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余帅北伐成泡影 德臣南侵袭州城
却说蒙宋两军对进,会于金牛岭。余玠见山高路狭,己军又数倍于敌,乃谓众将道:“此地不利蒙骑驰骋,我们只须摆好阵势,用强弓硬弩连续齐射,再用长枪大戟为后盾,就能制敌。”
众将遵令,一齐向前。蒙军前锋乃元帅王进,其率军几次冲锋,均被宋军射得人仰马翻。时播州土司杨文,奉余玠命率精兵五千随征。那些蛮兵慓悍善战,尤擅长爬山,遂从侧面登山越岭,形成居高临下之势,乱石齐抛,箭矢齐发。蒙军麇集山下,跳跃躲避,阵形大乱,只好且战且退。宋军趁胜赶了一程。正遇汪家军张云率兵前来接应。余玠见好就收,乃命众将各自整顿兵马,于要路处依险扎营。
翌晨,余玠升帐聚将议事。王惟忠道:“我军当趁敌军大队人马尚未齐至之机,乘胜进击,大破其一部,其余者必然胆寒。”提辖崔忠、郑再立亦跃跃欲试道:“王将军言之有理。我等愿助其一臂之力,先歼这股敌军。”余玠道:“众位忠勇可嘉,但不能轻敌。昨日我军虽有小胜,但其主力未现,敌情不明,不可盲目大意。”
正商议间,有探马来报:“有大队敌军远来。”余玠忙问:“有多少人马,是何旗号?”探马答道:“不下万人,打的是汪家军旗号。乃是汪德臣亲自率军前来,正在安营扎寨。”余玠“啊”了声,道:“该来的果然来了!诸位紧守营寨,听候号令,不可轻动。”众将齐称:“遵令!”
余玠闻得汪德臣自率大军前来迎战,暗思:“一场恶战已不可避免,将在谋而不在勇,必当先摸清其虚实,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乃手书一函,谓众将道:“我这有战书一封,谁敢往敌营走一遭?”大将王惟忠道:“末将愿往!”余玠大喜道:“将军胆大心细,愿去最好。虽为下战书,实欲观其虚实,望将军留意,好自珍重。”王惟忠口称:“遵令。”接过书信,略一沉吟道:“末将若有不测,请大帅看顾我家小便了。”余玠笑道:“将军不必担心,我知汪家父子乃正人君子,决不会为难使者。”王惟忠道声:“谢大帅吉言!”说罢,单人独马,如飞而去。
汪德臣果然礼待宋使,接过战书看罢,问道:“将军在宋军中任何要职?”王惟忠原本想说是个小卒蒙混过去,可转念一想:“大丈夫为人光明磊落,何惧之有?”乃如实告之道:“末将只是个都统。”德臣道:“失敬了!”忙谓左右道:“给王将军看座奉茶!”惟忠谢过。德臣赞道:“王将军能亲来我营下战书,真是个英雄!”惟忠答道:“大帅差遣,不敢不从。况闻总帅大度,有雅量。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德臣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此言不妄。烦将军回复余大帅,就依大帅之言,三日后我们决一雌雄。”
王惟忠得了回信,就起身告辞。汪德臣命人牵来好马一匹,取来利刀一口,交与惟忠道:“这马是送给余大帅的,这刀是送给将军的。”惟忠愕然道:“你我敌国,既蒙不杀,已属万幸,何劳赠马赐刀?”德臣笑道:“战场上虽然拼个你死我活,这平日里交个朋友有何不可?先父也曾赠名马与曹友闻将军。虽然两人均已作古,岂不也留下一段美谈?”惟忠点头称是道:“异日战场相遇,末将少不得要向总帅多领教领教,以做回报。”说罢,提刀上马,一拱手,飞驰而去。
