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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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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
2020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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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小河边》连载

第十章 米酒

老天爷变脸了,阴沉的冬天是见不到太阳的,晨雾没有了,炊烟孤凉,散落聚不到一块儿,很快无声消失在空中。香椿树看去灰蒙,山坡不够青翠,田水漫不过裤脚,两只黄牛在梯田里吃禾桩,二喵站在地坝边,看鸡群飞上杨梅树,飞向河对面。

大早起来,老怪头走到根古屋下大喊,要变天了,早些下河收网。根古哎哎应声,穿皮胶裤,背上竹篓。顾不得肚饿,根古下到河里,一一收网。

在抹厨房的老怪头知道根古没做早饭,连他的一起煮上。根古收了网,得了些小鱼,把竹篓放上地坝,回去换衣服。

再过来时,二喵早已望着竹篓流了两斤哈喇子,要不是老怪头把竹篓挂去屋檐下,这会儿小鱼怕是已经进了它们肚皮。根古呵呵笑着,取下竹篓,从厨房端了木盆出来,到水龙头边清理小鱼。

鱼不多,也就十几条,大的四指宽,小的不过二指。二喵吃到鱼鳃,实在就不了口,鱼小,鱼鳃大不了,肚里的东西也不多。根古成心整它们,竟然把最大的那条鱼来回晃,逗得二喵跟着鱼转脑袋。找够乐子的根古终于把鱼肚里的东西扔了过来。喵先生多聪明,它下口仔细,避开那颗小小的鱼胆。喵小姐也没碰它,二喵凑着小脑袋,吃得只剩下它们不喜欢的。

根古看得张开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二喵知道暂时没东西吃了,不再围着根古。根古收拾好小鱼,洗了木盆,端进厨房。

“英古,你这两只猫快成精了。”根古唏嘘。

“什么?成什么精?倒是聪明,偶尔懂些人性。”老怪头不以为然。

猫能懂人性?根古听得诧异,他没办法和老怪头这个工作几十年的老干部理论人性类的哲思问题,说懂就懂吧。

“鱼想怎么吃?”老怪头问。

“呵呵, 我不知道鱼想怎么吃,我知道自己喜欢怎么吃。用醋和盐腌上,油炸下酒。”根古乐呵呵回答。

早饭是青菜鸡蛋挂面,根古看着碗里的青菜发愁,老怪头埋头吃,暗自好笑。知道是老怪头故意使坏,根古把青菜给了二喵。喵小姐没有嫌弃,吃进肚皮。喵先生兴趣不大,它饿了,望着老怪头喵喵叫唤。

老怪头多大方,两筷子面条拔到地上,喵先生顿时高兴起来。

吃了早饭,请根古帮忙估算树皮棚下的老木,老怪头去了店子。回头时,根古用墨线作好标记,还从竹林挖回冬笋,剥了笋壳,洗出白白嫩嫩的笋肉。

鱼是根古做的,裹面粉下油锅炸。今天火塘生了火,鼎罐里炖着萝卜排骨,起锅时,老怪头放进了四季葱的葱花。冬笋蒸云腿,再炒两个青菜,午后的饭香飘上小路。

极少上桌吃饭,老怪头把菜盆子一个个打开,油炸出的小鱼透着酥脆,白萝卜和排骨看上去如云坠群山,飘着青绿,云腿的味道咸鲜,冬笋得了肉香滋润味道好极了。青菜也不错,吃油了嘴,解腻那会儿舌尖儿和胃都会欢喜雀跃。

在放电饭锅的木架下有两个肥肚酒坛,揭开坛盖,取下厚重的坛封,根古拿上一个大碗,用酒提子提了好几回。

“嗞,啊!”蹲着的根古就着碗沿喝上一口,老脸舒泰,“好酒。”

盛出一碗饭,老怪头却是递给根古一个空碗,根古不依,“陪我喝两口。”

“喝,当然要喝,我酒量不好,先吃两口饭。”

