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什么?
房子?车子?
炊烟?亲人?
初秋里,小老太的木屋在竹林蔽阴中显得安静,二喵跳跃下神龛,喵先生嘴里叼着一只小老鼠。跳过门槛,阳光从竹梢透出斑斑光点,喵先生将小老鼠放在地坝里,小老鼠挣扎着要站起身来,无奈伤重,跌了回去。喵小姐看看小老鼠,这家伙恼人,咬果子就罢了,谁叫它去神龛上撒野?
偏东地坝边,月季花开了,粉的娇羞,红的丰艳,引得蝴蝶翩翩,更有成团的蜜蜂嗡嗡嗡嗡,辛勤劳作。再往东去,几棵柚子树上挂着青果,一丛不知名的植物长在月季旁,些许将要开败的白色花朵露出花蕊,和着月季淡不可闻的清香,幽幽飘散。还有一株孱弱的四季桂,开着一簇簇小小的淡黄色小花。三种花的味道在阳光中乘风而至,几分炙热于竹影下变暖,失去热浪侵袭,入鼻的感觉像是带着香味儿的热糕点,真想咬上一口。
昨日去了老怪头家,喵小姐看见地坝下小路边,靠地坝长着的那棵高大的桂树,便觉得这棵四季桂实在太小,那棵桂树的主干高出地坝不少,树冠铺撒在地坝上方,像把枝叶丰茂的大伞,树梢快与老怪头家的木楼齐肩了,粗壮的树干虽然比不上树皮棚下的巨木,但有好几十棵四季桂的腰身,更不论个头。
要是能去桂树上趴着,看看小路,看看河水,望望远方,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喵小姐心想,只是老怪头标大公鸡的身手让喵小姐心有余惊了几个月,若真上桂树,不知老怪头的竹竿会不会也向它飞来。如果那样,自己的尾巴会留下么?还是戳下几根毛来?
“喵嗷,我饿了。”
“喵呜,我也饿了。”
“要是能住老怪头家就好了。”
“我不喜欢小老太。”
“老怪头不像和善家人。”
“他只是和我一样,看不惯飞扬跋扈。”
“我怕他。”
“别怕,他脾气不好,但心地不错。”
“我相信你的判断。”
跃下地坝,穿过竹林,走过柴堆,绕过木墙从屋后到屋檐下,那把木椅和凳子还放在原来的地方,就像昨天的美食近在眼前。今日的地坝里显得有些安静,几只鸡在食盆边转悠,啄着盆沿上的残食,嘴里咯咯,左顾右看,然后低头,再啄。喵先生看见老怪头端锅子从厨房里出来,‘喵嗷’唱了一声,退让一边。
老怪头看看二喵,到常流水的水龙头下冲洗锅子。水源是从后山上的一眼山泉接下来的,常年开着,水流不尽,顺地坝往下,淌过横穿小路的浅土沟,流进河里。老怪头手里拎着一口炒菜用的大铁锅,锅外膏上一层乌漆漆的铁锈烟垢,好似大旱后开裂张嘴,刚得新雨的黑土地似的,一团团,一片片,层层粘着,没个好形。冲老怪头面前这边锅里,正在哗哗水龙头下冲洗。锅子刚炒过菜,滑下油腥痕迹。喵先生见过小老太刷锅子,竹刷把在铁锅里唰唰大响,也不知小老太的细胳膊哪来那么大力气,竹刷把压弯了身子,有上百条细棍刮在铁锅上,听得喵小姐心肝发颤。
为什么老怪头只是冲洗,却不见用竹刷把?老怪头俯身就着水龙头的高度,单手扶挺着大肚直立的大铁锅,从包里摸出香烟,叼在嘴边,再摸出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燃,点着香烟。
站在喵先生旁边,喵小姐几多神奇的望向老怪头,只见他刚把香烟从嘴上拿开,吐出一个个圆肚烟圈。
“他是在洗锅还是抽烟?”
“有些事,可以同时进行。”
“比如?”
“比如你看见蜜蜂采蜜时可以欣赏蝴蝶跳舞,竹林下雨时会起风,老怪头抽烟的功夫能让水龙头冲洗锅子。”
“他吃过了吗?”