时大将王钧在侧,不解道:“此人无理太甚。贼头贼脑,必是以下战书为名,来探我虚实。总帅何不将其杀之?又为何反赠以刀马呢?”德臣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其能不避斧钺而来,也是一个英雄了,杀之可惜,也会惹人议论。我正欲使其知我虚实,便可将计就计;至于赠以刀马,也许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往后会有加倍的利息呢!”王钧闻言,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余玠得了王惟忠的回报,乃密召诸将入帐道:“今晚分兵一半,由我率领奔袭兴元;余下者,由王惟忠暂掌,坚守大营,不得有误。”惟忠道:“末将愚鲁,恐难当此大任。”余玠道:“从今天下战书来看,将军忠义智勇,能任大事。你除安排强弓硬弩守营外,日间常遣精骑于营寨四周巡逻,夜间广置灯火,以示有备,敌军便不敢轻动。你只要坚守六日,我必回来。”惟忠道:“既如此,末将拼死也要守上六日,再多天就恐力不从心了。”余玠道:“无妨。我来回不过四天。若两日能克兴元,则留兵守之;不然,亦当全军而回。”惟忠道:“如此末将也就放心了。”
余玠又唤崔忠道:“你率精兵百人,多带火种,同时扮作敌军模样,趁夜色绕过敌营,找到栈道,将其焚之。一来可绝敌援军,二来也可乱敌军心。”崔忠领命去了。
余玠安排已毕,便率大军夜行晓宿,赶往兴元。待至兴元城下时,略事歇息,便督兵攻城。守城蒙将瓜尔佳,一面率兵死守,一面遣人四出求援。
余玠知坚城之下不宜久留,乃亲至城下,督战猛攻。宋军士气高昂,连连轮番冲锋。自辰至午,城池虽未攻破,可蒙军毕竟人少,看看便有些支持不住了。
正危急间,西北山中远远见旌旗晃动。有探马前来飞报:“西边有大队蒙军打着都元帅图思的旗号杀来!”余玠闻言,心想:“来得好快!”乃一面挥剑向前,一面谓郑再立、杨成、杨文等道:“只管向前攻城!此城一破,其援兵自然无益。十载辛劳,在此一举!”杨成等率将士奋勇向前,如蚁登梯。虽然城上箭石如雨,宋军仍鱼贯而上。
眼看城池将破,忽然间,狂风大作,乌云骤合,平空中一声响雷,大雨倾盆而下。顿时路烂梯滑,风雨迷眼,宋军士气一落千丈。恰此时,又有探马急报:“汪家军大队人马已过褒水,离此不过十几里地了!”
原来汪德臣得到谍报:“褒斜栈道,数处火起!”心中未免吃了一惊,暗想:“必是余玠阻我援兵,断我粮道。如此则兴元危矣!”乃亲率大军连夜驰往兴元。
余玠见天降大雨,敌救兵又大至,知兴元已不可下,不由得长叹一声:“天不佑我!”遂传令停止攻城,连夜回返大营。汪德臣见宋军势大,己军也已疲惫,亦不敢追击。双方各自收兵。
余玠回到大营,谓众将道:“想不到汪德臣竟识破我的心事。若非大雨,双方必有一场恶战,胜负未可料也。诸位紧守营寨,切勿轻动。”
正说话间,探马来报:“日前有两支敌军分别往阆州、夔州方向去了。”余玠把手一挥,探马退了下去。余玠谓众将道:“那是疑兵之计。阆州大获山,是新筑的山城;夔州白帝城,本是山城一座,两者均易守难攻。敌军深入蜀中,后无援军,前无所获,不日必然自退。我军只要在此依险而守,死死盯住,北面之敌便不敢轻易来犯;待南面之敌北返时,我军再伺机围剿,必能取胜。那时再定进退。”众将遵令,各自紧守营寨,不与汪家军交战。