“跑了半辈子大江南北,你这酒量没长进,可是耽误了不少业务。”根古打趣。

“哪里,”老怪头不服气,“哪里耽误了?不能喝酒不代表业务做不好,计划经济那些年,能喝酒是好事,不能喝的更是大好事,不跟人吃吃喝喝,显得咱们这样的廉洁。呔,我本就清廉一辈子,喝酒也是没误过事,不贪不取,不非法得一分。”

“好,这就好嘛,来,喝一口。”根古将酒碗送到老怪头面前,老怪头不好推托,端碗就喝。

“咳,咳咳。”米酒不辣喉,老怪头咽得急了些,呛了一下。

把碗递还根古,根古接过,喝上一大口,随即夹了条小鱼,丢给桌下的二喵。

“喵呜。”

“喵嗷。”

得了鱼,二喵各自咬一头,嗯,可香了。

“米玉烧米酒的手艺,真是绝了。我喝过那么多酒,就喜欢这样的,口感不辣,绵长,细腻,度数不高,坐上一下午,慢慢喝着不觉头晕,晚上还能睡个好觉。”说完,根古夹起了一条小鱼。

鱼只放了醋和盐腌制,然后下菜油滚锅里炸透。放凉了再吃,香脆刚刚好。

“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还能喝到虎骨酒,现在哪里找啊,老虎都快没了,老虎的骨头呀,怕是比你我这两把老骨头都贵重。”

“就是,我还搭着喝了两次,那滋味,好得很。”

“所以我就不爱喝酒,什么茅台鹿茸山珍海味,都不如一个中碗大的肉包子,那阵出差坐火车,只有绿皮火车,去北方一坐就是几十个小时,一块钱一个的大鸡腿,美味着呢。鸡腿再大,也是家鸡做的,哪像现在鸡腿没有鸡肉味儿,我吃不惯,还是自家养的好,能找到回味的感觉。”

“可不是吗?就说山上的野味,凭什么一只竹鼠能卖好几百?那是吃竹根长大的,野生的,好着呢,拎到集市上,喜欢吃的人抢着买,别说讲价了,他们也是人,他们那舌头娇贵知道什么好,能分清什么对胃口,所以自生自长自力更生,这是自然天然的东西。不用每天大鱼大肉,吃得了粗粮,咽得下野菜,才能尝得到人间滋味。”

“对,这话说得好,根古,除了喝酒,你这生活态度最对我胃口,来,我再喝一口。”

老怪头端碗喝酒,大口吃肉,映着厨房火塘里的旺火,老怪头的脸,散发出某种光彩。

“老虎瞧不上,我还是多看看猫吧。”老怪头打趣。

“猫也不错,比老虎差不了,就是骨头泡不成酒。”根古更有意思。

“喵呜,什么是老虎?”

“喵嗷,我也没见过。”

“它长得和我们一样吗?”

“也许吧。”

酒碗快见底时,老怪头又去装了半碗,放在桌上,“喜欢喝,下午带一瓶回去。”

“我回去拎酒壶过来,满满装一壶。”根古多不客气。

“装吧装吧,反正米玉走前酿的那坛米酒,就要能开封了。”

“别开呀,等春春回来,让她开,她保管没见过米酒长啥样。”

“早见过了,还和诚伢子喝过一回。”

“她没亲自开过坛封啊。”

“好,留着,你就跟她亲爹似的,你说了算。”

“就是嘛,你知道我想有个女儿,我和她投缘,别嫉妒啊。”

“我嫉妒什么?她是我儿媳妇,再跟你投缘,也是我家的人。”

“行,你家的,急什么?我和你抢不着。”

老怪头端了酒碗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夹了萝卜,吃得有些气呼呼。放下碗,根古端了回来,也喝上一大口,筷子举向半肥半瘦的云腿夹冬笋。

