大地情悲悲,
千山万水送梁海。
…………”
诵经招魂仪式结束了。詹诚武登上戏台,掏出手枪,朝天举着,喊道:“全体军人注意!全体军人注意!举枪!举枪!”戏台下,一杆杆长枪朝天举着。“预备!一!二!三!鸣枪!”“砰……”枪声回响。
八名国军走上戏台,抬起棺材,走下戏台之后,将棺材抬上卡车。全副武装的一个个军人跳上卡车。梁旺湖与梁冬梅,跟随潘毅上了第一辆吉普车。詹诚武与苏树峰上了第二辆吉普车。不一会,由敞开蓬布的三辆卡车,以及两辆吉普车组成的车队,轰鸣着缓缓驶过街道,过了仙湖石拱桥,左拐,驶上了去往仙湖的泥土小路。尘土飞扬。白纸飘舞。
注①“李太状,有乜也思呀”:广东粤语音译,意为“李大律师,有什么事呀”。
注②“哎呀!特农”:灵水县葫芦等仓等地壮语音译,意为“哎呀!阿弟”。
注③“勾不罗猛特闷勒文吗?双桥仓文啦。刚其嘛白话”:灵水县葫芦等仓等地壮语音译,意为“我不知道你是哪处人吗?双桥仓人啦。讲什么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