一日,余玠正与众将操练人马,忽报朝廷使者到。余玠连忙迎入,问道:“不知天使到此何事?”来使道:“奉皇上旨意、枢密院之令,命大帅即日退兵。”余玠愕然道:“下官数年来整顿川中吏治,新筑山城十余座,敌军已不敢轻易深入蜀地。正欲在此抗敌,伺机收复兴元,何故要我退兵?”使者道:“上面恐此举空耗国家钱粮,又怕激怒蒙军,故而只叫大帅紧守疆界,勿生是非而已。”
余玠闻言,不觉叹道:“蒙军亡我之心不死,早晚都要入川的,岂是我无事生非招惹来的?如今下官正积极筹备,要在原利州境内构筑山城,以挡贼锋,保北川,怎能退兵呢?”来使轻声道:“圣意不可违。况利州残破,地瘠民穷,想复之谈何容易?大帅还是遵旨行事,好自珍重吧。”余玠沉吟道:“既如此,待本帅稍做安排,然后徐徐退兵吧。”
余玠才将天使送走,正在赶写奏章,申述己意,恳请屯兵利州以长期拒敌。行文未半,不料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个手捧金牌的来使,一前一后,接踵而至,传达着同一个旨意:“着余玠立即退兵,不得违旨迟误!”余玠见了这类似当年朱仙镇召岳飞的架势,知事已至此,万难挽回。不由得长叹一声,便当着两个使者之面,传令连夜分两路退兵。一路由王惟忠、甘闰率本部兵马,分别前往阆州、夔州,迎击敌军,以解两州之困;自率大军经剑阁退往成都。
汪德臣闻宋军忽然一夜之间退去,恐有狡谋,便也不追赶,只是使人远远哨探。后见宋军真个全部远去,方遣张云将汪佐臣等迎回。
余玠才回到汉州,便有探马来报:“蒙人趁我军回撤之机,大举入川,正在利州益昌构筑新城。”余玠不觉顿足道:“利州当剑门孔道,其地南通巴蜀,北接秦凤,东连梁洋,西控羌戎,为川北门户。一旦让蒙军筑就坚城,就是打入我蜀中的一颗钉子,入蜀大门便敞开了。”本想立即遣将率兵袭扰,阻其筑城,又思还未回到成都,便有所动作,定会给朝中奸佞以口实,诬蔑自己退兵是阳奉阴违,于是只好隐忍不发。直至回到成都后,才遣人传令剑阁、阆州、巴中等处:“伺机往袭利州蒙军,速进速退,相互支援,切勿让其轻易筑就城池。”
汪德臣见蜀兵时来干扰筑城,心想:“与其穷于应对,不如来个釜底抽薪、围魏救赵之法。”因已探得川南嘉定,钱粮丰富,防守懈怠,乃与火鲁赤都率精骑两千,带足干粮,避开城镇,昼伏夜行,奔袭嘉定。
嘉定守将姚世安,是个平庸之辈,做梦也未料到汪家军竟然长驱一两千里来袭,且素知汪家军的厉害,哪敢出头迎敌?只好龟缩城中,一面令将士守城,一面遣人往成都求援,自己反倒躲在家中收拾金银细软,以备不虞。
汪家军来势正锐,奋勇攀登,不到一天,便打破城池。姚世安惊闻城破,立即换上百姓服装,叫家眷先往陋巷处暂避,自己带上三五个心腹将士,趁乱逃出城去了。
当晚四更,嘉定城中号炮震天,杀声四起。原来汪家军连日辛苦,个个沉睡梦乡,连城头巡逻的将士也七歪八倒,瞌睡入梦。被宋将王惟忠、郑再立等率勇士趁黑夜摸上城头,夺了城门,余玠挥军杀入城中。
汪家军人不及披甲,马不及备鞍,顿时大乱,慌忙中,各自为战,纷纷逃命。还是赵阿哥潘、张云等久经战阵,临危不惧,招呼随身亲兵,保了汪德臣,趁混乱之际,反向冲出南门,正遇宋将崔忠拦截。赵阿哥潘咬牙切齿,挥斧猛劈,一连几斧,便杀得崔忠手忙脚乱,拖刀而走。宋军虽然人多势众,然见汪家军来势凶猛,不敢紧迫,只得任其逸去。