吃进口,满嘴油,冬笋解去云腿大半油腻,满口咸鲜带着冬笋的清香,当真绝配。

“不和你抢,有啥好抢的呢?我怎么能和你抢呢?年轻那会儿,我在山上被五步蛇咬了,还是米玉给我放血去蛇毒,把我背了回来,你急忙找车送我去医院,托人找医生,求他们一定要救我。要不是你们,你和米玉一起,如今哪还有根古。”根古说着说着,一阵长长感叹,眼圈发红。

“都过去的事了,有啥好伤感的。”老怪头安慰根古,“这么些年了,我们从小玩儿到大,后来参加工作,现在退休,我可没有忘记过,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不也是你背我回去的?老小老小,我们是越老越小了。”

同样红了眼圈的老怪头说得有些哽咽,他比根古还动情,就这么三两句,竟然老泪纵横。

根古一时没话了,他夹了两块排骨,丢给二喵,又用筷子夹上两片冬笋夹云腿,“英古,这样吃不油腻,好味。”根古将筷子递到老怪头面前,老怪头也不嫌弃,张嘴吃下。

两个有些煽情的老伙计不觉别扭,就跟两个一般大的孩子一样,你分享好吃的给我,我告诉你哪个更好吃。眼看半碗米酒快要见空,老怪头的老脸早已有了红晕,根古更别说了,瘦黑脸上两团红,笑得更可爱了。

“当初我们仨,应古大了好几岁,早早走了。留下姐姐似的小老太,独自养大孩子,我和小老太一样命苦,他妈早早去了,就你和米玉年轻劳苦,现在都好好的。”

“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走都走了,想也没用。根古,我媳妇待你跟女儿似的,比待我这个公公亲,你还不知足?”老怪头话里有了醋味。

“哈哈,那是我俩爷子的缘分,羡慕也没用。”根古多了得意。

老怪头给根古盛饭,根古说多了,要拔回一半。老怪头不让,“喝酒不吃饭,不好。酒没喝好,下回再喝,要是饭没吃好,你这老身板会越来越瘦。”

“米玉管不着你,你到管上我了。”根古按着碗,不让老怪头添饭,“行了行了,已经大半碗了,这碗酒喝完,饭也能吃完。”

“行,就一碗,喝多伤身,适量。”

“哎,这话是春春说的吧。”

“是春春说的。”

酒足饭饱,一身酒气的根古站到地坝边,开着老黄腔,唱起山歌来:

“哎,

妹妹上山山又高哦,

妹妹下河河水深。

哥哥来把妹妹寻,

妹妹躲在芦苇林。

哎,

哥哥上山树太多哦,

哥哥下河河水清。

妹妹来把哥哥寻哟,

哥哥跑过老田梗。”

“奇怪,这歌第一回听你唱。”在洗碗的老怪头颇感意外。

“哈,这是我刚编的,好听吧。”根古开怀大笑。

见根古笑出泪了,老怪头也开心的笑了。

冬雨在傍晚时分下得悄没声息,像细细的短发丝,像绵绵的薄柳絮,只是冬天的雨紧密却不张扬,甚至在瓦背上难以汇成水流,滴落下屋檐。可那分明就是雨,细密的看不太清,细细小小的雨,山色在黑夜来临前偷偷迷迷蒙蒙,老怪头找酒壶出来,替根古满满装上米酒。

不客气的根古连声谢谢都没说,从兜里掏出手电,和老怪头告别,“英古,我回去了。下个月杀年猪,你要半片肉吗?”

“要,当然要,”老怪头应声,“你我各一半,熏上腊肉,做些血耙豆腐,再去买副小肠,买些牛肉。春春喜欢吃腊小肠,把干牛肉和桔子皮一起炒,她当零食吃。”

“小肠不用买了,我不好这口,留给你。牛肉我去给你买,山上村里有人杀牛,那牛壮实,牛肉肯定不错。”

“好,依你。”

取了斗笠给根古,根古戴在头上,下地坝走进雨里。老怪头开着屋檐下的灯,直到看不见根古的身影。

冬天下了雨,冻手冻脚,老怪头将火塘里的火子夹进火盆里,上面放了两块炭。哦,还是忘了一件事,也不知根古今年,要不要买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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