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有肉,有炸好的鱼干,有老怪头舍不得吃的儿子捎回来的云腿,还有两条同样舍不得吃的,媳妇春春给他做的香肠,还是从南方寄回来的呢。老怪头本来想着村长是小辈,羊老板和他也算客人,中午这餐,怎么得弄一盘辣椒炒鱼干,煮上香肠,切点儿云腿蒸上,然后弄个小青菜,倒上米酒,好好招待一顿。树量好了,大公鸡被赶到河对面去了,现在老怪头不想做饭了,他招呼羊老板和村长在地坝里坐着,生火煎鸡蛋,一人一碗面。
就这么着吧。
“好吃,美味,”羊老板面条未动,一个雪白绕金黄的煎鸡蛋三两口吞进肚里,赞不绝口,“土鸡蛋好啊,小母鸡两天生一个,还不到半个拳头大。英叔,你这儿生活不错,有滋有味让人羡慕。”
可不是吗?这话好多人说过。单位那帮老家伙,哪个都羡慕他的退休生活,和老伴住在乡下,有山有水,有鸡有鸭,空气好,粮食蔬菜自给自足,偶尔还有野味,可不得让人羡慕?连海古也说等他退了休,搬回来住,过过惬意舒坦闲暇的好日子。
“是啊,我们这些老头儿不中用了,上年纪做不成事,只能在家呆着,看看报纸养养鸡。等等,我再去煎两个。”老怪头起身放碗,要去煎鸡蛋。
“不用,不用,已经够了。”羊老板有些不好意思,“英叔,把鸡蛋卖些给我,我带回去煎来下酒。”
“哎呀,不好意思啊,米玉走的时候,那米酒刚蒸出锅,现在没到时候,今天真是怠慢了。鸡蛋有一些,海古让我留给他同事,我怕匀不了多少。”
“没事,有几个算几个。”羊老板通情达理。
面条吃去大半的村长没帮腔,手背抹了嘴巴,问老怪头要剁辣椒。
过了一会儿,老怪头从厨房端剁辣椒出来,羊老板和村长各要一半,半碗辣椒没剩多少。
“过瘾。”村长辣得额角冒虚汗,他这会儿比在树林忙碌还要热火朝天。
“辣椒做得好,好味道。”羊老板夸赞。
不就是嘛!农家肥种的辣椒,种的姜,一块儿剁了封进坛子里,发酵一年半载,这还不好味?老怪头呵呵笑着,把辣椒全部分进两人碗里,“坛子里还有,我再去装。”
“够了够了,不用了。”村长连连摆手。
也不勉强,老怪头到水龙头下洗了碗,放回厨房,坐到地坝里。
村长先吃完,也去水龙头下洗碗。羊老板有样学样,跟在村长身后。两人先后进了厨房,随即一声惊呼。
“英叔,你这缸里好多鸡蛋。”羊老板的语气有着后悔,他刚才不该拦着,或许这会儿,他就吃上香喷喷的刚出锅的花生油煎土鸡蛋了。
“啊?啊,”老怪头囫囵应声,把面条拔到地上,喂脚边的二喵。
二喵饿了,鸡蛋汤面可口,香。
洗了碗,老怪头走进厨房。厨房地方不大,灶台边靠南的窗下堆着半墙锯成段的木柴,厨房门左边有个碗橱,连碗橱的台子上放着小坛子大缸子,长条饭桌下面有柴刀杂物,靠西的柱头堆了长木柴,又放了两个水桶。饭桌旁边上一步台阶是火塘,火塘里没生火,清理得干干净净。火塘三边围着长凳,厨房门边靠墙搭了个料理台,放着电饭煲,茶壶,还有一大玻璃罐腌制的蕨菜。料理台下有几个坛子,一个坛子忘了盖盖子,正飘出剁辣椒的香气。村长寻味儿找去,把坛子盖上了。此时羊老板站在一个大缸旁,那缸陷在灶台里,鼓肚敞口,足有两三个脸盆大。缸里下边应该放了米糠,米糠上面堆满鸡蛋,快冒尖了。
眼馋的羊老板引得村长一块儿眼馋,老怪头将饭碗放进碗橱,筷子放到筷兜,搓搓手,找了个结实的纸盒子进来。盒底铺上米糠,当着两人面,老怪头一双又一双的数鸡蛋。
“四四,四六,四八,五十。够了么?”老怪头抬起头来,看向羊老板。
见那缸里还有大半,羊老板没有回答,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老怪头这下明白了,继续一双又一双的装鸡蛋。直到盒子装满,八十八个,好吉利。
再取了个口袋,村长帮着老怪头把装满鸡蛋的盒子小心翼翼放进口袋,然后递给羊老板。
“英叔,多少钱?”