这一仗,一因汪家军托大无备,二因宋军来得神速,出其不意,遂复夺嘉定城。所幸汪家军训练有素,危急之时,尚能人自为战,趁着昏夜,大多杀出城去。
天亮之后,汪家军散失的人马,渐次来聚。一经查点,竟损失三四百人,连蒙将火鲁赤都亦死于乱军之中。
汪德臣不觉潸然泪下道:“此次大败,我之过也。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张云等劝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总帅不必烦恼。只是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才好?”王钧道:“我等权且在此暂歇。待晚间杀个回马枪,再夺嘉定城如何?”赵阿哥潘道:“不可,不可!宋军人多势众,若再想偷袭,决难成功。况且其必然四出侦查我军动向,正望我自投罗网哩!”德臣道:“我军新败,辎重尽失。必要胜他一阵,夺得给养,振奋士气,才好回军。”张云道:“总帅言之有理。我们可趁其欢庆之时,出其不意地干他一场,以泄此恨。”
德臣沉思片刻道:“今天双方都已疲惫,不会有战事,大家暂且歇息,以养体力。黄昏时分,我等先往北走。王钧率五百精骑直趋成都,做为疑兵,随后掉头东奔,至资州城下与我会合。余下者随我于半途折向东去,奔袭资州。”赵阿哥潘道:“只恐资州有备,不易拿下。”德臣道:“川军多集结在此,资州兵力必然不多,况且我等可以智取。”乃谓张云道:“将军且带上几个心腹将士先混进资城,然后夺门接应便了。”张云口称:“遵令。”随即略做准备,便率人先去了。
余玠见己军大胜,夺回嘉定,很是高兴。因知汪家军实力尚在,便命众将士歇息一天,小心防守,待探明敌军动向后,再行决战。
次日五更,有探马来报:“汪家军已向北逸去。”余玠暗笑:“汪家军已是疲惫之师,难道还敢去袭我府城?”乃一面遣人飞驰成都及附近州县,严令防敌偷袭,一面自率人马急返成都。又思:“汪德臣诡计多端,须防其沿途劫掠别的州县。”乃分出一部分人马,由甘闰、崔忠等统领,分别向资州、蓬州等地追击。临行,又谓逃回城来的姚世安道:“你弃城逃跑,本应治罪。现命你紧守城池,若再有闪失,两罪齐罚,决不宽恕。”
姚世安遭斥,汗流浃背,表面唯唯听命,心中转恨余玠。乃密遣心腹人飞赴临安,至参政徐清叟面前诬告道:“余玠北伐不成,惹恼蒙军前来报复,都统王惟忠竟勾引汪家军来袭嘉定。”
这边当余玠赶回成都,方知是一场虚惊。
越日,甘闰等回报:“汪家军夜袭资州,大掠一番,即刻逃走,追之不及了。”余玠虽然击退了汪家军,然而仍自寻思:“此次被袭的两个州城,均为平地上的城池,看样子还须将这些州治迁往险要的山上,方能防止敌军的奔袭,利于长期坚守。”乃招众将吏与谋士们筹划有关事宜。
正商议间,有剑阁苦竹隘守将南清差人来报:“北兵为顺利在利州宝峰山修筑益昌新城,其都元帅太答儿率军来攻我剑门关。都统罗廷鹗,诱敌深入,正欲聚歼之。不提防汪德臣突然自南而还,两面夹击,致使我军转胜为败,罗都统反被汪德臣擒去了。”余玠闻报,大大吃了一惊,叹道:“北兵如此坚韧耐战,真劲敌也。一旦其在利州筑好新城,站稳了脚跟,我巴蜀就会后患无穷了。”于是,一面传令各州县严防敌袭,一面自己赶写奏章,请求再次北伐,务要将蒙军赶出利州。
欲知余玠壮志是否能酬,请看下回。