“应该没有,我去厨房看看。”
“别”,喵小姐没能阻止,只见喵先生大摇大摆,不经意的像要去厨房散步。
一支香烟燃尽,老怪头把烟头踩灭,伸手在锅子里刮了几下,用水冲冲,倒水,拎锅子走向厨房。
“喵呜”,喵小姐眼看老怪头从身边过去,赶紧发出紧告。下一刻,喵先生和老怪头在门槛边相遇,喵先生冲老怪头“喵嗷”叫叫,跟着老怪头再走进厨房。
不敢上前的喵小姐紧步门边,只见老怪头放下铁锅,从灶台端了菜盆,放去桌上。盛饭,夹菜,端碗出来。老怪头在椅子上坐下,二喵围在老怪头脚边。
地坝里,闻到饭香味的鸡群围了过来,咯咯冲老怪头唱歌。
“那只大公鸡在。”
“它在,多些乐趣。”
群鸡想冲上屋檐时,老怪头从柴堆旁边捡了响竹竿,敲上几下。大红公鸡最先惊觉,扭头就跑。鸡群深知响竹竿的威力,几声震慑,足以让它们四下逃窜。
安心吃会儿饭,老怪头扔下一块肉骨头,喵先生让给喵小姐。
鸡群挨不过肚饿,很快围了回来,老怪头的响竹竿敲了两回,鸡群跑了再来,喵先生咬了块没什么肉的骨头,只香了嘴巴,肚里和群鸡一样,没啥食物。
“其实鸡也挺好,饿了有虫子吃。”喵先生心生羡慕。
“那你为什么不吃老鼠?”喵小姐认为喵先生看得见葡萄不知酸。
“虫子对鸡来说是食物,老鼠不是。”
“猫也是吃老鼠的。”
“喵嗷,那家伙还不如小老太的残羹剩饭。”
“喵呜,其实我也不喜欢。”
蹲在水龙头边洗碗,老怪头站起身时,揉揉膝盖,直直腰身,单手拿着碗筷,要去摸口袋。想了想,老怪头收回手来,走去厨房。
喵先生跟老怪头进去了,围着老怪头‘喵嗷’叫唤。老怪头将剩饭就淘米水和了米糠,倒进食盆。喵先生自不会与鸡抢食,瞧一盆没食欲东西,只得望向老怪头。跟着出来,眼见放下食盆,鸡群一哄而上。没饱肚的喵先生有些委屈,和喵小姐站在一块儿,看鸡群吃得欢畅,几多落寞。
“猫,进来。”老怪头在厨房里喊。
“喵嗷”,“喵呜”,二喵闻声窜了进去。只见地上放了个搪瓷缸,里面有剩汤泡饭,还有几片喵先生不喜喵小姐偶尔吃的小菜。两张小嘴在搪瓷缸里细细午饭。
点着烟的老怪头从桌子下取了根木头,拿上斧子,坐在厨房外的小凳子上,将木头劈成薄薄细片。
“喵呜,你说得没错,老怪头心地挺好。”
“喵嗷,我来过多少回,老怪头从不赶我走。”
“那怎么感谢他?”
“没想过。”
“抓老鼠?”
“这是好主意。”
劈了木头,拾起半个巴掌大的木片片,整整齐齐码在桌子底下。放下斧子,二喵见老怪头从厨房出来,拾了响竹竿,将鸡群赶出地坝。鸡群逃窜,不敢飞进木屋左边的菜地。菜地下面,有一大片桂树往后山延伸,桂树林外绕着一片沙坪,沙坪上长了好多楠竹,沙坪外是小河,小河从这片桂树林的沙坪嘴上绕了个大弯。木屋那边,真是鸡群撒野的好去处。
厨房上锁,老怪头走下一级级台阶,走上小路,走向田埂。
“他去哪儿?”
“去马路上,到店子里取报纸。”
喵小姐跟着喵先生,走到厨房后边,只见一架木梯靠在墙角。喵小姐和喵先生上了木梯,厨房上的木楼四周没有墙壁,堆着杂物,还放了一张木床。从木楼跳跃而过,喵先生矫健的身影好像软箭,挂在一米开外伸出的木楼地板头上,来回晃悠。前扑弓身,喵先生已然站在木楼上。
“喵嗷,过来。”
“喵呜,太远了。”
“勇敢些,用力跳跃,抓牢。”
站在厨房木楼边上的喵小姐缓步徘徊,待她目测对面那根木板可以够着,喵小姐纵身一跃。
很好,喵小姐抓住了木板边缘,待她站到喵先生身旁,喵小姐觉得不可思议,但它难免兴奋,这和第一回亲自捉老鼠不一样,是种新鲜的尝试,带着冒险。
喵先生领着喵小姐从木楼上走过,跳上唯一一扇半掩的窗户,从窗户下去。只见这间屋里,几十个长短不一的盒子靠墙排开,篓子里放着海带木耳类的干货,还有好多袋装的花生糖果类的零食,屋子上方挂着几块漆黑的腊肉,正面靠墙堆码了几十个鼓鼓的大口袋。
“喵呜,这是什么?”
“别叫,是粮食。”喵先生的声音低不可闻。
“有老鼠?”喵小姐压低声线。
喵先生不再回话,冲那堆粮食后面看了看。放缓步子,喵先生悄悄站到篓子后边,喵小姐藏身在糖果袋旁。现在,它们只需要等待。
河水哗哗,鸟儿叽喳,时光偷偷溜走,那只大公鸡在远处喔喔高唱的声音传来,老怪头的咳嗽声近了。喵小姐望向窗外,只见蓝天上的白云像轻纱飘渺,又似长长白发般的飘散开去,那蓝蓝的天幕上,韵染着白白的丝絮状的云,在阳光下渡了金边,时而泛着光芒。
“喵嗷。”
喵小姐回过头来,只见喵先生已经捉住一只老鼠。这只在爪下挣扎的家伙比上午那只肥壮,一口咬在嘴里,喵先生跳上窗户,跑过木楼,纵身飞跃到厨房上的木楼边。
跳上窗户,看见桂树树梢的喵小姐眯缝着眼。从树梢望出去,河对面的稻田抽出穗子,结着青青的谷粒。级级梯田往上,往北的方向是处山坡,往南去是位于马路边的村落。喵小姐讶异发现,远处马路边的那棵不知名的树那么高大,映入眼里的感觉跟眼前的桂树一般,可喵小姐知道,那树肯定比桂树还要大,大上许多。跳下窗户,喵小姐跟着跑了过去。
二喵跑到地坝,老怪头刚走上石梯。放下老鼠,喵先生和喵小姐围着老鼠蹲下,望向老怪头。
老怪头走了过来,他看见了老鼠,笑着走开了。
“喵呜,他什么意思?”
“喵嗷,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老怪头拿了火钳过来,夹起地坝上的老鼠,走到地坝边,将老鼠扔进河里。
“喵呜,‘第三’有伴了。”
“喵嗷,估计它不一定喜欢。”
老怪头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喜悦,“猫,咱们明天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