“哦,”老怪头应了一声,“海古每次回来代他同事买鸡蛋,都是按市价给的。他说家里的鸡不吃饲料,没有激素,散养土生土长,值这个价。”
“那市价多少钱一个?”村长追问。
“听你老娘说,集市的土鸡蛋卖两块钱一个,海古给的也是这个价。”老怪头回答得心平气和。
羊老板听了暗暗吃惊,两块钱一个?县城的超市里,鸡蛋才卖四五块钱一斤,土鸡蛋小得跟发育不良似的,比鸽子蛋大不了多少,一个竟要两块钱?
“别看土鸡蛋小,一只小母鸡从开春孵出来,到秋天不定能生蛋,土生土长的母鸡,就是养上两三年也不过两三斤重,它下的鸡蛋大不了。就那只飞过河的大公鸡,最多不到四斤,但已经养了三年了,就是拎到集市去卖,也才四五十一斤,这跟鸡场养的鸡没法比。听说他们那里的鸡四十二天就能出笼,上市售卖,鸡场母鸡下的蛋,个头大,匀称干净。家里散养的土鸡长不肥,鸡蛋大不了。也就这样了,个头小就不了几口。”老怪头细心解释。
“对,小的才是土鸡蛋,土鸡蛋营养价值高。”村长补充了一句。
“是啊,”羊老板认同应声。
“八十八个鸡蛋,‘二八十六’,‘二八一百六’,一共一百七十六块。都是熟人,就一百七十五吧,我好找零头。”说完,老怪头熟络摸出香烟,递给羊老板和村长,随即打着火机,替二人点烟。
村长开始沉默抽烟,一手拎着盒子的羊老板想想后从裤袋取钱包出来,捻开两张粉红票子,递给老怪头,“英叔不用找了,土鸡蛋营养高,值这个价。今天差不多了,我先回去,等你儿子打电话回来,你们商量好了,我再过来买树。”
“怎能不找呢?鸡蛋是鸡蛋,树是树,一码归一码。”老怪头从上衣口袋掏钱出来,数给羊老板二十五元,羊老板不收,老怪头马下脸来,塞进羊老板口袋。羊老板只好作罢,和村长走出厨房。
跟着送到地坝边的台阶下,走过路边那棵高大粗壮的桂花树,村长招呼老怪头回去,老怪头连连应声,却对羊老板道,“我想问问那树,大概能给个什么价?”
“价钱公道的。买了送去大城市绿化行道,英叔只管放心。”羊老板没有正面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就是林外大的那几棵,大概能有什么价呢?我只是想问问,等米玉问起,我好答她。”
“一两万吧,我还要把拍的照片发给他们看看,等他们议出价钱,回头再报给你。英叔,路边这棵我一起要啊。”羊老板边说边扬手。
不由自主的,老怪头也扬起手来,挥得有气无力,“好,好好,我知道了,慢走啊,我就不送了。”
跟风的村长潇洒挥挥手,老怪头站在小路上,目送二人越走越远,直到走上田梗,看不见人影。
老怪头回了厨房,把碗橱单放的三个碗拿了出来,连着筷兜里所有竹筷子装进木盆,端到水龙头下,任由流水冲进木盆。一时断了水,小鸭子嘎嘎唱着,奇怪的转来转去。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纸箱,老怪头把电水壶取出来,装水烧上。几分钟后,水咕噜噜烧开了,老怪头把碗筷放到地上,倒了木盆里的冷水,把碗筷装进木盆,倒开水进去。
嘎嘎,嘎嘎嘎,老怪头听见小鸭子叫声,意识到不妥,又将木盆端到屋檐下的梯坎边。水又烧开了,拿碗筷,倒掉水,放进碗筷,倒进开水。如此反复,老怪头折腾了三回,等他看完一份报纸,木盆里的开水放凉了,方才将碗筷捞起来,放回厨房。
“喵呜,他可真讲究。”喵小姐觉得不可思议。
“喵嗷,可不是吗?每天早上擦抹厨房,一进一出十几趟。”喵先生早就习惯了。
“对,连我们吃饭的搪瓷缸,他每天都洗。”
“这多好啊,村长都是自己洗碗,我们不用。”
“老怪头待我们太好了。”
“嗯,他是好人,就是有些怪。”
傍晚时分,老怪头正要去看天气预报,进门前不由望望地坝。不知何时,大公鸡已经飞了回来。看见大公鸡走路有些瘸拐,似乎没啥大碍,老怪头的心里没来由的觉得高兴。
早上吃剩饭,中午吃面条,做好晚饭,已经八点过了。
二喵的盘子里有鱼干,有肉汤泡饭,有粘上辣椒味的小白菜和米饭,它们围着搪瓷缸,在灯光下细细晚饭。老怪头呢?此时正端着堆满尖的大饭碗,坐在电视机前面木椅上,听着枪声炮火,看着战场硝烟。
多么惬意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